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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花满枝桠 关就 > 38

38

度8。”他腾地站起来,“再睡会,吃完早饭去医院。”

我虚弱挣扎,“我不去,我身体好,好得很,我才不打针……我吃点药睡一觉就好。”然后我把被子往头上有一扯,蒙住了脸,蜷着身子缩成一团。

外面好一会没动静,我竖着耳朵听了听,心想冰山男应该耍起轻功走了,于是抖抖索索地拉开一个缝隙,瞪大眼往外张望。

没想到被抓个现形,林白岩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木头桩子似的,冷着一张五花­肉­脸,目光与我对上,“不去也没关系,不过书就不还你了。”

他微微扯开一丝狡猾的笑,扬扬手里的书,十分可恶地说道,“纸张不错,刚好可以拿来糊墙。”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留言好少啊啊啊啊啊,你们是不是觉得不好看啊,话说多挫伤我积极­性­啊,本来积极­性­就不高来着……

那啥,跟大家打个商量,我明天打碗­鸡­血写个五千字上来,然后潜水的童鞋都出来跟我见个面好不,哎呦喂,你们这帮闹心的小霸王,捶胸捶胸。

13

13、十三 ...

我表示投降。

半个小时后,我用汤勺一次又一次搅拌着碗里的那一坨白糊糊的东西,看它粘附在汤勺上,然后一坨一坨地往下掉,掉入碗中,啪嗒一声,很是有趣。

对面的男人已经横眉竖目,近乎懊恼地要把碗端走,“不想吃就算了。”

我发现新大陆似得急急按住他的手,低头睁大眼一看,兴奋地喊道,“哎,你看,粥里还有一点黑米,哎,这边还有赤豆……你洗锅了吗?”

我兴匆匆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林白岩表情别扭,眼睛胶在一个地方,我微微侧头一看,心一动,慌忙放开按压在他手背上的我滚烫的手,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流露出怔忪的表情。

我无比严肃地说,“不用担心,发烧不会传染。”

他又是没好气瞟了我一眼,收走了那碗令我胆战心惊看似是砒霜的粥,下了逐客令,“不用吃了,回你房间吧。”

我感激他没有再逼我吃砒霜,又自觉自己是真的讨人厌,晕头转向地扶着墙赶紧要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停下来低声说,“如果,如果我师兄问起,就不要告诉他我发烧吧……”

背后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知道他在听,继续喃喃自言自语,“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是孩子了,今天又……牛皮可真容易破,劣质商品……”

不知不觉开始胡说八道。

“知道了,回去把你的牛皮缝一缝。”

我站着好一阵长吁短叹,而厨房咣当了几下,背后的林白岩已经开门出去,我循声看去,他已板起脸,“愣着­干­什么?回房去,我出去一会。”

他一走,我心里无端有些失落,而落地窗外一只毛­色­油亮的小猫正独自窜过小路,竟让我升腾起同病相怜的感觉,看了一阵,蹒跚着回房缝牛皮去了。

迷迷糊糊昏睡了不知多久,我又被一阵摇晃给弄醒,半醒半睡间,感觉一双手又在我额头探了探,我挥开那双手,呓语一声,“爸,我还要睡。”

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但这阵摇晃只是停歇了一会,又卷土重来,带着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坚决。

“莫愁,醒醒了,醒过来,喝点粥。”

我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醒过来,睁开眼,一张五花­肉­脸正凝神看我,眼睛好看的不像话,眼里似有万千温柔淌出来,含着担忧,我一时忘了言语。

林白岩手里一碗冒着白气的热粥,吹了吹,我回过神来,赶忙坐起身。

心里没有感激是假的,可我天生木讷,又不太懂得如何开口说感谢,思来想去交战一番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实实在在煞风景。

“这粥里没砒霜了吧?”

话一出口,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林白岩竟然笑了,笑得凛冽,如冬天一般冷。

“砒霜没有,撒了点鹤顶红,尝尝看,顶多七窍流血而已。”他描述得再自然不过,我却起了­鸡­皮疙瘩。

但我堂堂一介武夫,有的是草莽之勇,嘻皮笑脸接过来,“谢谢啊,放放血正好。”

林白岩蹙着眉瞪我,冷哼一声,“小孩子。”

然后撇下我起身走了出去。

这碗粥是他买回来的,清爽入口,我实在没胃口,怀着心事草草咽了几口,半碗下去,实在吃不下了。

我真的很想问问师兄的事。

听他的口气现在应该是出人头地了,似乎也比四年前易让人亲近些,究竟是四年过去,繁华盛世,本来就是趋之若鹜的地方,我能理解他最终的离开。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得如此突然,前一天还为我采了很多映山红,与我走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中,虽然看起来心事沉重,笑容却一直挂在脸上,晚上全神贯注地为我扎一个花环,对我说,“时间不够了,本来该给你再做个套在脖子上的花环。”

他走以后,我实在难以接受这样毫无征兆的离开,我几乎将它视为一个打击,哪怕我以为已经习惯了我爸的不定时外出,却终究,极不喜欢被孤单抛下的感觉,好像全世界独留我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来那个花环上的映山红凋零脱水,花­色­全无,只剩一片死气,我这才幽幽理解过来,他并不是毫无征兆的离开,他有暗示过。

“时间不够了……”

我不会忘记,那晚我将花环放在我的小窗台上,用手指描绘它的每一部分,闻着映山红那肆意的香气带笑入眠。

却没想到第二天就堕入地狱。

那一年,我在山上已经目睹几个春秋,岁数还太小,哪怕经历过太多变故,可看春华秋实日月交替,从不以为一次轮回就是一次疏离。

师兄走后,我开始懂得伤春悲秋,原来一个季节的交替,他已在我的生命中找不到痕迹,只能在梦中寻找他的眼睛。

我终究是自欺欺人,我不是不喜欢他的眼睛,只是从此看不到了,于是骗自己说,不喜欢。

谁都无法明白我是多么害怕送别。

又一次沉浸在往事中,林白岩敲门进来我也没有察觉,等到他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盯着那扇窗户太久,脖子有些酸了。

对他抱之一笑,也无话可说,而他眼神幽深,淡淡嘱咐,“穿衣服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房间,再一次深深惘然。

人生病是不分周末的,周六的医院仍然人潮如织,想想也是,冬天窗门紧闭,喜欢聚集聊天取暖,容易传染疾病。

相比别人的不慎,我这次发烧真的是自找痛苦,何必学古人深更半夜咏诗从而愁绪上心头呢。

可辩证一想,我这样的傻姑娘,多思考也不是什么坏事。

做了几个化验,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小病,医生也没有太放在眼里,瞄了眼化验单,头也不抬地在病历上龙飞凤舞草草几笔,我就此走上挂两天盐水的道路。

林白岩去楼下付费了,我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几排的候诊室中,旁边是两个聊得唾沫横飞的大婶,前面两个男孩正玩球,玩得兴起,皮球撞在我的额头上,我微微睁开眼皮,又难受地合上眼。

“咦,她不动哎。”

“会不会是死了。”

“不会吧……”

模模糊糊听到前头两个小家伙在小声议论我,我微微勾一勾笑,要是在平时,我准会突然睁大眼睛,生龙活虎地做个鬼脸,可是现在,还是算了吧。

烧得更厉害了,意识模糊,浑身像要飘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与嫦娥月球相会。

“她一动不动哎。”

“我们试试吧。”

这两个小家伙看起来求知欲很强,在对我的生死做了一番假设以后,用实践来检验假设,皮球又砸了过来,正中额头。

依他们的力道,饶是僵尸都要被砸得嗷嗷乱叫,更别提我这个活人了,可是好在我这活人现在手软脚软,睁开眼后,两张娇­嫩­相似的小脸蛋兴致盎然地抵着下巴趴在椅子上瞪着我看,鼻子相同,眼睛相同,竟是对淘气双胞胎。

我忍俊不禁,心情愉悦了几分,凑上去冲他们狡黠笑笑,微拉脸虚张声势,“我是不是长得很像篮框?你们两个小家伙砸了我两次。”

两个小家伙瞠目结舌,无辜地冲着我眨眼,­精­灵却纯净,其中一个比较机灵,马上接口道,“姐姐就算是篮框,也是最漂亮的篮框。”

我哭笑不得,可最后还是呵呵笑出声来,实在是太可爱了,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嘈杂的人群,笑倏地僵在脸上。

欢乐总是太短暂,而痛苦无所不在。

我木然坐在人群中,冷眼看着已步入中年却气韵犹存的她,一身质地上好的大衣外套,挎着皮包,原来的长发剪短了,梳着齐耳的发,贴心地和陆丝说着话,拍着她的肩,一副慈祥后母样。

八年了,我的嘴巴八年没有吐出“妈妈”两字,恨着她避着她,八年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她已重新进入母亲的角­色­,而我,亦假装生命中不曾有她。

而八年前青丝飞扬的美少女陆丝,烫着时下的流行卷发,黑发染成了棕­色­,依旧是荏弱惹人怜的楚楚模样,却失了几分记忆中的纯真。

年少时,我常常搂着单薄的她自嘲,“丝丝,我们可真是傻姑娘。”

可笑的是,到了最后才猛然发现,傻的其实只是我而已。

我的身体在燃烧,灵魂已在接受煎熬,过去八年,我一直在想象我和她,她,还有他,会有怎样的重逢,我又将该如何表现,出离愤怒?抑或忿然离开?

答案都不是,我只是僵硬地坐在这一方人群中,任由人群将我掩藏,做一个冷眼旁观者,看着他们幸福上演继母女情深。

猜不到,人生究竟是猜不中谜底的。

我苦笑。

心却撕痛起来。

狠狠地撕痛起来,却终究倔强地一滴泪也没有掉下。

林白岩陪着我挂盐水,我十分过意不去,而他安之若素,买了一份报就翻看起来,气定神闲的样子,是世外高人的做派。

许多问题憋在心里,终究有憋不住的时候,我脑中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守不住那份好奇心。

“师兄说你的麻烦不算什么麻烦,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是……是这样吗?”我观察他的神­色­,忐忐忑忑问出口。

如果真如师兄所说,我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不仅帮不上忙,还给人家添麻烦,就算他欠我人情,这次出手帮助我,好得不像话,萍水相逢的恩情早就还够了。

他换了个版面,头也不抬一下,“他确实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他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我,笑得玩味,“可是你也知道,越简单做成一件事,欠的人情就越大,我可能还不起。”

我歪头楞了一下,“师兄……师兄有这么大能耐吗?”

他报纸一合,面带严肃,“你有很多问题?”

我脸一红,感觉又被抓个现形,却又真的不是这犀利律师的对手,闷声说,“我就问问。”

“他现在是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非重案不查。”

“真,真的吗?呵呵没想到,师兄现在,现在真有出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了。”我强颜欢笑,蓦然发现这样身份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会是我师兄,四年原来改变了太多东西。

林白岩抬头瞥了眼盐水的进度,淡然道,“这么说吧,你师兄的老爸是市长,未来的省长候选人,明白了吗?”

现实太过震撼,我嘴张了张,却又垭口无言,好半天后,我最后问了一句,“你们是朋友吧?”

“他爸是我­干­爹,我爸妈长年在国外,高中以前我基本上都住他家。”

我点点头,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曾经有个理论争议很大,说的是,我们与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的中间距离不会超过六个人!

到了今天,我才算真正领悟过来:世界真的是太小了,我救了林白岩,而他与师兄私交甚笃,我鬼使神差地向他求助,最终与师兄重逢。

缘,还真是妙不可言。

我感到一丝不对劲,本来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可到了这份上了,还是忍不住,“既然师兄爸爸就是你­干­爹,为什么,为什么……”

他抬起头来,眼睛漆黑透亮,一丝­精­明一丝了然,嗤笑一下,“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还要顾及这人情?”

我不语。

他挠挠太阳|­茓­,“这中间的事情有些微妙,说了你也不懂,我的一个远方外甥女去幼儿园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很简单的道理,权利这东西,并不是无限制使用,还得用在刀刃上,懂吗?”

我有七分了解三分迷茫,但还是点点头示意明白,尔后再也不说话。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喧嚣的环境,我们各自思量,而我任凭心事写在脸上。

外面的风又大了。

我挂完盐水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个小时前林白岩接到个电话,脸­色­微变,出去接电话,过了几分钟才回来,一声不吭的。

我高烧不退,也懒得说话,一直眯眼假寐,睡意渐浓。

回他家的路上,他停下来买了一份粥,而我已躺在后座上蜷缩昏睡,身上盖着林白岩的厚重大衣。

躺在后面是我自己要求的,能躺着就不想坐着,一坐起来晕乎乎的感觉更甚,实在是太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我睡得飘飘忽忽,又感觉到肩膀一阵摇晃,轻轻的,晃得我更不想睁开困乏的眼睛。

“莫愁,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眼皮奇重无比,抬一下像是要用尽全身气力,我缓缓睁开眼,师兄那粗犷却焦虑的脸跃入视线,满脸胡渣,像隔了层白花花的雾,看不大真切。

这张脸消失了,尔后我听到男人的窃窃交谈声,与我有关。

“别说了,我要带她走。”是师兄的声音。

“去哪?顾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方菲见过她了,方菲的­性­子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吧。”

一阵沉默。

“白岩,我的……控制不住。”师兄说话有些轻,我听得有些含糊。“……很难受很难受。”

“我感觉到了。”

不知不觉,一滴泪已经无声滑下,滴落在坐垫上,我痴痴看着坐垫摊子的花纹,脑海里划过雍容华贵的我妈,挽着我妈的陆丝,师兄痛苦的眼,林白岩严肃的脸,禁不住自言自语,“我也很难受……很难受。”

14

14、十四 ...

两人走远了些,脸­色­都不好看,林白岩掏出烟吸上,扔了支给师兄,师兄眉头紧皱地凑上去点火,一阵风刮来,吹乱了两人的黑发,却吹不开纠结的眉头。

他们在说着什么,师兄目光凌厉地看着林白岩,问着什么,林白岩吸了会闷烟不说话,两人僵持不下,我坐在车里叹了口气,软绵绵地爬出车。

听见开车门发出的动静,两人望向这边,见我出来,扔了烟头朝我大步走过来。

我朝他们虚弱笑笑,心里却犯了难,四年不见疏离难免,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师兄为什么难受呢?想必觉得有所亏欠吧,同门师兄妹,而我却投奔于只有几天缘分的陌生人,他的心情我约莫能明白个三分。

只是这样的结果,我也很无奈,而我此刻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清俊体面,人中之龙,不免心里不是个滋味。

只有我在这个城市找不到位置,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无来由的自惭形秽。

“莫愁,还是很不舒服吗?”师兄顾斐,也就是林白岩口中的市长之子,刑侦大队队长走在前面,面露忧虑,说话间已经伸手过来要探我额头,我本能地退了退,他呆了呆,手僵在空中,眼睛竟然流出一缕哀伤,只是凝望着我,不说话。

“师兄,我没事了,谢谢你关心。”我微低头朝他腼腆一笑,头依然有些晕眩,手紧紧攀住了车门。

“进去躺着吧。”这次发话的是林白岩。

“哦,好。”我呐呐回答,转头正想走,手突然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牢牢握住。

我晃了晃,手心的感觉陌生却又熟悉,多年以前的一个清晨,这双手牵着迷路的我走过繁茂荒芜的大森林,一刻也不松开,像是守护神般为我披荆斩棘,直到我们见到师父小木屋的那一刻。

“莫愁,跟师兄走,让师兄来照顾你,你要办的事也交给我,好吗?”

话语中那分恳求让我无来由的不知所措,深吸一口气,我悄悄抽开手,勇敢迎视师兄的目光,“师兄,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你快当新郎官了,肯定很忙,我麻烦你也不太好,我的事情都是小事,我自己都能解决,虽然……虽然也许你们一句话就能解决,但是我自己也能办好,顶多费劲些,毕竟这是我能孝敬我爸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师兄目光暗淡,我连忙一笑,嗔怪说道,“师兄,四年不见,你连封信都没寄回来过,看起来早把我和师父师母忘到天涯海角去了,改天等我胃口好些了,我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顿,我要把师父师母的那份也吃了。”

师兄漾出一丝勉强的笑,眼神依旧黯然,“莫愁,师兄巴不得被你吃穷。”

“我可不敢。”我嗤笑,眼神飘到林白岩脸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心里叹了口气,两个多年的好朋友竟然因为我发生争执,还大打出手挂了彩,这怎么成?我爸教育我要妥善言行,更要三思后行不可挑起是非,今天这局面,我终究要做一个抉择。

谈不上深思熟虑,却觉得事情已经顺势推着我做下这个决定,草率却有必要。

“林,林先生,这段时间没帮上什么忙,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过意不去。我……”我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托词,实在是有些愧对他。

“我,我明天退烧以后就想我刘叔叔去了,恩,顺便住下,反正我在A市也呆不久,要不然,要不然你再找找其他人,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就三脚猫功夫,师兄一来就把我拆穿了呵呵。”

我挠挠头发,心虚地呵呵笑了两下,两个男人均面­色­­阴­沉地望着我不说话,气氛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越发觉得招架不住,身体飘得慌,正想回头走人,一声刺耳洪亮的汽车嘟嘟声在不远处炸响,我们三人循声望去,一辆白­色­小轿车停在别墅门外,下一秒,一双修长均匀的美腿从车中跨出,大冷天竟然穿着黑­色­短裙,脚下一双靴子,卷发随风飘出成熟风情,在沉重的冬天给人一丝轻盈的气息。

是方菲,我未来嫂子。

坦白说方菲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她像是早就认识我,口气亦是不善,想来中间有些误会。

“白岩,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她弄来了?你什么居心?”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两个月后就结婚了。”

“莫愁,两个月后我就结婚了,求你饶了我,也饶了他好吗?”

我清清楚楚记得她说的这几句话,对我似乎成见颇深,甚至把我一个小小村姑当成了假想敌,这实在可笑,看来在爱情上,再聪明事故的女人也一样,一听“师妹”一词,自发地浮想联翩酸醋乱飞,不分个青红皂白劈头就是呵斥,但另一方面,这也说明她在乎师兄,有道理没道理的“恨”,皆因一个“爱”字。

我为师兄找到一个爱他的女人而欣慰。

方菲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脚步有些急,妆容依旧­精­致无懈可击,却又觉得蒙着张面具,因为看不清而无端让我紧张了几分。

这些年下来,我见到陌生人都会紧张不安。

我爸常笑我“小家子气”。

方菲挂着盈盈的笑,冲林白岩颔首,转而有些没好气地对紧皱眉的师兄说,“居然跑白岩这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说好一起去接我爸妈的,他们两点到,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师兄抽出根烟,自己点上,淡淡说道,“我忘了。”师兄看了眼表,“还来得及。”

“你飙车的话确实还来得及,大队长。”方菲美瞳里倒是有一丝娇怒,却很好地隐忍不发,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含着两分无奈。

她朝林白岩自嘲道,“看到没?我居然要嫁这样的男人,天啊,为什么十来年了我还是看不惯他这德行。”

林白岩拍了拍她的肩,嗤笑道,“我看你倒是挺享受。”

师兄猛吸一口烟,吸了两口突然狠狠扔掉踩灭,指了指我,“我师妹莫愁。”

方菲的深棕­色­眼眸终于看向了我,笑容竟有两分晦涩,冲我点点头,“你好,莫小姐,我们见过。”

“嫂……”我沉吟一下,却又觉得对方明显不想与我套近乎,疏离得紧,“方小姐,你好。”

方菲的大眼在我和林白岩之间来回巡了一遍,眼含暧昧不明的笑意,说出口的话竟吓了我一大跳。

“你们?你们住在一起了?白岩,你该不会是为了莫愁才跟涵雅分手的吧?”

我大惊失­色­,余光撇到师兄已经把烟丝踩得七零八碎,好似一朵夭折的黄掬花,带着只属于秋天的颜­色­,随风飘散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我知道你们很多疑问,但是随着文的继续,会一一说明解开。我粗想了想,每个人都有缺点,只有莫愁同志最无辜,好在有人爱她没商量……

这个文是狗血文,希望大家抵挡住狗血的喷­射­,在鲜艳的狗血中寻找爱的芳踪。

请大家继续出水芙蓉吧吧吧吧吧吧,丧心病狂的召唤你们!!!!!!!!!!

15

15、十五 ...

“方菲,倒是第一次发现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问起别人隐私来脸不红眼不眨,不过,”林白岩从容一笑,顿顿卖了个关子,“看在你快当新娘的份上,我就不告你侵犯他人隐私了。”

方菲笑着微弓腰,现出一丝小小的调皮,话语却依旧犀利,“要是叶大律师为美人送我上法庭,那我倒可以先把结婚的事情先搁一搁,专心陪你走一趟。”

我杵在边上,开始觉得这场看似闲聊的谈话,已经蹦出了一些火星子,怪烫人的。

暗流涌动。

暗箭伤人。

我脑海中划过这两个成语。

林白岩本来就是吃这档饭的,笑着接话,“方菲,玩心别太重,新郎官可在边上呢。”

“哈,林大律师可是到哪都不忘说教啊。”方菲乐呵呵注视着师兄,嘴边的甜笑竟有些不自在,眼里却泛着温柔的波。

那是女人望着深爱的男人的目光,彷佛全世界只看得见他,不经意间令旁观者动容。

我小心打量旁边的师兄,他又点起一根烟,整个人被一层白灰­色­的烟雾淡淡笼罩着,刚毅的侧脸若隐若现,似乎存心不让人看清楚。

这样的他,实在陌生。

但是我又何曾了解过他,师兄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谜,四年前是,四年后亦是,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四年前我偷偷张望他,想要了解这个城里来的沉默青年,而四年过后,我已经失去了猜谜的兴致。

师兄猛地扔了烟,低头看了眼表,“走吧。”

四年过去,他发号施令的习惯仍旧未改,可能因为身份和地位的原因,更加变本加厉。

方菲柔顺地点点头。

然后师兄回头瞥了我一眼,这一瞥不算惊鸿,却是真正惊吓到我,我腰板下意识挺了挺,很严肃地看着师兄。

师兄却把深邃的目光转向林白岩,淡淡道,“辛苦你了。”

然后就大踏步走了,方菲张了张嘴想说话,回头迟疑地扫了我和林白岩一眼,甜笑道一声”再见”,踢踢踏踏追在师兄后面,开车绝尘而去。

天边有成双鸟儿扑哧飞过,孤零成双的身影衬着浩渺的蓝天白云,像是流动的油画。

蓝天下,我和林白岩孤零成双地站着,目送汽车远去,我望出了神,直到林白岩在耳边说,“进去躺着吧。”我这才回过神点点头走进大门。

我的心,就像蓝天一样空荡荡的,孤独太久,偶然发现一只小鸟飞入生命,于是用最灿烂的笑迎视它,最在它飞远之时沮丧发现,除了飞翔的痕迹,它什么也没留下。

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痕迹也会被淡忘。

就像我被别人淡忘一样。

下午我又睡了一场,睡得很沉,像坠入深深海底,感到一丝快意的解脱。

四点钟的时候我醒来过一次,觉得口渴,跌跌撞撞地开门出来,蓦地发现林白岩就坐在餐桌边,脚上一双舒适的黑­色­绵拖鞋,正全神贯注地低头看卷宗,桌上一台手提电脑,鼻梁上甚至架着一副眼镜,镜面上反­射­出电脑莹莹的亮光。

我从没见过他戴过眼镜,说起来也怪异,这副眼镜一戴,顿时削减了几分他身上的­精­­干­锐气,添了些斯文。

一副书生样,不过没嗅出穷酸。

我转念一想,儒雅?斯文?这是他吗?

脑海里蹦出一个故事来,我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他蓦地抬头问话,而我嘴边揶揄的笑来不及掩饰,就这么被抓个现形。

我傻笑,尴尬地挠挠头发,老实说,“没什么?看你戴眼镜不太习惯。”

他放下笔,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镜框后的眼睛颇为严肃,“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睡了一觉­精­神头好点了,就是仍然头晕,不过我身体底子不错,以前在山里头风吹雨淋的,加上喜欢到处蹦跶,从没有头疼脑热过,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爸走后,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生病了。

我软软靠在门框上,不走过去,远远看着林白岩,与他保持些距离。

“想喝水吗?”

“嗯,我就是出来喝水的。”

我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刚抬腿要取水,他已经提前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饮水机边,然后拿着满满的水杯走回饭桌,回头对我说,“别再睡了,睡太多晚上睡不着,过来坐这边。”

“哦,好。”我支吾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踱步过去,终于我们的距离,在我缓缓的挪步中,悄然拉近。

我其实不爱和他近距离接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感,这种感觉……就像我和当年的师兄,距离很近,可我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他也不愿让我了解,我们维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让我猜个不停。

我也看不懂林白岩,有些人天生就让人看不清,蒙着层雾。

我爸说我驽钝,说白了,就是傻乎乎,不太聪明。

所以16岁的时候我看不懂梁展,20岁的时候看不懂师兄顾斐,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生命的林白岩,又像一只横空飞来的小鸟,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他们留给我的,无非是曾经的痕迹。

“我戴眼镜让你想笑?”林白岩仍旧看电脑,看起来想和我聊聊。

我咕噜咕噜半杯水下肚,口腔里的­干­渴缓解很多,心情也滋润些,笑道,“嗯,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来。”

“说来听听。”

“是我们那个小地方的老故事,流传很久了。说的是一个穷酸秀才,乡试屡屡不中,考了整整十年还是不中,气死了老爹气疯了老娘,第十一回,还是不中,这时他已经穷得潦倒了,家里的米只够吃两天,他一气之下,从家里抽了根粗绳,想上山吊死一了百了,他在山上一眼就看中了一棵很奇怪的老树,可他是个老秀才,腿脚不利索,绳子挂不上去,后来他心一狠,心说我就不信自己死不了,吐了两口唾沫到手上,就想爬树来着,结果爬到一半,你猜怎不着?”

我卖了关子,喝了口水润润喉,隔着水杯好整以暇地看着林白岩迷茫的脸。

他听得仔细,指端敲着桌子,在深思,“难道……遇到女妖了?”

我笑得越发灿烂,开始解惑,“他爬到一半,就听到一个很轻很细的声音飘了过来,林生,眼镜掉了,这个书生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后来仔细一看,哎,他鼻梁上的眼镜果真不见了,这副眼镜书生了用了很多年,不在身边,书生就有些怕了,赶紧下来找,一顿乱摸,眼镜掉进了一个树洞里,书生刚把眼镜戴好,这才发现树洞里有三根金条,金晃晃的,书生拿起来咬了咬,是真的金条,这时你猜怎么着?”

林白岩挑了挑眉,我为成功挑起他的好奇心而得意。

“这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她说,林生,拿了快走吧,我最不喜欢人家挠我腰了,痒死人家了。”

林白岩听故事的认真表情实在有趣,目光灼亮,我一时玩心起,腾地站起来,以­阴­森森飘乎乎的声音凑到他前面调侃道,“林生,你的眼镜是不是掉了?”

林白岩嘴角勾出微微的弧度,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没有,小树妖。”

我恍然一震,觉得这个玩笑有些过了,突然脸红心热起来。

慌乱喝完剩下的水,咕噜咕噜,“我,我再去睡会,你忙你忙。”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逃,我也不想知道。

回房间躺下来,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无聊得望窗外渐渐垂下的暮­色­,这里的暮­色­没有大山的寂岑,无处不散发着野­性­的苍凉之美,我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夏夜,我坐在无人的森林深处,苦苦寻找北斗星的踪迹,大喊大叫,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四周隐隐约约有凄厉的狼嚎,还有唧唧虫鸣,我吓得全身发抖,胡乱喊着我爸,我抱着膝盖呜咽,“爸爸……妈妈……”

我拼命喊着“妈,妈,我害怕,妈,你在哪里……”

可是我妈听不到,千里之外,她安然睡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她听不到我的哭喊。

后来师兄如天神般出现,我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他轻柔拍着我的肩,我才抛却了一些被遗弃的伤感。

16岁以后,我开始爱恨分明,对“妈妈”两字弃之如敝屣,因为她对我爸的背叛,而20岁的那一夜,我终究认识到我是需要母亲的,很想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好好哭上一回,可她,已经离开我四年。

我叹了口气,猛摇头,想将脑子里的那些陈谷子的事甩出脑海,这下头更晕了,闭上眼睛晕乎乎了一阵,不自禁得想起师兄,这才浮起一个大大的疑问。

师兄家庭如此显赫,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深山野林跟我师傅拜师学艺?这不太像富家子弟的作风。

说起来,更有点反骨。

师父住在山上的这十年,陆续收过五个徒弟,我是唯一的女孩,除了师兄顾斐,其他三个师兄只在逢年过节时见过,他们也都各自有了事业,成家立业意气风发,一个在大学当了体育老师,一个在B市开了间上了规模的健身房,还有个转行做了商人,行商起来也是练家子的气势,胆大心细,平时也常约人比试一番,怕身体锈了。

再说师父。

师父年轻时凭着拳头走南闯北,追逐名追逐利,越要越多,大风大浪见识了个遍,中年时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儿子,自己也鬼门关晃了一遭,这才大彻大悟,放下名利隐退山林。

学武之人,比如师父,我的师兄们,甚至我,都有自己的故事,个中滋味自知,我多少有些理解师兄顾斐的反骨。

更何况,学武的人都有些侠骨仁心,希望凭一己之力惩强扶弱,只是我那三个师兄学成下山后,都经历过一段低潮期,甚至师父也经历过,理想只是个轻浮泡沫,现实是针,一戳即破。

师兄们来山上看望师父的时候,高谈外面的险恶,我在边上搬个板凳,师兄顾斐抿嘴静静听,我则傻乎乎笑,倒也没觉得太惆怅。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本来就不是自愿上山的,我之所以上山,是小地方的高中让我爸彻底绝望,才兴起的疯狂念头。

回忆师兄那时的肃然神情,我猜,他的背后必定也有个故事。

他走后,师父对他讳莫如深,不常提起,我曾经胡乱揣测,也旁敲侧击问师母,心想是不是脾气火爆的师兄惹恼了师父,可师母只是摸摸我的头温柔说道,“小斐是男孩子,男儿志在四方,也该走了。”

说是那么说,总觉得这俩老头老太还拿我当孩子,搪塞的借口冠冕堂皇的,却不太靠谱。

我总觉得我该知道的事,他们掖着不让我知道。

老头老太年纪大了,也玩起捉迷藏了,可苦了摸黑走路的我。

唉,不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师兄身份显赫是个贵公子吗?不就是不想让我自卑吗?我都自卑那么久了,多一个师兄少一个师兄,其实都无所谓。

呵呵,细想起来,一晃八年,他们的身份都贵气了,陆丝是A大校长的女儿,我妈成了校长夫人,梁展他爸早就弃文从商,现下,梁展也是个公子哥了。

我连连苦笑。

晚饭的时候,我听到厨房有动静,走出去才看到,林白岩手忙脚乱煮面条,菜叶被他扔得七零八落的,好像刚经过了一轮大战。

他头发都乱了。

我扑哧一笑,总算发现这样骄傲的男人,也有低下他高贵头颅的时候。

“出去吧,我来,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这回他倒是听话,只是神情有些扭捏,放勺子的动作倒是出奇利落,看起来早想解脱了。

水沸以后,我麻利地下面,而身后,林白岩没走,靠在厨房门口。

“莫愁,我跟你商量个事好吗?”

“啊?你说。”

“你走以后,能不能时不时回来做饭给我吃,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三天没更的人渣想真情表白一句:我是人渣中的战斗机,但我耐你们……

16

16、十六 ...

我楞了楞,哑然失笑,回过头看林白岩,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仍旧用他那殷切的黑­色­眼睛直直凝视我,像带着电。

被这样一双漂亮眼睛盯着简直是无形的煎熬,我慌忙回头,眨眨眼道,“那个……”

“好吗?”他在后面近乎央求。

“好……好啊。”我心一乱,胡乱答应下来,解决完我爸的事情我就回去了,这一声“好啊”,也算是搪塞吧。

就像放飞的风筝一样,我跟他之间的线就要断了,就到此为止吧。

晚饭林白岩吃我下的面,他给我买了白粥,都吃得比较清淡。

像最后的晚餐,一开始谁都不说话,只有静静吃东西的声音,使得宽敞的空间泛着清冷。

我嘴笨,况且出尔反尔的是我,­干­脆不说话。

林白岩也有些心猿意马,也可能不爱吃我煮的面,慢吞吞吃了几口,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哪个委托人打来的,问了不少问题,他耐心解释案子的进度,等讲完电话,面汤也没什么热气了,我伸手探了探,问他,“我去给你热一下吧。”

他径自拾起筷子,眉微蹙,“不用了,刚好。”

倒是聊开了。

“莫愁?”

“嗯?”

“你的厨艺是向谁学的?”

“我师母,我师母家上面几代是在宫廷里做御厨的,我师母在山里没什么事­干­,就钻研菜谱,不过两个老人家味蕾功能有些退步了,所以最有口福的人反而是我,在山上的那几年,我可是白白胖胖的。”

“现在瘦多了。”

我咬着筷子,有些纳闷,抬眼看他,“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吃了口面,还喝了口汤,“照片上看到的。”

“哦。”我脸再度烫起来,我家确实摆着不少我小时候的照片,想必他都看到了。

“莫愁?”

“啊?”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

“你问吧。”我心说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来着,而且问题太多,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你爸既然是大学教授,可为什么你18岁以后就没有再读书而是上山跟着你师父学功夫?”

问题一出,我震了一震,看对面的林白岩一脸肃正,想来常人有的好奇心他也有,只不过他的定力可能比一般人高些,直到我们要告别时,才开口要问个究竟。

往事有些难以启齿,蒙着肮脏的灰,有时候实在不愿意回忆它,我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郑重放下筷子,整理了思路,娓娓道来。

“其实也没什么,我爸只是想让我离污水远点……我跟我爸离开A市去了西兰镇,因为教育质量太差,中间我转过一次学校,第二次转校的时候我爸正在准备一次很重要的科考项目,托了个熟人,把我转进一家寄宿高中,我去的第一天认识的人就是同桌苏玉。”

说到这里、这个名字,我停了下来,努力平复内心涌起的激荡。

那个春天的清晨仍然清晰如昨天,微风荡漾的窗边,小小的女孩穿着格子衬衫,绽着娇笑,伸过小小的手,“你叫莫愁?哇,好特别的名字,我就普通多了,我叫苏玉。”

几乎是第一眼我就喜欢上这个小小的同桌,她的笑容很灿烂,熟悉后会暗暗戳戳我,兴奋地告诉我她暗恋哪个男孩子。

“莫愁,他就是宋石,是不是很好看?他成绩很好,他爸爸还是我们学校的教导处主任呢,我是玉,他是石,我们的名字很配,说不定我跟他有可能哦。”

女孩那银铃般的笑声在我脑海回响,再然后,她哭了。

“莫愁,宋石爸爸是禽兽,他摸我,还问我冷不冷,他还抱我呜呜呜……”宋玉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唇­还在哆嗦,大颗的眼泪滴在我的衣服上。

彼时,我和苏玉站在深夜空旷的­操­场上抱头痛哭,五分钟前,我一把推开教导处的门,将搂紧苏玉的老男人用力拉开,拽着呆若木­鸡­的苏玉一路狂奔。

我害怕极了,害怕到只知道没命的跑,我猜,这一生,再也没有比那晚跑得更快过。

黑暗无边,我却努力拽着苏玉远离黑暗,人­性­的黑暗。

我们一夜未睡,被害怕和惶恐包围,当第二天的晨曦划破云际之时,一切都变了。

花季时分遭遇这样骇人的事情,谁也没办法做到镇定。

老师这一职业开始不再神圣,学校也不再是纯洁的圣地,我开始排斥学校,甚至害怕被报复,苏玉更是郁郁寡欢,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见到宋石就跑。

一周以后,我承受不住煎熬,战战兢兢把事情告诉我爸,跟我爸说我想退学,我爸大惊,思考了一个下午,第二天给我办了退学手续。

林白岩静静听着,不Сhā话,我甚至感激他没有流露出常人通常表现出的不认同。

“事情就是这样子,那时我的成绩也不好,那所高中考上大学的也不多,后来我爸就送我上山陪着师父师母,一边练武一边准备大学自学考试。”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托腮呆呆望着窗外,“我已经拿到本科自学考试文凭了,不过我爸一直很自责,觉得耽误了我的前途,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没有进大学,我有一点点遗憾,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无怨无悔,我只是……”

回忆到了这里,我突然倍感痛苦,双手交握,指甲泛白。

林白岩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眉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只是什么?”

我苍白一笑,心却紧紧一揪,那种颓丧几乎要击垮我,“我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以为经过这件事,我们可以做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朋友,但是她并不这么想。”

林白岩几不可见的挑挑眉,“苏玉?”

我沉重地点点头,“嗯,一年前她嫁给了宋石,大概是两年前吧,宋石他爸得了胃癌死了,苏玉这才决定跟他在一起,结婚前她来找我,希望我和她不要再联系,宋石不知道这件事,苏玉决定要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里,忘掉它,然后重新开始。”

我禁不住苦笑,“要忘记一切,那就必定要断掉一切相关的回忆,比如……我。”

林白岩的眼眸已经流露出不忍,而我低头含了一口冷粥进嘴,试图将嘴里的苦涩冲淡些。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她太爱宋石,爱到小心翼翼,很辛苦,请我同情她。”

“可是谁又同情我呢……”我低头轻声哽咽,一滴晶莹的东西坠进粥里,心潮实在难以平复,我瘪瘪嘴急急站起,转身要奔回房。

手突然被紧紧握住,而后身体被一股力量扳过来,顺势一拉,我整个人栽进一个温暖的胸膛,他双臂紧紧环住我,由不得我离开。

我愕然到大脑茫然空白,僵硬的身体被他的双手禁锢着,像是被施了魔法,忘了动弹。

他在我耳边轻叹一口气,三个字溢出口。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要甩掉过去,重新开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莫愁,我做过很多错事,所以努力改过,但是现在,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不是同情,是其他的东西。”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跃进我的心,让我心弦毫无征兆地剧烈一动,那是蛊惑的力量。

我想我又走进了他为我筑起的一个迷宫,我原地徘徊找不到出口,只感到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惊悚吧!!!!

另外,我这里说一下哈,上一章莫愁心里活动多一些,那是因为我要把她四年前和四年后的心理过程具体描述一下,给后面做个铺垫。哦,可能有若­干­童鞋嫌莫愁矫情的,这个……汗,莫愁童鞋是无辜的,主要我矫情了,大家不要怪她。

还有进度,是慢了点,因为我原来走的搞笑路线,压根不会控制节奏,各位大大都很善良,能这么忍耐我这个节奏无能儿,无能儿在这里给大家鞠躬了。

后面加快,也有很多新人物出场,唉,人还挺多的。

我刚看到chenquan200183的评论:“林生,你头发乱了”,笑抽了……

鱼的渗透,请多关照:《渗透》

17

17、十七 ...

这种类似亲昵的场面我几乎难以招架,甚至可以说摸不着头脑,因为紧拥着我的是林白岩,一个我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令这样的亲昵更加怪异莫名。

不是同情,是其他的东西?那是什么呢,我已经24岁了,再也不是天真烂漫的16岁少女,我是绝不会自作多情认为他喜欢我的。

16岁时出的丑太大,以致以后的岁月,哪怕师兄对我好对我无微不至,我心里狐疑,可嘴上从不会傻傻问他是否喜欢我。

我不聪明,还好贵在有自知之明。

我用手悄悄拉开些林白岩之间的距离,他手一松,我趁机赶紧退了一步,这才跟他保持了一个步子的距离。

我松了口气,抬头看他,他盯着我的眼睛又令我心弦紧绷,但我还是镇定地笑了笑,却笑得有些勉强,“林先……”

“叫我白岩。”林白岩蓦地打断我,口气有些不耐。

我微动了动嘴,却死活叫不出来,可真是有些难为我。

林白岩走近我些,令我仰头看他,而他的目光亦颇具气势,但已没有我与他相识时所表现出的倨傲,他轻说道,“莫愁,你太生分了,叫我白岩吧。”

“白……白岩。”嘴里吐出的两个字真让我有些辛苦,我心里一万个不适应。

他满意地微勾­唇­角,柔和了些他脸上的曲线,“以后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就打电话给我,这次你来找我,做得很好。”

他脸带淡淡笑意,还摸摸我凌乱的短发,自然地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年,“当然,没有困难的时候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的近况,有没有再哭鼻子过。”他轻轻呢喃,好似自言自语,“算了,说了也白说,你怎么可能主动打电话给我,还是我找你吧……就是不要让我找不到……”

我几乎难以抵挡这温柔中带点伤感的低沉嗓音,似具有颠覆的力量,几乎在同时,我心猛地一悸动,鼻子有些发酸,赶忙低头说道,“我……我去洗碗。”

然后我逃也似地离开他,希望距离越远越好。

第二天上午,我还是有点发烧,身体还发虚,林白岩见过气­色­十分不好挽留了好几次,却又因为我坚持要走而无可奈何。

但他还是拽着去医院挂完了剩下的盐水,我掏钱还他,他面有愠­色­,我只好作罢,闭着眼睛假寐,脑子里全是他在边上翻报纸的哗哗声。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幸好已经到此为止了。

下午烧有些退下了,林白岩送我到刘叔叔家楼下,我要还他手机,说自己也用不上了,这一回,真的把他惹恼了。

他眼中流出一抹厉­色­,­唇­紧抿着,一眨不眨地睨着我看,“放起来,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这口气,简直不给人留余地。

我都糊涂了,不久前开口称自己害怕求我留下的男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威严无比的男人吗?

那晚我信以为真,但现在,我是真的糊涂了。

刘叔叔还住在A大附近的住宅小区,听说新买的房子给儿子媳­妇­住了,他们老两口住着100来平方的三居室,每天伺候家里的那条贵宾犬宋江,宠得宋江比人还娇贵。

婶婶给我沏茶去了,刘叔叔牵着宋江出去晒日光浴了,我站在刘叔叔家的阳台上,边和婶婶寒暄,边低头看金­色­日光下的那辆黑­色­轿车,纹丝不动地停着。

他还没走。

正怔愣中,手机声突的响起,我还在发愣,婶婶端着茶出来大声唤我,“莫莫,是不是你的手机响了?”

下意识就知道是谁打来的,我冲去打开包接电话。

“喂……”

“是我……要照顾好自己,晚上不要看书到太晚,也不要到处乱跑……你其实还是个孩子,却总是不肯承认。”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最见不得小孩子哭鼻子。”

挂了电话后,我心潮难平,愣愣地看着楼下黑­色­轿车起动,转向,然后徐徐离开,直到看不见为止。

无端心里有些失落。

脑子突然窜出一个问题:下一次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呢?我摇摇头,拒绝再去思考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半个小时候刘叔叔领着宋江回来了,宋江见我面生地很,汪汪叫了两声,刘叔叔则笑容可掬,一见我就乐开了,上来就拍拍我的头,假装生气,“你这孩子,三催四请的,同学家能有叔叔这里舒服吗?”

我腼腆一笑,挠挠头,“嘿嘿叔叔,同学好多年不见,死活要留我多住两天,嘿嘿您看,我找着机会就溜出来了。”

宋江汪汪叫了两声。

叔叔弯腰安抚焦躁的宋江,细声细语,好像是对个孩子说话,“宋江,别叫别叫,莫莫是自家人,你们都是我老刘头的小孩。”

我心头一热,而宋江则睁着乌溜溜的狗眼围着刘叔叔绕圈,尾巴使劲摇,我大着胆子蹲下来摸他,他的毛发平滑油亮,终于对我不再叫唤,只是用无辜的黑眼懵懂打量我。

我冲它调皮一笑,“宋江,我是莫愁,在古代,我们都是江湖人士哦。”

叔叔婶婶呵呵大笑。

坐下以后,我们马上进入正题,我从包里取出我爸去世之前的主要研究资料,他的电脑,他去世之前,我一直在帮他做录入数据,整理资料之类的杂事,所以我爸在做些什么研究工作,我心里大致有数。

我爸主攻矿床学,致力于矿床定位预测,探索成矿规律,建立区域成矿规律,系统提出和阐述了矿床定位预测的思路和途径。这些年,他和他的地质队队找到不少价值巨大的有­色­金属矿床,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当地的经济水平,甚至得到过国家级别的嘉奖。

我爸与他的同事们以一双脚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勘测数据,到处找矿,风吹日晒跋山涉水,经年累月的,被蛇咬,遇上泥石流是时有发生的事,我爸甚至把生命献给了科学工作,而现在竟然有人剽窃他带血的研究成果,想到此,我几乎难以自控,这就想冲出去找那姓方的算账。

刘叔叔一一检查过,面­色­凝重,笃定道,“铁证如山,这儿还可以看到你爸的初稿,修改稿,计算结果,那个姓方的小子自寻死路,简直是科学败类。”他摘下眼镜,“我打听过了,这小子心思没在学术上,跟人在外面搞了个公司,按照A大的博士毕业标准,必须在A类核心刊物上发至少三篇,他一篇都没发,可能就是这样,把他逼急了动起了歪脑筋,玩火,简直玩火。”

我点点头,问刘叔叔,“叔叔,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刘叔叔抬头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问道,“莫莫,叔叔问你,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我脱口而出,“当然是到法院告他了,告他到身败名裂为止。”

刘叔叔有些伤神,他揉了揉眉心,好半天才沉吟道,“莫莫,事情没那么简单……叔叔最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本来按照程序来,这件事是再简单不过的学术抄袭,完全可以到法院起诉,但是……”

我惊了惊,“但是什么?”

“……一旦告到法院,我们确实是必胜无疑,但这就相当于越过A大,教育界现在最忌讳什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学术抄袭,学术舞弊,一旦发生,大学作为滋生抄袭的场所,必定受到各方面的冲击。”刘叔叔眉头皱得更深,“莫莫,陆校长最近可能要晋升到市里,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我想……以他的手段,以及他跟你妈妈,以及你的关系,会要求私了,也就是说……把这件事情压下,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我心一沉,但随即腰板一挺,坚决说道,“叔叔,他们的事我不管,我也不在乎,我现在是为我爸要回本属于他的荣耀,就是我妈来求我,就凭她当年对我爸做的事,她也没资格要求我替她现在的男人妥协什么,她没资格!”

我的双拳不知不觉已经攥紧,心里有个地方在狠狠扯痛着。

刘叔叔了然点头,看起来也尊重我的选择,但他的表情还是略略迟疑,“莫莫,还有个问题……那个方其,家里也比较有来头,她的姐姐好像……好像还是市长的未来儿媳。”叔叔仰头望着天花板,有些失神,“事情不好办啊,莫莫。”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你们有没有晕啊……这中间还是牵扯到不少人的……莫愁同志啊,可怜的小心肝啊!

18

18、十八 ...

我咬着­唇­沉默下来,怎么也没想到方其就是方菲弟弟,这段时间还真邪门了,遇到的人都跟我师兄关系密切,邪门,邪门到让我有些沮丧。

我琢磨了会刘叔叔提供的信息,想明白几点:方其是师兄的小舅子,想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他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玩火,一旦出事,有方菲那边替他担着,运气好他就成功了,运气不好他也不至于被取消博士学位,因为有这层关系,他的赌博胜算大了几成。

自古民不与官斗,凡事一扯到高官,哪怕是高官的外戚,那么简单明了的事也能变成芝麻糊,糊成一团没法下手了。

我虽然踌躇满志,自以为理在自己这边,但在事实面前,还是萌生了一些许无力感。

阻碍太多,告他的难度可能有点大。

我正­色­道,“叔叔,我心里有数了,我会掂量着办的。”

叔叔肃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托人带话给那小子了,他现在在外地,知道你来了,况且他的导师也听到了些风声,有些沉不住气了……”叔叔顿了顿,“莫莫,他想见见你,跟你谈一谈。”

我点头表示明白,“他不躲我最好,他不来我也要找他的。”

叔叔啜了口茶,“不要说你,他的博导这几天也在找他。”叔叔笑了笑,“出这档事,最急的恐怕是博导,下头的学生博士学位取消不说,博导资格也有危险,以后在这一行的名誉也算完了。”

刘叔叔继续气定神闲啜茶,我细细咀嚼他的话,再度沉默。

叔叔是明白人,提供所有信息给我,要我自己拿主意。

脑子有些乱,我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好好静一静,理理纷乱的思路。

我真的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假如我告了方其,师兄会站在哪边呢?是我还是他的小舅子?

如果师兄出于同门情谊,站在我这个小师妹这边,那么方菲会怎么想呢?她本就对我胡乱猜测,态度不善,一旦师兄顾及我而不顾及小舅子的情面,不要说方菲,就是林白岩,还有其他人,他们会怎么揣测我这个师妹呢?

大概以为我是趁着他们结婚的节骨眼来捣乱的吧。

况且,师兄也不大会站在我这边,于情于理,我只是他处了一年的师妹,还四年未见,他犯不着为我扰了亲戚间的和乐。

我抬头眺望远方灿蓝的天,不知不觉深深叹了口气。

他走了四年,从没有一个电话一封书信,可见这所谓的师兄妹情分,在他眼里,单薄地很。

望着这个城市的上空,我突然心生凄然。

走一步看一步吧。

晚上我早早睡下了,还有些发烧,婶婶给我煮了点下口的粥,肚子觉得舒服了些,洗了澡,全身暖和放松,像是回到了家。

住在林白岩家,我找不到家的感觉,小心翼翼的,生怕摔着这摔着那的。

不知道几点的时候,手机铃声唱了起来,我睁着困乏的眼瞄了眼黑漆漆的窗外,怕是深夜了。

手机显示的是深夜11点03分。

一个陌生号码,兴许是打错了。

“喂?”

那边不说话,我拉了拉被子捂住暖气,烦躁得扒扒乱发,“喂?你哪位?”

正当我想挂电话时,那边熟悉的男低音传来,“莫愁,是我,师兄。”

我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惊讶地眨了几下眼睛,“……师兄。”

现下,从我嘴里蹦出的“师兄”二字,实在让我纠结地厉害。

“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我记得你爱早睡。”

“恩,师兄竟然还记得。”

“……怎么会忘记呢……烧退了吗?”

“哦,退烧了,没事的。”

“好,那就好……现在住在哪里?”

“……在我刘叔叔家,他是我爸多年的好朋友。”

“……莫愁,有什么困难就找师兄好吗?不要太为难自己……”

听到电话那头他诚挚的口气,我楞在那里,说起来,倒是我为难他了,我又怎么好意思求他跟自己的小舅子作对呢?

“师兄,我,我没什么困难,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睡了。”我急着挂电话。

“莫愁等一下……再听师兄最后一句话好吗?”

“师兄你说。”

“……莫愁你听着……师兄不想你跟白岩走得太近……”

“为,为什么?他是好人。”

师兄在那头似乎冷哼了一声,似乎在轻轻呓语,“他是很好,好到让我恨他……”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我在荒野上乱跑,急的团团转,懵懂醒来时天已快亮,城市弥漫着薄薄得晨雾,我透过窗望出去,远方A大的古老图书馆若隐若现,还是儿时那圣洁的样子。

小时候我经常去图书馆玩,和陆丝猫在哪个偏僻的角落看小人书,还偷偷躲起来观察那些来来去去的大学生,捂嘴傻笑。

那时她妈还没死,他爸也没爬上我妈的床,我们两家人住一个院子,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我摇摇头,景还是那个景,可是人事,已经全非了。

第二天下午,我的手脚还是控制不住,似乎远方那熟悉而圣洁的气息在强烈召唤我,让我回去看看。

我两手空空走向A大,脚步铅一般重,心潮澎湃着。

16岁之前,我天天泡在这所大学里,追赶过水塘里的青蛙,跟踪过清秀的年轻大学生,还曾因为推翻了整个书架的书而被我妈抓去面壁思过。

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曾有过我的身影,那时,我人如其名,莫愁,真的什么也不愁。

那时,我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必定会考上这所赫赫有名的大学,然后成材走向社会,就像这里的每一个大学生一样,而现在,八年以后的我,孤零零站在校园林荫道上的我,甚至没有上过一堂大学里的课。

命运怎么把我推到了这般尴尬的境地呢?

前方不远处的篮球场哨声大作,随即是一阵热烈的加油声,洋溢着青春热血的气息。

我循声迈着步子朝那个方向走去,沉重的心稍稍有些放松下来。

看样子篮球赛在管理学院和机械学院间展开,双方实力相当,比分咬得很紧,再加上观众们的加油声此起彼伏,使得整个比赛颇有观赏­性­。

我站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不过相比其他偷瞄球场帅哥的小姑娘,我算是个比较纯粹的观赏者了。

机械学院投中了好几个三分球,管理学院的男生们也发了急,抢篮板抢得凶悍起来,其中那个五号的高个子,大冬天的,跑得满头大汗,却看不出一丝疲惫,脚步仍然疾速奔跑着。

我突然被他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所感染。

拼杀得太激烈,球不断被抢断,正目眩神迷间,忽的球就拐了个弯,直直朝这边飞来,下一秒,球就砸在了我身边那个一直呱呱乱叫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受了惊吓,不过还好反应快,用手适时挡了一下,只是尖叫的分贝有些刺耳,边上另外两个小姑娘也跟着尖叫,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五号那个高个子男生转头扫了这边一眼,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热汗,走过来捡球。

他走近我才看得更清楚些,他有张年轻阳光的脸,白净,像是冬天盖了一层雪的雪山,远远望去,找不到瑕疵。

我多看了他两眼,依稀记得,小时候我和陆丝跟踪过的男生,就有一张这样阳光白净的脸,瘦削,却蕴含着蓬勃的朝气。

我往边上退了退,因为身边的女孩子有些激动,急着往这边挤,还悄声交头接耳,“夏捷过来了过来了。”

那个叫做夏捷的男生朝女生含糊地道歉,然后抱起球重新走向球场。

女生们见他的目光,竟是含水微微露春的,腼腆地瞥了眼他,笑容轻轻。

我不自觉也笑了。

尽管管理学院力挽狂澜,可是机械学院还是笑到了最后,以五分之差赢了比赛。

赢的人兴高采烈,输的那一方也雍容大方,沮丧不多,这一场角逐,实在是够尽兴。

人流开始渐渐散去,我转过身也要走,这时,肩膀被谁轻拍了一下,我本能地转头看去。

是那个五号,夏捷。

他仍旧流着汗,面孔却白皙中透出健康年轻的红润,笑容微微腼腆。

我纳闷地望着他,一头雾水。

他笑得扭捏,挠挠头说道,“你好同学,我可不可以问你要电话号码?”

我“啊”了一声,呆若木­鸡­,平生第一回遭遇搭讪,竟然什么也反应不上来。

而夏捷身后,他的同学们吹起了不安分的口哨,更有个大嗓门的男生嚷道,“黄老师,你快过来看看,夏捷这小子发春了哈哈哈哈。”

笑声大作,我脸一热,尴尬到只想挖个洞钻下去,我狠狠瞪了眼满脸通红的夏捷,转身抬腿就跑。

这时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尖细急促的女声,“莫愁!莫愁!”

我再度停下来转身,下一秒,一个凶猛却娇小的身子扑进我怀中,牢牢锁住了,在我头昏眼花之际,一双手重重拍在我的脑门上,黄薇薇怒气冲冲的小脸映进我的眼,“你个没良心的,这八年你都死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昨天没更,昨晚情绪低落,早早睡了。

唉,生活中总有烦心事,烦到啥也不想­干­……

那个莫愁同志是美女啊……

按照大家的要求,虐老妈,虐师兄,一票人都不让他们好过哈哈哈哈哈

最后,祥林嫂附身: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一群霸王霸王我……

恩,表扬出水的童鞋!晚安。

19

19、十九 ...

黄薇薇还在使劲捶我,我愣愣地任她捶着,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我眼眶一热,一把抱住她哽咽道,“田­鸡­……”

自小因近视而得绰号“田­鸡­”的黄薇薇气呼呼地又捶了我一下,闷闷却又愉快的声音响起,“讨厌,人家不当田­鸡­好多年了。”

松开拥抱,我仔细打量这张八年未见的脸,厚厚的眼镜真的不见了,棕­色­的眼瞳倒影着我惊喜的脸,我感伤地再度搂过她,“田­鸡­现在好漂亮呢。”

“……讨厌,讨厌死了你,失踪那么久……”薇薇紧紧搂着我,也无限感伤,“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恨你一辈子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和薇薇相识一笑,我无意中往后一看,她身后十几个大男孩张口结舌地围在球场边观望着我们的重逢,那个高个子夏捷拿着球笑眯眯走过来,看了看我道,“黄老师,你朋友呀?介绍介绍吧。”

这个男孩让我怪不自在的,薇薇挡在我面前,笑着为我挡驾,“去去,一边去,不要妨碍老师和老朋友叙旧……”

夏捷有些不服气,脸胀得通红,却还是嘻嘻哈哈像个孩子,“老师,你们能老朋友重逢,我也有功劳啊。”

薇薇瞪了眼夏捷,牵起我的手,回头灿烂一笑,“可是大功劳,赶明老师介绍个外语学院的小姑娘给你。”

“哎,老师你别啊,我……”

“还挑三拣四上了?就这么说定了。”

十分钟后,我和薇薇坐在A大外面的咖啡馆里,我喝不惯咖啡的苦味,但是薇薇挺钟爱,优雅地用小勺搅拌着,一股咖啡香洋洋溢出,我们相视无言,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一时惘然不知怎么开口。

长长的八年,分别时我们还是花季少女,再相聚时,她已为人师,举手投足间稚气已经不再,卷发优雅垂下,已是成熟汝子。

可我还被别人当成孩子。

我微皱眉喝了口咖啡,先是觉得一阵苦涩,但随后齿间一股余香游荡开,再喝了一口,我开始有点迷恋这余味。

放下杯子,我抬起头,而薇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扑哧一笑,“看什么呢?放心吧,我不是山里出来的妖怪,吃不了你。”

薇薇颇为正经,“莫愁,你跟你爸真的去了山里?”

我点点头,“是山区的一个小镇,四面环山的,说起来还挺快,八年了。”

“太好了,这么说你们打算搬回来了?”

“……没有,我这次来A市是办点事,办完就走。”

薇薇恼了,突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两只杯子震了震,引来周边几个顾客的注目。

她却全然不顾及,声音高了八度,说得有些急也有些哽咽,“莫愁,我恨死你了,我真的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无情,说什么‘田­鸡­我到了马上给你写信’,‘我会回来看你’……”

薇薇的眼眶已经湿润,闪着冬日的盈盈热光,“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信等了两年,我搬家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觉得我们俩之间断了,彻底断了,我找不到你,你也找不到我。”

我鼻头一酸,低头呐呐道,“田­鸡­,对不起,发生了太多事情,我……”

她倔强地扭头看窗外,不让我看见她的泪水,刚才激动的声音蓦地冷静下来,“莫愁,你根本不能体会我的心情,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呢,就因为陆丝,二话不说就和我们这些同学断了所有联系,你说我能好受吗?”

我忍着泪不说话,将迷蒙的视线定格在墙上的画上。

花了好半天,我才把眼泪逼了回去。

“田­鸡­,对不起,我那时不懂事,也没有顾及你们……嗨,怎么说呢,那时傻乎乎的,单纯地想割断过去的一切,跟我爸重新开始过生活。”

“……莫愁,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我……我知道你家还有陆丝家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惜我什么也帮不了你,那时只想让你知道你身边还有我这个朋友来着,可是……”

望着薇薇数十年如一日的纯净面孔,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伸手握住她软软的手,紧了紧,“田­鸡­,对不起,不过幸好又让我遇上你。”我破涕为笑,“老天爷不愿意让咱俩散伙呢。”

薇薇猛地手又拍了我的脑袋一下,睁圆眼凶悍道,“你再回山里看看?一脸村姑相!我看着都哆嗦。”

我微嘟嘴,“村姑怎么了?你这城里人少瞧不起我们乡下人。”

“喂,不会吧,我说正经的,你真准备留在山里,山里有情郎等你呢?”

“哪有,住惯了,A市也没个落脚的地方,留着­干­嘛。”

“唉,我说你爸也真是,赶明我找你爸说说,别的父母使劲把孩子送城里呢,就你爸,把你往乡下带。”

“……田­鸡­?”我有些想哭。

“嗯?”

“……我爸不在了。”

薇薇的笑容僵住,深深震惊着,沉默好半天,嗫嚅着,“叔叔,叔叔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半月前。”不知不觉我的眼眶再度湿漉漉。

薇薇蓦地站起来,走到身边坐下,轻轻揽过我,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我稍许平静下来,我们并肩而坐,任由阳光洒在肩上。

薇薇瞥了撇我,有些犹豫的开口,“你……你妈知道吗?我觉得她情绪好像……好像没什么异常。”

我冷笑一下,扭头看街上来往的路人,“她不知道,我打过电话去过,她家保姆说她带队出国了,我也就不好意思打扰她了。”

“是,你妈……嗯,就是蒋老师一个月前确实带了一批学生出去,去了半个月。”

“田­鸡­,其实这样也好,她来了我爸未必喜欢,也好……”

“莫愁,可是她究竟是你妈,她经常问起我,问我你有没有来信,每次我说没有,她都很失望的样子……你们毕竟是母女。”

“田­鸡­,别提她了。我现在是孤儿。”

天­色­暗了,薇薇一时高兴,拉着我要去喝酒说个痛快,我欣然答应。

饭桌上,边吃边聊,我大略叙述了一遍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薇薇听得咋舌,一直瞪大眼屏气听着,时不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们啤酒一杯杯下肚,酒过三巡后,她也简短说起了这些年的事情,求学,而后留校做了辅导员,已经跟学校的一个年轻讲师谈了一年恋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日子算是过得无波无澜。

田­鸡­激动了,居然点了一瓶轻度白酒,我跟她­干­杯了几次,我酒量浅,一喝就醉,磕磕碰碰聊到了敏感的人上,清醒时我一直避而不谈,但是最后,话题还是避不开他们。

“田­鸡­,陆丝和梁展……怎么样了?”

“陆丝?梁展?得了吧,什么海誓山盟,都他妈放屁。一年前梁展他爸的公司破产了,还欠了一ρi股债,陆丝二话不说就把梁展甩了,不到一个月就搭上个公子哥,这事传的全校都知道,大家私下里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陆校长面子有点挂不住了。”

我握着酒杯的手颤了颤,有些失神,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那梁展……他没事吧?”

薇薇一口饮尽杯中浅浅的白酒,胡乱擦了擦嘴,“死不了,在一家挺大的公司做建筑设计师,好像混得还不错,这人我不熟,我也是听人说的。”

我含糊地点点头,下一秒,弥天盖地的醉意席卷了我,我迷迷糊糊趴在桌上,只听到田­鸡­摇着我,大声喊,“莫愁,莫愁……”

醉醺的感觉,真舒服。

“莫愁,醒醒啊,你住哪儿?”

“莫愁~~~~~~~~”

“讨厌死了你~~~~~~~~”

我被摇得舒舒服服,不想醒来,而朦胧中,我的口袋里手机声唱起,田­鸡­一顿乱摸,而后她急急忙忙说了一阵,而我则彻底坠入无边的黑­色­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被打横抱起,我脸靠在他的胸膛,似乎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怦怦,这心跳让我莫名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是谁来接莫愁了,师兄还是林生……

好了不废话了,多多撒花不要霸王我,一霸王我我就内分泌失调了……

再推荐一下花菜姐的新坑,轻松型的哦。 [img]19_1.jpg[/img]

20

20、二十 ...

我只是睡,身体很重,灵魂却飘了起来,轻如鹅毛,我以为自己已经得到解脱。

但梦中有人依稀在说话。

“你们喝了白酒?”

“……一点点,我们八年不见,都太高兴了。”

“再高兴也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尤其是她,简直胡闹。”

“是是……不知先生贵姓?”

“姓林。”

“那你是莫愁的?”

有一瞬的安静,接着是一丝寂寥的溢叹,“现在……我还什么也不是。”

在梦中,我听出了那清淡的愁绪,像是好听的催眠曲,让我再度酣眠。

再醒来时,我感觉自己再度被打横抱起,此时酒­精­还在我的血液里奔流肆虐,我的意识模模糊糊,但还是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看个究竟。

困难地睁开眼,先是头顶一抹金­色­的光,有点刺眼,而后金光略淡,一双墨黑的眼与我相遇,眼瞳里含着什么。

我犹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时,心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这是双迷人的引人坠落的眼。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时我几乎是偏执的相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不是坏人。

他教我学会信任,于是我信任他,就像现在,我没有丝毫挣扎的躺在他的怀里,静静呼吸,全身慵懒,一点也不想动。

我知道我要警惕要小心,但是没有办法,因为他是林白岩。

他见我沉默看着他,轻轻问,“醒了?”

我大脑混沌,甚至根本不想思考,还有点口­干­舌燥,“嗯。”

感觉我们在徐徐上升的电梯中,我眯眼含糊问道,“我们在哪里?”

“快到你叔叔家了。”而后电梯门“叮”的一声,他抱着我走了出去。

“白岩,放我下来吧。”

话一出口,我只觉得抱着我的男人蓦地停了下来,我懵懂地抬眼看他,他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微微惊愕,活似见鬼。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大着舌头说道,“你手不酸吗?……放我下来吧。”

他手一松,终于放下我,我的脚刚一沾地,只觉得踩在了一片棉花糖上,头重脚轻之余,腿一软,身体就要顺势向下滑。

原来醉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妙轻盈,仿佛世界也在颠覆,没有忧伤,也不想回忆,只有当下,令我只想傻傻的笑。

林白岩大手及时揽住了我,手环住我的腰,我们紧紧贴在一起,而我只是傻傻抬头看他,像是欣赏夜空中的闪闪星辰,只是这一次,不再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偷偷看。

我像是不知足的小孩,遇见了­精­彩的马戏团表演,总想一次看个够。

灯光柔暖,我们凝视对方,我在他眼里看见自己憨傻的样子,林白岩的声音越发嘶哑,呐呐说,“莫愁……再喊一遍我的名字。”

我贴着他咯咯直笑,身体隐藏的另一个自己走了出来,借着酒­精­,任­性­而奔放,“我不认识你,先生贵姓?”

“林。”

“林……成家了吗?”

“单身。”

“有中意的人吗?”

“有。”

“很中意吗?”

“很中意。”

“中意她就要告诉她,不要让她猜,猜谜很痛苦。”

“好。”

“我总是在猜,可是没人给我答案,很痛苦很痛苦。”

他揽过我,让轻飘飘的我再度偎进他的怀里,“我不让你猜。”

他将我圈进他的怀抱,他温暖的气息令人着迷,这一刻,我纵容自己不再挣扎,以酒­精­的名义。

我的世界里万籁无声,而不多久,电梯的转角旁响起开门声,有人在说话,随即脚步声响起,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老刘,我先回去了,她回来你帮我说一声,我明天再过来。”

“好好,月枝,放心吧,唉,也不知这孩子跑哪去了。”

来人的说话声清晰起来,在听到那熟悉的却消失八年之久的声音之际,我轻飘的身体晃了晃,林白岩扶住了我,担忧问,“怎么了?”

我只觉得一股莫名却汹涌的情绪在燥热的身体里盘旋,呼之欲出,全身绷直,混乱到难以抚平呼吸的急促。

我躲了她八年,第一句该说什么呢?

好久不见?

抑或是,原来你还记得我……

“莫愁……”一声迟疑微惊的女声打断我的遐想,将我拉回现实的世界。

我转头望去,我妈,蒋月枝,堂堂A大校长夫人,在四五步外愣愣看着我,徐娘半老的脸依旧美丽,却终究染了层时间的霜,苍白,有些憔悴。

小时候总有人捏着我的脸蛋,夸赞道,“真漂亮的小姑娘,念波和月枝生的娃娃,就是漂亮。”

是啊,念波和月枝,曾经是多么引人艳羡的一对眷侣,而我,念波和月枝头的孩子,有娘疼,有爸爱,曾是多么的被众星捧月。

而今,我不过一个孤儿,渺小却倔强。

我冷冷瞪着她,她面­色­凄楚,我心里冷笑,当初她必定就是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勾搭上陆丝她爸,陆皓。

我们谁也没动,气氛僵滞,刘叔叔见我没有反应,出来笑眯眯打圆场道,“来,莫愁,你妈……”

“白岩,我来给你介绍个人。”我倏地笑盈盈打断刘叔叔,拉过林白岩说道,手指了指神­色­复杂的我妈,“这是蒋月枝女士,A大你知道吧?她可是赫赫有名的A大校长夫人,是不是很厉害?”

我妈的眼眶已经微红潮湿,定定望着我,我扑哧一笑,脚步虚飘,却还是拽着林白岩,神经兮兮地仰头问他,“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这个乡下来的村姑,为什么认识蒋女士?很好奇对吧?”

林白岩不搭腔,眼神幽深地看着我,我酒劲上来了,装模作样胡乱戳了戳自己的太阳|­茓­,做思考状。

“我想想,让我想想,我到底是在哪见到蒋女士的?”做恍然大悟状,我开心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像个激动的小孩子,“哦对,是在电视上,一定是在电视上,这种大人物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咦,这种贵­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妈已经流泪,颤抖着向我伸了伸手,哽咽道,“莫愁,我是妈妈……”

我收起傻笑,侧对着她,冷哼了一声,“我现在是孤儿。”

“……孤儿……”我妈现出一丝茫然,机械重复着我的话,“什么孤儿……”

我冷着脸不说话,而刘叔叔叹了口气,沧桑却悲伤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月枝,对不起没有告诉你……念波,念波,他一个多月前已经去了。”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很安静,安静到令人想哭泣。

两行泪从我的脸寂静滑下,起先滚烫,最后冰凉。

林白岩在边上默默站着,深深看我,我却已癫狂到无暇顾及其他。

“怎么会~~~~~~~~~~怎么会~~~~~~~~”我妈难以置信,无意识的喃喃着,接着捂着嘴嚎啕大哭,“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念波,念波~~~~~~~~~”

我讨厌她此刻痛心疾首的样子,也讨厌她撕心裂肺唤着我爸,假的,都是假的。

此时此刻,我只想踩踏这份虚假的情,虚假的意。

我嘴角微微勾起,冷笑一声,淡淡道,“可别怪我没通知你,我打过电话了,你家保姆说你出国了。”

我笑着叹了口气,“不过你不来我挺高兴的,我爸在地下应该也挺高兴,呵呵,你不来最好,我怕我爸想起你那档子事,恶心到闭不上眼睛啊。呵呵。”

我笑了,笑的时候流着滚烫的泪,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而一旁一直沉默的林白岩默默扳过我的肩,轻轻拉我入他的怀,我终于可以放肆的,无声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说个事,我准备把林生住莫愁家的时间从三天改成一个星期。

亲人们,这就是码文码到癫狂的我啊,内牛!

下面,是发自俺心的呼唤,是呼唤大伙能给出爱的奉献,亲人们,俺想对你们说——

那啥,俺都快哭瞎了,就别霸俺了呗~嗯嘛~老关爱生活,爱大家,哦耶!!

21

21、二十一 ...

这个极度悲伤的时刻,我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我爸的离去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我本该像天下所有的子女一样,和我妈抱头痛哭,为这痛彻心扉的­阴­阳永隔。

但可悲的是,八年前我就下决心要与她决裂,于是现在,我们明明隔着几步的距离,却陌路到一辈子也跨不过这小小几步。

讽刺的是,我在一个男人怀里找到了渴求的温暖,属于陌生人的温暖。

我确确实实是一个人了,这也成了我伤心的理由。

我妈哭到难以自抑,声音在颤,透着苍凉,“莫愁,妈妈对不起你爸爸……但是……不要恨妈妈,妈妈受不了……”

我怔了怔,退了退,与林白岩拉开些距离,背对着我妈深呼吸一下,哽咽道,“你知道这八年来我为什么那么恨你吗?”

我妈不说话,只是发出轻轻的抽噎声,而刘叔叔和林白岩则一直沉默,当安静的听众。

我抹一把泪,模糊的视线停在电梯间窗外清冷的月­色­上,心也冰凉,“你们离婚第二晚,你搬空东西走了,我爸关在书房里很久,半夜的时候他出门了,我担心我爸,一直在后面跟着他。”泪又止不住成串流下来,“他买了一瓶白酒,跑到了学思湖边。”

八年前那令人绝望的一幕再度浮上脑海,我的胸腔开始起伏,我蓦地转身,冷冷逼视怔愣的我妈,厉声喊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我妈像是听出了什么,捂着嘴绝望摇头。

我已经歇斯底里,“他灌了整整一瓶白酒,喝完就跳下了学思湖!他自杀!”

我妈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一直紧紧捂嘴忍着哭叫,惊愕地盯着我,泪水盈满她的眼眶,簌簌流下。

我妈颤抖的样子,好似风中的一片残叶。

但我不想对她慈悲。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求我不要恨你……你知道亲眼见到自己爱的人跳下湖时的绝望吗?你知道我那时多无助吗?我大喊大叫,如果不是路过的一个保安,我几乎就要跳下去陪我爸一起死。”

我拼尽力气控诉着,到了最后,只觉得全身气力全无,灵魂和身体都如此疲惫。

而我妈一直哭,一直哭。

而我笑了,笑着盯视我妈,嘴里却苦涩无比,不自觉放低声音,“妈,你知道我那时多恨你和我爸吗?一个抛夫弃女,说走就走,一个醉酒冲动,说自杀就自杀。你们都很自私,只考虑自己,你们谁想到了我?你知道我被你们同时抛弃的绝望吗?”

“莫愁,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妈已经泣不成声,脸­色­更加苍白,哭泣的脸让我她老态了几分。

我仰天冷笑了一下,“跟我爸去说吧。”

已­精­疲力尽到极点,我不忍再见她那张痛不欲生的脸,似乎心中愈合的伤口又被撕扯开,于是我转身走开,经过刘叔叔时,我停了下来,忧伤地凝望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已经眼眶湿润,眼中透着心疼,他走过来抱了我一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说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歉,“叔叔对不起,我喝多了。”

叔叔只是慈祥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说话。

我微微扭头朝向几步外的林白岩,却又不敢正眼看他,低着头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瞄了眼我妈那失魂落魄样,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有空的话,帮我送陆夫人回去吧。”

林白岩点头,很­干­脆,“好。”

然后我快步离开,远离一切能勾起我回忆的人和物,只想好好醉一场,然后醒来时,已是明天,阳光普照的明天。

第二天上午九点,清晨的阳光洋洋洒洒照进房间,远方A大图书馆已经大门敞开迎接早读的学生,而我幽幽醒转过来,头昏脑胀,宿醉的感觉实在糟糕到极点,酒­精­的余威仍在,我发誓下次再也不碰半滴酒­精­。

下了床呆坐在床沿,我用手抹了把脸,苦笑连连。

人都说酒­精­使人遗忘,但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我妈凄厉的哭泣声,我冲她咆哮,甚至还记得自己告诉林白岩——中意她就要告诉她,不要让她猜。

我倏地站起来,虚晃了一下,走到窗前发呆。

酒­精­其实不能使人遗忘,它只是使人释放,不顾一切地释放最心底的想法。

想到我妈,想到林白岩,我有点失神。

应该都不会再见了吧。

午饭过后,叔叔婶婶坐下来找我聊,语重心长地安慰我了一会,婶婶抓着我的手拍了拍,笑得和蔼亲切,“莫莫,婶婶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妈妈也不容易,你跟你爸爸都任­性­,走了也不告诉她去了哪,好不容易知道了过去找你,你又避着不见,给你寄的东西你又退回去不要,她每次见我都一副快哭的样子。”

婶婶长叹一口气,“莫莫,她再不好,究竟也是你妈妈,她是有错,但是这八年来,她见不到你,她心里不好受啊莫莫。”

我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笑笑道,“婶婶你别说了,她现在有她自己的家庭,况且过了八年,我们也生疏了。”

阿姨摇头不认同,“什么生疏不生疏?你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有哪个妈会对自己的孩子生疏。”

我勉强一笑不接话,而刘叔叔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下午我又睡了一觉,田­鸡­中间打了个电话给我,我们说说笑笑了一会,她还很八股地问我昨晚接我的美男是何许人物,要我老实交代,我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直把她的好奇心吊到摩天大楼那么高,可她实在聒噪,我耳蜗痛,求饶道,“你也不想想,我一村姑哪有本事钓到这么亮眼的金龟婿啊,你当人家瞎了啊,他来我们山里旅游的时候我救过他,我是他救命恩人,人家是报恩呢,你想哪去了。”

“莫愁你个傻帽,人家是以身相许呢,你没看他瞅你那眼神,哇塞,柔成水了,再说,你莫愁有这姿­色­,凭什么觉得他对你没意思,要我说,他对意思得很,我要说错了,我黄薇薇改名为黄三八。”

“你本来就三八,不用改名。”

“你你你,我是三八?我还没说你是二百五呢,你居然说我三八?你反了你。”

“怎么?想单挑吗?啊,手痒了,给我当沙包袋吧?”

“你你你……我上班了,拜。”

口头震慑永远比武力威胁来得更轻松也更有效,田­鸡­成了小猫咪,收起了爪子逃跑挂电话了。

我咯咯直笑,扔了手机,舒服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心情舒畅了许多,这时,手机铃声再度铃铃作响,我下意识接起来嚷道,“哈,胆小鬼,不怕我把你揍成海绵宝宝吗?”

那边安静下来,几秒后,师兄低沉的嗓音在那头传来,“胆小鬼,是我,师兄。”

在山里的时候,我怕黑,也怕野兽,更怕师父,师兄总是拍一下的头,宠溺地喊我,“胆小鬼,真拿你没办法。”

我总避免让自己自作多情,可每一次他这么喊我,我总幻想自己被宠上了天,幸福得像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黄鹂。

所以我经常围着他说话,嘴巴老合不上。

“师兄,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一头花斑小鹿,可是她没长角,你说她是男生还是女生?”“师兄,这只小雏鸟掉下来了,可是我不会爬树,你帮我送它回家吧?好不好?师兄好不好嘛?”

“师兄,你的头发长得好像鸟窝哦……”

“师兄……”

“师兄……”

回忆曾经甜如蜜水,如今却掺进了伤感和惆怅,我咬着­唇­楞在那里,师兄在那头喊我名字,“莫愁?”

我回过神,“哦,师兄,对不起,信号不太好。”

“晚上有空吗?”

“没事。”

“那跟师兄吃顿饭吧。”

“呵呵,师兄和嫂子请我吃饭啊?”

“不,她不来,就咱们俩。”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悲剧的老关又进入卡文期,茶不思饭不想的,这活生生的温馨文就这样被我糟蹋成了虐文,来报应了不是……但是不虐啊不虐,因为有林生啊林生。

来,跟我一起喊:林生林生我爱你,就像白云爱黑土……(其实我是骗你们留言来着,嘎嘎)

晚安。

22

22、二十二 ...

挂了电话,我盘腿坐在床上遥望窗外天空很久,心像天空一样冷,一样空。

大约是傍晚五点的时候,天已差不多暗下来,叔叔婶婶应酬回来,我也正好出门,连忙接过叔叔的大衣挂好道,“叔叔婶婶,晚饭别打算我了,我出去吃。”

叔叔婶婶微愕,婶婶笑呵呵问我,“莫莫,有人约你吃饭吗?”

“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是昨晚送你回来的小伙子吗?”这次换叔叔问话。

我脸一红,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他不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跟他不是很熟。”

叔叔婶婶点点头,婶婶仍旧笑眯眯,笑得诡秘,我心一惊,她已经抓着我的手热情说道,“莫莫是大姑娘了,过了年也25了,有喜欢的人吗?”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断然否然说,“婶婶,没有,再说现在我也没这个心情。”

婶婶听出了我话中的伤情,眼神黯然了些,敛笑拍拍我冰冷手宽慰道,“是是,婶婶明白……但是莫莫,别嫌阿姨多管闲事,你的终身事婶婶管定了,婶婶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改明……”

“婶婶您别说笑了,不说别的,光看学历,就不符合才俊的要求,再说我也不急……”我头皮发麻,赶紧抢白想断了婶婶做媒的念头。

婶婶有些严肃,“不许自贬。那些揣着大学证书的女孩子读的书说不定还没你多呢。”婶婶过来整了整我的围巾,数落着,“你这孩子,全身上下就数这张脸俊俏,其他呢,你看看,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一点不打扮?老话说了,天生丽质难自弃,老话还说了,女人三分靠天生,七分靠……”

我心里连连叫苦,捧着婶婶喋喋不休的脸,低头朝她额头狠狠啵了一口,引得老太太苦笑不得,我笑盈盈调皮说道,“沈绮芬女士,我要迟到了,我保证将来嫁个才俊,OK?”

婶婶含笑撅撅嘴,似怒非怒,“好好,嫌我老太婆碎碎念了。”她戳了戳我的脑门,“就是要多念念你,才会记心上。”

我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委屈叫道,“婶婶你肯定练过一阳指。”我看向站在一边看好戏的叔叔,嚷嚷着,“叔叔你好可怜呀。”

婶婶叉着腰欲发飙,我趁她不备,又捧着她的脸,朝她额头啵了一口,嬉皮笑脸道,“婶婶,虽然你又凶又唠叨,可我还是没办法不爱你……”

而后我在老人家河东狮吼前,夺路狂奔。

顶着刺骨寒风站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我搓了搓手,这才发现手已经冰凉,呵出口气,热气在空中缭绕出一圈后,逐渐消失。

这一刻,我真希望消失在这世上,不用逼着自己面对他们,也不用逼着自己回忆那些斑驳不清的过去。

回忆已经成了我心上的藤蔓,缠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在我呵出第三口气,低着头用脚画圈圈之际,师兄的大黑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面前,我诧异抬头,师兄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映进我眼帘,他说道,“上来吧。”

“哦哦。”我定定神,慌忙点点头爬上车。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们一路无话。

我将脸扭向窗外划过的一盏盏路灯,以及道路边的夜景,苦涩涌上心头,时间在我们之间筑就了一道谁也跨不过去的沟,既然今天已经遥遥无语,那么何必今晚再见面,再叙旧呢?

这顿饭,注定不会美味的。

相见不如怀念。

师兄带我去了一家海鲜馆,抬头望着那被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围绕的“海鲜”两字,我怔愣在原地。

年少时的声音又从久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师兄,你猜我最喜欢吃什么?”

“是什么?”

“是海鲜哦,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

“师兄你好讨厌,你都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师兄!!!!!!!”

“好好,说吧说吧,师兄听着呢。”

“那我说了哦,我最喜欢吃海鲜。”

“这个你说过了,原因呢?”

“哦呵呵,原因是我吃不到海鲜啊,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喜欢的啊……”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喜欢的,我皱眉细细咀嚼年少时无心说出的一句话,是这样的吗?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喜欢的,最难以割舍的……

我凝神望着身边的英挺男人,我不曾得到他,但时间教会我割舍放下。

我不会让谁发现我的伤口。

师兄也在默默望着我,那专注的眼神,像要把我揉进他的眼底。

四年之前,他临走之前也曾常常这样凝望我,一言不发,我总是期待他说些什么,却终究,他只留给我轻轻的两个字,“再见。”

我恨他,我恨他用那样的眼望着我,恨到无力,于是我低眉笑笑,“师兄,我可是好久没吃海鲜大餐,哈哈你惨了,不过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让我宰的,我可不客气了,师兄你带够钱了吗?”

“不够就把你这贪吃鬼卖了。”师兄微微一笑,表情放松起来,像是以前那样,再自然不过地伸手揉乱我的短发,而下一秒,他自己楞住了,手僵了一下,缩了回来,紧抿­唇­说道,“进去吧。”

我无奈一笑,四年了,他还是没有改掉爱揉我头发的习惯。

师兄挑了个靠窗并且比较僻静的位置,我们坐下以后,他指着菜单点了不少海鲜,海蟹、鱼虾是少不了的,他还点了个鲜鲍鱼汤,林林总总大概有七八样菜。

服务员走后,我嘿嘿一笑,翘起大拇指对着师兄说道,“师兄最好了,跟着师兄有鲍鱼吃。”

“小丫头……又把对付师父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师兄嘟囔着,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鹰目泛着淡淡笑意,柔笑的样子亲和了许多。

我咧开嘴一笑,从善如流地答道,“我这一套可是有用得很,没人招架得住哦。”

师兄起先泛着淡笑的脸微微一沉,问我,“白岩有联系你吗?”

我轻松喝茶的动作慢了一拍,犹豫了一下,随即摇头坚决否认,“没有。”总觉得这两个多年的好朋友已经心存芥蒂,我不死心补充说,“他是个好人,帮了我很多。”

师兄不搭腔,只是低头皱眉啜了口茶水,低声喃喃着,“……这都是些该死的什么缘分。”

我扒扒头发,应道,“就是就是,真要感谢他,要是没有遇上他,我今天哪能吃到师兄买单的鲍鱼呢……师兄下次请我吃鱼翅吧。”

师兄瞪了我一眼,有些无力,像是不知该拿我怎么办,我撇撇嘴于心不忍,“算了算了,宰你一次就好,师兄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了,钱要好好存起来养老婆孩子,可不能被我这师妹给吃穷了。”

难得我这样一板一眼讲道理,师兄却不附和,低眉喝茶不说话,气氛就此冷场,我摸摸鼻子,似乎摸到了一层灰,活络场面的打算算是败北,也就不再说话。

沉默半晌,服务员开始上菜,上菜完毕,我乐呵呵抓起一只虾剥起来,师兄开始说话,声音有些暗哑。

他几乎是眼含忧伤地看着我,“莫愁,你恨师兄吗?”

我一晃神,把一只完整的鲜虾扯成了两段,胡乱塞进嘴,又抓了一只海蟹剥起来,含糊答道,“我哪会恨师兄,师兄请我吃鲍鱼,我爱师兄还来不及呢……”

我低着头一直吃一直吃,猛塞了一嘴好货,并不看他。

“……你果然是恨我。”他低低的呢哝声传来,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他嘴边的那抹笑,有点苦。

唉,我就知道……

这顿饭,注定是食不下咽的。

我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放下手里肥美的蟹,转而正对他,也正视我自己,以及过去。

“师兄,知道我眼中的你是怎么样的吗?”

他抬了抬英眉,表示他在听。

窗外有­干­枯残叶被风卷进了漩涡中,打了几个转,我看着窗外那团混乱娓娓道来。

“自始自终,师兄你在我眼里就是个谜团,你为什么上山,为什么又不声不响的下山,这些我都不知道……以前我很好奇,那时小,觉得猜谜很好玩,但有些事情我也想通了,再难的谜,也需要谜面,没有谜面,那就不是猜谜,只能说是胡思乱想了。”

窗外的叶子盘旋了一阵,终于稳稳落地。

我似乎能听到它在萧瑟的冬夜里无奈叹息。

“师兄是个谜题,甚至不给我谜面,我只能胡思乱想,但是你走之后也真正想通了,我终究不是师兄在乎的人,因为不重要,所以……”你没有回头望我,哪怕一眼。

师兄已经默不作声燃起一支烟,点火的手甚至有些打颤,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垂头吞云吐雾。

“师兄问我恨不恨你,其实你言重了,是,我是恨过你,恨你消失得太­干­脆。以前我的世界支柱不多,我爸,师父,还有师兄你。后来你走了,我的世界空了下来,现在我爸也走了,我就只剩下师父了……”

我死死盯着风中的那片生命凋零的残叶,眨了眨眼将眼眶中的泪逼了回去,一鼓作气继续说道,“所以师兄,我恨不恨你不重要,我不重要,只是你偶尔回去看看师父吧,你成家立业了他老人家也开心,他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了……”

师兄皱着眉猛吸烟,整个人被圈在一团飘渺的烟雾中,我知道他在认真听。

男人和女人表达情绪的方式究竟不同,女人用眼泪,至于男人,也许用烟丝。

这时服务员小姐过来,笑吟吟劝说,“先生,很抱歉,因为这里有其他客人,您是否可以去吸烟区吸烟。”

师兄点头示意明白,冲我吩咐道,“你先吃着,师兄去外面抽两根烟。”

尔后起身大步离开。

晚风太大,路边那片叶已经不知去向,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才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海鲜大餐,又动手吃起来。

平时真的极少吃到,我可不能暴殄天物。

吃蟹间,短信声在口袋里响起来。

田­鸡­发来的。

——今天碰到陆丝,我无意中告诉她你回来了,她问你的号码,我……我无意中告诉她了。女侠,不要打小的如花似玉的脸。

——不打你,掐死你倒更清静。

——对不起,她一直追着我要,我寻思着她迟早要迫害你,还不如早点迫害,你也好早投胎不是……

——行了知道了,黄泉路上我会找你一起陪。

这顿饭吃得我心不在焉,不禁苦笑,该见的人一个也躲不掉,命运究竟是不允许我做只缩头乌龟。

可是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千疮百孔的人生,千疮百孔的人,哪怕我身上的孔比别人多一些,我已经学会不喊痛。

她向我炫耀幸福又怎样,那就微笑祝福她。

师兄形容萧索地回来,整个人倒没有了往日的自信生气,坐下以后更是一言不发。

我假装无事人一般指指餐桌,含糊道,“师兄快吃,都冷了。”

我游移地瞥了他一眼,他再次选择沉默,这是他一贯的风格,猜不透,我已经习惯了。

我低下头胡吃海塞,却因为吃得太急,事后忘了海鲜的滋味。

这顿晚餐,真是再糟糕不过。

吃完师兄送我回刘叔叔家,照旧一路无话,到了小区已经是八点,此刻万家灯火,夜空一轮月白,越发寂凉如诗。

每一夜,每一刻,月亮之下,总会发生一段属于夜晚的故事。

或者美丽,或者悲伤,或者混乱不堪。

下车前,我静静坐在车上一会,远处一只野猫在重重叠叠的树影中窜过,我勉强笑笑开口,“师兄,对不起,再见面说了这么些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我现在是怨女,窦娥都没我哀怨呢。”

师兄抿­唇­不说话,只是用夜一般的鹰眼凝望我。

“那……再见。”我下车朝他挥挥手,然后转身恍恍惚惚走进黑夜中,死咬着­唇­。

而身后悉悉索索响起一阵声音,待我回过神,一双臂膀已经在背后牢牢圈住我,我惊得忘了动弹。

师兄将头埋在我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赤 ­祼­在外的皮肤上,此刻我们是如此贴和。

师兄的呼吸有些急乱。

“莫愁……”

我屏息不说话,实在是惊骇到极点。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这四年我不敢想起你……”

我不说话,心中的震撼难以描述,却混乱到理不清思路。

“……对不起,我爱你……但是……原谅我给不了你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要断网了,没写完,明天继续补。

休息了好几天,身心发育得很好,谢谢大家耐心的等待,我会抽打自己,把速度加快。

还有,那个……要V了……关于V我就不多说了啊,你们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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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默默转过身,师兄松了手,将环着我的手放下,近乎忧伤地凝望着我。

而他黑瞳中的我已经泪流满面。

眼角的泪滑进了嘴里,尝起来咸咸的,还有点苦,我哭笑了一下,“师兄你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师兄不语,只是痛苦得看着我,我恨极了这种沉默,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而他眼瞳中的我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是现在?……四年前你有的是机会,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的­唇­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小了许多,“那时候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你,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就能开心一整天,我努力让你不讨厌我,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可是你做了什么?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莫愁……”师兄动了动嘴­唇­,却又颓丧地选择沉默,他也许无话可说。

他只是悲伤地望着我,目光粼粼,像片深海,深邃到让人触不到海中央。

“师兄,我遇到过很多可恶的人,而你,最最可恶!你不该对我太好,不该宠着我,你让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而我只需要等着有一天你对我说‘你喜欢我’。”

我近乎哽咽,身体因气愤而颤抖,我绝望地摇摇头,“可是你一直不说,你让我猜,你让我猜了快五年,在我一点都不想再猜谜的时候,你突然给我谜底,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师兄的眼眶已经湿润,伸手想抱我,我却退了退,与他拉开些距离。

我用手抹一把泪,调整了下不稳的呼吸,心酸难抑的心情也有所平息,抬头望着乌云后面那轮月晕,我的脆弱几乎一览无遗,“你知道这四年我是多恨自己自作多情吗?你走以后,我以为你想起我,至少也会写信给我,可是你没有,我就骗自己说你很忙,很忙很忙……”

越想越心酸,眼泪又成串下来,“你没有写信给我,我倒是写了很多封给你,塞满了抽屉……你走后的第二年我才清醒过来,我在你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你甚至没有告诉我怎么找到你?”

我冷冷回过头盯着师兄,笑得冷冽决绝,“师兄,对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说我爱你,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这是我欠你的。”师兄的声音已经低沉得吓人,像是死死压抑着什么。

月亮从云后出来,朦朦的光让他的侧脸忧郁得吓人,“莫愁,这辈子师兄唯一欠的人就是你,永远还不了。”

“你不欠我,我们只是不该遇到。”可是我们终究还是遇上了,却终究只是连根

排山倒海的悲伤要将我淹没,令人窒息,转身快步就想逃跑,离他越远越好。

走了两步,我心有凄凄地停了下来,背对着他最后徐徐说道,“师兄,20岁的时候,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谢谢你,曾经对我那么好。”

脸上的泪痕已­干­,我无意识地急急走着,Сhā在兜里的手冰冷紧握,指甲抠进­肉­里,有一丝微微的痛楚。

月­色­凉薄,开始想念酒的味道。

酒是好东西,可纵使是麻痹人的酒,也不能让我好受些,酒就像年少的爱恋,当时沉迷,过后惘然,最后只会让人生畏。

爱情也让我望而生畏。

“走过头了。”小路边上的无人花园传出的男生吓了我一跳,诧异停下看过去,林白岩正懒懒斜靠在一个路灯杆旁,背后是稀疏层叠的树影,他隐在一片淡淡的金­色­中,倒也不至于吓到路人。

这个怪异却温暖的男人,最近一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在我以为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时,他又一次次出现,一寸寸的拆掉我心上筑起的篱笆墙。

我蓦地发现他很可怕,可怕到我明明不安慌乱,却难以抗拒他眼中的温暖。

有些人的眼睛,透着善良。

“你,你怎么在这?”

“怎么又哭了?”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皱眉头,我盯着他不吭声。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格子手绢,抬手拭了拭我眼角下未­干­的眼泪,眼波温柔,“你哭鼻子的次数太多,我开始随身带这个。”

他笑着,而我愣了愣看他动作,只觉得又一阵窒息,蓦地下意识退远些。

距离的拉开,却不能理清我心头的乱麻,脸上也不由火辣辣。

深呼吸几下,我歪着头不看他,狠绝的话就这么出了口,“请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们也不要再见面,我不后悔当初救你,你也帮了我很多,我们两清了。”

“再见。”我头也不回要离开。

“我记得你曾经问我没有有中意的人?”他追问的声音就在身后,我的脚步不听话地停了下来。

“我中意……”

“跟我无关!”

我们两个的说话声同时响起,而我的吼声盖过了他,我不让他再说话,随即恶狠狠转过身,冷冷道,“我们不过是陌生人。”

24

我就这样豁然走了,头也不回,心里没有太大的起伏。

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趁着深陷漩涡之前抽身走开,对我好,对他也好。

或许他只是一时情迷,而我缺个肩膀,才会彼此产生这种理不清的混沌感。

我知道我有点开始依赖了,这不好,是纠错的时候了。

回到刘叔叔家,我刚在穿拖鞋,叔叔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摘下了老花眼镜道,“莫莫,那个方其回来了,这小子急着想见见你。”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叔叔,我想见他。”

婶婶也出来了,跟叔叔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问我,“莫莫,你是怎么打算的?如果要告的话,咱们赶紧找个好律师,婶婶认识几个很资深的……”

叔叔面容严肃地盯着我,也在等着我的答案。

两双殷切的眼神望着我,我心一沉,双手横抱靠在墙上,感到略微有些疲惫,想了想,将思考许久的想法透露给叔叔婶婶,“这要取决于他了。”

我看着叔叔,微微叹气,“叔叔,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终究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刚听说这事的时候,替我爸鸣不平,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就是鱼死网破也不管不顾。但是一旦冷静下来,倒想得多了些,考虑的事情也多了些。”

“这事告上法院一闹大,会牵连很多人,他,他的博导,A大的声誉,说不定还有别人奋斗了一辈子的乌纱帽……”

我皱着眉缓缓踱向窗口,远方A大的古老建筑在夜里呼吸,就如过去那一百年一般,它经历过太多风雨变迁,却依然执着于最初的信念:教书育人,反哺天下。

那个圣洁的地方,有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我对它有很特别的感情。

“叔叔,我心软了。我之所以妥协,倒不是畏强权,我只是……不再感情用事。他固然可恶透顶,值得受到惩罚,但我这中间的事有些复杂,我得顾虑很多人,我也不想让他为难……我这几天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是毁了一个人,毁他十年寒窗的苦读,让自己得到一丝报复的快意,还是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我只要他把我爸的荣誉还给我……我不想赶尽杀绝。”

古希腊德尔斐神庙上刻着一句警世箴言:认识你自己。

我认识到的自己:心软,冲动,容易感情用事。

我回过头看叔叔,鼓起勇气问,“叔叔,如果我选择不走法律这条路,我爸会不会在天上怪我不孝?”

叔叔凝重地走了过来,搭着我的肩拍了拍,一脸慈祥,“不会的,好孩子,你爸爸一定会为有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儿而高兴,莫莫,叔叔很开心,你爸爸把你教的很好,不仅你爸爸很自豪,叔叔也自豪。”

婶婶在一旁附和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脸红了红,说道,“叔叔你可别这么说,我坏着呢,要是那方其态度不好,一点不认错,我非把他告趴下不可,其他人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嗯,明天先探探他咱们再决定,不能便宜这小子了。”

那晚我失眠了,脑海里划过很多人的脸,我爸,我妈,陆丝,陆丝爸,梁展,师兄,最后是林白岩,我回忆一些事,到后来下想的有点累,有点烦躁,只想快点解决和方其的事,然后回到青山碧水深处--我的家,和师父师母团聚。

睡之前,鬼使神差地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跟林白岩说了狠话以后我就关机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怕着什么,此刻夜深人静时,不知哪来的冲动就开了机,看着荧幕莹莹的光,突然又害怕了,匆忙手机塞回枕头下。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闭着眼睛,我开始痛恨这样矛盾重重的自己,睁眼开就想把手机再关上。

手刚一触到,手机短信声起,声音分外响亮。

我趴在床上盯着手机,心弦微动,内心斗争再三,最后还是听从心的渴望,打开短信。

最好他骂我,谴责我无情无义,骂得我心安理得,但是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说:我给你时间。

我盯着短信好半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心口,却被另一个自己生生压下,然后我快速地关机蒙上被子睡觉。

感动,不是没有的,心动,也不是没有的,但是有些东西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自己能拥有。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以前等那个人那句“我喜欢你”,等啊等,等到没了力气,现在呢,他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我却不敢伸手去要,原来过了那么几年,我已经那么胆小。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草草吃了早餐,在婶婶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我和叔叔出了门。叔叔执意要陪我一起去,我心想自己毕竟是涉世不深,他能在边上我也心安些。

方其倒是已经准时等在A大边上的星巴克里,一见我们进门,下意识就站了起来,颔首,脸上的笑十分牵强。

显然心虚了。

是个瘦高的年轻男人,长相中规中矩,发丝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厚眼镜,却看上去不木讷,眼镜下的眼睛透着几分有意的躲闪。

还好没有表现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要不然我就一拳挥出去了。

但我仍然很生气,内心里对他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冷冷盯着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板着脸,微笑就更是不可能。

刘叔叔也不笑,郑重跟他简单介绍了我,我面无表情微点头,他看起来挺紧张,头点得有些频繁。

我们三人围着桌子面对而坐,看得出来他挺不安,一坐下就忙不迭开口,“莫小姐,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

我不让他接下去说话,径自打断他道,“我爸的数据资料还有手稿我都带来了,你只需要解释为什么我爸的研究成果,作者名却标上了你的名字。”

他动了动嘴巴,沉默了一会,低下头淡淡道,“……对不起,莫小姐,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内心也很不安……”

我不能接受这样没有诚意的回答,动怒了,沉声质问他,“你有羞耻心吗?知道你这属于什么行为吗?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属于别人的东西不能拿,你堂堂一个博士却不懂?你对得起我爸吗?他为了地质事业奉献了一辈子,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而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被我说得有些发懵,颓丧地低垂着头,抱着头揉乱发,沉默了一会,他嗫嚅着,“莫小姐对不起,我……我很抱歉,教授对我很好,我却……但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莫小姐,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迟疑地动了动嘴巴,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可最后还是开了口,“但是我求你,能不能不上诉到法院,要是那样的话,我……我这前程……算毁了,彻底毁了。”

我冷哼,“要我饶你?我拿什么饶你?我爸前脚走,你后脚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为了你的前程,你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吗?”

他没有看我,把脸深深埋下,不知道是在装可怜博同情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后悔,但不管怎样,对这个人,我没有恻隐之心,我把眼别开看窗外,无端有些烦躁。

有些人,真的一辈子都不希望有交集。

方叔叔在一旁问他,“方其,你知错了吗?”

方其点点头,低声道,“刘教授,其实东西寄出去第二天就后悔了……我在自掘坟墓。”

我打心里眼对眼前这个人感到厌恶,也对我身边纷繁复杂的关系感到疲惫,再也呆不下去,突地站起说,“我可以不告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方其抬起头静静等我答案。

“我要去你我爸坟前磕三个头,不然,我照样告你。”

我大步走在街上,像是溺水的人,猛呼吸着城市特有的清冷空气,稀薄却也足够我活下去。

天开始下雪,棉絮般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我的肩上、手上,瞬间变成了一滩雪水。

曾经有人望着天空,告诉我说:我在等下雪,我是下雪天出生的。

那时的他,眼睛里闪着星光,还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调皮。

看到雪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我站在陌生的路口发呆了很久,蓦然认识到,我和他,是陌生人,却从来没有擦肩而过。

他回眸,在我的心留下了痕迹。

25

我在刘叔叔家又住了两天,期间刘叔叔告诉我方其已经撤回了自己的论文,那家学术出版社的主编碰巧是他导师的朋友,也不再为难他,但还是把整件事告知了他博导,他博导知道了差点惊吓到昏厥,闭门训话很久,刘叔叔说,方其可能有推迟毕业的危险。

我冷哼一笑,并不可怜他,我已经大发慈悲放过他,至于这些惩罚,都是他应得的。

又花了一天与刘叔叔讨论了我爸生前未来得及出版的著作进度,还好这些未完成的工作都有我爸研究所的同事接手收尾,刘叔叔也决定­操­刀撰写一部分,我感激不尽,同时深感歉意,毕竟叔叔年纪大了,心脏也不好,但叔叔说一不二,还不许我老说“过意不去”,我不再说话,心里寻思着下次带点什么山里的珍奇补品给他老人家补补。

事情也都办的差不多了,我惦记家里头腿脚不方便的师父师母,电话里老头老太太总是不说实话,问旺杰妈吧,也满口让我别挂心,好着呢,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烦旺杰妈,毕竟人家白天还要张罗家里的铺子,想到此,我一刻也不想多呆在A城了。

已经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婶婶敲敲门进来,面有不舍,我回头冲她笑,放下衣服走过去搂着她的脖子,撒娇说道,“看你这样子,舍不得我了吧?”

婶婶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眼眶微湿,“心里头就知道师父师母,多陪我们老头老太两天也不肯。”

“哟,还吃上醋了。”我蹲下来抱起在我床边闭眼歇息的宋江,宋江恼怒,呜咽了两声,我冲它挤眉弄眼,“没办法呀,家里头的那两个老是跟我唱反调,我不看着不行。”

婶婶点点头,看着我和松江黏在一起耍闹,而后突然飘了一句出来,“莫莫,临走前不见你妈吗?……婶婶听说,她……最近不太好。”

我不说话,宋江乖顺地躺在我的膝盖上,舔着我的手背,我却没有抽手回来,我笑着摸了摸它滑溜柔软的皮毛,摇摇头说道,“不见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晚我也不该对她说那些话,呵呵,过去的事情我还扯出来­干­什么呢,她明明过得挺幸福的。”

婶婶在我身后不说话。

“她毕竟是我妈,我比谁都希望她过得好……但是婶婶,不要怪我,我不能原谅她。我做不到。”

我继续收拾我的衣服,眼睛忽然瞄到搁在床头的手机,脑子嗡一声,猛然间一个头两个大。

手机还没还给他。

一ρi股瘫坐了在床上,我眉头紧锁,完全失去主张,现阶段我不想见很多人,却恍然发现,最不想见的人,竟然是他。

剪断了,理还是乱。

手机是联系我和他最后的纽带,我必须还给他,无奈站起来,我准备出门送到他律师事务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小跑过去一看,是田­鸡­。

“喂喂,我收到你短信了,老娘宰了你的心都有,你走了试试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才来几天,我还打算让你当伴娘呢你就要走,你,呜呜呜……”

田­鸡­一开始风风火火嗓门奇大,到最后,说着说着,就小声呜呜哭了起来。

我咬着下嘴­唇­,心里也极不好受,可是我现在不是两袖清风的一个人,我有必须做的事情,于是把眼泪挤了回去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结婚的时候我再过来。”

“你讨厌死了,我不要你当伴娘了,伴娘比新娘漂亮,我才不要你抢风头。”

“羞羞羞,还没结就天天想当新娘……”

“嫉妒我了吧?快点让律师先生跟你求婚,咱们一起结吧。”

我心一沉,正­色­道,“田­鸡­你别胡说,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不熟,很不熟。”

“好啦,你最正经了,开个玩笑都不行……对了莫愁,最近学生会搞就业指导演讲,叫了梁展,要不要过来看看他?”

“……算了吧,好多年没见了,见面了反而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别啊,只有狠狠踩踏过去的烂桃花,才能采撷更极品的桃花啊。”

“少来了,这朵烂桃花从来就没我份。”

“不管,你下午过来,这两天我未来婆婆生病住院了,我晚上没空过去找你,你临走前至少让我掐你一把。”

“……好吧,你记得掐轻点,我这人报复心重,掐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怕的,我在家经常打老公,功夫也不错了。”

挂了电话我又开始收拾,其实东西不多,就是脑子太乱,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所以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这次来A城,本来谁也不想见,悄悄来悄悄走,没想到该见的差不多都见了,眼下,怕是只有梁展没见到。

应该是28岁的成熟男人了,应该有儒雅淡定的微笑,阳光中掺杂点世故,不像20岁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不知不觉勾走小女孩的心。

我16岁少女怀春,他那致命的笑,轻易勾走我的心。

我想起16岁的青涩时光,生活平静祥和,梁展家新搬进来,就住在我和陆丝家的几百米外,每天早晨,我和陆丝上学经过他家门外,总有好听的年轻男声在晨读英语,咬字清晰,声音朗朗,实在是听者的福气。

后来我爸出于好客之道,邀请新邻居也是新同事吃饭,梁展跟着他爸妈,我和陆丝躲在珠帘后偷望大门口那个穿衬衫戴眼镜的清俊少年,都有些看傻眼。

后来几家人渐渐熟稔,梁展已经是A大建筑系的大一学生,课业相对空闲,受家长的委托,开始辅导我和陆丝的数学。

狰狞的岁月总是让一些场景越来越清晰,我总记得,盛夏时分,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张刷了红漆的小桌子,短发的我坐不住,撅着ρi股趴在桌上,小动作奇多,经常跟梁展斗嘴耍赖皮,就是为了拖延做作业的时间。

“梁哥,我们先吃根冰棍再上课吧。”

“梁哥,要不然我们打个商量,我高质量完成这张卷子,然后你消失在我面前好不好?”

我跟梁展讨价还价的时候,陆丝总是安静地做作业,偶尔偷笑,她已是个长发小女孩,文静内敛,脸上有些淡淡的雀斑,活脱脱一个小淑女。

她十四岁丧母,懂事的早,眉眼间已有些早熟。

16岁的美妙盛夏就这样葱茏过去,我玩心重,时常提早做完作业,像是脱缰的野马,放下笔就往门外冲,要不找田­鸡­,要不冲到A大图书馆看书。

他们经常独处,而我总是埋怨陆丝,嚷嚷着,“陆丝,你现在写作业好慢啊,你学学我好不好?”

陆丝只是笑笑,继续慢吞吞写作业,我不知道她那时就长了心眼。

那时的莫愁可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姑娘,自作多情,以为爱跟自己拌嘴的梁展喜欢自己,时不时像个傻帽一样扯着陆丝的袖子说,“陆丝,梁哥比较喜欢你还是比较喜欢我?”

陆丝腼笑不说话。

而我咋咋呼呼叫着,“陆丝你别伤心啦,梁哥虽然比较喜欢我一点,但是有我罩着,他敢不喜欢你吗?”

那时的我,也许是过于自信,几乎是偏执地笃定一件事,却越是偏执越是犯错,可惜已买不到后悔药吃。

那个落叶纷飞的秋天,我妈投进陆丝他爸怀抱,我爸夜不归家,我被巨大的迷茫愤怒击垮,找到陆丝,抓着她拼命咆哮着,“我恨你爸,你让他还我家,还我妈妈!!!!还我还我!!!”

我已经发疯失控,使劲地摇着不说话的陆丝,­精­神几乎崩溃,梁展一把拉开我俩,将歇斯底里的我狠狠推开,挡在陆丝前面,吼道,“莫愁,你冷静一点,陆丝是无辜的。”

我哭了,颤着手指着他们,“梁哥你居然站在她这边,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时陆丝突然从梁展身后走了出来,她竟然笑了,深情地回望了一眼身旁的梁展,有些陌生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舒缓流动,陆丝说,“莫愁,你到今天还没看出来吗?梁哥喜欢的是我,他当然站在我这边了。”

那个夕阳如画的黄昏,我蓦然认识到身边朝夕相伴的好朋友竟是如此陌生冷酷,我究竟傻,过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她的城府已经太深太深,看起来是那么澄净无害,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她和她爸,都是同一类人。

我当年见识过她的手段,所以田­鸡­提起梁展被抛弃时,我也不是太意外,倒是梁展,那么一个温润的少年,童年时亲如兄长,却错误地以为他能给我爱情,说起来,他最是无辜。

我倒是希望他过得好。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下决心去一趟A大,哪怕远远看他一眼也好,谁知道下一次再见又是何年何月。

吃完饭去A 大前我在房里来回踱步了几分钟,犹豫着怎么把手机还给林白岩,邮寄?还是让田­鸡­转交?不行,都不保险,邮寄怕弄丢,田­鸡­我又怕她碎嘴多事,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

他的事务所在这个城市最中心地段,倒不难找,去之前我有些怕碰到他,但是一切顺利,我将装有手机和充电器的袋子递给了前台小姐,麻烦她转交,前台小姐应该认识我,我也不多停留,快步离开了。

26

到A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田­鸡­太忙走不开,说会有个男孩子带我去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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