岁时那样,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伸手摇摇他的衣角,轻轻张口央求他,“师兄……进去吧。”
师兄低低望着我,眼睛里的光芒媲美玉色月光,他不发一言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林白岩,冷冷的,而后头也不回大步走向大门。
目视那宽厚的背影离开,我松了口气,下意识转头看一直沉默的林白岩,他那张天赐的俊脸有些糟糕,师兄下手不轻,鼻青脸肿的,眼神阴冷,我心想男人自尊心强,这回被打得犹如风中残叶,面子上挂不住。
“你也进去吧。”我招呼他。
他不动,面色微冷地盯着我看,想起他以前的恶形恶状,那些独裁口气,不禁有了逗逗他的心思,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他那张残破的脸,好心说,“没事,鼻子没歪,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明天得戴墨镜上班了。”
“小孩子。”林白岩扔下这三个字,含恨走向门口,再也没有理我。
我失笑,抬头扫了一眼星光稀疏的夜空,竟然因为一场离奇的重逢,而变得星光璀璨。
这次,林白岩和师兄顾斐终于平心气和地坐下来,只是刚大干一架,气氛依旧是不太对劲,但是至少比不打架要好。
菜有些凉了,我端进去又捂热了,然后又洗洗弄弄,十分钟后,两个小菜已经上了桌,而一边沙发上,两个男人终于说上了话,只不过师兄板着脸,而林白岩脸上也不见一丝笑意。
两人都幽幽看着我,我在围巾上搓了搓手,盛好了饭,招呼道,“菜都好了,可以吃了。”
师兄蓦地站起来,“不吃了,莫愁,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我愣住了,而后师兄冲林白岩斩钉截铁说道,“白岩,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她了,接下来你就不用管了。”
气氛瞬间僵至冰点,林白岩偏头扫了我一眼,淡淡开口,“顾斐,你冷静一点,方菲不会乐意你带一个女孩子回去。”
方菲?听到这个名字我怔了怔,随即想起来,白天电梯口见到的那个精致美女就叫方菲,那么她就是我师兄的未婚妻了?
而此时,师兄原本坚定的眼神闪了闪,有些犹豫,我迷茫的目光与林白岩对上,瞬间了然。
但师兄只是犹豫了几秒,又恢复了刚才的果断,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不容人反驳,“我管不了那么多,莫愁,快点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师兄催促我,我在他眼中找到了对我的关心,而林白岩则看着我,眼睛里有着等待,他在等待我自己做决定。
我把手搓了再搓,直到觉得微微有些刺痛,这才在混乱中找到一些头绪:我不能跟使师兄走。
“师兄,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直视他微愕的眼,“师兄,我知道你担心我,你跟师父师母一样,都觉得我还是孩子……其实我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不需要谁的照顾,况且……我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以前太依赖你们,以为天经地义,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不能再不懂事了。”
一番话挖心的话出了口,客厅里有片刻的静谧,师兄皱了皱眉张嘴要说话,我先开口抢在他前头,“师兄,四年不见,真高兴还能见到你,哎呀时间好快啊,你都要结婚了,回头你多拍几张照片,我带回去给师父师母看看,你也真是,都不回去看看我们,现在下雨房子漏水的时候,师母就念叨你呢。”
师兄有一些动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神幽深,“师父师母好吗?”
“还是老样子,师父师母精神都挺好,偶尔下山住住,不过师父腿脚不太利索了,两年前摔了一跤,住医院一个多月,现在走路都靠拐杖,现在山上湿气重,我来之前好说歹说,才说服师父到我家住,放心吧,有我邻居照应他们呢。”
师兄有些哀伤地望着我,兴许陈年的回忆涌上,或许他发现曾经割舍的东西,流金岁月过后,自己依然放不下,就如那年我站在桥头忍着呼之欲出的泪目送他大步离开一般,以为那些懵懂的情愫经过岁月的淘洗,终将苍白消失。
可是四年过后,那些情愫依然历历在目,没有消失,只是从尘封的回忆里汹涌而出,而我却只能淡然一笑,将它藏好。
那些我偷望过的人,都不曾为我停驻,我曾经苦苦等待谁的回眸,可是,总是空欢喜一场。
时光荏苒,爱我的人终究没有出现,而他已找到了幸福,我唯有祝福,以及远远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凑合凑合,我最近码字效率不高。
我最近沉迷于盗墓笔记,以及琐事中,所以没有回复留言,赶明再一一回复,其实回复你们挺有意思的呵呵。
12
12、第十二 ...
那晚,夜很静,我睡不着,披着大衣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在昏黄的灯光下读汪国真的诗。
不是我性格开朗,
也有许多失眠的日子,
吞噬着我,
生命从来不是只有辉煌。
只是我喜欢笑,
喜欢空气新鲜又明亮,
我愿意像茶,
把苦涩留在心里,
散发出来的都是清香。
我把这首诗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到最后,豆大的泪水滑过我的脸颊,滴在这首诗上,晕开成水花,一滴又一滴。
我愿意像茶,把苦涩留在心里,但是深夜时分,人走茶凉,就让我将苦涩悄悄释放,亦如四年前他走后的那个晚上。
夜深了,心很累,身体也很累,我将脸枕在我最心爱的诗上,蜷着身子闭上眼睛。
我相信,夜晚过后,新鲜而明亮的一天等待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昏昏沉沉,做了很多梦,梦里出现很多的人,很多的场景,一会是我爸妈带着我去公园荡秋千,秋千荡得很高,像要飞到天上去,一会又是我爸哀伤地回头看了一眼我,然后纵身跳下学思湖,我大喊大叫,却怎么跑也跑不到他身边,一个眨眼,我爸已不在,学思湖畔上十六岁的陆丝牵着十八岁的梁展,陆丝甜蜜蜜地靠在阳光少年旁,笑微微嘟嘴说,“莫愁,你搞错了哦,梁展喜欢的是我。”而后镜头一拉,学思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满繁星的夏夜,森林深处,我飞扑进大师兄的怀抱,颤抖抱着他哭了很久,一直呜咽着,“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这些场景在梦中不停如梭般交织,重重叠叠,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让我痛苦不堪,我苦苦挣扎想要逃跑,却无处可逃。
“莫愁!莫愁!醒醒,醒醒!”梦中有人使劲拍打我的脸,恍惚睁开眼睛,眼前一开始是朦朦胧胧,尔后一张英俊担忧的脸庞进入视线,我怔怔地看着他,无端的安心下来。
林白岩俯□,轻轻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眼神出奇温柔,那眼波中的流光,让我以为咫尺外的是我爸。
“怎么又哭了?”他的嗓子轻轻柔柔,在这静谧的早晨,妙如天籁。
我仍旧不说话,怔怔地,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林白岩蹙了蹙眉,瞥了眼沙发上单薄的我,眉皱地更深,尔后摸了摸我的额头,“发烧了,简直胡闹。”
我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烫得厉害,喉咙很痛,挣扎着想起来,却头昏脑胀,一下子瘫在沙发上两眼发黑,晕得厉害。
下一秒,林白岩蓦地俯□抱起我,“哎”,我吃惊轻呼一声,人已在他怀里,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头更晕,一切都天旋地转着。
林白岩将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掖了掖,仍旧专注而严肃地低头看我,他那张脸有些惨不忍睹,眼周边淤青出来了,右脸肿着,这边红那边青的,折了几分他的英俊相貌。
要是在平时,我准会噗嗤一声笑出来,假如他心情好,我甚至有可能斗胆揶揄他几句,但是此时,我只觉得眼前这张脸,分外好看,眼睛像是黑曜石,牢牢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
我偷偷地想,这个脆弱时分,身边有个人,真好。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关于师兄的,但是话一出口,就怕泄露自己满心的在乎,所以我不敢张口。
我也不想说话,千言万语在心头,却又觉得这个男人还没有熟悉到能让我倾述,他能坐在我床沿,我已经感激不尽。
我只是静静注视他。
林白岩坐到床上,脸色不好看地探手又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为什么睡在沙发?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天气吗?”
我拉高被子,心虚一笑,如实回答,“昨天晚上睡不着,看了会书,一不小心睡着了。”
缓缓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这才觉得喉咙痛得厉害,刀割一般,心里有些为昨晚的马虎后悔。
我确实是胡闹。
本来就是寄人篱下,现在居然生病发烧,忙掀开被子撑手要坐起来,“我没事,我送你去上班。”
下一秒,一只大手已经将我按回在床上,他脸色更不善,“今天是周六,好好躺着。”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弯腰拿起我那本打开的汪国真诗集,微转脸说,“书我先替你收着。”而后他优雅从容地走出房间。
我心说你收什么收,你收走了我的汪国真,枕头下还有本王尔德供我消遣,心里想着,一个翻身,手几乎是叛逆地伸向枕头下,抽出王尔德的童话,摸着书刚有些喜滋滋时,凌空飞来的一只大手突然抽走了我的王尔德,我的手瞬间空空,而我愕然地瞪大眼看向手的主人。
“童话?”林白岩君临臣下地瞟了我一眼,甩了眼书名,眼神有些不屑,“怪不得老是长不大。”
“你是猫吗?走路居然没有声音。”我比较诧异这点。
“我轻功不错。”他板着脸,竟然在说一个冷笑话,我冷得哆嗦了一下。
他蓦地弯腰下来,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个温度计,“张嘴。”
我乖乖张嘴,而后闭嘴夹着温度计,而他坐了下来,我的边上,翘着腿开始翻起王尔德童话。
早晨静谧的空间只剩我们俩的呼吸声,还有小小的翻书声,偏头看一眼窗外,明亮悠然,想必户外的空气经过一夜的洗涤沉淀,已是清新美好。
身体很重,我的心却渐渐轻盈,或许是因为有一个这样的早晨。
过了一会,林白岩看了看表,拔出我嘴里的温度计,仔细看着,“38度8。”他腾地站起来,“再睡会,吃完早饭去医院。”
我虚弱挣扎,“我不去,我身体好,好得很,我才不打针……我吃点药睡一觉就好。”然后我把被子往头上有一扯,蒙住了脸,蜷着身子缩成一团。
外面好一会没动静,我竖着耳朵听了听,心想冰山男应该耍起轻功走了,于是抖抖索索地拉开一个缝隙,瞪大眼往外张望。
没想到被抓个现形,林白岩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木头桩子似的,冷着一张五花肉脸,目光与我对上,“不去也没关系,不过书就不还你了。”
他微微扯开一丝狡猾的笑,扬扬手里的书,十分可恶地说道,“纸张不错,刚好可以拿来糊墙。”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留言好少啊啊啊啊啊,你们是不是觉得不好看啊,话说多挫伤我积极性啊,本来积极性就不高来着……
那啥,跟大家打个商量,我明天打碗鸡血写个五千字上来,然后潜水的童鞋都出来跟我见个面好不,哎呦喂,你们这帮闹心的小霸王,捶胸捶胸。
13
13、十三 ...
我表示投降。
半个小时后,我用汤勺一次又一次搅拌着碗里的那一坨白糊糊的东西,看它粘附在汤勺上,然后一坨一坨地往下掉,掉入碗中,啪嗒一声,很是有趣。
对面的男人已经横眉竖目,近乎懊恼地要把碗端走,“不想吃就算了。”
我发现新大陆似得急急按住他的手,低头睁大眼一看,兴奋地喊道,“哎,你看,粥里还有一点黑米,哎,这边还有赤豆……你洗锅了吗?”
我兴匆匆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林白岩表情别扭,眼睛胶在一个地方,我微微侧头一看,心一动,慌忙放开按压在他手背上的我滚烫的手,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流露出怔忪的表情。
我无比严肃地说,“不用担心,发烧不会传染。”
他又是没好气瞟了我一眼,收走了那碗令我胆战心惊看似是砒霜的粥,下了逐客令,“不用吃了,回你房间吧。”
我感激他没有再逼我吃砒霜,又自觉自己是真的讨人厌,晕头转向地扶着墙赶紧要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停下来低声说,“如果,如果我师兄问起,就不要告诉他我发烧吧……”
背后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知道他在听,继续喃喃自言自语,“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是孩子了,今天又……牛皮可真容易破,劣质商品……”
不知不觉开始胡说八道。
“知道了,回去把你的牛皮缝一缝。”
我站着好一阵长吁短叹,而厨房咣当了几下,背后的林白岩已经开门出去,我循声看去,他已板起脸,“愣着干什么?回房去,我出去一会。”
他一走,我心里无端有些失落,而落地窗外一只毛色油亮的小猫正独自窜过小路,竟让我升腾起同病相怜的感觉,看了一阵,蹒跚着回房缝牛皮去了。
迷迷糊糊昏睡了不知多久,我又被一阵摇晃给弄醒,半醒半睡间,感觉一双手又在我额头探了探,我挥开那双手,呓语一声,“爸,我还要睡。”
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但这阵摇晃只是停歇了一会,又卷土重来,带着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坚决。
“莫愁,醒醒了,醒过来,喝点粥。”
我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醒过来,睁开眼,一张五花肉脸正凝神看我,眼睛好看的不像话,眼里似有万千温柔淌出来,含着担忧,我一时忘了言语。
林白岩手里一碗冒着白气的热粥,吹了吹,我回过神来,赶忙坐起身。
心里没有感激是假的,可我天生木讷,又不太懂得如何开口说感谢,思来想去交战一番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实实在在煞风景。
“这粥里没砒霜了吧?”
话一出口,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林白岩竟然笑了,笑得凛冽,如冬天一般冷。
“砒霜没有,撒了点鹤顶红,尝尝看,顶多七窍流血而已。”他描述得再自然不过,我却起了鸡皮疙瘩。
但我堂堂一介武夫,有的是草莽之勇,嘻皮笑脸接过来,“谢谢啊,放放血正好。”
林白岩蹙着眉瞪我,冷哼一声,“小孩子。”
然后撇下我起身走了出去。
这碗粥是他买回来的,清爽入口,我实在没胃口,怀着心事草草咽了几口,半碗下去,实在吃不下了。
我真的很想问问师兄的事。
听他的口气现在应该是出人头地了,似乎也比四年前易让人亲近些,究竟是四年过去,繁华盛世,本来就是趋之若鹜的地方,我能理解他最终的离开。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得如此突然,前一天还为我采了很多映山红,与我走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中,虽然看起来心事沉重,笑容却一直挂在脸上,晚上全神贯注地为我扎一个花环,对我说,“时间不够了,本来该给你再做个套在脖子上的花环。”
他走以后,我实在难以接受这样毫无征兆的离开,我几乎将它视为一个打击,哪怕我以为已经习惯了我爸的不定时外出,却终究,极不喜欢被孤单抛下的感觉,好像全世界独留我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来那个花环上的映山红凋零脱水,花色全无,只剩一片死气,我这才幽幽理解过来,他并不是毫无征兆的离开,他有暗示过。
“时间不够了……”
我不会忘记,那晚我将花环放在我的小窗台上,用手指描绘它的每一部分,闻着映山红那肆意的香气带笑入眠。
却没想到第二天就堕入地狱。
那一年,我在山上已经目睹几个春秋,岁数还太小,哪怕经历过太多变故,可看春华秋实日月交替,从不以为一次轮回就是一次疏离。
师兄走后,我开始懂得伤春悲秋,原来一个季节的交替,他已在我的生命中找不到痕迹,只能在梦中寻找他的眼睛。
我终究是自欺欺人,我不是不喜欢他的眼睛,只是从此看不到了,于是骗自己说,不喜欢。
谁都无法明白我是多么害怕送别。
又一次沉浸在往事中,林白岩敲门进来我也没有察觉,等到他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盯着那扇窗户太久,脖子有些酸了。
对他抱之一笑,也无话可说,而他眼神幽深,淡淡嘱咐,“穿衣服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房间,再一次深深惘然。
人生病是不分周末的,周六的医院仍然人潮如织,想想也是,冬天窗门紧闭,喜欢聚集聊天取暖,容易传染疾病。
相比别人的不慎,我这次发烧真的是自找痛苦,何必学古人深更半夜咏诗从而愁绪上心头呢。
可辩证一想,我这样的傻姑娘,多思考也不是什么坏事。
做了几个化验,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小病,医生也没有太放在眼里,瞄了眼化验单,头也不抬地在病历上龙飞凤舞草草几笔,我就此走上挂两天盐水的道路。
林白岩去楼下付费了,我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几排的候诊室中,旁边是两个聊得唾沫横飞的大婶,前面两个男孩正玩球,玩得兴起,皮球撞在我的额头上,我微微睁开眼皮,又难受地合上眼。
“咦,她不动哎。”
“会不会是死了。”
“不会吧……”
模模糊糊听到前头两个小家伙在小声议论我,我微微勾一勾笑,要是在平时,我准会突然睁大眼睛,生龙活虎地做个鬼脸,可是现在,还是算了吧。
烧得更厉害了,意识模糊,浑身像要飘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与嫦娥月球相会。
“她一动不动哎。”
“我们试试吧。”
这两个小家伙看起来求知欲很强,在对我的生死做了一番假设以后,用实践来检验假设,皮球又砸了过来,正中额头。
依他们的力道,饶是僵尸都要被砸得嗷嗷乱叫,更别提我这个活人了,可是好在我这活人现在手软脚软,睁开眼后,两张娇嫩相似的小脸蛋兴致盎然地抵着下巴趴在椅子上瞪着我看,鼻子相同,眼睛相同,竟是对淘气双胞胎。
我忍俊不禁,心情愉悦了几分,凑上去冲他们狡黠笑笑,微拉脸虚张声势,“我是不是长得很像篮框?你们两个小家伙砸了我两次。”
两个小家伙瞠目结舌,无辜地冲着我眨眼,精灵却纯净,其中一个比较机灵,马上接口道,“姐姐就算是篮框,也是最漂亮的篮框。”
我哭笑不得,可最后还是呵呵笑出声来,实在是太可爱了,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嘈杂的人群,笑倏地僵在脸上。
欢乐总是太短暂,而痛苦无所不在。
我木然坐在人群中,冷眼看着已步入中年却气韵犹存的她,一身质地上好的大衣外套,挎着皮包,原来的长发剪短了,梳着齐耳的发,贴心地和陆丝说着话,拍着她的肩,一副慈祥后母样。
八年了,我的嘴巴八年没有吐出“妈妈”两字,恨着她避着她,八年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她已重新进入母亲的角色,而我,亦假装生命中不曾有她。
而八年前青丝飞扬的美少女陆丝,烫着时下的流行卷发,黑发染成了棕色,依旧是荏弱惹人怜的楚楚模样,却失了几分记忆中的纯真。
年少时,我常常搂着单薄的她自嘲,“丝丝,我们可真是傻姑娘。”
可笑的是,到了最后才猛然发现,傻的其实只是我而已。
我的身体在燃烧,灵魂已在接受煎熬,过去八年,我一直在想象我和她,她,还有他,会有怎样的重逢,我又将该如何表现,出离愤怒?抑或忿然离开?
答案都不是,我只是僵硬地坐在这一方人群中,任由人群将我掩藏,做一个冷眼旁观者,看着他们幸福上演继母女情深。
猜不到,人生究竟是猜不中谜底的。
我苦笑。
心却撕痛起来。
狠狠地撕痛起来,却终究倔强地一滴泪也没有掉下。
林白岩陪着我挂盐水,我十分过意不去,而他安之若素,买了一份报就翻看起来,气定神闲的样子,是世外高人的做派。
许多问题憋在心里,终究有憋不住的时候,我脑中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守不住那份好奇心。
“师兄说你的麻烦不算什么麻烦,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是……是这样吗?”我观察他的神色,忐忐忑忑问出口。
如果真如师兄所说,我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不仅帮不上忙,还给人家添麻烦,就算他欠我人情,这次出手帮助我,好得不像话,萍水相逢的恩情早就还够了。
他换了个版面,头也不抬一下,“他确实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他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我,笑得玩味,“可是你也知道,越简单做成一件事,欠的人情就越大,我可能还不起。”
我歪头楞了一下,“师兄……师兄有这么大能耐吗?”
他报纸一合,面带严肃,“你有很多问题?”
我脸一红,感觉又被抓个现形,却又真的不是这犀利律师的对手,闷声说,“我就问问。”
“他现在是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非重案不查。”
“真,真的吗?呵呵没想到,师兄现在,现在真有出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了。”我强颜欢笑,蓦然发现这样身份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会是我师兄,四年原来改变了太多东西。
林白岩抬头瞥了眼盐水的进度,淡然道,“这么说吧,你师兄的老爸是市长,未来的省长候选人,明白了吗?”
现实太过震撼,我嘴张了张,却又垭口无言,好半天后,我最后问了一句,“你们是朋友吧?”
“他爸是我干爹,我爸妈长年在国外,高中以前我基本上都住他家。”
我点点头,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曾经有个理论争议很大,说的是,我们与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的中间距离不会超过六个人!
到了今天,我才算真正领悟过来:世界真的是太小了,我救了林白岩,而他与师兄私交甚笃,我鬼使神差地向他求助,最终与师兄重逢。
缘,还真是妙不可言。
我感到一丝不对劲,本来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可到了这份上了,还是忍不住,“既然师兄爸爸就是你干爹,为什么,为什么……”
他抬起头来,眼睛漆黑透亮,一丝精明一丝了然,嗤笑一下,“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还要顾及这人情?”
我不语。
他挠挠太阳|茓,“这中间的事情有些微妙,说了你也不懂,我的一个远方外甥女去幼儿园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很简单的道理,权利这东西,并不是无限制使用,还得用在刀刃上,懂吗?”
我有七分了解三分迷茫,但还是点点头示意明白,尔后再也不说话。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喧嚣的环境,我们各自思量,而我任凭心事写在脸上。
外面的风又大了。
我挂完盐水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个小时前林白岩接到个电话,脸色微变,出去接电话,过了几分钟才回来,一声不吭的。
我高烧不退,也懒得说话,一直眯眼假寐,睡意渐浓。
回他家的路上,他停下来买了一份粥,而我已躺在后座上蜷缩昏睡,身上盖着林白岩的厚重大衣。
躺在后面是我自己要求的,能躺着就不想坐着,一坐起来晕乎乎的感觉更甚,实在是太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我睡得飘飘忽忽,又感觉到肩膀一阵摇晃,轻轻的,晃得我更不想睁开困乏的眼睛。
“莫愁,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眼皮奇重无比,抬一下像是要用尽全身气力,我缓缓睁开眼,师兄那粗犷却焦虑的脸跃入视线,满脸胡渣,像隔了层白花花的雾,看不大真切。
这张脸消失了,尔后我听到男人的窃窃交谈声,与我有关。
“别说了,我要带她走。”是师兄的声音。
“去哪?顾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方菲见过她了,方菲的性子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吧。”
一阵沉默。
“白岩,我的……控制不住。”师兄说话有些轻,我听得有些含糊。“……很难受很难受。”
“我感觉到了。”
不知不觉,一滴泪已经无声滑下,滴落在坐垫上,我痴痴看着坐垫摊子的花纹,脑海里划过雍容华贵的我妈,挽着我妈的陆丝,师兄痛苦的眼,林白岩严肃的脸,禁不住自言自语,“我也很难受……很难受。”
14
14、十四 ...
两人走远了些,脸色都不好看,林白岩掏出烟吸上,扔了支给师兄,师兄眉头紧皱地凑上去点火,一阵风刮来,吹乱了两人的黑发,却吹不开纠结的眉头。
他们在说着什么,师兄目光凌厉地看着林白岩,问着什么,林白岩吸了会闷烟不说话,两人僵持不下,我坐在车里叹了口气,软绵绵地爬出车。
听见开车门发出的动静,两人望向这边,见我出来,扔了烟头朝我大步走过来。
我朝他们虚弱笑笑,心里却犯了难,四年不见疏离难免,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师兄为什么难受呢?想必觉得有所亏欠吧,同门师兄妹,而我却投奔于只有几天缘分的陌生人,他的心情我约莫能明白个三分。
只是这样的结果,我也很无奈,而我此刻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清俊体面,人中之龙,不免心里不是个滋味。
只有我在这个城市找不到位置,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无来由的自惭形秽。
“莫愁,还是很不舒服吗?”师兄顾斐,也就是林白岩口中的市长之子,刑侦大队队长走在前面,面露忧虑,说话间已经伸手过来要探我额头,我本能地退了退,他呆了呆,手僵在空中,眼睛竟然流出一缕哀伤,只是凝望着我,不说话。
“师兄,我没事了,谢谢你关心。”我微低头朝他腼腆一笑,头依然有些晕眩,手紧紧攀住了车门。
“进去躺着吧。”这次发话的是林白岩。
“哦,好。”我呐呐回答,转头正想走,手突然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牢牢握住。
我晃了晃,手心的感觉陌生却又熟悉,多年以前的一个清晨,这双手牵着迷路的我走过繁茂荒芜的大森林,一刻也不松开,像是守护神般为我披荆斩棘,直到我们见到师父小木屋的那一刻。
“莫愁,跟师兄走,让师兄来照顾你,你要办的事也交给我,好吗?”
话语中那分恳求让我无来由的不知所措,深吸一口气,我悄悄抽开手,勇敢迎视师兄的目光,“师兄,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你快当新郎官了,肯定很忙,我麻烦你也不太好,我的事情都是小事,我自己都能解决,虽然……虽然也许你们一句话就能解决,但是我自己也能办好,顶多费劲些,毕竟这是我能孝敬我爸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师兄目光暗淡,我连忙一笑,嗔怪说道,“师兄,四年不见,你连封信都没寄回来过,看起来早把我和师父师母忘到天涯海角去了,改天等我胃口好些了,我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顿,我要把师父师母的那份也吃了。”
师兄漾出一丝勉强的笑,眼神依旧黯然,“莫愁,师兄巴不得被你吃穷。”
“我可不敢。”我嗤笑,眼神飘到林白岩脸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心里叹了口气,两个多年的好朋友竟然因为我发生争执,还大打出手挂了彩,这怎么成?我爸教育我要妥善言行,更要三思后行不可挑起是非,今天这局面,我终究要做一个抉择。
谈不上深思熟虑,却觉得事情已经顺势推着我做下这个决定,草率却有必要。
“林,林先生,这段时间没帮上什么忙,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过意不去。我……”我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托词,实在是有些愧对他。
“我,我明天退烧以后就想我刘叔叔去了,恩,顺便住下,反正我在A市也呆不久,要不然,要不然你再找找其他人,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就三脚猫功夫,师兄一来就把我拆穿了呵呵。”
我挠挠头发,心虚地呵呵笑了两下,两个男人均面色阴沉地望着我不说话,气氛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越发觉得招架不住,身体飘得慌,正想回头走人,一声刺耳洪亮的汽车嘟嘟声在不远处炸响,我们三人循声望去,一辆白色小轿车停在别墅门外,下一秒,一双修长均匀的美腿从车中跨出,大冷天竟然穿着黑色短裙,脚下一双靴子,卷发随风飘出成熟风情,在沉重的冬天给人一丝轻盈的气息。
是方菲,我未来嫂子。
坦白说方菲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她像是早就认识我,口气亦是不善,想来中间有些误会。
“白岩,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她弄来了?你什么居心?”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两个月后就结婚了。”
“莫愁,两个月后我就结婚了,求你饶了我,也饶了他好吗?”
我清清楚楚记得她说的这几句话,对我似乎成见颇深,甚至把我一个小小村姑当成了假想敌,这实在可笑,看来在爱情上,再聪明事故的女人也一样,一听“师妹”一词,自发地浮想联翩酸醋乱飞,不分个青红皂白劈头就是呵斥,但另一方面,这也说明她在乎师兄,有道理没道理的“恨”,皆因一个“爱”字。
我为师兄找到一个爱他的女人而欣慰。
方菲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脚步有些急,妆容依旧精致无懈可击,却又觉得蒙着张面具,因为看不清而无端让我紧张了几分。
这些年下来,我见到陌生人都会紧张不安。
我爸常笑我“小家子气”。
方菲挂着盈盈的笑,冲林白岩颔首,转而有些没好气地对紧皱眉的师兄说,“居然跑白岩这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说好一起去接我爸妈的,他们两点到,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师兄抽出根烟,自己点上,淡淡说道,“我忘了。”师兄看了眼表,“还来得及。”
“你飙车的话确实还来得及,大队长。”方菲美瞳里倒是有一丝娇怒,却很好地隐忍不发,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含着两分无奈。
她朝林白岩自嘲道,“看到没?我居然要嫁这样的男人,天啊,为什么十来年了我还是看不惯他这德行。”
林白岩拍了拍她的肩,嗤笑道,“我看你倒是挺享受。”
师兄猛吸一口烟,吸了两口突然狠狠扔掉踩灭,指了指我,“我师妹莫愁。”
方菲的深棕色眼眸终于看向了我,笑容竟有两分晦涩,冲我点点头,“你好,莫小姐,我们见过。”
“嫂……”我沉吟一下,却又觉得对方明显不想与我套近乎,疏离得紧,“方小姐,你好。”
方菲的大眼在我和林白岩之间来回巡了一遍,眼含暧昧不明的笑意,说出口的话竟吓了我一大跳。
“你们?你们住在一起了?白岩,你该不会是为了莫愁才跟涵雅分手的吧?”
我大惊失色,余光撇到师兄已经把烟丝踩得七零八碎,好似一朵夭折的黄掬花,带着只属于秋天的颜色,随风飘散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我知道你们很多疑问,但是随着文的继续,会一一说明解开。我粗想了想,每个人都有缺点,只有莫愁同志最无辜,好在有人爱她没商量……
这个文是狗血文,希望大家抵挡住狗血的喷射,在鲜艳的狗血中寻找爱的芳踪。
请大家继续出水芙蓉吧吧吧吧吧吧,丧心病狂的召唤你们!!!!!!!!!!
15
15、十五 ...
“方菲,倒是第一次发现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问起别人隐私来脸不红眼不眨,不过,”林白岩从容一笑,顿顿卖了个关子,“看在你快当新娘的份上,我就不告你侵犯他人隐私了。”
方菲笑着微弓腰,现出一丝小小的调皮,话语却依旧犀利,“要是叶大律师为美人送我上法庭,那我倒可以先把结婚的事情先搁一搁,专心陪你走一趟。”
我杵在边上,开始觉得这场看似闲聊的谈话,已经蹦出了一些火星子,怪烫人的。
暗流涌动。
暗箭伤人。
我脑海中划过这两个成语。
林白岩本来就是吃这档饭的,笑着接话,“方菲,玩心别太重,新郎官可在边上呢。”
“哈,林大律师可是到哪都不忘说教啊。”方菲乐呵呵注视着师兄,嘴边的甜笑竟有些不自在,眼里却泛着温柔的波。
那是女人望着深爱的男人的目光,彷佛全世界只看得见他,不经意间令旁观者动容。
我小心打量旁边的师兄,他又点起一根烟,整个人被一层白灰色的烟雾淡淡笼罩着,刚毅的侧脸若隐若现,似乎存心不让人看清楚。
这样的他,实在陌生。
但是我又何曾了解过他,师兄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谜,四年前是,四年后亦是,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四年前我偷偷张望他,想要了解这个城里来的沉默青年,而四年过后,我已经失去了猜谜的兴致。
师兄猛地扔了烟,低头看了眼表,“走吧。”
四年过去,他发号施令的习惯仍旧未改,可能因为身份和地位的原因,更加变本加厉。
方菲柔顺地点点头。
然后师兄回头瞥了我一眼,这一瞥不算惊鸿,却是真正惊吓到我,我腰板下意识挺了挺,很严肃地看着师兄。
师兄却把深邃的目光转向林白岩,淡淡道,“辛苦你了。”
然后就大踏步走了,方菲张了张嘴想说话,回头迟疑地扫了我和林白岩一眼,甜笑道一声”再见”,踢踢踏踏追在师兄后面,开车绝尘而去。
天边有成双鸟儿扑哧飞过,孤零成双的身影衬着浩渺的蓝天白云,像是流动的油画。
蓝天下,我和林白岩孤零成双地站着,目送汽车远去,我望出了神,直到林白岩在耳边说,“进去躺着吧。”我这才回过神点点头走进大门。
我的心,就像蓝天一样空荡荡的,孤独太久,偶然发现一只小鸟飞入生命,于是用最灿烂的笑迎视它,最在它飞远之时沮丧发现,除了飞翔的痕迹,它什么也没留下。
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痕迹也会被淡忘。
就像我被别人淡忘一样。
下午我又睡了一场,睡得很沉,像坠入深深海底,感到一丝快意的解脱。
四点钟的时候我醒来过一次,觉得口渴,跌跌撞撞地开门出来,蓦地发现林白岩就坐在餐桌边,脚上一双舒适的黑色绵拖鞋,正全神贯注地低头看卷宗,桌上一台手提电脑,鼻梁上甚至架着一副眼镜,镜面上反射出电脑莹莹的亮光。
我从没见过他戴过眼镜,说起来也怪异,这副眼镜一戴,顿时削减了几分他身上的精干锐气,添了些斯文。
一副书生样,不过没嗅出穷酸。
我转念一想,儒雅?斯文?这是他吗?
脑海里蹦出一个故事来,我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他蓦地抬头问话,而我嘴边揶揄的笑来不及掩饰,就这么被抓个现形。
我傻笑,尴尬地挠挠头发,老实说,“没什么?看你戴眼镜不太习惯。”
他放下笔,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镜框后的眼睛颇为严肃,“感觉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