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个装满拼图碎片的袋子,没有人知道拼起来后会是什么样子。
一、叔叔死了
这世上很多事,往往不知道怎样开始,如何结束。就像地球上的人是从哪里来的,最后会去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楚。
我,欧亚非,真的是超级酷爱垃圾片,什么枪战、警匪、黑帮、武侠、言情、三级之类的东西,都逃不过我那有些痴迷的“法眼”,像王晶那样制造“垃圾”的大师,我就超级喜欢,还有现在的《英雄》、《十面埋伏》、《无极》和《夜宴》之类的电影,我居然也总是看得津津有味,一边搓脚丫子里的黑泥,一边猛打喷嚏,就是因为它们特“垃圾”。如果我觉得哪部电影不够好,那肯定是它不够“垃圾”。
我这点可怜的“不良”嗜好完全是我的叔叔培养起来的,他是城关镇上的放映员,以前经常开着一辆机动小三轮下乡放电影。每次去放电影的时候,只要我得空,天气不算坏,他总会带上我。我就屁颠屁颠跟着他在乡下瞎转悠,沿着那些尘土飞扬、坑坑洼洼的道路,从这个村晃荡到那个村,支起带着黑边的银幕,打开16毫米放映机,打开胶片盒,安上胶片,看白煞煞的光柱从放映机里射出来,把人啊、景啊、动物啊什么的都投射到银幕上。乡下那些卷着裤脚、抽着卷纸烟的男人和头发上粘着草屑、手上拿着针线活的女人,还有光ρi股到处钻的男孩和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就在那道光柱下起哄、傻笑或哭泣,各种稀奇古怪、荒诞不经的画面就出现在银幕上。
跟着叔叔满世界瞎跑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反正是上学之前。叔叔的模样我还有些印象,他有红红的鼻子、厚厚的嘴唇,头发乱蓬蓬的,小眼睛似乎总有点睡不醒的样子,总爱穿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感觉他从来就没有换过什么衣服。现在我每每看到电视上那个总是一脸严肃,总要跟人面对面的主持人,就免不了想起我可爱的叔叔,那个主持人的好些神情和神态真是让我想入非非,以为叔叔在他身上附体。我那叔叔是个“酒坛子”,酒量有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每次下乡他都会喝得五迷三道,浑身酒臭,浑话连篇。经常跟他喝酒的人中,有个叫老崔的戏班子的头儿,那人长得有些像港片里的“大傻”,心眼却比“大傻”多,说话也是大嗓门,张嘴就能让人感觉进了瓮坛,满耳朵“嗡嗡”直响。叔叔跟他三天两头喝得大眼瞪小眼,最后四只眼睛一起发直。那老崔在当地也算个人物,说起话来从来不说“我”如何如何,而是要说“老崔”如何如何,还有呢,就是他自创的词语特别多,跟他接触少的人,乍听他说话还经常犯纳闷,有时得跟猜谜似的。叔叔就总是笑着说他是“座山雕”的人,满嘴黑话,张口就跟他说:“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莫西莫西”、“防冷涂的蜡”什么的,好在小时候我们都看过《智取威虎山》,也喜欢拿电影中的台词说着玩,倒没觉得他们这胡言乱语有什么不对劲。
比如,他说自己要去小便,就会说:老崔要“嘘嘘”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在说别人要怎么样怎么样,后来听明白了才知道他在说自己。这个老崔的戏班子可不简单,他老爸当初就在城里的戏班子里混,后来带了人出来跑江湖,“*”的时候,戏班子成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处大唱革命歌曲,表演革命样板戏。老崔接手戏班子的时候,已经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那会儿开始改革开放,先是各种老歌、老戏重新上演,然后是港台歌曲悄悄登陆。老崔心眼活泛啊,他就让戏班子唱老戏的同时,掺和着唱一些邓丽君、刘文正的歌曲,果然大受群众欢迎。这样,戏班子到哪里演出都是人山人海,就跟现在中央电视台的好些栏目到基层搞“同一首歌”、“中华情”、“心连心”一样,老崔自然也赚足了不少钞票。
说起来,叔叔跟老崔干的事情真的差不多。不同的是,叔叔干的这事,一两个人就够了,一台放映机,一块银幕,挺省心。老崔的那点事就费劲多了,得养一大帮子人,道具也不少,一辆货车不够拉。可老崔那帮人下去,人多热闹啊,叔叔就孤单多了,老是千里走单骑,够郁闷的!所以叔叔有空就愿意去找老崔喝酒,何况那里还有一帮小伙子、小姑娘一起跟他们闹乎啊!
可惜的是,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叔叔就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去世了。那次他下乡放电影,好两天没有音讯,当时大家都没在意,因为通信不便,一个人外出几天不见影子也很正常。后来,有个村子给电影放映公司打来电话,说你们讲好了这两天到我们村放电影的,怎么也不见有人来。电影放映公司的人也觉得奇怪,就逐个问叔叔原定去过的几个村,问到前面几个都说已经放完走了,其中有个村里的人说是前三、四天放完走的,这以后就不知道叔叔的下落了。
叔叔的同事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带人一起去那两个村子,在两村之间的那条路上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叔叔的任何踪迹。无奈,他们只好向公安部门汇报,贴出了寻人启事。大概是过了两个多月,有人报告说在某个路段的悬崖下发现了死人和摔坏的机动小三轮,公安局派人去查看,一看还有摔坏的放映机和胶片,当即就确定死者是我叔叔。可怜我那叔叔,摔得像堆垃圾,两个多月过去都已经发腐发臭。他的同事和我老爹估计他就是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去的,也没再让公安部门验尸,就草草把他埋了。
叔叔死后不久,婶婶就带着5岁的儿子改嫁到别的地方去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好像已经蒸发了一样,不再跟我们家有任何联系。我没有亲眼见过叔叔的尸体,但听老爹说起过,他说叔叔死得连猪都不如,猪死了后还要泡个热水澡,要让人把身上的毛褪干净了,身上的东西一样不落,该用到哪里就用到哪里,哪像叔叔那样成了一堆腐尸,连收尸的人都怕。据说我那个婶婶最后就看都没看一眼叔叔的尸体,她说看了怕以后做恶梦。
叔叔下葬的时候,老崔也来了,他把一大瓶谷酒洒在叔叔的坟上,说这是叔叔以前最喜欢喝的。然后他红着眼睛和鼻头,沙哑着嗓子咕咙了一堆谁也听不清的话,然后扯开嗓子在叔叔的坟头唱了一曲《诸葛亮吊孝》:
唉,我的周都督,
哎呀,周都,唉,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