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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那边安静下来,几秒后,师兄低沉的嗓音在那头传来,“胆小鬼,是我,师兄。”

在山里的时候,我怕黑,也怕野兽,更怕师父,师兄总是拍一下的头,宠溺地喊我,“胆小鬼,真拿你没办法。”

我总避免让自己自作多情,可每一次他这么喊我,我总幻想自己被宠上了天,幸福得像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黄鹂。

所以我经常围着他说话,嘴巴老合不上。

“师兄,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一头花斑小鹿,可是她没长角,你说她是男生还是女生?”“师兄,这只小雏鸟掉下来了,可是我不会爬树,你帮我送它回家吧?好不好?师兄好不好嘛?”

“师兄,你的头发长得好像鸟窝哦……”

“师兄……”

“师兄……”

回忆曾经甜如蜜水,如今却掺进了伤感和惆怅,我咬着­唇­楞在那里,师兄在那头喊我名字,“莫愁?”

我回过神,“哦,师兄,对不起,信号不太好。”

“晚上有空吗?”

“没事。”

“那跟师兄吃顿饭吧。”

“呵呵,师兄和嫂子请我吃饭啊?”

“不,她不来,就咱们俩。”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悲剧的老关又进入卡文期,茶不思饭不想的,这活生生的温馨文就这样被我糟蹋成了虐文,来报应了不是……但是不虐啊不虐,因为有林生啊林生。

来,跟我一起喊:林生林生我爱你,就像白云爱黑土……(其实我是骗你们留言来着,嘎嘎)

晚安。

22

22、二十二 ...

挂了电话,我盘腿坐在床上遥望窗外天空很久,心像天空一样冷,一样空。

大约是傍晚五点的时候,天已差不多暗下来,叔叔婶婶应酬回来,我也正好出门,连忙接过叔叔的大衣挂好道,“叔叔婶婶,晚饭别打算我了,我出去吃。”

叔叔婶婶微愕,婶婶笑呵呵问我,“莫莫,有人约你吃饭吗?”

“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是昨晚送你回来的小伙子吗?”这次换叔叔问话。

我脸一红,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他不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跟他不是很熟。”

叔叔婶婶点点头,婶婶仍旧笑眯眯,笑得诡秘,我心一惊,她已经抓着我的手热情说道,“莫莫是大姑娘了,过了年也25了,有喜欢的人吗?”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断然否然说,“婶婶,没有,再说现在我也没这个心情。”

婶婶听出了我话中的伤情,眼神黯然了些,敛笑拍拍我冰冷手宽慰道,“是是,婶婶明白……但是莫莫,别嫌阿姨多管闲事,你的终身事婶婶管定了,婶婶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改明……”

“婶婶您别说笑了,不说别的,光看学历,就不符合才俊的要求,再说我也不急……”我头皮发麻,赶紧抢白想断了婶婶做媒的念头。

婶婶有些严肃,“不许自贬。那些揣着大学证书的女孩子读的书说不定还没你多呢。”婶婶过来整了整我的围巾,数落着,“你这孩子,全身上下就数这张脸俊俏,其他呢,你看看,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一点不打扮?老话说了,天生丽质难自弃,老话还说了,女人三分靠天生,七分靠……”

我心里连连叫苦,捧着婶婶喋喋不休的脸,低头朝她额头狠狠啵了一口,引得老太太苦笑不得,我笑盈盈调皮说道,“沈绮芬女士,我要迟到了,我保证将来嫁个才俊,OK?”

婶婶含笑撅撅嘴,似怒非怒,“好好,嫌我老太婆碎碎念了。”她戳了戳我的脑门,“就是要多念念你,才会记心上。”

我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委屈叫道,“婶婶你肯定练过一阳指。”我看向站在一边看好戏的叔叔,嚷嚷着,“叔叔你好可怜呀。”

婶婶叉着腰欲发飙,我趁她不备,又捧着她的脸,朝她额头啵了一口,嬉皮笑脸道,“婶婶,虽然你又凶又唠叨,可我还是没办法不爱你……”

而后我在老人家河东狮吼前,夺路狂奔。

顶着刺骨寒风站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我搓了搓手,这才发现手已经冰凉,呵出口气,热气在空中缭绕出一圈后,逐渐消失。

这一刻,我真希望消失在这世上,不用逼着自己面对他们,也不用逼着自己回忆那些斑驳不清的过去。

回忆已经成了我心上的藤蔓,缠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在我呵出第三口气,低着头用脚画圈圈之际,师兄的大黑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面前,我诧异抬头,师兄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映进我眼帘,他说道,“上来吧。”

“哦哦。”我定定神,慌忙点点头爬上车。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们一路无话。

我将脸扭向窗外划过的一盏盏路灯,以及道路边的夜景,苦涩涌上心头,时间在我们之间筑就了一道谁也跨不过去的沟,既然今天已经遥遥无语,那么何必今晚再见面,再叙旧呢?

这顿饭,注定不会美味的。

相见不如怀念。

师兄带我去了一家海鲜馆,抬头望着那被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围绕的“海鲜”两字,我怔愣在原地。

年少时的声音又从久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师兄,你猜我最喜欢吃什么?”

“是什么?”

“是海鲜哦,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

“师兄你好讨厌,你都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师兄!!!!!!!”

“好好,说吧说吧,师兄听着呢。”

“那我说了哦,我最喜欢吃海鲜。”

“这个你说过了,原因呢?”

“哦呵呵,原因是我吃不到海鲜啊,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喜欢的啊……”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喜欢的,我皱眉细细咀嚼年少时无心说出的一句话,是这样的吗?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喜欢的,最难以割舍的……

我凝神望着身边的英挺男人,我不曾得到他,但时间教会我割舍放下。

我不会让谁发现我的伤口。

师兄也在默默望着我,那专注的眼神,像要把我揉进他的眼底。

四年之前,他临走之前也曾常常这样凝望我,一言不发,我总是期待他说些什么,却终究,他只留给我轻轻的两个字,“再见。”

我恨他,我恨他用那样的眼望着我,恨到无力,于是我低眉笑笑,“师兄,我可是好久没吃海鲜大餐,哈哈你惨了,不过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让我宰的,我可不客气了,师兄你带够钱了吗?”

“不够就把你这贪吃鬼卖了。”师兄微微一笑,表情放松起来,像是以前那样,再自然不过地伸手揉乱我的短发,而下一秒,他自己楞住了,手僵了一下,缩了回来,紧抿­唇­说道,“进去吧。”

我无奈一笑,四年了,他还是没有改掉爱揉我头发的习惯。

师兄挑了个靠窗并且比较僻静的位置,我们坐下以后,他指着菜单点了不少海鲜,海蟹、鱼虾是少不了的,他还点了个鲜鲍鱼汤,林林总总大概有七八样菜。

服务员走后,我嘿嘿一笑,翘起大拇指对着师兄说道,“师兄最好了,跟着师兄有鲍鱼吃。”

“小丫头……又把对付师父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师兄嘟囔着,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鹰目泛着淡淡笑意,柔笑的样子亲和了许多。

我咧开嘴一笑,从善如流地答道,“我这一套可是有用得很,没人招架得住哦。”

师兄起先泛着淡笑的脸微微一沉,问我,“白岩有联系你吗?”

我轻松喝茶的动作慢了一拍,犹豫了一下,随即摇头坚决否认,“没有。”总觉得这两个多年的好朋友已经心存芥蒂,我不死心补充说,“他是个好人,帮了我很多。”

师兄不搭腔,只是低头皱眉啜了口茶水,低声喃喃着,“……这都是些该死的什么缘分。”

我扒扒头发,应道,“就是就是,真要感谢他,要是没有遇上他,我今天哪能吃到师兄买单的鲍鱼呢……师兄下次请我吃鱼翅吧。”

师兄瞪了我一眼,有些无力,像是不知该拿我怎么办,我撇撇嘴于心不忍,“算了算了,宰你一次就好,师兄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了,钱要好好存起来养老婆孩子,可不能被我这师妹给吃穷了。”

难得我这样一板一眼讲道理,师兄却不附和,低眉喝茶不说话,气氛就此冷场,我摸摸鼻子,似乎摸到了一层灰,活络场面的打算算是败北,也就不再说话。

沉默半晌,服务员开始上菜,上菜完毕,我乐呵呵抓起一只虾剥起来,师兄开始说话,声音有些暗哑。

他几乎是眼含忧伤地看着我,“莫愁,你恨师兄吗?”

我一晃神,把一只完整的鲜虾扯成了两段,胡乱塞进嘴,又抓了一只海蟹剥起来,含糊答道,“我哪会恨师兄,师兄请我吃鲍鱼,我爱师兄还来不及呢……”

我低着头一直吃一直吃,猛塞了一嘴好货,并不看他。

“……你果然是恨我。”他低低的呢哝声传来,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他嘴边的那抹笑,有点苦。

唉,我就知道……

这顿饭,注定是食不下咽的。

我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放下手里肥美的蟹,转而正对他,也正视我自己,以及过去。

“师兄,知道我眼中的你是怎么样的吗?”

他抬了抬英眉,表示他在听。

窗外有­干­枯残叶被风卷进了漩涡中,打了几个转,我看着窗外那团混乱娓娓道来。

“自始自终,师兄你在我眼里就是个谜团,你为什么上山,为什么又不声不响的下山,这些我都不知道……以前我很好奇,那时小,觉得猜谜很好玩,但有些事情我也想通了,再难的谜,也需要谜面,没有谜面,那就不是猜谜,只能说是胡思乱想了。”

窗外的叶子盘旋了一阵,终于稳稳落地。

我似乎能听到它在萧瑟的冬夜里无奈叹息。

“师兄是个谜题,甚至不给我谜面,我只能胡思乱想,但是你走之后也真正想通了,我终究不是师兄在乎的人,因为不重要,所以……”你没有回头望我,哪怕一眼。

师兄已经默不作声燃起一支烟,点火的手甚至有些打颤,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垂头吞云吐雾。

“师兄问我恨不恨你,其实你言重了,是,我是恨过你,恨你消失得太­干­脆。以前我的世界支柱不多,我爸,师父,还有师兄你。后来你走了,我的世界空了下来,现在我爸也走了,我就只剩下师父了……”

我死死盯着风中的那片生命凋零的残叶,眨了眨眼将眼眶中的泪逼了回去,一鼓作气继续说道,“所以师兄,我恨不恨你不重要,我不重要,只是你偶尔回去看看师父吧,你成家立业了他老人家也开心,他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了……”

师兄皱着眉猛吸烟,整个人被圈在一团飘渺的烟雾中,我知道他在认真听。

男人和女人表达情绪的方式究竟不同,女人用眼泪,至于男人,也许用烟丝。

这时服务员小姐过来,笑吟吟劝说,“先生,很抱歉,因为这里有其他客人,您是否可以去吸烟区吸烟。”

师兄点头示意明白,冲我吩咐道,“你先吃着,师兄去外面抽两根烟。”

尔后起身大步离开。

晚风太大,路边那片叶已经不知去向,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才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海鲜大餐,又动手吃起来。

平时真的极少吃到,我可不能暴殄天物。

吃蟹间,短信声在口袋里响起来。

田­鸡­发来的。

——今天碰到陆丝,我无意中告诉她你回来了,她问你的号码,我……我无意中告诉她了。女侠,不要打小的如花似玉的脸。

——不打你,掐死你倒更清静。

——对不起,她一直追着我要,我寻思着她迟早要迫害你,还不如早点迫害,你也好早投胎不是……

——行了知道了,黄泉路上我会找你一起陪。

这顿饭吃得我心不在焉,不禁苦笑,该见的人一个也躲不掉,命运究竟是不允许我做只缩头乌龟。

可是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千疮百孔的人生,千疮百孔的人,哪怕我身上的孔比别人多一些,我已经学会不喊痛。

她向我炫耀幸福又怎样,那就微笑祝福她。

师兄形容萧索地回来,整个人倒没有了往日的自信生气,坐下以后更是一言不发。

我假装无事人一般指指餐桌,含糊道,“师兄快吃,都冷了。”

我游移地瞥了他一眼,他再次选择沉默,这是他一贯的风格,猜不透,我已经习惯了。

我低下头胡吃海塞,却因为吃得太急,事后忘了海鲜的滋味。

这顿晚餐,真是再糟糕不过。

吃完师兄送我回刘叔叔家,照旧一路无话,到了小区已经是八点,此刻万家灯火,夜空一轮月白,越发寂凉如诗。

每一夜,每一刻,月亮之下,总会发生一段属于夜晚的故事。

或者美丽,或者悲伤,或者混乱不堪。

下车前,我静静坐在车上一会,远处一只野猫在重重叠叠的树影中窜过,我勉强笑笑开口,“师兄,对不起,再见面说了这么些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我现在是怨女,窦娥都没我哀怨呢。”

师兄抿­唇­不说话,只是用夜一般的鹰眼凝望我。

“那……再见。”我下车朝他挥挥手,然后转身恍恍惚惚走进黑夜中,死咬着­唇­。

而身后悉悉索索响起一阵声音,待我回过神,一双臂膀已经在背后牢牢圈住我,我惊得忘了动弹。

师兄将头埋在我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赤 ­祼­在外的皮肤上,此刻我们是如此贴和。

师兄的呼吸有些急乱。

“莫愁……”

我屏息不说话,实在是惊骇到极点。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这四年我不敢想起你……”

我不说话,心中的震撼难以描述,却混乱到理不清思路。

“……对不起,我爱你……但是……原谅我给不了你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要断网了,没写完,明天继续补。

休息了好几天,身心发育得很好,谢谢大家耐心的等待,我会抽打自己,把速度加快。

还有,那个……要V了……关于V我就不多说了啊,你们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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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默默转过身,师兄松了手,将环着我的手放下,近乎忧伤地凝望着我。

而他黑瞳中的我已经泪流满面。

眼角的泪滑进了嘴里,尝起来咸咸的,还有点苦,我哭笑了一下,“师兄你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师兄不语,只是痛苦得看着我,我恨极了这种沉默,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而他眼瞳中的我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是现在?……四年前你有的是机会,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的­唇­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小了许多,“那时候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你,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就能开心一整天,我努力让你不讨厌我,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可是你做了什么?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莫愁……”师兄动了动嘴­唇­,却又颓丧地选择沉默,他也许无话可说。

他只是悲伤地望着我,目光粼粼,像片深海,深邃到让人触不到海中央。

“师兄,我遇到过很多可恶的人,而你,最最可恶!你不该对我太好,不该宠着我,你让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而我只需要等着有一天你对我说‘你喜欢我’。”

我近乎哽咽,身体因气愤而颤抖,我绝望地摇摇头,“可是你一直不说,你让我猜,你让我猜了快五年,在我一点都不想再猜谜的时候,你突然给我谜底,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师兄的眼眶已经湿润,伸手想抱我,我却退了退,与他拉开些距离。

我用手抹一把泪,调整了下不稳的呼吸,心酸难抑的心情也有所平息,抬头望着乌云后面那轮月晕,我的脆弱几乎一览无遗,“你知道这四年我是多恨自己自作多情吗?你走以后,我以为你想起我,至少也会写信给我,可是你没有,我就骗自己说你很忙,很忙很忙……”

越想越心酸,眼泪又成串下来,“你没有写信给我,我倒是写了很多封给你,塞满了抽屉……你走后的第二年我才清醒过来,我在你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你甚至没有告诉我怎么找到你?”

我冷冷回过头盯着师兄,笑得冷冽决绝,“师兄,对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说我爱你,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这是我欠你的。”师兄的声音已经低沉得吓人,像是死死压抑着什么。

月亮从云后出来,朦朦的光让他的侧脸忧郁得吓人,“莫愁,这辈子师兄唯一欠的人就是你,永远还不了。”

“你不欠我,我们只是不该遇到。”可是我们终究还是遇上了,却终究只是连根

排山倒海的悲伤要将我淹没,令人窒息,转身快步就想逃跑,离他越远越好。

走了两步,我心有凄凄地停了下来,背对着他最后徐徐说道,“师兄,20岁的时候,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谢谢你,曾经对我那么好。”

脸上的泪痕已­干­,我无意识地急急走着,Сhā在兜里的手冰冷紧握,指甲抠进­肉­里,有一丝微微的痛楚。

月­色­凉薄,开始想念酒的味道。

酒是好东西,可纵使是麻痹人的酒,也不能让我好受些,酒就像年少的爱恋,当时沉迷,过后惘然,最后只会让人生畏。

爱情也让我望而生畏。

“走过头了。”小路边上的无人花园传出的男生吓了我一跳,诧异停下看过去,林白岩正懒懒斜靠在一个路灯杆旁,背后是稀疏层叠的树影,他隐在一片淡淡的金­色­中,倒也不至于吓到路人。

这个怪异却温暖的男人,最近一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在我以为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时,他又一次次出现,一寸寸的拆掉我心上筑起的篱笆墙。

我蓦地发现他很可怕,可怕到我明明不安慌乱,却难以抗拒他眼中的温暖。

有些人的眼睛,透着善良。

“你,你怎么在这?”

“怎么又哭了?”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皱眉头,我盯着他不吭声。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格子手绢,抬手拭了拭我眼角下未­干­的眼泪,眼波温柔,“你哭鼻子的次数太多,我开始随身带这个。”

他笑着,而我愣了愣看他动作,只觉得又一阵窒息,蓦地下意识退远些。

距离的拉开,却不能理清我心头的乱麻,脸上也不由火辣辣。

深呼吸几下,我歪着头不看他,狠绝的话就这么出了口,“请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们也不要再见面,我不后悔当初救你,你也帮了我很多,我们两清了。”

“再见。”我头也不回要离开。

“我记得你曾经问我没有有中意的人?”他追问的声音就在身后,我的脚步不听话地停了下来。

“我中意……”

“跟我无关!”

我们两个的说话声同时响起,而我的吼声盖过了他,我不让他再说话,随即恶狠狠转过身,冷冷道,“我们不过是陌生人。”

24

我就这样豁然走了,头也不回,心里没有太大的起伏。

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趁着深陷漩涡之前抽身走开,对我好,对他也好。

或许他只是一时情迷,而我缺个肩膀,才会彼此产生这种理不清的混沌感。

我知道我有点开始依赖了,这不好,是纠错的时候了。

回到刘叔叔家,我刚在穿拖鞋,叔叔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摘下了老花眼镜道,“莫莫,那个方其回来了,这小子急着想见见你。”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叔叔,我想见他。”

婶婶也出来了,跟叔叔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问我,“莫莫,你是怎么打算的?如果要告的话,咱们赶紧找个好律师,婶婶认识几个很资深的……”

叔叔面容严肃地盯着我,也在等着我的答案。

两双殷切的眼神望着我,我心一沉,双手横抱靠在墙上,感到略微有些疲惫,想了想,将思考许久的想法透露给叔叔婶婶,“这要取决于他了。”

我看着叔叔,微微叹气,“叔叔,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终究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刚听说这事的时候,替我爸鸣不平,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就是鱼死网破也不管不顾。但是一旦冷静下来,倒想得多了些,考虑的事情也多了些。”

“这事告上法院一闹大,会牵连很多人,他,他的博导,A大的声誉,说不定还有别人奋斗了一辈子的乌纱帽……”

我皱着眉缓缓踱向窗口,远方A大的古老建筑在夜里呼吸,就如过去那一百年一般,它经历过太多风雨变迁,却依然执着于最初的信念:教书育人,反哺天下。

那个圣洁的地方,有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我对它有很特别的感情。

“叔叔,我心软了。我之所以妥协,倒不是畏强权,我只是……不再感情用事。他固然可恶透顶,值得受到惩罚,但我这中间的事有些复杂,我得顾虑很多人,我也不想让他为难……我这几天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是毁了一个人,毁他十年寒窗的苦读,让自己得到一丝报复的快意,还是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我只要他把我爸的荣誉还给我……我不想赶尽杀绝。”

古希腊德尔斐神庙上刻着一句警世箴言:认识你自己。

我认识到的自己:心软,冲动,容易感情用事。

我回过头看叔叔,鼓起勇气问,“叔叔,如果我选择不走法律这条路,我爸会不会在天上怪我不孝?”

叔叔凝重地走了过来,搭着我的肩拍了拍,一脸慈祥,“不会的,好孩子,你爸爸一定会为有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儿而高兴,莫莫,叔叔很开心,你爸爸把你教的很好,不仅你爸爸很自豪,叔叔也自豪。”

婶婶在一旁附和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脸红了红,说道,“叔叔你可别这么说,我坏着呢,要是那方其态度不好,一点不认错,我非把他告趴下不可,其他人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嗯,明天先探探他咱们再决定,不能便宜这小子了。”

那晚我失眠了,脑海里划过很多人的脸,我爸,我妈,陆丝,陆丝爸,梁展,师兄,最后是林白岩,我回忆一些事,到后来下想的有点累,有点烦躁,只想快点解决和方其的事,然后回到青山碧水深处--我的家,和师父师母团聚。

睡之前,鬼使神差地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跟林白岩说了狠话以后我就关机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怕着什么,此刻夜深人静时,不知哪来的冲动就开了机,看着荧幕莹莹的光,突然又害怕了,匆忙手机塞回枕头下。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闭着眼睛,我开始痛恨这样矛盾重重的自己,睁眼开就想把手机再关上。

手刚一触到,手机短信声起,声音分外响亮。

我趴在床上盯着手机,心弦微动,内心斗争再三,最后还是听从心的渴望,打开短信。

最好他骂我,谴责我无情无义,骂得我心安理得,但是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说:我给你时间。

我盯着短信好半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心口,却被另一个自己生生压下,然后我快速地关机蒙上被子睡觉。

感动,不是没有的,心动,也不是没有的,但是有些东西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自己能拥有。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以前等那个人那句“我喜欢你”,等啊等,等到没了力气,现在呢,他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我却不敢伸手去要,原来过了那么几年,我已经那么胆小。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草草吃了早餐,在婶婶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我和叔叔出了门。叔叔执意要陪我一起去,我心想自己毕竟是涉世不深,他能在边上我也心安些。

方其倒是已经准时等在A大边上的星巴克里,一见我们进门,下意识就站了起来,颔首,脸上的笑十分牵强。

显然心虚了。

是个瘦高的年轻男人,长相中规中矩,发丝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厚眼镜,却看上去不木讷,眼镜下的眼睛透着几分有意的躲闪。

还好没有表现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要不然我就一拳挥出去了。

但我仍然很生气,内心里对他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冷冷盯着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板着脸,微笑就更是不可能。

刘叔叔也不笑,郑重跟他简单介绍了我,我面无表情微点头,他看起来挺紧张,头点得有些频繁。

我们三人围着桌子面对而坐,看得出来他挺不安,一坐下就忙不迭开口,“莫小姐,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

我不让他接下去说话,径自打断他道,“我爸的数据资料还有手稿我都带来了,你只需要解释为什么我爸的研究成果,作者名却标上了你的名字。”

他动了动嘴巴,沉默了一会,低下头淡淡道,“……对不起,莫小姐,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内心也很不安……”

我不能接受这样没有诚意的回答,动怒了,沉声质问他,“你有羞耻心吗?知道你这属于什么行为吗?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属于别人的东西不能拿,你堂堂一个博士却不懂?你对得起我爸吗?他为了地质事业奉献了一辈子,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而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被我说得有些发懵,颓丧地低垂着头,抱着头揉乱发,沉默了一会,他嗫嚅着,“莫小姐对不起,我……我很抱歉,教授对我很好,我却……但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莫小姐,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迟疑地动了动嘴巴,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可最后还是开了口,“但是我求你,能不能不上诉到法院,要是那样的话,我……我这前程……算毁了,彻底毁了。”

我冷哼,“要我饶你?我拿什么饶你?我爸前脚走,你后脚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为了你的前程,你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吗?”

他没有看我,把脸深深埋下,不知道是在装可怜博同情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后悔,但不管怎样,对这个人,我没有恻隐之心,我把眼别开看窗外,无端有些烦躁。

有些人,真的一辈子都不希望有交集。

方叔叔在一旁问他,“方其,你知错了吗?”

方其点点头,低声道,“刘教授,其实东西寄出去第二天就后悔了……我在自掘坟墓。”

我打心里眼对眼前这个人感到厌恶,也对我身边纷繁复杂的关系感到疲惫,再也呆不下去,突地站起说,“我可以不告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方其抬起头静静等我答案。

“我要去你我爸坟前磕三个头,不然,我照样告你。”

我大步走在街上,像是溺水的人,猛呼吸着城市特有的清冷空气,稀薄却也足够我活下去。

天开始下雪,棉絮般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我的肩上、手上,瞬间变成了一滩雪水。

曾经有人望着天空,告诉我说:我在等下雪,我是下雪天出生的。

那时的他,眼睛里闪着星光,还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调皮。

看到雪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我站在陌生的路口发呆了很久,蓦然认识到,我和他,是陌生人,却从来没有擦肩而过。

他回眸,在我的心留下了痕迹。

25

我在刘叔叔家又住了两天,期间刘叔叔告诉我方其已经撤回了自己的论文,那家学术出版社的主编碰巧是他导师的朋友,也不再为难他,但还是把整件事告知了他博导,他博导知道了差点惊吓到昏厥,闭门训话很久,刘叔叔说,方其可能有推迟毕业的危险。

我冷哼一笑,并不可怜他,我已经大发慈悲放过他,至于这些惩罚,都是他应得的。

又花了一天与刘叔叔讨论了我爸生前未来得及出版的著作进度,还好这些未完成的工作都有我爸研究所的同事接手收尾,刘叔叔也决定­操­刀撰写一部分,我感激不尽,同时深感歉意,毕竟叔叔年纪大了,心脏也不好,但叔叔说一不二,还不许我老说“过意不去”,我不再说话,心里寻思着下次带点什么山里的珍奇补品给他老人家补补。

事情也都办的差不多了,我惦记家里头腿脚不方便的师父师母,电话里老头老太太总是不说实话,问旺杰妈吧,也满口让我别挂心,好着呢,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烦旺杰妈,毕竟人家白天还要张罗家里的铺子,想到此,我一刻也不想多呆在A城了。

已经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婶婶敲敲门进来,面有不舍,我回头冲她笑,放下衣服走过去搂着她的脖子,撒娇说道,“看你这样子,舍不得我了吧?”

婶婶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眼眶微湿,“心里头就知道师父师母,多陪我们老头老太两天也不肯。”

“哟,还吃上醋了。”我蹲下来抱起在我床边闭眼歇息的宋江,宋江恼怒,呜咽了两声,我冲它挤眉弄眼,“没办法呀,家里头的那两个老是跟我唱反调,我不看着不行。”

婶婶点点头,看着我和松江黏在一起耍闹,而后突然飘了一句出来,“莫莫,临走前不见你妈吗?……婶婶听说,她……最近不太好。”

我不说话,宋江乖顺地躺在我的膝盖上,舔着我的手背,我却没有抽手回来,我笑着摸了摸它滑溜柔软的皮毛,摇摇头说道,“不见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晚我也不该对她说那些话,呵呵,过去的事情我还扯出来­干­什么呢,她明明过得挺幸福的。”

婶婶在我身后不说话。

“她毕竟是我妈,我比谁都希望她过得好……但是婶婶,不要怪我,我不能原谅她。我做不到。”

我继续收拾我的衣服,眼睛忽然瞄到搁在床头的手机,脑子嗡一声,猛然间一个头两个大。

手机还没还给他。

一ρi股瘫坐了在床上,我眉头紧锁,完全失去主张,现阶段我不想见很多人,却恍然发现,最不想见的人,竟然是他。

剪断了,理还是乱。

手机是联系我和他最后的纽带,我必须还给他,无奈站起来,我准备出门送到他律师事务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小跑过去一看,是田­鸡­。

“喂喂,我收到你短信了,老娘宰了你的心都有,你走了试试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才来几天,我还打算让你当伴娘呢你就要走,你,呜呜呜……”

田­鸡­一开始风风火火嗓门奇大,到最后,说着说着,就小声呜呜哭了起来。

我咬着下嘴­唇­,心里也极不好受,可是我现在不是两袖清风的一个人,我有必须做的事情,于是把眼泪挤了回去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结婚的时候我再过来。”

“你讨厌死了,我不要你当伴娘了,伴娘比新娘漂亮,我才不要你抢风头。”

“羞羞羞,还没结就天天想当新娘……”

“嫉妒我了吧?快点让律师先生跟你求婚,咱们一起结吧。”

我心一沉,正­色­道,“田­鸡­你别胡说,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不熟,很不熟。”

“好啦,你最正经了,开个玩笑都不行……对了莫愁,最近学生会搞就业指导演讲,叫了梁展,要不要过来看看他?”

“……算了吧,好多年没见了,见面了反而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别啊,只有狠狠踩踏过去的烂桃花,才能采撷更极品的桃花啊。”

“少来了,这朵烂桃花从来就没我份。”

“不管,你下午过来,这两天我未来婆婆生病住院了,我晚上没空过去找你,你临走前至少让我掐你一把。”

“……好吧,你记得掐轻点,我这人报复心重,掐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怕的,我在家经常打老公,功夫也不错了。”

挂了电话我又开始收拾,其实东西不多,就是脑子太乱,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所以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这次来A城,本来谁也不想见,悄悄来悄悄走,没想到该见的差不多都见了,眼下,怕是只有梁展没见到。

应该是28岁的成熟男人了,应该有儒雅淡定的微笑,阳光中掺杂点世故,不像20岁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不知不觉勾走小女孩的心。

我16岁少女怀春,他那致命的笑,轻易勾走我的心。

我想起16岁的青涩时光,生活平静祥和,梁展家新搬进来,就住在我和陆丝家的几百米外,每天早晨,我和陆丝上学经过他家门外,总有好听的年轻男声在晨读英语,咬字清晰,声音朗朗,实在是听者的福气。

后来我爸出于好客之道,邀请新邻居也是新同事吃饭,梁展跟着他爸妈,我和陆丝躲在珠帘后偷望大门口那个穿衬衫戴眼镜的清俊少年,都有些看傻眼。

后来几家人渐渐熟稔,梁展已经是A大建筑系的大一学生,课业相对空闲,受家长的委托,开始辅导我和陆丝的数学。

狰狞的岁月总是让一些场景越来越清晰,我总记得,盛夏时分,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张刷了红漆的小桌子,短发的我坐不住,撅着ρi股趴在桌上,小动作奇多,经常跟梁展斗嘴耍赖皮,就是为了拖延做作业的时间。

“梁哥,我们先吃根冰棍再上课吧。”

“梁哥,要不然我们打个商量,我高质量完成这张卷子,然后你消失在我面前好不好?”

我跟梁展讨价还价的时候,陆丝总是安静地做作业,偶尔偷笑,她已是个长发小女孩,文静内敛,脸上有些淡淡的雀斑,活脱脱一个小淑女。

她十四岁丧母,懂事的早,眉眼间已有些早熟。

16岁的美妙盛夏就这样葱茏过去,我玩心重,时常提早做完作业,像是脱缰的野马,放下笔就往门外冲,要不找田­鸡­,要不冲到A大图书馆看书。

他们经常独处,而我总是埋怨陆丝,嚷嚷着,“陆丝,你现在写作业好慢啊,你学学我好不好?”

陆丝只是笑笑,继续慢吞吞写作业,我不知道她那时就长了心眼。

那时的莫愁可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姑娘,自作多情,以为爱跟自己拌嘴的梁展喜欢自己,时不时像个傻帽一样扯着陆丝的袖子说,“陆丝,梁哥比较喜欢你还是比较喜欢我?”

陆丝腼笑不说话。

而我咋咋呼呼叫着,“陆丝你别伤心啦,梁哥虽然比较喜欢我一点,但是有我罩着,他敢不喜欢你吗?”

那时的我,也许是过于自信,几乎是偏执地笃定一件事,却越是偏执越是犯错,可惜已买不到后悔药吃。

那个落叶纷飞的秋天,我妈投进陆丝他爸怀抱,我爸夜不归家,我被巨大的迷茫愤怒击垮,找到陆丝,抓着她拼命咆哮着,“我恨你爸,你让他还我家,还我妈妈!!!!还我还我!!!”

我已经发疯失控,使劲地摇着不说话的陆丝,­精­神几乎崩溃,梁展一把拉开我俩,将歇斯底里的我狠狠推开,挡在陆丝前面,吼道,“莫愁,你冷静一点,陆丝是无辜的。”

我哭了,颤着手指着他们,“梁哥你居然站在她这边,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时陆丝突然从梁展身后走了出来,她竟然笑了,深情地回望了一眼身旁的梁展,有些陌生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舒缓流动,陆丝说,“莫愁,你到今天还没看出来吗?梁哥喜欢的是我,他当然站在我这边了。”

那个夕阳如画的黄昏,我蓦然认识到身边朝夕相伴的好朋友竟是如此陌生冷酷,我究竟傻,过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她的城府已经太深太深,看起来是那么澄净无害,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她和她爸,都是同一类人。

我当年见识过她的手段,所以田­鸡­提起梁展被抛弃时,我也不是太意外,倒是梁展,那么一个温润的少年,童年时亲如兄长,却错误地以为他能给我爱情,说起来,他最是无辜。

我倒是希望他过得好。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下决心去一趟A大,哪怕远远看他一眼也好,谁知道下一次再见又是何年何月。

吃完饭去A 大前我在房里来回踱步了几分钟,犹豫着怎么把手机还给林白岩,邮寄?还是让田­鸡­转交?不行,都不保险,邮寄怕弄丢,田­鸡­我又怕她碎嘴多事,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

他的事务所在这个城市最中心地段,倒不难找,去之前我有些怕碰到他,但是一切顺利,我将装有手机和充电器的袋子递给了前台小姐,麻烦她转交,前台小姐应该认识我,我也不多停留,快步离开了。

26

到A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田­鸡­太忙走不开,说会有个男孩子带我去会场。

我一路晃悠悠过去,学渊楼边上是一个小树林,有些年头了,到了春天百花争艳,秋天则是枫叶漫天,一大片黄叶铺满小路,踩在上面吱嘎吱嘎响,给人岁月的厚实感。

小时候我喜欢在那条小路上小跑,踩着落叶,听着秋天另类的声音,全身轻盈地像是朵云。

我在小树林里走了走,时隔八年,小树林也有了变化,人工的痕迹更多了些,多了石椅,一小片地被踏平立上了学院碑,生硬地毁坏了这一片纯自然的景­色­。

我耸耸肩,也许对于现代人来说,歌功远比任何事来得重要。

站在学渊楼旁冲我傻笑的小伙子有点眼熟,我搜刮脑袋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他就是那天篮球场上问我讨要号码的男孩子,大概叫什么“夏捷”来着。

这个男孩子笑容很灿烂,脸也白净,生­嫩­地像是夏天碧池里尚未开放的小花苞,让人赏心悦目,我也冲他礼貌笑了笑,“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他有些腼腆地看着我,笑得像朵灿烂的喇叭花,“不麻烦的,莫小姐。”

起先有些沉默,但他还挺会热场,我们开始边走边聊。

“莫,莫小姐,我听黄老师叫你莫愁是吗?”

“是啊。”

“……那你姓什么?”

“姓李,你信吗?”

“哈哈哈……”夏捷止不住大笑,笑完了转头很认真地问我,“你不会真姓李吧?”

“哈哈。”这次轮到我哈哈大笑了。

田­鸡­已经在会场门口等我了,挤挤眉,指了指会场主席台上的清秀男人,神秘兮兮道,“看到了吗?你的初恋情人?”

夏捷在旁边大概听到“初恋情人”几个字,表情有些诧异,而我朝门内十几米外扫了扫,定格在那张谦恭温和的笑脸,怔了怔,心里泛起微微的波,却最终恢复平静。

八年前的那场暗恋,早就褪变为记忆的一部分,难以抹杀却已不值得一提。

对于梁展、陆丝,我已经完全放下,但是也不想再与他们有太多交集。

田­鸡­见我不说话,凑过来问我,“怎么了?旧情的火焰燃烧了?”

我瞪了她一眼,横抱着双手恍然道,“这些年我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男人都是浮云。”

一直在一旁悄悄偷听我们讲话的夏捷面有错愕,田­鸡­有些懵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我说,你该不会打算学李莫愁出家当尼姑了吧?这话不对呀,看破红尘还是怎么的,我记得以前也就傻,现在怎么又疯又傻的?”

我瞥了一眼场内,淡淡道,“我哪能看破红尘,我不过就躲着红尘而已。”

夏捷错愕的表情更甚,好奇宝宝似的,耳朵凑得更近了些,田­鸡­见状赶苍蝇似的赶他,“夏捷,大人讲话你听什么呢?这个活动不是你们协会搞的吗?你这个会长怎么当的?去去去。”

夏捷像是粘在地上,站着不动,笑嘻嘻道,“黄老师,我都安排好了,没我什么事了,嘿嘿。”

田­鸡­领着我们挑了个挺偏的位置,我坐在她右边,夏捷则被坐在田­鸡­的左边,偌大的三百号人的会场已经差不多坐满,还有些晚来的同学站在过道上,而我右边的两个女孩子指着讲台上的梁展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学长挺帅的呀”、“是呀是呀,听说还是个建筑师呢,得过不少奖的那种”。

我莞尔偷听,觉得十分滑稽有趣,身边的女孩子甚至声音高了一度,“他无名指上有戒指吗?我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到。”

又一个女孩听出了端倪,“看不到你还夸他帅?”

邻座女孩嗤笑,“昨天看流星雨,我碰巧带了望远镜呀。”

“那你再用望远镜看看他的无名指嘛。”

“望远镜被莎莎抢走了……她看流星雨都没看帅哥那么积极。”

这就是大学,青春洋溢、热情奔放,而我甚至不曾拥有过一天这样肆意挥洒青春的大学生活,我百感交集,还好会场内的灯光只集中在台上,我坐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任谁也看不到我脸上的一丝惘然。

而讲台上的梁展已经切入主题,就好像年少时给我们上课,说话逻辑清楚,侧重点分明,他不是个喜欢泛泛而谈的男人。

我仔细观察他,八年过去,他已脱去记忆中的青涩,竟让我有点陌生。

倒是没有预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故人相遇,我在台下,他在台上,我是他的听众,听他侃侃而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田­鸡­悄悄凑到我耳边,低声忿忿道,“我一直很好奇,陆丝什么都不如你,梁展为什么就死心眼看上了她。”

我转头睨了她一眼,开玩笑说,“也许那会陆丝比较像灰姑娘。”

田­鸡­咧嘴笑,昏暗中的眼睛灼亮,而我不免自嘲,“风水轮流转,现在我成灰姑娘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宽慰,“你的白马王子快来了。”

我全神贯注地听梁展讲述他的奋斗史,他也逃课过,也曾迷失方向,但后来最终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因为他是那么喜欢设计。

他冷静稳重,聚敛了台上所有的光华,像个发光体,有些感伤地说,“以前有个小女孩,家里屋顶漏雨,可她爸爸经常不在家,所以每次下雨,她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脸盆旁,有一次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记得那句话,那时我陪着陆丝坐在脸盆旁,陆丝一脸沮丧,快哭的样子,抬起头来已经泪眼汪汪,她对梁展说,“梁哥哥,我不想要很漂亮的房子,我只要我的房子不漏雨。”

梁展三言两拨,大概不想把话题扯离太多,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现代建筑的美学意义,并由建筑的基础功能上升到人类的美学需要,而我的思维已经飘远,一个字也听不进。

果然那时的陆丝十足一个灰姑娘,只是时过境迁,贵为千金小姐的她是否依然怀揣着当初那个单纯的愿望?

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她又怎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她?

我们都回不去了。

中间田­鸡­收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了看手机,嘴里轻声叨念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我也没放心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一会,田­鸡­回来,朝我贼兮兮地笑了笑,我当她神经病发作,假笑了一下,不再理她。

梁展的演讲已经到了最后提问阶段,这时灯光大作,观众席开始沸腾一片,我身边的女孩子都蠢蠢欲动起来。

梁展回答了好几个男生的问题,女生有些不满,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我身边的女孩子把手举得奇高,嘴上也不歇着,“学长,这里,这里。”

我忍俊不禁,而梁展带笑的目光终于投­射­过来,正好与人群中的我的视线相遇,我们各自一怔,梁展显然比我惊愕许多,楞在那十几秒,直到人群哗然,他才回过神来,指了指我身边的女孩子,“这位同学什么问题?”

“学长,是这样的,电视剧里会盖房子的男主角都会为女主角盖一座最漂亮的房子,学长也会这样吗?”

人群躁动,人人翘首期待他的回答,梁展显然十分尴尬,却还是机智答道,“本市台风太多,还是不要在海边盖房子吧。”

话音一落,引得人群大笑起来,而梁展瞥我一眼,我则笑着看着他,算是打了招呼。

不少学生拥到台上,七嘴八舌围着梁展,梁展连连望向我,大概想找我叙旧,我却兴致缺缺,弓着腰踮着脚跟溜了出来,与田­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田­鸡­回头望了好几眼会场,问道,“他都看到你了,不去打个招呼吗?”

我沉吟一下,礼数上确实不对,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八年前自作多情,面子上搁不住,几乎是落荒而逃,像个斗败的公­鸡­。

八年后回来了,原只想偷偷坐在人堆里看他一眼,可不幸又被发现,怕又给人“余情未了”的错觉,真是再糟糕不过,我到哪都是暗恋的命相,老天真是忘了我也是自尊自爱的女孩子。

罢了罢了,不见也罢,反正我一直任­性­,一直做错事。

“算了,八年不见,叙起旧来可以有裹脚布那么长,我没兴趣。”

走到学渊楼大门口,田­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我认识路,让她先忙工作,我去四处转转。

田­鸡­临走前又露出贼兮兮的坏笑,扬了扬手机,莫名其妙地抱住我撒娇,“莫愁,你头上长出了一朵花。”

“什么花?”

“桃花。”

我咧着尖牙把她打跑了。

走到小树林边,我准备进去走走儿时的老路,这时身后有凌乱急促的跑步声,我心一惊,回头看,原来是夏捷。

他在我面前急刹车,“莫愁姐,你怎么走了?跑得也太快了吧?”

我有些尴尬,总好说自己躲旧人吧?于是挠挠头撒谎道,“里面空气不太好,感觉胸口有点闷。”

其实真的有点闷。

夏捷立马有些紧张,“是吗?那我陪你走走,外面空气好。”

说话间已经推着我走向旁边的林荫小道,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认识一个小时不到的小男孩并肩走着。

感觉怪得很,他却言行自然。

“莫愁姐你哪一年生的?”

“啊?呃……”

“啊对不起,我错了,不应该问女士年龄的。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比我,那个,比我大几岁?”

“……啊?”

“我22岁,呵呵。”

“我比你大2岁呢,呵呵,我可真是老了。”

“别这么说,其实你说自己十八岁别人也不会怀疑。”

“……夏同学,你安慰别人的方式很特别,”

“莫愁姐,别客气,叫我夏捷吧。”

“好的,夏捷同学。”

我看到夏捷年轻的额上浮起三条黑线,无奈又可爱,捂着绽开的嘴快走在前面,而夏捷追在我后面,“莫愁姐,你电话号码多少?告诉我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家要换号码的,所以暂时你不能联系到我。”

夏捷诧异,“你要走?”

我点头,有些欢快地说道,“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明天下午的火车。”

“什么?你再说一遍!”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质问,熟悉到我令我的心猛地跳了跳,我下意识回头看,林白岩正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一身黑­色­大衣,沉稳气质与我这跳跃的校园有些格格不入。

他一脸­阴­戾,上前猛牵住我的手,“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反手敏捷挣脱,退了一步,扭开脸,“我没什么想说的。”

林白岩看着我的眼睛越发悸人,绷着脸,忽然冷笑了一下,“你就那么想避开我?你要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夏捷张着嘴,望望林白岩,再望望我,嘴巴一直没合上。

我刚想张口,学渊楼那边有人喊我名字,“莫愁……莫愁……”

梁展朝我匆匆跑了过来。

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而面前的林白岩眼里已经要喷出火来,他瞥了一眼迎面而来的梁展,笑了一下,“又是一个?你倒是过得很好。”

梁展跑上前,气喘吁吁,呐呐地喊着我的名字,“莫愁……怎么就走了?”

他的眼中闪动着惊喜,而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八年的时间长流。

“……梁哥。”我也呐呐喊了一句,就像小时候一样,却说不出那句“你好吗?”

“对不起各位,我有事要带我女朋友走,先告辞了。”林白岩突然伸手死死握住我,握得我手都疼了,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意。

“你,你放开,谁是你女朋友了?”我死命挣扎,他却铁了心钳住我的手,一点余地也不留,快步拉着我走,“喂,林白岩,你别太过分,你放开。”

“莫愁……”梁展在后面喊住我,一脸迷茫。

“梁哥我改天跟你联系。”局面混乱,我颇觉无奈,只好回头安抚他。

林白岩恶狠狠地扭过头,“不许跟他联系。”

“你,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喜欢你。”

我楞得说不出话来,而他看过来,我又倔强地别开眼,扬着下巴道,“喜欢我的人很多。”

他猛地扣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正对着他,力道决绝却又出奇温柔。

他的眼中充盈着陌生的光芒,亮的吓人,“是,是有很多人喜欢你,但是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想要永远和你在你一起。”

27

我当场瞠目结舌,只觉得等待许久以为永远得不到的承诺突然从一个相识仅一个月的男人口中蹦出,是多么的诡异莫名,是多么的……难以令人信服。

这世上总有些男人爱花言巧语,山盟海誓随便张口,这似乎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得不到的永远最好,得到了又弃之如敝屣。

相爱不是随随便便的追逐游戏,从来不是。

我一路被牵着走到停车场,在他开门之际,我趁间隙猛地拽开他的手,他惊讶回头,我则后退了一大步,成串的心里话再也憋不出,噼里啪啦出了口。

“林白岩,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我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信,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是不是给你很好骗的感觉?一生一世?呵呵,一个认识一个月的男人跟我说一生一世,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是,没错,我是缺乏爱,我很没安全感,我渴望爱,渴望有个人能待在我身边,但是那个人不是你。”

我嘶声大吼,“不是你!你休想耍我,休想!!!”

“除了我,还能有谁?”

他面­色­铁青,快步走到我面前,速度太快,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嘴­唇­有些疼痛,卷天席地的吻重重袭来,携带着他的气息,口腔被他浓烈的气息一一扫荡过,我只觉得大脑一热,而后空白一片。

但也只是空白了几秒,我的本能快于我的大脑,我出手就要给他个过肩摔,但是他动作更快,毕竟是男人,身高体重都在我之上,他转了个身一个回旋,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背已经贴在了车窗上,而林白岩紧紧贴着我,让我置身与车窗与他的双臂间。

空气瞬间变得如此稀薄。

他看着我的眼睛有着魔力,深情隽永,教人误以为那些天长地久都是真实存在,甚至不容人怀疑他的真诚。

他圈住我,轻揉着我的头发,蜻蜓点水般轻触我的­唇­,淡淡呢哝,“我那么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是,我看出来了。我在心里这么回答他。

但我咬着牙不说话,尽管视线已经模糊,却忍着不让泪汩汩流下,我告诉自己,尽管他已经夺走我的初吻,但我还没有为他深陷而不可自拔,我还可以安全抽身出来。

谁先陷入谁先受苦,师兄的事情给我很大的­阴­影,我已经不敢去尝试“爱情”这种东西。

对于爱情,我已经是惊弓之鸟。

“莫愁,不要走好不好?为我留下来,我们在一起,让我照顾你……”林白岩在我耳边温声呢喃,像是蛊惑人心的勾魂曲,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已经臣服于他的温存中。

但是不,万一他有一天也像师兄那样将我丢弃了怎么办?我跟他才认识不久,亲密如师兄走得那般潇洒,又何况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我抓得住他吗?

我了解他吗?

我信任他吗?

他的爱来得莫名其妙,会不会也消失得莫名其妙?

“……你先放开我,好吗?很多人在看。”我推了推他,他总算手松了松,但还是十分地严肃地凝望着我,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郑重抬起头,“我不能,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林白岩愣在那里,眉头紧皱,似乎没有料到我的态度还是这般坚决。

“不要再找我了。”我低着头不看他,突地猛推开他,转身快步走。

像是刚打完一场恶战,差点卸下武器投降,心已经脆弱到一个临界点,再多呆一刻都是煎熬。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离他远远的,他只是给我一种“遇见良人”的错觉,只是错觉,远远走开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我越走越快,脚步如飞,边走边回味我的初吻,那激烈亲密的感觉像是镌刻进了脑海,怎么也挥不掉,我越想越懊恼,低着头抬手就想擦掉他曾经留在我­唇­上的痕迹,忘了要留意周遭。

到了最后,我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莫愁,莫愁,停下来,危险……”林白岩在后面喊叫着追我,离我只有几步远,而我玩命奔跑,什么“注意交通安全”早就抛在九霄云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着。

停车场旁就是个比较热闹的路口,十字形,但路口的情况被参天的大树遮盖住,我也跑得失去理智,脚也不听使唤,所以在见到路中央迎面飞驰而来的垃圾车,以及身后林白岩慌张的大叫“危险”时,我竟然楞着毫无反应,直直盯着呼啸而来的几米外的笨重大车,像是等待被宰的羔羊。

而下一秒,突然出现的一双手让我的身体飘了起来,先是天旋地转,我被锁进一个温热的怀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碰撞声以及急刹车声。

这一刻,命运像是要全盘颠覆我的生活,甚至不让我喘息的机会。

我倒在地上,他的怀里,大脑只觉得嗡地一声,睁开眼就看到林白岩扑在我身上,就我牢牢护在他怀中,太阳|­茓­边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正汩汩往下流,我震惊到失去了语言功能。

我们躺倒在地上,见我睁眼不说话,他焦急地盯着我看,摸着我的头,“莫愁,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告诉我。”

我其实毫发未伤,摇摇头,哽咽道,“我很好。”

“……告诉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虚弱一笑,依旧温柔地抚着我的额头,那认真温柔的神情,像是在呵护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

他说,“以前想补偿你,后来爱上了你,就是这样。”

他在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答应我。”

“白岩,白岩,你醒醒……”他紧闭着眼倒在我身上,昏迷不醒,可前几分钟前他还抱着我,狠狠吻我,力道大得吓人。

而现在的他,虚弱得像风中破碎的瓷娃娃,我害怕到了极点。

“白岩……白岩……”我跪着抱着他,嘶声喊着他的名字,惊恐的泪水滴在他的大衣上,“……救命……救命啊,快送他去医院。”

我怕极了,怕到浑身颤抖,我爸去世时的恐慌再次凶猛袭来,我朝下车跑来的垃圾车司机大叫大嚷,凄厉的求救声响彻校园。

这一刻如果上天听到我的心声,能让他平安无事,那么我必答应他所有的事,包括与他在一起。

28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只记得我想要背起林白岩,但是他太沉,我又惊慌到全身无力,跟他一起再度摔在地上。

然后他被救起,有人扶着颤抖不停的我,说了什么我已忘了,我只记得自己流着眼泪不停说,“快救他,快救救他……”

后来我就坐在医院的长凳着,看着急诊室来来去去的医生护士,脑子里也是如墙壁般的白茫茫一片。

此刻林白岩被一群医生护士围着,静静的躺着,而这些全是我的任­性­所致,我抱头自责不已。

这简直比杀了我自己还残忍。

我有些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到来人的手术服,下意识地跳起来抓住医生劈头就问,“医生,他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死?他不能死,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而矮小的中年医生和蔼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担心,还没严重到那地步,就是脑震荡比较严重,还有些软组织的挫伤。”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倒没有,但是还要留院观察,怕有脑内出血、血肿,你是家属吗?”

“……不,不是。”

“哦,等家属来了告诉家属,这两天要好好照顾他,脑震荡的头两天还是比较痛苦的。”

医生还有其他病人,嘱咐了两句就飞快走开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转头看到正躺在病床上的林白岩,双眼痛苦地闭着,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色­被子,我就觉得心头压着块巨石,再也轻松不起来。

自责排山倒海地包围我,我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手放在门把上,又松开,又再放上,懦弱到不敢进去。

“不进去吗?”

身后有道低沉的男声,沉到人心底去,是师兄,我转过身,错愕地看着他,“师兄……”

林白岩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护士小姐怕万一他要动手术,要我联系他的家属,我在他手机里翻来翻去,最终打电话给师兄。

听说出了车祸,师兄二话不说,问了医院就过来了。

师兄深沉地注视着一直垂头不敢看他的我,抬头瞥了眼病房里的林白岩,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流下懊悔的泪水,擦了把脸上的泪,“都是我的错,他是为了救我,才……”

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师兄沉默不说话,盯着狼狈不堪的我,眼底划过一抹不忍,拍拍我的肩,“别哭了,没有人怪你。”

他直直望着病房内沉睡的林白岩,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自言自语着,“他看起来也心甘情愿。”

师兄突然诡异地勾起一抹冷笑,“他倒是自打巴掌。”

我站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而师兄已经推开门进去,我也跟一脸忐忑地跟了进去。

※※※※※※※※※※※※※※※※※※※※※※※※※※※※※※

把老九帮我写的删了,我重新写的,大家再看下。

师兄开了门进去,我在门边犹豫了一会,师兄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这才低着头讪讪进去。

一抬起头,我才发现林白岩已经醒了过来,雪白的被单衬托他此刻的虚弱,一双铮亮黝黑的眼却看着我和师兄,我无端心慌起来,愣着呆站在原地。

林白岩头动了动,随即眉头紧紧皱起,表情很痛苦,几不可闻地哼哼了一声。

“感觉怎么样?”师兄靠在窗台边问他,神情严肃。

“……还行,看起来死不了。”林白岩的眉还是皱着,闭眼抚着额头,口气轻松,痛苦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我脸上火辣辣,内疚到只想让自己快快在他眼前消失。

“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要卧床休息。”师兄不动声­色­地看着病床上的林白岩,又将严厉的眼光移到我身上,开口道,“莫愁,去医生那问问住院的事,白岩要住几天。”

“啊?哦哦。”我脸上火辣辣,如获大赦,转身前小心瞥了眼林白岩,不料他也正看我,我咽了咽口水拔腿就走。

急匆匆开门出去走了几步,我脑子这才有些清明,医生已经明确让林白岩住院观察,我还问什么?师兄明摆着是想支开我。

这两人一直都有些怪,暗流涌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似乎在我面前藏着掖着什么。

我走着走着,越走越慢,脚下不听使唤,转头又踱回病房。

“英雄救美?我记得四年前你可做不了这种事……”

是师兄的声音,我下意识贴着墙根偷听。

还是师兄在说话。

“……我记得你一直绝顶聪明的,四年前你可不是这样,还记得你当时的话吗?我可还清清楚楚记得……”

“我无话可说。”这次换做林白岩说话。

很长时间的宁静。

“……我们的兄弟情谊就到此为止吧。”师兄说得斩钉截铁。

“莫小姐。”

我心里咯噔一声,越加用心偷听着,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声将我的魂吓出了窍,我转头看,一身黑­色­冷艳的方菲挎着看起来十分名贵的皮包站在我几步外,身后跟着个男人,我定晴一看,竟然是方其。

他双­唇­微张,表情错愕,喊我的人正是他。

而方菲则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望着我,不热络却也不能说不友善,只是她看我的眼神透着微微距离。

我想她大概想问的是,你怎么又在这里?怎么走哪都能见到你。

很高兴她的良好教养让她只是微微一愕,马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轻轻一声,“你好。”

“嫂子。”我恭敬地叫了她一声,而病房内也迅速安静下来。

方菲微微颔首,问道,“白岩没事吧?”她身后的方其则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大,大概……没……”我开始结巴,作为肇事者,又无地自容起来。

事实上,我没有说“他没事”的立场,而方菲见我结结巴巴,也不再为难我,径直走进病房,方其紧随其后,只是与我擦肩相遇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低着头喊我,“莫小姐。”

世界太小,这个道理我早就领教,我以为自己早就淡定不惊,但见到这个男人时,我的拳头还是不自禁地握了起来,又再度松开。

房里有交谈声,师兄倒是噤声安静了,林白岩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总觉得心里古怪,两人刚才的谈话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芥蒂”形容,似乎二人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连十几年的兄弟情谊都不顾的地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呢?

我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但总归这是别人的事,我刚才偷听显得不太光彩,我是个外人,也­干­涉不得,随即决定暂时放在一边,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还是要仔细听听医生的诊治,要不然我心里总放心不下。

医生三言两语的,还是让我震撼不小。

“你是家属吗?脑震荡的护理很简单,让他尽量少动,这几天会比较难捱,呕吐也是正常,3个月内不要用脑过度,注意休息……”

三个月?我只见医生的嘴一张一合,这才深深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显然,因为我的任­性­,他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养伤的事任重而道远。

我一脸懊丧,在过道上呆坐了一会,直到一对呣子因找不到坐位而四处打转时,我才回神让座,慢慢踱到林白岩的病房门前,听着里面的说话声,踟蹰了一会,红着脸走进去。

师兄反而沉默了,方其大概和林白岩也熟识,寒暄了几句,见我进来,他竟似老鼠看到猫,笑笑低头不说话了。

方菲盈盈一笑,回头说道,“莫小姐,白岩孤家寡人一个,要靠你照顾了。”

林白岩也不看我,“太晚了,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方菲笑了笑,“看起来是真没事,下起逐客令来倒是不留情啊,怎么,这么想二人世界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领教方菲的犀利了,大概是与生俱来的骄傲,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锋利,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让林白岩太好过。

先是师兄,后是方菲,不愧是两夫妻,竟十分默契地不让受伤的林白岩好过,我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那要让你失望了,方菲。”林白岩闭眼小憩,紧皱眉,大概又一波疼痛袭卷而来。

“你开玩笑也要挑时间。”师兄临床而站,吸了两口烟,将烟蒂猛地扔在地上踩了踩,“走吧,让他休息。”

方菲笑得有些僵硬,点点头,一直沉默的方其默不吭声站在边上,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几个人,小心瞥了我眼后就迅速低下头。

师兄迈着大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停下,我以为他要开口嘱咐什么,竖着耳朵乖乖准备听训,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像尊雕像似的站了几秒,却只吐出三个字。

“我走了。”

就像那年我们分别时,我以为他总要说些什么,留些可回忆的情谊给我,可到了最后,他也不过留给我这最伤人的三个字。

那时我就明白,伤人的话不需要太多,三个字就足够了。

送他们走后,我关上门,小小的病房只剩一片静谧,等我回头时,蓦然发现林白岩正睁眼看我,双目炯炯如火。

我们四目相对,我咬着嘴­唇­刚想道歉,他却已经率先开口,“过来这里坐,别老晃,我头痛。”

话说完,他的浓眉又挤了起来,微闭上眼。

我脸红,在他床边讪讪坐下,正想说对不起时,他却已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住,他手心的温度吓了我一跳,我迷茫地望着他,使力想挣脱开。

“有一个故事……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你。”他看着我静静的说,“我很怕我说了,你就会像今天一样跑开,不让我找到你……”

“……幸好今天我找到了你。”

“……如果有一天你要跑开,我只有一个请求。”

也许是此刻他的眼神太过深情真挚,声音太过低沉动听,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哽咽问他,“什么?”

“……跑得慢一点,让我能够追上你。”

番外

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人生若只如初见

山间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还有扑鼻的湿气。

林白岩只觉得全身散了架,每个地方都痛,但好在眼睛还由他控制,张开眼的一霎那,他看到了一张­精­致白皙的脸,眼睛最漂亮,水汪汪,好像会说话。

这世界太小了,救他一命的居然是她,他怎么也想不到。

他记得当初看到照片中的她时,心里直感叹,原来乡间也有这样水灵的女子,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简直是上帝创造的宠儿。

他就这么睁着眼盯着她,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像是个正常的坠崖者。

莫愁检查了下他的伤势,以为他傻了,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脸,“喂,你没事吧?”

他仍旧不说话,刚才的生死一线带来的震惊远不如遇上她来得大,他当时只是在想。

原来她的声音也这么好听,软软的,像是棉花糖,尝起来是透心的甜。

对于有些事情,他开始了然。

怪不得。

他摔得太严重,脚踝高高地肿起,小腿还有个大口子,完全站不起来,莫愁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为难地扫了一眼这荒郊山地,四周不见人烟,根本难以求救。

但是不能抛下他,她咬咬牙将他拉起来背上,“我带你下山,可能会不太舒服,你忍着点。”

“谢谢。”他终于能开口说话,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于是娇小的莫愁背着体重个子都比她大很多的男人,一路蹒跚地走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小路上,一路泥泞无数,她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常常走着走着,脚底一打滑,人还未意识到,身体已经摔了出去,连带着林白岩也跟着吃了不少苦,痛苦地哼哼着。

她也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全身泥泞,但没有放弃他,一次次站起来背起他,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

他心有不忍,“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她脚下一个打滑,还好山路旁的一棵小树缓冲了一下,这么没摔,“没事,快到了。”

她已经满头大汗。

他们到了山脚下的小村庄时,莫愁已经筋疲力尽,脚发软直打滑,他心里震撼难当。

莫愁把他送到小镇上的卫生所,自己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他还看到他手臂上的戴孝麻布,大概她最近丧亲,脸­色­极不好。

医生给他消毒包扎伤口,脚踝的肿块还好,倒是背部肌­肉­拉伤的比较严重,他只动一动,就痛得呲牙。

林白岩心里烦躁,最近可真是霉气冲天,好不容易想出来散散心,差点小命留在山里。

但他抬眼看着门外休息的那个消瘦身影,突然不再那么烦躁了。

他见到了她。

莫非是命运的安排?

实在是太巧,他这样一个理智的人,竟也开始相信天数命理了。

这一晚,他住卫生院观察,莫愁见他孤身一人挺可怜,回家收拾了一下,煮了几个菜,煲了香喷喷的药汤给他,他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说道,“很好吃,你烧的?”

莫愁看着这个有点怪、满脸泥泞的陌生男人,乖巧点点头。

“谢谢。”

他又发现她的一个优点。

怪不得。

他们相识的第二天:是你,又不是你。

她把他接回了家,因为他是外乡人,无处可去,又不太能动,没人能照顾他。

那时她刚丧父不久,每天要不就是坐在屋子里发呆,要不就是上山坐在她爸坟头一天,心是空的,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机械的吃饭睡觉发呆。

她在她爸坟前猛扇自己耳光,扇得脸肿了起来,怪自己没有陪在她爸身边,她怪自己什么也没做。

然后这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木然往山下走,随便往山崖下的灌木一扫,她发现了昏迷不醒挂了彩的他。

几乎是没有犹豫过,她二话不说把他接回家照顾,送饭铺床,悉心照顾他。

她知道邻居们会说闲话,一个独居小姑娘,让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住进家里,也不害臊。

她充耳不闻,继续烧开水给他洗澡,还去借了旺杰的衣服来,叫上旺杰扶他到卫生间。

这个男人从没有说过一个“谢谢”,表情高傲,气质卓然,从他打电话的口气来判断,应该是挺有身份挺有地位的男人。

他说他是出来度假的,心血来潮到山头转转,没想到出了事,她也没怀疑,继续忙着手边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赎罪,找一个人弥补她未对她爸做到的,她感激他的出现。

这一晚,他发起了高烧,总归是娇气的城里人,又受了重伤,身子骨受不了山里的寒气,她一直给他擦汗,照顾了他一整夜,最后蜷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他已不在床上,而她身上盖着一件厚的羊毛毯。

她伸展了一下冻僵的双腿,出去寻他。

他已经站在她家的小院子里,背对着她远眺,沐浴在清晨的清辉中,竟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微微颔首,“你住在世外桃源里。”

她笑盈盈蹲下来,剪院子里的盆景,“是啊,以前在A城的时候只当世外桃源是不存在的,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真的有。”

他挑着眉,有些诧异,“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16岁以前我住A城,这里算是我的第二家乡。林先生哪里人士?”

“A城。”

“哦?也算老乡了。”

他不吭声,在房子里转悠着,望着书房里那一大架子的书,大概有一两万本,他笔直站着,望着墙壁上她灿若桃花的笑,以及亲密的父女合照,心里一直呢喃着:原来,他是错得那么离谱。

他复杂难言的心情难以描述,但在瞥进门外那鹅黄|­色­的靓丽身影时,心幽幽一热,竟然有些窃喜。

他们相识的第四天:她在灯火阑珊处。

他们已经熟稔,虽然算不上热络,却也没有当初的陌生不自然,莫愁一直很好的保持与他的距离,只是照顾他三餐,其他时间都在自己房里,或看书,或睡觉,很安静。

他发现她很爱看书,这从父女俩丰富的藏书可以看出,房子内部摆设简单温馨,算得上简朴,但是光书就塞满了两面墙壁,还有不少订报,经济、社科、人文,地理,无所不包,看来她父亲清楚知道两人身在信息不发达的穷乡僻壤,很注意不让思想与外界脱节。

每过一秒,他都在对她改观,一一否定之前的假设。

他发现自己太狭隘太可笑,却带着挖宝的情绪默默的追逐她的身影。

他发现自己总是看不够她,每天醒来不由自主地寻找她,像是着了魔。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却还是控制不住。

这一下午吃完饭,她早早出门了,一身素服,篮子里放着几个小菜,他知道她又要上山陪她爸。

她很悲伤,悲伤到找不到支撑点,他看得出来。

他在门外目送她走远,那背影是那么的寂寥,单薄到随时会被风刮走,他想陪着她走一路,却自知自己终究什么也不是。

下午他睡了一觉,觉得肩伤好了许多,这要多亏她找来的山村土药草,敷上后确实恢复奇好。

下午秘书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手头好几个案子在等着他,火烧眉毛了。

他眉头好一会都是皱着的,他知道以他的情况,他可以走了,但是他舍不得走。

告诉助手他还要等几天,他颇为不耐地挂了电话,又在房间里转了转,欣赏了会她的照片,相框里的她几乎和现在判若两人,发自内心地笑,不像现在,她很少笑。

竟然莫名感到心疼。

他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可屋子里空空如也,厨房也没有熟悉的切菜声,她还没回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荡了一会,有些心焦,转而大步走向隔壁旺杰家,想去看看她是否在那里。

她自然不在,旺杰走了出来,指了指村里的小河,“林哥,莫愁姐肯定在小河边,走,我陪你去看看。”

他点点头,婉拒道,“没事,你吃饭吧,我自己去找找。”

冬天黑的早,小村庄里的灯光亮起,家家户户都在吃完饭,不时有人捧着碗瞥一眼陌生的他,他也不理会,往河边慢慢踱去,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担心她。

这确实是条小河,银­色­的波荡漾在河中央,弧度美妙,衬着这清冷的夜­色­,越发让人觉得有些萧索。

寻找了一会,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昏暗的路灯下,微星的灯光投­射­在她孤单的背影上,短发被风凌乱吹起,她却一动不动,像是石雕。

众里寻她千百度,原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走近她,借着灯光,才发现她的脸颊是湿的,她在流眼泪。

月光下的她,美如瓷娃娃,却是那么脆弱易碎,教人不忍。

这次出游的一个目的,就是想打探她过得好不好,他从别人嘴里听到说“她很好很幸福”时,负罪感少了些,却原来,她过得不好,很不好,很不幸福。

他想起多年以前做的事,悔恨到无以复加,却又什么也张不了口,只是在她身后淡淡道,“回去吧,我饿了。”

听到声音,她自然有些惊讶,愕然地转过头来,美眸盯着他看,下意识地去擦眼泪,“哦,哦,我忘了,对不起。”

星空浩渺,他们结伴回家。

那晚他说他想吃面,她去厨房煮面,他懒懒靠在厨房门口望着忙碌的她,忙却不乱分寸,只是对于他的伫足很不习惯,脸­色­微红,总是低头不看他。

总归是个害羞的女孩子。

他心里竟有捉弄她的想法,像是个童心未泯的顽童。

他们相识的第六天:我会回来的。

终于他要走了,A城的案子火烧眉毛,非得他回去处理不可,他无奈,只好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走之前他做了有生之年唯一一次小偷,悄悄从墙上取下了她的一张照片塞进包里,心却咚咚乱跳。

像是偷枣的男孩怕被抓人抓住,索­性­她没有发现,这方面,她戒备心不重,可以说得上是迟钝。

她送他到村口,手里拎着篮子,准备再上山拜祭她爸。

风簌簌地吹,吹乱他和她的发,分离在即,她眉眼间挺高兴轻松,他则眉头紧锁,迟迟不肯说再见。

先动心的人先输,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定,却甘之如饴。

“我的名片放好了吗?”

“放好了。”

“不要弄丢了。”

“好。”

“来A城就来找我,我等着你的电话。”

“好。”

“山路不好走,尽量小心。”

“我会给你打电话。”

“好。”

“我会再回来的。”

“……你回来做什么?”

这次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眼中柔波流转,而后他一个箭步上了公交车,灼灼地看着她在外面招手与他说再见。

他上车前轻轻启齿说,“欠你的,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还。”

自始自终这六天,林白岩没有对莫愁说一声“谢谢”,他一直知道,她对他而言,不是陌生人。

他只对陌生人说谢谢。

29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感到他眼中的光芒如此灼烈,就在情感快要战胜理智时忍不住说“好”时,我听到我自己冷静说道,“那要我听完故事再决定。”

林白岩的眼中的光华瞬间就黯了些,他盯着我不说话,抓着我的手不放,却闭上了眼睛,嘴上却轻轻呢喃着,“我一点也不后悔。”

“后悔什么?”我脱口而出,而林白岩已经睁开眼,淡淡笑着,“今晚吃什么?”

“啊?”我诧异,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你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只要你做的,我都爱吃。”

真是老­奸­巨猾的男人!

看着他,我瞬间难以招架,脸红心跳起来。

晚饭林白岩喝了点稀粥,一勺一勺的,还是我喂他喝的,喝的时候他看起来胃口很好,嘴边甚至挂着一丝十分满足的笑,可我刚出去洗个碗,回来他就把粥全吐了,等我手忙脚乱收拾完,他早已顶着苍白的脸进入梦乡,即使是睡着时,他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

我竟感到十分心疼。

睡之前他凝望着我,只说了一句,“别走,陪陪我。”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已经为他软得一塌糊涂,连带得声音也轻轻柔柔了,“好,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我趁他睡着时出去打了个电话,叔叔婶婶还等着我回家吃饯行饭呢。打电话前我快速思索了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竟有些出冷汗的虚晃感,差一点就答应了林白岩与他在一起,差一点林白岩就为了莽撞的我而丧命,也差一点我就能得知他口中的那个故事。

已经那么接近了,可一切又突然戛然而止,谁也不给我讲那个故事。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事竟让他和师兄闹到那么僵,甚至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我总觉得那个故事与我有丝丝缕缕的关系,至于为什么这么想,纯粹出于直觉,以及我看到听到的琐碎的东西,拼凑起来的。

师兄,林白岩,还有那个总对我露出敌意的方菲。

他们一个个高深莫测,是不是都当我傻子呢?

还是我真的就那么傻?

电话里我只是简单告诉刘叔叔我一个朋友遇上车祸,今晚我要留下来照顾,至于明天的火车,看起来也是赶不上了,我自觉内疚,不能这么甩手撇下病床上的林白岩离开A城。

刘叔叔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淡然问了句,“是上次送你回来的小伙子吗?”

姜果真还是老的辣,什么都瞒不了他老人家,我心里骇然,老实应道,“嗯,是他。”

“伤得重吗?”

“还好,就是有点脑震荡,要静养。”

“知道了,虽然伤员很重要,莫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你师父师母那边不要担心,叔叔会打电话告诉他们,哦,叔叔有个学生刚好要经过那里,我叫他去看看你师父师母。”

“好,让叔叔费心了。”

当晚病房大楼有空床位腾出来,林白岩从急诊室病房转到脑科,这中间有点磨人,尽管医护人员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但稍微轻微的晃动还是能让他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眼紧闭,­唇­发白,晕得厉害,又吐了一回。

我擦着他的嘴角,正要收拾他的呕吐物,他却忽然猛抓住我的手,眼睛亮的吓人,“不要做那个,去请个阿姨过来。”

我心情沉重,却还是尽量绽出一个轻松的甜笑,拍拍他的手安抚,“不用了,浪费钱。”

他不依,眼底有温柔流泻出,“我舍不得你做这个。去雇个阿姨过来吧。”

我脸一热,想气氛稍稍轻松一点,坐在他床沿假意央求,“上次雇我当保镖,要不然这次雇佣我当阿姨再给我发钱吧?”

话一出口,我才恍然发现自己有点像在撒娇。

与自己的情人撒娇。

他嘴角勾起个漂亮的弧度,宠溺地看着我,伸手拍拍我的脸,用低沉却柔软的声音说道,“只要你乖乖不要乱跑,我的钱都是你的。”

“你,你脑子坏掉了,我才不要你的钱呢。”我大惊失­色­,像个小媳­妇­似的落荒而逃。

跑出病房的那一刻,我背靠着墙根喘大气,呼吸再呼吸,平复怦怦直跳的心。

怦怦,怦怦,我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晚上林白岩打电话给事务所合伙人老韩,简单说了自己住院的事,语气淡淡,不料电话那头的老韩心急火燎,嗓门奇高,我只听到他吼,“什么?!哪个医院?什么病房?”

林白岩眉也不挑一下,“明天再来吧,今晚不要打扰我二人世界!”

说完,也不顾那头呱呱乱叫的老韩,啪的挂了电话。

我目瞪口呆,此刻小小病房里就我和他两个人,邻床的人刚刚今天出院,床位空了下来,我和林白岩,可不就是在过二人世界?

我不知道我脸­色­是否已经露出愠­色­,总之我像只呆头鹅死死盯着他,而他眼里含笑,像是个得逞占了便宜的无赖,扬扬手中的手机道,“这下安静了。”

“你……谁跟你过二人世界了?”我忍不住脸红发飙,又像是个塞了一肚子苦水的小媳­妇­。

他完全无视羞恼的我,眼睛扫了扫,嘴里自言自语,“要是再点几根蜡烛就更好了。”

对于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我发自肺腑地感到无力,他已经修炼成妖,硬使得,软使得,脸皮还很厚,我跟他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还不是他的对手。

晚上医院有陪床,我拿陪床进门的时候,正听一个护士在里面跟林白岩交谈。

“有家属陪护吗?”

“有的。”

“哦,刚才出去的女孩子?你女朋友是吧 ?”

“是,她去拿陪床了。”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我手里的折叠床差点掉了下来,人最怕遇到没皮没脸的人了,可我敢说,林白岩是没皮没脸人中的翘楚,一天之中给了我许多“惊喜”。

病房里的两个人听到了动静,护士小姐朝我嫣然一笑,温声嘱咐,“明天早上让他空腹,要做CT。”

“哦,好。”

待护士小姐走后,我关上门,背靠着林白岩深呼吸了几次,转过身的时候我决定向他宣战,“你刚才说我是谁来着?”

他躺着,神态稳如泰山,吐字清晰,“女朋友。”

“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我当你默许了。”

“你无赖。”我瞪着他,气歪了嘴,心里却在冒甜蜜的泡泡。

林白岩笑眯眯,向我招招手,“过来,有话跟你说。”

他嘴边的笑过于灿烂,似乎布下了个温柔的陷阱等着我跳,我警惕心起,退了一步,“你说吧,我听得到。”

“有些话不适合大声说。”他依旧笑眯眯,只是皱了皱眉头,大概又不舒服了,“我现在头很痛,你再不过来,我待会就没力气说了。”

好吧,这男人又在玩苦­肉­计了,不过这次倒是真的承受着皮­肉­之苦,想到此,我决定再乖顺一回,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战战兢兢盯着浅笑的他。

终于到了床边,我板着脸,“我过来了,说吧。”

“把耳朵凑过来。”

我维持不动。

“快点,说完我要睡觉。”

我动了动,之后缓缓地弯下腰,把我的耳朵凑到他嘴边。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携着他令人安心的体温,让我的心不自觉地突突乱跳起来。

直到他的手覆住我的后脑勺,一压,我们嘴­唇­相碰,我这才意识到大祸临头。

这个男人一肚子坏水。

“喂,林白……”我起身要挣扎,他却不让,他温热的­唇­擦过我的,蜻蜓点水般一啄,之后深深凝望着愕然的我,“我只是想说我饿了,谢谢你提供的夜宵。”

我大脑空白,正要发作时,他狡诈一笑,手又用力一压,“再吃一遍。”

再然后,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个缠绵婉转的吻让我四肢无力,先挣扎,后来笨拙地承受着这个吻,意识游离。

当这个绵长的吻结束,林白岩怔怔看着我,我也怔怔看他,他突然神­色­一变,虚脱了似的呲牙咧嘴起来,抱着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头痛又来了。

“又痛了吗?”我急了,跺跺脚,“你看你,谁像你生病了还……还……”还想着亲女孩子这档事。

他总算是安生了,闭目养神,额上竟然出了些细汗,“值得,死而无憾。”

“呸呸呸,不许乱说。”

猛然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郁闷到低声呜咽,“你刚才吐了,你竟然……”还吻了我……

我的初吻就这样被这个邋遢鬼糟蹋了,好在我的心情算不上糟糕,事实上,他的境况更糟糕些。

林白岩闭着眼睛抓住我的手,嘴角一丝得逞的笑,却看起来疲累至极,“乖,下次容许你吐完亲我,几次都行。”

然后他沉沉睡去,而我轻轻趴在他的床沿,痴迷地望着他清俊的侧脸,抿着­唇­,微微傻笑。

30

那晚我睡得不太好,没有棉被,虽然空调打得挺足,但是我还是觉得冷嗖嗖的,林白岩的大衣多少也能御寒些,不过这样也好,我的脑子能清醒些,静下来回忆,顺便思考一些含糊不清的事,。

但是我不太敢想未来,我爸在世的时候,也曾为我日夜考虑前途的事,他曾经想搬出小山村,带着我重新回归大城市的生活,但是被我阻止了。

小地方交通闭塞,跟时代脱节,但是它也有它独特美丽的地方,民风淳朴,邻居无私地关心你,时不时送来新鲜的水果蔬菜,远远的吆喝声荡进人心底里,暖暖的。

我舍不得离开,我爸其实也舍不得,所以搬家的提议就无限期搁置了。

我是那么的安于现状,我记得那会我跟我爸说,“爸,镇上小学在招老师呢,我要不去试试吧?”

我爸摘下老花眼镜,凝神想了老半天,“小学老师?”

我像个袋鼠似的蹦到我爸书桌上一ρi股坐下,点点头,心里挺愉悦的,“是,方校长找我了,我说没问题,他那边老师不够,我说我还能代上体育课。”

我爸关了电脑,背过身看茫茫山中夜­色­,我听到了他轻轻的叹息,“莫愁,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耽误你了。”

我站在我爸边上,陪着他欣赏这夜,心里倒是觉得没有太多遗憾,哪怕我没有大好前途,在山­色­中收敛起属于年轻人的野心,但是不同的轨迹亦有不同的收获,至少现阶段里,陪着我爸,教教孩子们,­精­神上很简单快乐。

“爸,对不起,做女儿的做不到青出于蓝了,但是我很快乐,每一天都是。”

我爸拍了拍我的手,凝望夜­色­的侧脸依旧深沉,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送我爸出门,他脚步飞快,去了天堂再也不回来。

我知道我爸是揣着心事走的,他走之后,有天刘叔叔告诉我,我爸曾经打过电话跟他商量我的前途,他想让我回A城发展,毕竟A城他认识些挺有来头的老朋友,为我谋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算什么难事。

那晚我躺在冷硬的床上,耳边是林白岩浅浅的呼吸声,心里不断问自己,我的未来在哪里?我的未来是否会有林白岩这个人参与?

如果我爸还活着,他会希望我遇到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是否会喜欢我身边这个昏睡着的拥有迷人眼珠的男人呢?

我对着黑夜摇了摇头,估计我爸不会喜欢他吧,他说过,好看的男人靠不住,还是得找个忠厚老实些的男人,不花心。

想到此,我这才发现,我对林白岩的过去一无所知,他青涩的青春,是否也像我一样,在落花时节,欢笑时伴随着伤痛。

我瞬间释然。

又有哪个人能逃过青春的伤痛呢,师兄,黄薇薇,苏玉,梁展,陆丝……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谁都不能幸免。

睡得很浅,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两次,发现身上盖着白­色­的厚被子,偏头一看,林白岩扯过一半的被子盖在我身上,他自己贴着床沿,睡得很沉。

我们是离得那么近,转头我就能看见微暗中他好看的侧脸,他一定很受女人欢迎,物质上富足,­精­神上亦不像是匮乏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很善良。

让我忧愁得是,我对于善良的人向来没有抵抗力。

唉!

我真有点自卑了。

大清早我就被走廊上的动静给吵醒了,才六点多,就有早醒的老人起来四处溜达,早餐车也来得特别早。

林白岩也早醒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他用清亮的眼看我,我忙坐起来,脸一热,他轻道一声,“早。”

“早……感觉怎么样?”

“你睡着的模样很漂亮。”

“啊?”

“像是白雪公主。”

“……”

“真高兴我是个白马王子。”

“……看起来你应该转院了。”

我不禁莞尔,从来没见一个人受伤了还能这么开心的,有时神秘地像个谜,连谜底都不屑告诉我,有时又透明得如一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后,会吹口哨,还会向人炫耀。

我算是看清了他孩子气的那一面了,真让人哭笑不得。

做完C回病房,他累了躺着,脸­色­还是不好,霸道蛮横却回来了。

开始使唤人,我是被使唤的那个。

他皱着眉头将医院里的菜尝了遍,挑剔起来,“菜太咸,鱼太腥,饭太硬,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我尝了尝,虽然觉得口味确实不怎么样,可也不至于像他说得那样不堪,至少我吃得下。

我挑了挑眉,“你不吃?”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除非你喂我。”

哦,我想起来了,我看他发号施令的时候说话亮如洪钟,想必已恢复到能自食其力的地带,拒绝再喂他吃饭。

我心里发笑,顾自扒饭,“不吃也好,反正你吃了也会吐掉,正好节省粮食。”

这个男人安静了,而我默默等着他的反应,过了好半天,他张嘴了。

“我饿了。”

“嗯?听不见……”

他很哀怨地看着我,声音大了几度,“……我饿了。”

我忍住笑,很遗憾地说道,“怎么办?没东西能给你吃了。”我指了指桌上剩下来还热乎乎的饭菜,很挑衅地说,“这些都不是人吃的呢。”

他笑了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不是人,我是白马王子。”

被他打败了,我翻了翻白眼,将一勺饭菜狠狠塞进他那张欠扁的嘴,而他笑容放肆地盯着我看,像是只成功偷腥的猫。

一勺接一勺,我气急败坏急了,他却笑得得意洋洋,真让人气闷。

“哟,还真过二人世界呢?”身后门边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紧接着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我转头一看,是林白岩的合伙人老韩,他的女助手,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上次有一面之缘的宋兰也在其中。

我慌忙起来微笑点头,四五个人携风走进来,还都是嘴角凌厉的好手,Сhā科打诨,安静的病房瞬间闹腾起来。

“白岩,伤手了?还得人小姑娘喂你吃,”老韩笑得狡诈,“不愧是咱们所里最聪明的人,敢明我也这么骗我老婆去。”

我讪讪脸红,退到了一边,林白岩淡瞥了我眼,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面瘫表情,“医疗纠纷的案子你接手吧,我怕是要多躺几天。”

“老韩你多放白岩几天假,也放所里其他几个人一条生路,这工作狂……”宋兰Сhā嘴进来,嘴角带笑。

老韩点点头,对林白岩说道,“白岩我告诉你,一听你住院了,小赵她们几个小姑娘在厕所里乐了半天呢。”他摊摊手,“要学你老哥我怜香惜玉啊。”

林白岩倒是不恼,笑道,“女厕所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老韩愣了楞,好在反应快,应道,“我贴着男厕所的墙壁听到的。”

“难怪你长着一对招风耳。”林白岩淡淡揶揄。

所有人都笑作一团。

而我捂着嘴,悄悄溜出了病房。

笑着出了门,我的笑僵在了脸上,盯着前方两米外。

师兄侧靠着墙壁,吸着烟,被青灰­色­的袅袅烟雾包围着。

走廊上人来人往,而烟雾中的他安静站着,一双哀伤的眼穿越了人群,远远凝望我。

落花时节,这个男人曾是我伤痛的一部分,我猜,我也是他伤痛的一部分,而我在想,究竟是我痛一些,还是他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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