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海山睁开眼睛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记忆。坐在旁边的司机小胡不停地呼唤他,才有了点意识。他发现自己躺在救护车的抢救床上,面前还挂着不停晃动的药瓶,意识到自己在输液。但潜意识里,仍是三弟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血肉模糊的半截腿,想起昏厥的老父亲。
“我爸呢?”他问小胡。
“老爷子抢救过来,陈书记已安排车送回去了。”小胡哭着说。
“不行,我得起来,我的三弟还躺在地上。”杨海山说着就往起挣扎。小胡摁住他说:
“不能起来,杨镇长。医生说你血糖低,要补充液体。”陈伯军这时来到救护车上,握住他的手。
“那个人找到了没有?”杨海山问。
“找到了,已没气了。这次一共死了四个人,重伤六个。市长和县长都撤到我们镇上了,这里留下王、黄副镇长处理后事,我们还得赶回去和市县领导研究处置方案。”陈伯军低沉地说。
“我的三弟呀。”杨海山又号啕大哭起来。
“不行,我得把我三弟的尸体弄回去。”杨海山又一次挣扎起来,要拔掉针头。
“老杨,你要控制情绪。”陈伯军严厉地制止。
“我也是遇难者家属啊。”杨海山把头靠在陈伯军的肩上哭道。
“可你还是党委第一副书记,是代理镇长。”陈伯军吼了起来。这是他俩搭班子一来,陈伯军低一次给杨海山发脾气。这一声,让杨海山安静了下来,等液体输完后,小胡扶他躺在车的后座上,陈伯军给二位副镇长交待了一番后坐在副驾驶室的位置上,驱车回到了镇政府。
镇政府会议室灯火通明。陈伯军搀扶着杨海山来到会议室,找了个地方坐下。市长正在发脾气,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一定要一查到底,看这位矿老板到底有啥背景,是谁同意他私自启封采矿。同时要求县政府追查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必要时追究其刑事责任。最后要求在未找到矿主之前,由县财政拨出专款,抚恤遇难者家属,防止他们上访闹事。市长发完脾气后,就坐车走了,留下周县长继续主持开会。或许是在现场把人骂累了,显得精疲力竭的周县长已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结的运动和嘴唇的嚅动判断他在说话,秘书在一旁做着记录。县政府办公室已通知相关部门到黎粟坪镇连夜晚开办公室,讨论和安排矿难的善后工作和事故的调查。到会的县纪检委、检察院、监察局、煤铁局、安监局、公安局、民政局、财政局、信访局以及政府办公室的一把手都按时赶到会场,还有常务副县长赵河南。但无人发言,只有说不出话的周县长沙哑的声音和嚓嚓的写字声,个个眉骨紧锁,表情严肃,如临大敌。特别是煤铁管理局的钱局长,好像还没有从惊心动魄的抢救场面的阴霾中醒过来,浑身还在颤抖,致使尿到裤裆里也没感觉到。在会上,周县长明确三点指示:一是在没抓到逃逸的矿主前,县财政拿出一百万先垫付这次遇难者的经济赔偿和伤员的医疗费用;二是由县民政局、信访局协助黎粟坪镇政府处理好伤亡矿工的善后工作;三是由县纪检委牵头,检察院、监察局、公安局、政府督办室、安监局、煤铁局、黎粟坪镇政府组成“528”(今天是5月28日)煤矿安全事故调查组,查处这次矿难的真正原因,并按相关规定拿出处理意见。同时周县长提出几点要求:一是公安局调动警力抓捕逃逸的矿主,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来;二是要严肃处理这次事故的责任人,无论牵扯到谁,决不姑息迁就;三是做好安定工作,不允许出现上访或越级上访的案件 。
周县长说完,喝了口水,又点了枝烟,用目光扫了一遍正襟危坐的头头脑脑,个个面面相觑,呆若木鸡,令他有点恼怒。他是从边北地区一个县的副书记的岗位上荣升到这里当县长的 ,上任时间还不到三个月,对全县的情况和官员还不是很了解。现在,被全县官场称为大老板的县委书记耿啸天在中央党校短训,有消息说这位在这个县掌权了十几年的模范书记有可能要荣升到市里当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了,这次到中央党校学习就是先兆。目前,是周天昊以县委第一副书记、县长的身份在主持县委和县政府的工作,可偏偏就出了这事,多少让他有点沮丧和不安。县委常委,纪委书记傅乔是县委常委班子里最年轻的一位,人又长得白皙水灵,脸上时刻都挂着迷人微笑的唯一女性,被称为“芭比娃娃”。她的名字很特别,当地人用方言一叫就成了“睡觉”。其实,老白姓有时真是语言天才,对这位年轻貌美,又是出身省城的县级领导,自然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称“傅乔”为“睡觉”也是有所指。不言而喻,她这个官是睡出来的。她原是省纪委的一名普通科员,只因陪领导下乡到此县,在接风宴会上和县长攀谈,一见如故,立马拉近了距离。县长恭维了她的一番美丽之后说,你愿不愿意到基层来锻炼啊?年轻的傅乔顺口答道,只要领导放人我就来。这本是饭桌酒后戏言,结果在县长的努力下成真了。28岁的她就下基层挂职,7年时间从一个副科级进步到主管全县纪检工作的副县级领导。她的代价是和在大学当副教授的男朋友分手了,和全县大老板有一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35岁了还在待嫁,这在全县已成为不是公开的秘密。全县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次安全事故的真相了。当然包括这位逃逸矿主的去向。但在这个时刻,她作为本次事故调查处理的牵头人,不能没有个态度。于是,她用手遮住打哈欠的嘴,清了清嗓子,又用手挥了挥笼罩在头顶的烟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