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认错了?可是,一样的声音,同样的背影,那些她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所有的记忆,就算轮回几百年都不会忘记的一切,怎么会认错呢。
陆锋,陆锋,琸云念叨着这个名字,继续往福来客栈方向奔。
“姓陆的客官?”客栈的伙计摇摇头表示不知,“最近客栈里没有姓陆的年轻客人。”
“那姓赵的呢?”琸云又问,“个子大概这么高,大概十六七岁,生得很俊,眉眼凌厉,左边脖子上有一颗小痣。”
那伙计立刻长长地“哦”了一声,“您说的是京城来的赵公子啊,早说嘛,他在我们客栈住了好几日了,不过下午出去了还没回来。他总喜欢去东湖湖边看风景,小公子若是要寻他,去东湖定能碰到。”
琸云大喜,郑重地朝那伙计道了谢,又从怀里掏了一小锭碎银子聊表谢意,旋即立刻出了门,直朝东湖而去。
她将将走了不到十丈远,路边小巷子里忽然有厉风袭来。琸云遂不提防,肩膀上狠狠挨了一拳,竟直直地往后摔了一丈多远。那突袭之人却不肯就此罢手,三两步冲上前挥起拳头朝琸云脸上狠狠砸下来。
琸云就地一个懒驴打滚躲过这一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反手从腰上解下平日里防身用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那蒙面人喉间刺过去。
那蒙面人显然没想到琸云竟也是个高手,微微一愣,立刻抽出一把短刀,低呼一声与琸云近身激战。
二人走的是同样的路子,下手狠辣快准,绝不留情。琸云心中讶然,她的身手是许多年历练出来的,带着上辈子凝结的杀气,而这蒙面人显然年岁不大,竟也有如此凌厉的煞气,十有八九是出身军中。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对她下手?
琸云思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结过这么大的仇家,一边想一边连连后退,高声喝问道:“你是谁派来的?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要对我下这么狠的手?我说你……”
她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那蒙面人却一声不吭,手中的短刀却愈发地狠毒,琸云稍不留神,便被他划破了衣袖,所幸冬天衣服穿得厚实,要不然,她的左胳膊恐怕已经废了。
琸云大怒,也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了,折腰欺身而近,手中匕首犹如毒舌直指那蒙面人的咽喉,竟是玉石俱焚的招数。那蒙面人到底惜命,不敢与琸云硬碰硬,只得连连后退,口中怒道:“你这小子竟是不要命了么!”
琸云也不说话,手里的匕首一剑接着一剑地朝那蒙面人刺去,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那蒙面人终究不敢硬来,一折身,竟从怀中掏出一支暗镖朝琸云小腹射来。琸云慌忙挥着匕首去挡,终究还是被那暗镖划伤。
伤口先是一痛,旋即竟是一阵酥麻。
这不要脸的下流胚子,竟在暗镖上使了毒!琸云暗道不好,立刻往往大街上冲。那蒙面人却不肯放过她,伸手过来拦。二人争斗间,琸云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贺均平激动的声音,“琸云,方琸云——”
这一声在此时的琸云听来犹如天籁,她顿时喜形于色,蒙面人见状知道今日没法善了了,立刻收了刀飞快地从巷子里溜走。
“琸云,琸云,你怎么了?”
琸云迷迷糊糊地看着贺均平影子越走越近,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远处的小楼里,年轻男子立在窗口沉默地看着琸云软软地倒在贺均平的怀里,眉头微微蹙起。
“公子爷,”蒙面人捂着身上的伤,呲牙咧嘴地告状,“那小子竟是个硬茬,年纪轻轻工夫了得。也不晓得他从哪里学来的本事,竟仿佛跟属下是同一路。他追着您叫了您一路,公子爷果然不认得他?”
陆锋摇头,挑眉道:“不曾见过。”那样浓烈的眉眼,若是见过,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晚上属下再把他掳过来。”蒙面人气得直跺脚,“得仔细问清楚了,他怎么认得您。可不能让这半路上冒出来的小子坏了咱们的事。”
陆锋瞥了他一眼,沉声道:“算了吧,你这下三滥的手段使了一回也就罢了,人家又不傻,还能中你的计?再折腾下去反而打草惊蛇,多生事端。”他挥挥手,又朝下方的巷子看了一眼,直到贺均平抱着琸云走得远了,这才蹙起眉头,压下心底的异样,缓缓地退回了屋里。
…………
琸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窗外已经大亮,阳光照在窗棂上,在地上印出大大小小的方格。贺均平握着她的手靠在床边上瞌睡,他眉头微微蹙起,眼睛虽然紧紧闭着,却显得很不安稳,眼睛下方有淡淡的烟青,显然这一晚上没睡好。
琸云微微一动,贺均平立刻就睁开了眼,深吸一口气坐起身,一脸担忧地问:“琸云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琸云摇摇头,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胳膊根本使不上力,侧过脸一看,整个左肩都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腰上也同样如此。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自然不曾被裹得像个粽子过,一时有些不适应,皱着眉头道:“怎么裹成这样,赶紧让大夫过来把它们都给拆了,难受死了。”
贺均平却道:“你别乱动,瞧瞧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大夫说左胳膊都脱臼了,若是养不好,日后就别想再使刀。这些天你好好地躺在床上,有什么事儿都唤我来做,别整天想着要出门。真是的,我才一会儿没跟着你,你就把自己整成这样……”他絮絮叨叨地埋怨着,脸色很不好,却并没有向琸云追问她身上伤口的来历。
琸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不管贺均平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她却不想跟他说。陆锋的事,她永远都不想跟他提。
贺均平伺候着她洗了手脸,又端了早饭来要喂给她吃,被琸云给拒了。
“我又不是断手断脚,”她哭笑不得地道:“右手还好好的呢,哪里就要人喂了,又不是废人。”
贺均平笑笑,也不坚持,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帮她夹菜,伺候得很是周到。
待用过了早饭,贺均平也不走,不知从哪里找了本书来,坐在一旁念给琸云听。
“……有女年十四五,艳丽聪悟。鼻两孔各垂息肉如皂荚子,其根如麻线,长寸许,触之痛心髓………啧啧,太奇怪了,”他一边念着话本,一边感叹起来,“这话本是不是也太荒诞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琸云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世上本就是无奇不有,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连重生这种事都经历过,琸云觉得,不管再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贺均平却一挑眉,目光凛凛地看着她,满脸狐疑,“为何是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琸云高深莫测地笑,不说话。
贺均平早习惯了她这样的表情,嗤了一声,道:“你就装吧!”说罢,又翻了一页,继续读起来。
他们俩在屋里蹉跎了一上午,直到外头刘家的护卫过来通报说有人求见。
“有人找我?谁啊?”贺均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转过头问琸云,“咱们在洪城还有认识的人吗?”
琸云想了想,狐疑地问:“难道是同安堂的人?或许是生意上的事?”
“这就怪了,”贺均平摇头,“就算是生意上的事,不是应该找你么。”同安堂的药材生意,除了宋掌柜之外,就属琸云知道得最多,若是宋掌柜不在,也常常是她出面接洽,若果真是因为生意事宜,理应来寻琸云才对。
“见了不就知道了。”琸云打了个哈欠往背后靠,贺均平赶紧手疾眼快地塞了床被褥在她身后,小声问:“够不够软,实在不行我让伙计再送一床被子来。”
“不要了,”琸云摇头,“热!”
他们俩说话的工夫,求见的人已经到了,在门口敲了两声,贺均平亲自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贺均平顿时愣住,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沉声问:“你是——”昨儿在珍宝楼遇着的那群侍卫中的一个。
“贺公子?”老八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贺均平的脸,不错过他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
琸云不见他们进屋,心中狐疑,低声唤道:“石头,怎么不叫人进来?”
“贺公子的小名叫石头?”老八愈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脸上渐渐有了神采。
贺均平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心里头顿时乱成了一团麻,他怔怔地看着老八,舔了舔嘴唇,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反应过来,侧身放老八进屋。
老八瞅见床上包裹得像个粽子的琸云微微一愣,不由得讶道:“方公子怎么受伤了?昨儿瞧着还好好的。”
琸云干笑两声,“走路不留神,跌了一跤。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此人来访前显然做了不少功课,竟能叫出她的姓氏来。琸云心中疑虑顿生,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地与老八套近乎。
“在下姓韩,”老八看着贺均平,脸上表情很是兴奋,“昨日匆匆一面,在下惊觉贺公子十分面熟,回头去向金针坊的伙计打听,说是贺公子名字唤作均平?这名字竟与在下一直寻常的贺家大少爷一模一样。不知贺公子祖籍何处?”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琸云立刻猜到了什么,转头朝贺均平看去。见他脸上微微发白,神色仓惶迷茫,心知他定是大为震惊,赶紧朝他招招手,又朝老八道:“他是京城贺家的大少爷,韩大人莫不是认得石头的姨母姨父?”
老八确定心中所想,立刻大喜,连忙拱手回道:“果然是大少爷,您这相貌与夫人真是有六七成像。这些年来夫人一直到处在找您,以为您还在京城附近,京畿一带都找翻天了,却一直不见您踪影,不想今儿竟在洪城见着了。夫人若是这个好消息,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得知亲人音讯,贺均平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些些动容,他靠在琸云床边坐下,低着头,喃喃问:“我……我姨母还好么?”
老八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狠狠一拍脑袋,高声笑道:“看我这脑子,竟是忘了与大少爷说了,这些年来派人一直寻常少爷的是赵夫人,大少爷您的生母赵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接编辑通知,本文周四,也就是后天要入V了。
所以俺今天使劲儿地多写了点,明后天攒稿子准备后天的三更。
也就是说,明天不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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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老八此言一出,不仅是贺均平,就连琸云也傻了眼,犯了半天的傻,她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转脸朝贺均平看过去,一脸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石头,石头——”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仿佛做梦一般呓语,“你母亲还在世。”
琸云的脑子里早已没有了母亲的样子,但记忆深处仿佛有个美丽温柔的女人陪在她身边唱着歌哄她入睡,在上辈子遭受各种痛苦的日子里,那个温柔美丽的身影会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贺均平下意识地握住琸云的手,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老八,生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你是说我娘亲……还在世?”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掌心渗出许多汗,将琸云的掌心也浸得湿湿的。
老八正色回道:“当年大少爷被府中仆人提前送走,故不晓得后来事态的发展。大少爷的舅父赵先生带着人赶去京城,不想还是到得晚了,贺大人已然殡天,只救回了夫人。这些年来,夫人与赵先生一直都走四处寻找大少爷,不想却一直杳无音信。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让在下遇着着大少爷,不然,也不知您还要在外漂流多久。”
贺均平木然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把僵硬的脸,猛地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整天贺均平都与韩老八在屋里诉说离别后的种种,得知贺均平被琸云所救,韩老八立刻郑重地向琸云行了个大礼,又正色道:“多谢方公子救命之恩,贺家虽已败落,但素知有恩必报的道理,日后定当重谢。”
琸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地笑道:“韩先生客气了,莫要说什么救命不救命的话,石头——不,贺大少爷吉人天相,又有自保的本事,便是没有我们,也断然出不了什么事。老天爷保佑终于让他遇着了先生,日后认祖归宗才是大好。”说罢,又朝贺均平道:“你赶紧去收拾收拾,赶明儿就跟韩先生一起回去。你母亲见着你,不知道该多高兴。”
贺均平猛地抬头看她,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你让我一个回去?”
韩老八脸色微变,瞥了琸云一眼,没说话。
琸云微笑,朝他抬了抬裹得像个粽子的胳膊,“你也不瞧瞧我成什么样子了,若真陪着你千里迢迢去宜都,恐怕这只胳膊都得废了。再说,我在益州还有事儿呢,铺子里的生意总不能全交给宋掌柜。”
当然这些只是台面上的话,重要的是,贺家再怎么没落,可到底还是世家,贺均平还有娘舅家撑着,等回了宜都,便有大把的好差事等着他。贺大少爷本就与她们不是一路人,他将要回到本该属于他的地方,走上原本应该走的那条路,十几年后,他将是燕国最年轻的大将军,而不是益州城同安堂里一个小小掌柜或管事。
韩老八微微诧异地看了琸云一阵,仿佛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地让贺均平离开。但既然琸云如此好说话,他也乐享其成,少费许多口舌,笑着朝贺均平劝道:“这些年来夫人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回去,大少爷难道不着急见她么?”
贺均平脸上终于动容,又朝琸云再看了两眼,这才无奈应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自然是越快越好!”韩老八想了想,道:“不如明儿大早就动身?晚上大少爷也好收拾收拾,我们日夜兼程,不过七八天就能赶到宜都。”
贺均平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单是一来一回便要半个月,到了宜都见了母亲和舅父,少说也得待上十天半月,少说也有月余不能再见琸云。打从他到方家起,他就不曾有一天离开过,就连琸云偶尔出门押货,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而今冷不丁就要离开这么久,心里头如何舍得。
更何况,这边刘二少爷还一直虎视眈眈,趁着他不在,定要甜言蜜语地哄着琸云,万一她不懂事听信了刘二少的话,岂不是……
贺均平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妥当,可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什么妥当的法子,急得脸都红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将韩老八屏退,再与琸云单独说。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朝韩老八点头道:“那就明儿动身,韩先生有什么事我们路上再说。”说罢,便要起身送客。
韩老八看了琸云一眼,笑着起身告退,临到门口,又仔细与贺均平定下了明早出发的时间,罢了这才告辞离开。
等韩老八一走,琸云立刻打了个哈欠作疲惫状,揉了揉脸道:“怎么一大清早就开始犯困了!不行,我得睡会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被子里钻,半眯着眼睛朝贺均平道:“石头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吧,这一路跋山涉水的可不好走,那韩先生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儿,准备得定然不够周全。我听说北边儿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你趁着铺子还没关门,赶紧去买两身厚实些的衣裳。对了,到底是回去见你母亲,不如请刘二少爷帮忙弄两身锦缎,也好衣锦还乡。”
贺均平一听刘二少的名字心里头就不痛快,皱着眉头闷闷地回道:“只要有钱,哪里买不到好东西,何必要他帮忙。琸云你以后也少跟他在一起,我看那小子贼眉鼠眼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被他骗了。”
琸云顿时失笑,想开口反驳他,但一想到他此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心立刻就软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柔声回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怎么会轻易被人骗。对了,你身上的银子不是花光了么?”
她转过身从枕头底下翻出个小荷包来扔进贺均平的怀里,不以为然地道:“拿着路上花,再给你母亲买些东西回去,还有你娘舅姨母,一个也不能落下。唔,要不昨儿淘的那套首饰带回去送给你母亲,她见了一定欢喜。宋掌柜那里,还有我呢。”
明明只是几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却不知到底触痛了贺均平哪里,他心里一酸,眼睛发涩,一时没忍住,竟有热烫的眼泪滑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琸云的手背上。琸云的手一颤,顿觉手背一阵灼热,仿佛那几滴眼泪能将她的手背灼穿。
“怎么还哭起来了。”琸云看着未来的贺大将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些年过去,她一直努力地想要放下上辈子的恩怨,努力地把贺均平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对待,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的,直到现在,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琸云才发现,原来上辈子的恨意早已在这些年中慢慢磨灭了。
时间真是件可怕的东西,琸云想。
贺均平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把他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艰辛和委屈全都化作眼泪倾泻而出,再回头来仔细想想,其实这五年却是他生命中最快乐也是最重要的时光。他学会了成长,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忍让,甚至学会了爱。
“我母亲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怎么看得上那套首饰。”贺均平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琸云,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索性还是留给你吧。”他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生怕琸云开口回绝,“我是想,反正宋掌柜也不缺这些,再说我送套女人的首饰给他也不像样子,不如还是送你得了。”
他忍不住再一次偷看琸云那弧度美好而饱满的红唇,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你喜欢吗?”
琸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她不是头一回面对贺均平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以前在小红楼的时候,院里的嬷嬷特意请人教过她要如何应对男人的爱慕,如何撩拨未经人事的良家少年,甚至如何欲拒还迎。她第一次遇到陆峰的时候,甚至还想方设法地去勾引过,可是到了现在,她却一点手段也使不出来。
她很害怕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会伤害到贺均平的一片赤诚之心。她想了想,终于还是作出一副高兴又欢喜的姿态来,眼睛弯成一枚月牙,笑眯眯地道:“送给我了?石头你可真是大方。我长这么大还没戴过这样的好东西呢。”左右他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又何必再说什么无情有情的话。
贺均平终于高兴起来,先是抿着嘴笑,旋即又咧嘴欢喜道:“我……我来帮你戴上。我觉得这个特别适合你。”说话时,他已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将放置在抽屉里的首饰盒拿出来,想要给琸云戴上。
“可别!”
琸云一出声,立刻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遂又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你也不瞧瞧我这是什么打扮。”她无奈地甩了甩脑袋,露出头顶的男儿发髻,笑道:“若是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脑子烧坏了呢。”
“无妨——”贺均平坚持道:“没有人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耳环拿到琸云面前,屏住呼吸一点点地送到她莹白如玉的耳垂边,傻乎乎地找了许久,才忽地反应过来,“没耳洞?”
琸云也一愣。她上辈子在小红楼自然是打过耳洞了,这一生从小就作男子装扮,怎么会露这种破绽。只是方才,怎么连这个事儿都给忘了。
“怎么办?”贺均平有些气恼地盯着手里的耳环看了半晌,竟是临走也看不到琸云带着红宝石耳环微笑的模样么,“再试试项链吧。”
“我要睡了。”琸云忽地缩回被子里,伸出右手狠狠拽住被子盖住头脸,“不跟你玩儿了,困死了。”她说,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贺均平举着项链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他安安静静地看了琸云很久,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又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27第二十七回
二十七
一晚上琸云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好像在烙饼。动得多了,总难免撞到伤口,痛得她呲牙咧嘴。半夜里渴得厉害,她挣扎着起床倒水,不想黑暗中踢到了屋里的凳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桌上的杯盏茶壶全都被她撞得摔在地上,发出连续的清脆的碎响,瓷片碎了一满地,琸云一不留意,竟刮破了手指,立刻渗出血来。
这辈子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颗心愈发地烦躁起来,整个人往地上一坐,便再也不想动弹。一会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尔后便是轻轻的敲门,贺均平在门外关心地问:“琸云,你醒了么?我听到你屋里有声音。”
琸云一个字也不想说,闷闷地坐在原地不动。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矫情,讨厌得很,不想跟自己说话,也不想跟贺均平说。可贺均平却守在门口不肯走,他侯了一阵,不见琸云回话,又继续道:“你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让我进屋瞧瞧。”
黑暗仿佛有一种可怕的力量,能把白天里一切隐藏的情绪全都剥开,简单而直接地呈现在面前。当看不见彼此的时候,身体里其他的感官便会更加灵敏,屋里依旧一片寂静,贺均平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只清晰地听到两个人压抑的呼吸,粗重而短促,仿佛隐藏着许多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
方琸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贺均平一ρi股坐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托着腮想着这个深奥而复杂的问题。两个人明明只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可贺均平却觉得,他们俩从来没有这么疏远过。
直到天亮,屋里的琸云始终没有出声,贺均平也不敢贸然进屋,一动也不动地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大清早韩老八就已经套着车过来接他,贺均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站起身,隔着门轻轻地唤了一声“琸云”,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回应,才黯然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走了。”说罢,他最后看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眼,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开了脚。
他想了整整一晚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琸云如此态度的原因。他们从十岁起就生活在一起,寸步不离,琸云虽然总是有些高深莫测,但性子却很直爽,心里头不痛快也都写在脸上,从来不曾像昨晚那样沉默,那样压抑。
是昨晚他做得太过了,所以吓到了她?可是,依着她的性子,若是不喜,不是早就应该毫不客气地瞪着他,狠狠地把他臭骂一通么。所以,琸云这样的纠结和痛苦,是不是也表示,她的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他的存在呢?
一直到他启程,琸云也没出来送他。贺均平倒也不生气,只叮嘱店里的伙计好生照顾琸云,每日要喝什么汤,吃什么饭,天冷了要给她添新衣……那伙计都忍不住笑了,连声回道:“贺公子请放心,您和方公子也不是头一回住我们客栈了,都是熟客,定会照顾他周全。”
贺均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再朝院门口看了一眼,始终不见琸云的身影,这才失望地跳上了马车。
贺均平一走,琸云就病倒了,算不上什么大病,不过是着了凉染了风寒。她平时身体极好,很少生病,这一回却来势凶猛,在床上躺了六七日才终于痊愈,直把刘二少吓得险些将全城的大夫都请到客栈来了。
就连柱子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琸云一问,才晓得贺均平临走时给柱子去了急信,让柱子过来照顾她。
“那石头怎么就走了呢?”柱子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小鬼在他家里住了四五年,忽然打一声招呼人就走了,连声道别的话也没有,怎么能不让人难过,“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家?”
琸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他已经回家了,宜都才是他的家。”他所有的亲人都在那里,他也将在那里开始新的人生。他会是贺家的大少爷,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贺大将军,贺均平从来就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柱子顿时哑然,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自在地回道:“那石头总还会回来看看我们吧。到底……到底……”他到底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神色有些悻悻的,叹了口气,小声道:“石头不是那样的人。”
琸云狠狠挥手,仿佛要把所有的烦恼全都赶走,“石头的事儿我们不管了,正好大哥来了,我有事儿要拜托你帮我打听。”她在客栈里歇了这么多天,再多的事儿也渐渐理清了头绪。对于那天在平阳楼里惊鸿一瞥的人,琸云很确定那就是陆锋,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燕地。
上辈子琸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幕悲剧,唯一的温暖和色彩都在陆锋身上。贫寒出身的女孩,被亲身祖母卖到青楼,受尽了个各种鄙夷和冷眼,屈辱与痛苦都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直到她艰难地长大,直到陆锋的出现,她才第一次感觉到温柔和善意。
那个时候的陆锋就好像她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是她在汪洋大海中苦苦求得的一处栖身海岛,那样安全而温暖,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生在安逸环境下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好不容易才有人呵护、有人喜欢的心情,那简直是人世间最珍贵、最难得的事,过去的许多年,琸云一直靠着这个记忆和信念才坚强地活下来。直到现在,她明明知道也许上辈子所看到也许并非事实,可是,她却不愿意,也不敢去追逐真相。
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需要浇灌,不需要施肥,它也会自动地生根,发芽,犹如慢性剧毒一点点侵蚀她的心。
是不是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了?
琸云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朝柱子道:“你帮我去福来客栈查一个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姓赵……”她尽量用最平和、最没有起伏的声音描述出陆锋的样子,可却连柱子也听出了异样。
“二丫,这小子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柱子满腹狐疑地看着琸云煞白的脸,担心地问:“他……”
“你去查就是了。”
柱子见她脸色愈发地难看,终于还是没有再追问,只是喃喃道:“那……都查些什么?”他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儿呢。
“所有,他的家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什么,所有的事……”
柱子点头应下,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一脸关切地叮嘱道:“二丫,你要是心里头有什么难受的事儿就跟大哥说。大哥虽然听不懂,可你说说,终归是好的。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头,小心憋坏了。还有石头……我觉得,他就算回去了,也终归会回来看我们。”
琸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朝他微微颔首,“我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均平。
消息来得很快,柱子出去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回了,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俺就花了一吊钱,那客栈的伙计就什么都说了。那小子好像是做茶叶生意的,从宜都过来,在洪城逗留了七八天,说是没买到好茶,前几天启程去益州了。”
“没一句真话。”琸云冷笑摇头。
柱子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那客栈的伙计也是这么说的,说他恐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出来玩儿的,身边还带着几个下人,一个个杀气腾腾,很是吓人。”
“还有别的吗?”
柱子无奈摇头,“他们包了个小独院,不大唤人伺候。就这些,还是那伙计偷了店里的登录本给我瞧的。”柱子识得几个字,对此很是得意,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卷得毛毛躁躁的登录本递给琸云,“你看,上头是不是就这么写的。”
琸云接过,随手翻了翻,目光忽地凝住,落在那本子上再也动不得半分。
柱子瞅见她原本就苍白的脸忽地完全没了血色,平日里幽黑发亮的眼睛猝然失去了光泽,整个人好似在那一瞬间没有了生气。
“二丫——”柱子别吓得不轻,颤着嗓子轻轻唤了她一声,“二丫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他连唤了好几声,琸云却半点回应也没有,她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这让柱子忽然产生出一种琸云随时会消失的错觉。
他狠狠地抓住琸云的肩膀一阵摇晃,大声喝道:“二丫你醒醒,你醒醒!”
琸云终于被她摇醒,但脸上表情依旧茫然,目光呆滞,神情涣散,仿佛傻了一般。
柱子抢过她手里的本子仔细查看,可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那上头简简单单地写着那个少年人的来历、去处,以及名字。
赵怀诚——柱子轻轻念道:“赵怀诚。”
所以,这个名字才是引得琸云如此大变的原因吗?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还是说一声,陆锋真没大家想的那么坏,所以,多少口下留情啊。
后面还有一章,我晚上再码字。
28第二十八回
二十八
宜都在燕地最北边,四面环山,地势险峻,贺均平跟着韩老八日夜兼程地走了八天才总算瞅见了宜都的城墙。相比起高大巍峨的京城,宜都实在称不上气派,这里的城墙甚至连京畿小城都不如,但热闹程度却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均平实在不愿窝在马车里,老早就出来骑了马,走在官道上打量来往的路人。
这些年他往来于益州和洪城两地,走南闯北的人也见过不少,但这金头发蓝眼睛的妖怪却从未见过。贺均平心中着实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悄悄盯着那些妖怪看了半晌,见他们除了身上味道难闻些之外并无半点一样,且四周行人一脸泰然,遂放下心来。
眼瞅着城门近了,韩老八也赶紧从马车里出来,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朝贺均平笑道:“这年岁大了,就是比不得年轻人的筋骨,不过是赶了几天路,竟浑身腰酸背痛。”
贺均平笑笑,凝眉望向不远处的城楼,脸上表情显得格外严肃。韩老八知道他近乡情怯,想方设法地说些逗趣的话儿想哄他高兴,无奈贺均平始终绷着脸,幽黑的眼睛里一片坚毅,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城门这边,赵家大少爷赵怀安已经等候多时。打从接到韩老八的信,赵家上下就一直处于激动与兴奋的氛围中,贺均平之母赵氏更是恨不得亲自到城门口来迎接,最后还是被赵老爷给劝回去了。
“平哥儿在外头流浪了五年,也不知遭了多大的罪,便是寻回来,恐怕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赵怀安临出门前,赵老爷特意将他拉到一旁仔细叮嘱:“你和怀琦素来稳重,见了平哥儿定要好生安抚,莫要吓着了他。”
赵老爷府上有个幕僚家的儿子也曾被人贩子拐走过,不过是丢了半年,再寻回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先前活泼好动的男孩变得内向而敏感,沉默寡言不说,就连看人都是怯怯的,简直比女孩子还要胆小。
平哥儿也会变成那样吗?益州这些年来一直不太平,那五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怀安的心里一直还记得贺家大表弟的模样,那孩子是贺家嫡长子,家世好,模样好,人也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在贺家简直备受宠爱,整天都把尾巴翘得高高的,一副嚣张得意的大少爷模样。
赵怀安想到此处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茓,为难地琢磨着回头要怎么跟姑姑交待。正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呢,一旁的二弟赵怀琦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了声“大哥”。
“别吵,我正想着事儿呢。”赵怀安不耐烦地道,一会儿见了大表弟,他是该抱头痛哭呢,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来了。”赵怀琦戳了戳他的腰,眨巴着小声道:“那是大表弟,我没认错吧。”虽说好几年不见,他模样也变得厉害,但眉眼还是以前的眉眼,脸上那嚣张又高傲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赵怀安猛地抬头,一眼就瞅见了人群中贺均平。他骑着马,背脊挺得笔直,虽是长途跋涉,脸上却不见焦容,头发梳得整齐,衣服熨烫得干净,一张英俊的脸紧紧绷着,看不到一丝笑意,眼神犀利,目光冷冽,鹤立鸡群里站在那里,只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敬畏。
这仿佛跟他所预想的有些不一样!赵怀安傻乎乎地愣了半晌,一旁的赵怀琦已经欢喜地奔了上前,咧着嘴大声喊,“表弟,大表弟,我们在这里!”他一边喊着一边往前奔,气喘吁吁地一路奔到贺均平马前,哈哈大笑,“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是你二表哥你还记得么?”
贺均平利索地从马背上跳下,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开始长个子,这半年来忽然窜高得厉害,绕是他一天五顿无底洞一般地吃,依旧还是有些瘦。饶是如此,相比起瘦得像支竹竿的赵怀琦来说,他还是要高大健壮得多。
“二表哥!”贺均平的脸上露出真诚的欣喜,一伸手朝赵怀琦的肩头来了一拳,“好久不见你了!”
“嗷唔——”赵怀琦捂着肩膀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脸委屈地瞪着贺均平道:“我说平哥儿我是怎么得罪你了,怎么一回来就先给我一拳,你这拳头也太黑了吧。”
贺均平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摊开手掌挥了挥,“我没使力啊。”说罢,又歪着嘴坏笑起来,“我说二表哥,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跟个小鸡仔似的。不能总窝在家里头死读书,多少出来走一走,瞧瞧你这小身板儿,风一吹就得折了。”
他们兄弟俩打小就在一起闹,说话毫无顾忌惯了,所以即便是被贺均平如此揶揄,赵怀琦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愈发地觉得高兴: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他和平哥儿还是一样的亲近。
赵怀安犹如做梦一般瞟过来,半张着嘴看着贺均平发了半天的呆,直到贺均平凑上前也在他肩膀上轻敲一记,他才浑身一个哆嗦飞快地跳开,睁大眼睛一脸戒备地瞪着贺均平,道:“平哥儿你离我远点,我从小就吃你的亏,吃了不晓得多少年了。”
说罢,兄弟三人哈哈大笑。
“平哥儿这些年一直在益州?”见贺均平精神气质俱佳,赵怀安丝毫没有了先前的顾忌,毫不遮掩地张口就问:“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恐怕吃了不少苦头,怎么也不来宜都寻我们?”
贺均平爽朗地笑道:“也没吃什么苦,运气好被人给救了,之后就一直跟那家人住一起,好吃好喝地养着,直到前不久去洪城遇着韩先生才知道你们来了宜都,不然还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赵怀琦心直口快,毫无顾忌地笑道:“我就说么,咱们家平哥儿吉人天相,命里自有贵人相助,哪里会受什么罪。我爹还生怕你在外头遭了罪,便是回来了也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他呀,就爱瞎操心。”
贺均平眸光微闪,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若不是遇着柱子和琸云兄妹俩,他十有**就如舅父所担心的那样沦落到最底层,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最可怕的是心智都有可能会大变,就算被赵家找了回来,恐怕也不再是原来的贺大少爷了。
兄弟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赵府走,韩老八笑呵呵地跟在后头,时不时地Сhā上一两句话,气氛倒也融洽。
赵府在宜都东面的一条巷子里,相比起正街上的熙熙攘攘,这里几乎能用清净两个字来形容,巷子一侧是条小河,河边遍植杨柳,另一侧则是高高的院墙,赵府就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
贺均平进城的时候赵怀安便派了下人来府里报信,大门口早已站了十几个人,远远地瞧见大步走过来的贺均平,赵氏一把捂住脸,眼泪如脱线的珍珠哗哗地往下淌。
“娘——”贺均平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两腿一软跪在赵氏跟前,眼中泪如雨下,“娘,孩儿——孩儿回来了!”
“我的平哥儿,我的儿啊!”赵氏哪里还忍得住,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礼仪,一把抱住贺均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
赵家众人亦是感慨万千,连赵老爷都偷偷地擦了几回眼泪。众人好一番劝说,终于将赵氏与贺均平劝着先回了院子里。
“平哥儿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一路长途跋涉,只怕早已精疲力竭。且先让平哥儿休整洗漱,有什么话以后多的是时间说。”赵老爷见赵氏呣子二人哭得两眼红肿,心里发酸,遂开口劝道:“平哥儿以后就住在府里了,还怕见不着他么。”
贺均平闻言微微一滞,想开口说句什么,但见赵氏一脸凄容,终于还是暂且咽下,吸了吸鼻子,柔声劝道:“娘您别哭了,见着孩儿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起来了。”
赵氏好不容易把眼泪逼了回去,伸手在贺均平脸上一阵摩挲,含泪笑道:“平哥儿说的是,娘高兴,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的平哥儿一转眼就这么大了,都是个大人了。你看看这个子,都快有你大舅高了。”
“可不是,”赵老爷捋着下颌的短须笑道:“原本我还担心他在外头受了许多罪,生怕他吃不饱、穿不暖,回来一看,这壮得跟头骡子似的,倒比你两个表哥看起来还精神。”
贺均平一逮着机会自然要替琸云兄妹说好话,连忙道:“也是外甥运气好,原本在武梁县城染了风寒晕死在街头,性命都险些保不住,所幸被那边一对兄妹给救了,这些年来一直与他们住在一起,一边学些拳脚工夫,一边跟着同安堂的掌柜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倒还舒坦。”
“我知道同安堂!”赵老爷立刻高声道:“宜都这边不少药铺都跟他们做生意,这几年做得不错。早晓得平哥儿在,就不必蹉跎着好几年了。”他对贺均平所说的学些拳脚工夫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就算在世家大族,要找个好的拳脚师父也不容易,在他看来,贺均平所说的武艺,恐怕就跟街头卖艺的差不多。
赵氏擦了擦眼泪,一脸郑重地道:“既然受了人家的大恩,定要重重地回报。回头先让你舅舅准备一份大礼给人送过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贺均平就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即便是多年不见,赵氏依旧从贺均平急迫的反应中发现了端倪,隐隐猜到那对救命恩人在他的心中绝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先在贺均平家里过一遭,回头再来写琸云这边。
第二十九回
二十九
赵氏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晚上呣子二人单独说话的时候,贺均平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始提及琸云的事儿了。
赵氏是过来人,一看自己儿子这脸红心跳的羞涩模样,立刻猜到了什么,笑着问:“那姑娘多大了?”
“比我小半岁。”贺均平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赵氏面前还是不加隐瞒,红着脸小声道:“她特别好,长得好看,又能干,对我也好,可不是乡下那些没见识的姑娘。以前我刚到她家的时候,她们家穷得很,琸云省着钱给我买过冬的新衣,自己却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服。后来好不容易跟着宋掌柜做生意赚了些银子,她也总想着我。对了,她还会骑马射箭,我这身本事还是她教的。”
赵氏闻言顿时愕然,“这位方姑娘莫非是将门出身?”
贺均平摇头,“我问过她,是许多年前一个游方的道士教她的。琸云聪明,学得快,她做什么事都做得好……”他一说起琸云,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带上温柔的笑意,眼神也会变得温和起来,这个样子才真正的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而不是旁人面前沉着稳重、气宇轩昂的贺家大少爷。
赵氏经历过贺家灭门惨案,连生死都历过,看什么都看得淡,心中原有的门第之见也渐渐淡了。但见自己儿子一颗心完全放在了琸云身上,她虽有些酸涩,但心中的欣喜和感激却远远大于那些感受。如果不是方家兄妹,贺均平会经历怎样的五年?赵氏一想起曾经的噩梦,便愈发庆幸自己儿子遇到了正确的人。
贺均平失踪后的几年里,赵氏经常会做一个噩梦,梦里贺均平被人贩子抓去,折断了手脚,扔在大街上乞讨,孤苦无助,悲惨可怜。不知多少个夜晚赵氏都会从梦中哭醒,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后来赵氏求着府里派人四处搜寻,竟果然在洪城找到了她梦里的那个人贩子,可无论怎么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贺均平的踪影。外头世道这么乱,有多少人都死在了战乱和贫穷中,贺均平一个打小捧在手心里的大少爷如何活得下去,就连赵老爷都不止一次地委婉劝说赵氏要想开些。可赵氏却始终坚信她的平哥儿安然无恙,这一等便是五年。
贺均平的平安归来已经给了赵氏太大的惊喜,她唯恐自己要求得太多让老天爷着恼,对于接下来的任何事,赵氏都能抱着一种平和泰然的心情来接受。
赵氏安安静静地听着贺均平说起别后种种,他如何被琸云兄妹救下,为了赚钱冒着生命危险去山里采人参,跟着宋掌柜做生意遇到土匪……听着听着,赵氏愈发地觉得那一对兄妹不简单。而今这乱世,寻常百姓都艰难谋生,这几个孩子竟能在逆境中发愤图强,甚至有所建树,府里的几个大少爷却是远远不及的。
“我本想着平哥儿在外头流浪了许多年,恐怕什么功课啊,功夫啊都给耽搁了,不想你这孩子竟是另有奇遇。那云姑娘定是你命中的贵人。”赵氏轻轻抚摩着贺均平浓密的头发,眼神温柔而慈祥,“那云姑娘既然这般好,你是不是早就和她定下来了?”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间并无许多忌讳,年轻男女相互看对了眼定下终身的也不少,燕地尤其如此,故赵氏说出这些话也并无不妥。倒是贺均平闻听此言脸色立刻就变了,先前还一脸迷醉,瞬间就笼上了一层沮丧的雾气,整个人都失落下来。
赵氏见状,不由得又是意外又是好笑。贺均平相貌生得极为出色,便是在外生活了五年,此番回了宜都,无论气质风度都毫不逊色于府里的诸位表兄弟。他与那云姑娘青梅竹马地在一起住了五年,竟没抓住那姑娘的心,反把自己给深深陷了进去,赵氏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那云姑娘不中意你?”赵氏忍不住轻声问,声音里多少带了些好奇和揶揄之意。
“才不是呢。”贺均平苦着脸很是无奈,旋即又把脖子一拧,梗着脖子道:“她她……她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气呼呼的语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心虚。
赵氏忍俊不禁,为了避免儿子再尴尬,她终于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把话题岔开,说起这五年来的旧事。
虽说贺家已经没落,但贺老爷名望极高,旧部遍布整个大周,燕王自然不会怠慢贺家这唯一的嫡子。更何况,赵老爷在燕地任燕王府司马一职,位高权重,冲着他的面子,宜都的上下官员也蜂拥至赵府,各种贵重礼物不要钱似的往府里送。
因是打着给贺大少爷接风的借口,故大多数的礼物都送到了贺均平屋里。贺均平哪里肯收,只问府里的管事要了礼单,东西则通通入了赵府的库房。
接下来的许多天,贺均平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燕王殿下还亲自接见了他,和颜悦色地与他说了好一阵话,末了还大方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贺均平常年在外走动,一双眼睛倒也光亮,从里头挑了几件雅致又特别的打算送给琸云,余下的全都一股脑塞给了赵氏。
晚上贺均平又给琸云写了自他来到宜都后的第三封信,唠唠叨叨地说了有十几页纸,写到最后,他犹豫了半天,最后一咬牙,终于还是加上了两个字“甚念”,待最后一笔落尽,他又觉得这俩字完全不能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意,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敢乱来,皱着眉头无奈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许是今儿想了琸云一通,他晚上竟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磨了许久,最后竟又翻身起来,满屋子乱翻,想找本书出来催催眠。寻了许久,话本册子没寻着,倒是瞅见了那一大沓礼单。贺均平心中一动,遂拿过礼单来一一察看。
看礼单是本大学问,小小的单子里甚至可看出一家一族之兴衰。贺均平没有心思研究太多,只从礼物的多寡贵重程度分析对方与赵家的关系。看得出来,赵老爷在燕地混得很不错,要不然,他这外姓的外甥怎么能收到这么多礼。贺均平一边看,一边蹙眉深思,直到翻到手里的这张礼单,这才微微顿住。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皱起眉头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旋即愈发地惊讶。这姓吴的将军不知与赵府是什么关系,竟送出如此大礼,连燕王府的赏赐都远远盖过了。就算是他嫡亲的姨母姨父,也不曾有他这么大的手笔。
贺均平虽心中愕然,但并未急着去找赵老爷追问,一来这单子既然从赵管家手里过来,赵老爷没有不知的道理,二来,他一个半大孩子,又将将才回来,怎么好管这些事。
第二日大早,两个表兄过来招呼他出门,“平哥儿来了好些天了,尽在府里头待客,只怕连宜都长什么样儿都不晓得。今儿我们哥俩带着你好生逛逛。”
贺均平也不喜欢终日在府里应酬,立刻应下,兄弟三人牵了马,只带了两三个随从,沿着巷子满城地溜达。
三人绕着宜都转了两圈,又在城里最豪华的酒楼用了午饭,兄弟仨还喝了一壶酒,迷迷瞪瞪地往府里走。才将将走到巷子口,忽听得不远处一声厉呼,“是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
贺均平自然不会以为有人在叫他,半眯着眼睛继续往前,倒是赵怀安听出那说话的声音,立刻皱起眉头,不悦地朝那人看过去,冷冷道:“吴大小姐这是又来寻我们兄弟俩的麻烦了?”说罢,又朝吴大小姐身边抚着额头一脸无奈地燕王世子作揖请安,道了声“世子爷安好”。
燕王世子苦着脸朝他尴尬地笑笑,一边指了指吴大小姐一边悄悄朝他做了个鬼脸,说话时却一本正经,“原来是赵家两位公子,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呀?这位小哥儿难不成就是贵府刚刚寻到的表少爷?果然生得一表人才。”说罢,他又立刻转脸朝吴大小姐道:“这一看他们兄弟仨就是另有要事,我看表妹我们还是快走吧。”
吴大小姐却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贺均平面前,一双杏仁眼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原来你竟是那贱女人的儿子?难怪生得这一副贱样。早知如此,当初在洪城就该让人打断你的腿。”
贺均平眯起眼睛,终于认出了面前这个跋扈无礼的吴大小姐原来就是当初在洪城的珍宝楼见过一回的那个刁蛮大小姐。虽不晓得她为何如此无礼,但贺均平绝非胆小怯弱之人,便是当着燕王世子的面,也绝不容得这女人□赵氏。
“都说燕地民风纯朴,百姓知礼,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可尽信。”贺均平冷冷地扫了吴大小姐一眼,满目鄙夷,“便是益州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也都是仔细教养过的,言行举止皆有礼数,哪里似宜都这般,出身大家的千金小姐竟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又瞥了燕王世子一眼,目中尽是讥讽之意,摇摇头,转身不屑地走了。
燕王世子憋屈得都快要吐血了,指着贺均平“你你——”了老半天,竟没说出话来。
赵怀琦见那吴家大小姐气得脸都白了,很是解气,笑眯眯地朝燕王世子咧了咧嘴,一路小跑地朝贺均平追去。赵怀安略稳重些,干笑着朝燕王世子抱了抱拳,道:“世子爷莫要生气,我这表弟性子直,心直口快。”说罢,又赶紧追着贺均平跑了。
…………
且说琸云这边,自她知道了上辈子的真相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混沌状。柱子领着她匆匆地回了益州,之后她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吓得柱子都哭了。他坐在琸云房门口哭着哄了她好几日,琸云终于开了门。
之后数日,她像发了疯似的整天逼着小山、小桥兄弟四人练武射箭,每日天不亮地就把他们叫醒,从早到晚地操练,直把他们四个练得面无人色,一听到琸云的声音就噤若寒蝉,心惊肉跳。
“柱子大哥——”小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柱子求情,“你去跟师父好好说说,就说我们几个实在是受不住了,能不能歇歇。就歇一天!你是没瞧见,叶子的虎口都裂了,好大的血口子,小桥的脚上全是泡,再这么下去,咱们几个都熬不到秋天了。”
柱子抱着胳膊使劲儿摇头,“我劝不来,有本事你去跟二丫提。要实在不行,你去燕地把石头弄回来。二丫就听石头一个人的。”
小山欲哭无泪,“柱子哥,那师父忽然这么发了狂地操练我们,十有□就是因为石头小哥走了,我要是能把他弄回来,还找你干啥。再说,你知道石头小哥去哪里了?”
柱子眨巴眨巴眼,“俺也不清楚。”琸云只说贺均平回了宜都老家,至于旁的,却是半个字也没多说。
小山无处求助,心灰意冷,正欲再大哭一场,忽听得外头传来叶子的欢呼声,“小山哥,小山哥,石头哥来信了!”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肉的,暂时还木有啊。
再这么着,也得等这俩小男女情投意合啊,现在也就是小盒子单相思罢了。
第三十回
三十
贺均平的来信拯救了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小山兄弟们,琸云板着脸收了信,把他们哥儿几个轰了出去,仔细关了门,这才将信拆开。他不过才去了十来日,竟把一封信写了厚厚的一叠纸,琸云苦着脸瞅着,有些哭笑不得。
贺均平的心里头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路上的点滴,去燕地的途中如何辛苦,什么地方景致好,什么地方热闹,最后才道是已经到了宜都拜见了母亲与舅父、姨母,一切安好云云,啰啰嗦嗦地写了十几页,却是半点重点也没有。
琸云嫌恶地把信往桌上一扔,扁嘴骂道:“都十五六岁的人了,瞧瞧这行文,亏得没去读书考科举,要不然别想出头。”骂完了心里头又酸酸的,尤其是一想到上辈子贺均平实在冤枉,她就愧疚不已。
她最后那一剑刺中了贺大将军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鲜血飙了她一脸。那十年里她一直都在刻骨的仇恨中渡过,每天都想着怎么样寻他报仇,到最后将那利剑刺入贺均平血肉中时,脑子里全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现在想起来,贺均平简直是倒霉透了,她也是蠢透了,竟然被陆锋耍了十年之久,到最后甚至把命都给搭上了。这些天来,琸云一直浑浑噩噩地过着,脑子里一片混沌,很多事情她想不通,无法理解,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竟然会骗她。
他的死是欺骗,那她十年的等待和刻骨的心痛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俩相爱缠绵的那四年又是什么?
琸云自认为自己不算笨,她甚至已经猜到当初陆锋为何要“不顾一切”地将她赎回来,乃至弄得满城皆知。事实上,就算没有小红楼的“嫣姐儿”,还会有别人,或是杏花楼的叠翠,或是妍华轩的云梦,只消是个姐儿,能污了他的名声,陆家便能借机将他赶出府去,他再假死遁走,换个名字,便成了燕国的赵将军。
陆家果不愧是百年世家,想得真真地长远,众人只道他们是书香门第,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却不想陆老爷子才是真正的老狐狸,早早地就为家族找好了退路,难怪改朝换代时唯陆家屹立而不倒。
那四年里,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与她敷衍呢?琸云忽然有些想笑,“呵——”了一声,却发现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睛里滑了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落,她抹了一把,又一把,脸上却还是一片潮湿。
真是没用!琸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竟然就哭了。她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手里头的人命都不晓得过了多少,而今竟因着个男人哭成这样,若是被方头山的兄弟们晓得了,还不得笑话死她。
可是,她的心里就是难受,仿佛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子在她腐烂的伤口慢慢地摩,一点点地锯开,痛得她喘不上气。
真她妈的操蛋!
琸云一边骂一边想,陆锋那个混蛋明明可以在半年里就把所有的事儿全都做完,然后给她点银子放她去乡下养老,她的上辈子完全不会过得那么痛苦。最起码她不会爱上他,不会贪恋他给她的那些温暖,不会因为那些虚无的感情送了自己的性命,甚至,还拉上了贺均平作陪。
上辈子贺均平最后怎么样了呢?那淬毒的剑有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他是不是也觉得不解和冤枉?这些琸云通通都不知道,她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她欠他的。
所以这辈子她的重生其实只是为了要还他?琸云沮丧地想,恐怕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没让她下十八层地狱,转而让她重活一世,只为了还贺均平一条命。
幸亏当初在石首山她忍住了没朝贺均平下毒手,要不然,可不就欠他两条命,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
她一个人在屋里又是哭,又是骂的,折腾累了,索性躺床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觉得脑袋好像比之前清醒了些。穿衣起床打开门,柱子靠在门外的墙壁上睡得正香,叶子和阿东在院子里给花浇水,瞅见琸云从屋里出来,哧溜一下就站直了。
“师父——”阿东和叶子恭恭敬敬地朝她行李,一丝不苟,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又惹怒了她。
柱子听到动静也醒了,睁开眼睛瞅见琸云,脸上立刻露出憨厚的笑意,“二丫你终于出来了。”
琸云眼睛一酸,伸手将他拉起来,半是抱怨半是感动地道:“你坐在大门口做什么?这天眼看着就快凉下来了,你坐在这风口睡觉,小心着凉。”
柱子拍着胸脯毫不在意地道:“大哥身体倍棒,怎么会生病。”他顿了顿,眼睛瞟了院子里站得笔直的阿东、叶子一眼,笑眯眯地问:“下午是练习射箭还是别的,大哥这就去把小山和小桥也叫过来。”
阿东和叶子分明打了个冷颤,琸云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一笑,挥挥手道:“都歇着去吧,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阿东和叶子一时竟不敢动,你看我,我看你地踌躇了一会儿,确定琸云没在顽笑,这才松了口气,牵着手飞快地奔了出去,待出了院子,抚着胸口连连呼气,道:“亏得石头大哥来了信,要不然,还不知道师父得把咱们发作到什么时候。”
“石头信里都写了什么?”一进屋,柱子就一脸好奇地问。
琸云指了指桌上的信道:“你自己看。”
柱子立刻“嘿嘿”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还不晓得大哥么,字虽认得几个,哪里读得了这么长的信,要不,你读给我听听。”他没有那么多心眼,丝毫没有觉悟说贺均平写来的信他不能看。说起来,贺均平走了十几天,柱子还怪想他的。
琸云耐着性子把那十几页的长信慢慢地读给柱子听,柱子一边听着,一边哭笑不得,“这石头心里头写的都是些啥?我还以为他写了些什么写了这么多,什么路上吃了点啥东西怎么也写上,啰啰嗦嗦的,像个小老头子。那他娘亲和他舅舅的事儿怎么不多写点儿,这孩子……”
“那你自个儿跟他说。”琸云找出文房四宝,摊开信纸,拿起毛笔沾了墨,道:“你说我写。”
柱子哪里跟旁人通过信,立刻兴奋起来,舔了舔舌头琢磨了一阵方道:“那……那石头啊,我是你柱子哥,你最近还好吗?这一路过去可还顺利?”
“他信上不是早说了吗?”琸云打断他的话,哭笑不得地道:“你得挑重点说,挑要紧的。”
“他是他,我是我。”柱子急道:“我就是问一声,你别吵,继续。”说罢,他又整了整衣服,轻咳两声,想了一阵,继续道:“我听说燕地跟咱们益州可不一样,你能习惯吗?还有,你娘亲和你舅舅都还好?咱们这边都挺好的,就是二丫,不,琸云病了一场——”
琸云停下笔斜着眼睛看他,没好气地问:“我什么时候病的?”
柱子翻了个白眼,固执道:“那还不是病了?你在洪城就一直不对劲儿,回来了也一直蔫蔫的。对了,你再问一句,看石头啥时候回来?咱们可想他了。”
琸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写。柱子好奇地凑过来使劲儿地瞧,“你写了自己生病的事儿没?”
琸云不理他。柱子没奈何,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宋掌柜就要成亲了,定的日子就在九月二十,也不晓得你能不能来……”他唠唠叨叨地说了有半刻钟,直到琸云写得胳膊都酸了,这才打断道:“大哥,都写十来页了,你可比石头还啰嗦。”
柱子一愣,有些不信地凑过来瞧,纳闷道:“这……我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这么多了?一会儿那信封塞得下不?二丫你不跟石头仔细说说?”
琸云淡淡地回道:“要问的你都问了,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她还真不晓得该跟贺均平说些什么,难道大老远地写封信老实交待说她上辈子对不住他,这辈子做牛做马一定要还?她麻利地写好最后一个字,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纸一张张地收起来折好,放进信封里,尔后递给柱子道:“一会儿你让宋掌柜托人送到宜都去。”
柱子笑嘻嘻地接过,道:“石头收到咱们的信,还不晓得多高兴呢。”
他若是晓得通篇下来全是柱子一个人的话,还不得气得吐血!
对此一无所知的贺均平这会儿正与赵怀安、赵怀琦兄弟在茶楼里喝茶。赵怀安要警惕些,敏感地察觉到贺均平另有话要说,很是不自在,时不时地偷瞄贺均平一眼,惴惴不安。
三盏茶过,贺均平再不跟他二人打太极,迅速切入正题地问:“我有件事要问二位表哥,也希望两位莫要与我和稀泥。若不是事关家母清誉,我也不至于如此谨慎,非要拉着你们二人来茶楼密探。”
赵怀安立刻猜到了什么,浑身不自在起来,偷偷茶弟弟使了个眼色,赵怀琦也飞快地低下头。
贺均平仿佛看不到他们兄弟俩私底下的眼神交流,沉着脸继续道:“那位吴申吴将军与府上究竟是何关系?”他不傻,先前收到吴将军的厚礼还只是有所怀疑,昨儿遇着吴大小姐,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通骂,哪里还会猜不到,不过是因为事关重大不敢随意揣测罢了。
赵怀琦紧闭着嘴巴一个字也不说,赵怀安一脸为难,顾左右而言他。贺均平倒也不急,端着盖碗慢吞吞地饮了一口,看了赵怀安半晌,低低地道:“大表哥若是不方便说,那我便只有去寻大舅问个说法了。”
“不可!”赵怀安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急道:“表弟且慢,这事儿……这事儿你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
果不出贺均平所料,那位吴将军乃赵氏少时旧识,元妻早逝,多年不娶,自五年前赵氏来到宜都后他便有所意动,常常往来于赵府,欲娶赵氏为继室。那吴将军乃是燕王妃的兄长,膝下唯有一个宝贝女儿,便是那吴大小姐,因自幼丧母,身边无人管教,竟养成现在那跋扈刁蛮的性子,听说吴将军要娶赵氏,气得大发雷霆,竟跑到赵府大闹了一番。
“我母亲可知道此事?”
赵怀安不安地偷看了贺均平一眼,见他脸色一如平常,心中愈发地忐忑,小心翼翼地回道:“姑姑自然也是知道的,这几年吴将军总往府里跑,又委了燕王妃来做媒,都被姑姑拒了。只是,这两年,平哥儿你也晓得,这些年一直没有你消息,外头便传说你可能已经——姑姑一个人孤苦无依,实在可怜,父亲母亲便一直劝说着……”
赵氏与那吴申青梅竹马,若非她幼时便许了贺家,恐怕早就嫁了吴将军。而今贺老爷身亡数年,赵氏一个寡妇,虽是寄居在娘家,但难免有些不长眼的下人给她脸色看。赵老爷与赵夫人见吴申颇有诚意,便三番五次地劝说赵氏改嫁,此前贺均平回来之前,赵氏几乎扛不住,已有松口的迹象。
这么大的事儿,若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已气得掀了桌子,赵怀安心道,忍不住再仔细打量贺均平的脸色,可他表情如常,仿佛刚刚听到的事情全都于己无关。
“走了。”贺均平喝干杯中的茶,起身出门。赵怀安兄弟相互看了一眼,赶紧扔了锭银子匆匆跟了出来。
三人才走出茶楼不过百余步,忽地从侧边巷子钻出来三个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地朝他们仨扑过来。
赵怀安大惊,生怕贺均平被伤着,慌忙出手欲拦,那三人却仿佛早有准备,立刻跳出二人分别与赵怀安兄弟缠斗起来,另一个则直奔贺均平而去。
“表弟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贺均平手中寒光一闪,“嗖嗖嗖——”地三声响,根本没看清楚动作,那扑着贺均平而去的蒙面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众人大惊,俱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朝他看过去,只见那蒙面人披头散发地一ρi股坐在地上,脸上的黑巾早已不见,露出俊俏干净的脸庞,身上的衣服也齐齐地从中间被划成两半,从前胸到衣襟全都散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膛,更要命的是,他胸口和脖子上都被利刃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就在他大哭的这会儿,竟已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来。
“陈青松!”赵怀安指着地上那大哭不止的年轻人,一脸狐疑地问:“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上回是琸云大出风头,这次轮到小盒子了。^_^
今天字数还挺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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