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红袖添香楼与三绝鞭的事之后,天下形势似乎也一下变得大好起来,接连地从前线传回捷报,杭州城人人欢欣鼓舞。但秋十六却发现林初云有些不对劲,经常无缘无故地发呆,她知道林初云的心事,找了个时间与她谈了一回。结果没多久,雷震天就见林初云双眼通红地走出来,说明天要回落英山庄。
雷震天不由心中讶异,要知道秋十六与林初云两人虽无血缘关系,却是比亲姐妹还亲,两人从未红过脸,发生过争执,秋十六虽然势利精明,却从不算计自家人,林初云虽然叛逆任性,却一向是最服这个认来的嫂子,今天这事的确是让人费解。而且,林初云虽然每年要回落英山庄好几次,但都是因父母生日或是重大节气,这红着眼突然说要回去,还是有始以来头一遭。
雷震天虽然是满腹疑团,但那两人不吭声,他也不好意思问,就这样忍着。
夜里雷震天惦记着这件事,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
“天哥,我可以进来吗?”林初云敲了敲雷震天的门道。
“丫头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林初云想了想道:“我明天就要回落英山庄了,反正也没几句话,天哥你要避嫌,我也不进去了,就在这儿说吧。”
雷震天披了件外衫,坐起来道:“那你说吧。”
林初云道:“天哥,你说,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雷震天想了想,道:“总也有七八年了吧,当初你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如今——”
“如今我却已是个老姑娘了。”
“谁说的,丫头你风华正茂呢。”
“天哥,我知道,你终究是要去做大事的人,自从那日见过那长风公子,你心里就对为国为民的事儿念念不忘,我明儿个回了落英山庄,可就不再出来了,这粒辟毒珠是我师父的遗物,虽说不能解百毒,但一般的小毒却是害不了你,普通毒物遇到了也会自动回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你带在身上防身吧,虽说不一定用得上,以后看到的时候,偶尔想起我,也是好的。”
“丫头你说什么啊,怎么回了落英山庄就不出来了?”
林初云道:“今儿个嫂子也骂过我了,是我太任性了,人家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娘四十岁才生得我这个女儿,我只顾着自个儿逍遥快活,没一日在他们两位老人家身边照顾,想想也真是枉为人女了。”
雷震天默不作声。林初云接着道:“我爹和我娘上了年纪,对我的终身大事一直放心不下,这次回去,我也要顺了他们的心愿,嫁人了呢。”
雷震天只觉得心中一紧,问道:“丫头要嫁人了,那真是喜事,不知是哪家公子有这个福气?”
林初云道:“我已不是十七八岁花儿一样的女儿了,我都二十好几了,哪里还有什么名门公子会看得上我啊。”
雷震天怒道:“能娶到玉珠娘子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份,岂能对你有所嫌弃!”
林初云轻笑了一声,道:“虽然不是名门公子,可也算是正正经经的清白人家,天哥,那人你也见过,就是我们桃源县里,仁和药房的少掌柜。和我倒也是门当户对,将来我看诊,他抓药,也算是夫唱妇随。”
那仁和药房的少掌柜雷震天还真是认识,长得倒也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但是:“他那腿岂不是腐的?”
“是啊,没想到天哥你居然还记得他。那是有一次上山采药摔断了,当时没接好骨头,就落下来这残疾了,不过丝毫不影响日常生活,而且,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雷震天只觉得心痛难当,这些年林初云对他的情意他并非不知,只不过始终觉得自己一个江湖浪子,朝不保夕,不能给她幸福,却又狠不下心干脆拒绝,只盼着她哪天想通了,找个能配得上她的世家公子,他就把她当自个儿亲妹子一般嫁出去。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好几年,终究是误了林初云终身。
“天哥,我把辟毒珠放在你窗台上,我明儿个走得早,我已经和嫂子讲过了,都不要来送我了,和大家相处了这么些年,我还真怕到时候我哭出来呢。”她说得云淡风轻,却把雷震天整颗心都绞碎了,若林初云要嫁的是哪家贵公子,他纵然心中难过,也只会给予祝福。在他心里,林初云就是明珠仙露一般的人儿,可她,她居然要委屈地嫁给一个药房的腐子!
雷震天打开门道:“丫头,你不能嫁给他,你去把这亲事回了,我定会给你找一个好上千百倍的人给你。”
林初云惨然一笑,道:“我已应承了那门亲事,落英山庄岂能出尔反尔。不能嫁给自个儿真正喜欢的人,嫁谁还不都是一样,那人虽身有残疾,却是会对我千依百顺。天哥,我对你苦苦纠缠了这么多年,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我自己,我这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她连说两遍自作自受,说到第二遍时,竟已无法发出声音。
雷震天见林初云那模样,只觉得如受万箭穿心,暗道,莫非我也中了那虞美人之毒,为何会如此心痛?
林初云转身道:“天哥,后会无期了。”
雷震天只觉得两眼一黑,竟吐出一口血来,道:“丫头,不要走,我,我娶你……”一下竟晕了过去。
“天哥,天哥——大哥、大嫂——”
秋十六和萧醉风一直留心着外边的动静,很快赶了过来,秋十六见雷震天这么大个儿倒在地上,扑哧一笑道:“妹妹,慌什么,你真是关心则乱,你自个儿不是个神医吗?先给他把把脉。”
林初云此时也镇定了下来,为雷震天把了把脉,道:“只不过是气极攻心,一口气上不来,还好并无大碍,不然……”
秋十六道:“哪有这么容易就有大碍,这小子,不下猛药怎么能行。相公,你把震天搬回床上去,我马上传书给干爹和干娘,请他们过来给你主持大婚,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雷家,初云,你弄碗药给他喝,先让他睡上个三天再醒,再让他醒了以后的七八天都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嫂子,不用再如此了吧?天哥若糊里糊涂,可不让来观礼的人看了笑话去?”林初云得雷震天明白地表明了心意,心中欢喜,哪里还记|奇|得这些年单|书|恋的黯然,自是不忍去捉弄雷震天了。
秋十六道:“妹妹,我这样安排并非完全是要出震天的洋相给你出气,昏有昏的好处,你想想,以震天刚烈的性格,他纵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若是知道了我们耍心机蒙他,犟牛脾气一上来,宁死不娶,到时候,在天下人面前下不了台的,就是你啊。”
林初云点头称是,却又忍不住埋怨道:“嫂子,你有如此好计,怎么不早点儿教我用?”
秋十六道:“妹妹,这猛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效的,要看时机,若非他误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算算把钢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别想让他娶你。”
林初云点头道:“嫂子你说得有道理。”
回到自个儿房里,萧醉风问道:“十六儿,你若是早教初云这个法子,她和雷兄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秋十六拧了个毛巾给他擦脸道:“相公,女心外向,若初云早嫁了震天,他们两个双宿双飞,笑傲江湖去了,哪里还记得我们这哥哥嫂嫂,谁来给我们这醉风楼管账啊?”
萧醉风道:“十六儿你说得有道理。”
这是谁说秋十六不会算计自己人来的?
醉风楼要办喜事了,这可是今年杭州城的头条大新闻。
“请问醉风楼怎么走啊?”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向茶铺的小二打听道。
“哟,客倌,您是从外地来的吧?你瞅准了,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差不多三里地,就看到搭了长长的棚子,挂满了喜联喜幛,走到长棚的尽头,那可不就到了醉风楼了,客倌,您也是去醉风楼喝喜酒的吧?”
“多谢了。我正是从苏州赶来喝烈焰公子和玉珠娘子的喜酒。”
那小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客倌,您该不是搞错了吧,醉风楼虽是酒楼,这次可不是帮别人办喜酒哦,是醉风楼自家的帐房和跑堂成亲呢。您说的那个烈焰公子,玉珠娘子的,会不会是在别家酒楼办酒席啊?”
那汉子道:“此事我是决计不会弄错,我记明明白白,就是杭州醉风楼,该不会这醉风楼有好几家吧?”
小二道:“杭州醉风楼就西湖边儿上独一家,别无分号。我说客倌,反正是喝喜酒,喝谁的还不是一样,这醉风楼的萧家娘子可还是头一回这么大方呢,只要是去了的人,不论高低贵贱,礼金丰俭,都可以进去随意吃喝,她自个儿和萧相公成亲那会儿,可没这么铺张。那可真是把林姑奶奶当亲妹子嫁出去呢,杭州城这风光,那是占了头一份,流水宴席要排整整三天三夜呢。不过,这也难怪,这些年,林姑奶奶和雷大爷,可给她不知道赚进了多少银两。”
难得有一个对杭州醉风楼一无所知的人,小二是说得唾沫四溅。
那汉子听小二这么一说,不觉也动了好奇之心,这醉风楼账房跑堂的风头居然把大名鼎鼎的烈焰公子和玉珠娘子都盖过去了,心道,反正时间也还早,不如先去这个醉风楼看看热闹,人多嘴杂,说不定还能打听到另一个醉风楼的事儿。于是结了茶钱,朝醉风楼方向行去。
醉风楼前是飘着一面大旗,上书落英山庄四个大字,迎风招展。
醉风楼左右,搭了十里的长棚,棚子里贴满了喜联,被风一吹,猎猎作响,红红绿绿地很是热闹。那喜联上写着些天合之作、郎才女貌、金玉良缘、鸾凤和鸣之类的吉词,下面落款也多是赵大虎、李二牛、钱三泰居多。但也有好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送来了贺礼喜联。走近仔细一看,那些大的花篮绸联上,居然写着杭州知府、镇江知府、苏州知府、余姚县令、嘉兴县令之类,更有不少写着长江联会、流云山庄、西北马帮。居中的横幅竟写着镇南王府贺。
醉风楼左右本都是些店铺,一家一家的竟然都关了门,全心全意地来为这个婚礼凑热闹。
三天酒席,迎来送往的事皆由秋十六一手包办。新郎新娘只不过每日在醉风楼上远远地向众人敬酒三次,别说去闹洞房什么的了,连新人的边儿都沾不着。
此事虽然让人疑惑,但杭州人多受过醉风楼些恩惠,秋十六手腕圆滑,八面玲珑,流水宴又是任人吃喝,堵住了不少人的口,所以也没什么闲话传出来。
但也有些公子哥儿、千金小姐,吃饱了没事就等着看人笑话,可惜秋十六做事向来滴水不露,醉风楼在杭州多年,从未贡献过什么丑闻,来给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群人早就瞧着醉风楼有些有顺眼了。趁着这热闹,特意花了大价钱向秋十六买了离得近的位置,就想看出点什么内幕来。
“知书,你看那新郎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达礼,还是你看得仔细,我也想起来了,刚才新郎和新娘出来敬酒时,那丫环没扶着新娘子,反倒是把那大个子新郎扶着。”
“会不会是那新郎是被迫的啊?”达礼道。
叫做知书的小姐嗔了他一眼,道:“你眼睛瞎了不成?你看看新娘子,再看那新郎,就算是有人是被迫,那也应该是那新娘子吧?还不快瞪大眼睛看着,好不容易买到这位置,要是没看出点儿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来,回去没得秘辛和我那些小姐妹讲,还不被她们笑话死啊?”
“是、是。”
这两人死盯着那醉风楼上看得入神,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初三和四季豆蹲在角落啃着油炸鸡翅,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字不露。
“四季豆,这回可不好了,云姑姑药下得太重了,雷叔叔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一醒就只知道拉着云姑姑说丫头你别走丫头你别走。姑姑也真是的,非要大排宴席,礼金虽是收了不少,但让人看出点端倪,非大嚼舌根不可。”
四季豆吱吱叫了两声,心中不屑:一个小鬼懂什么,没有银子,哪有你的鸡翅膀啃。
初三想了一想,道:“我要去厨房,四季豆你去不去?”
这还用问吗?我是狸,又不是猪,难道不知道厨房=美味吗?不去才怪。
醉风楼最大的地方就是厨房,曾因雷震天重建三次。
流水宴席要不停的上菜下菜,不能让客人等着,厨房尤其是忙个不停。
初三和四季豆到厨房转了一圈,找到个刚好上了菜下来的丫环,初三道:“姐姐,那离得最近那几桌都是些贵客,把那边案子上的点心给他们每桌送两盘过去。”
那丫环能在醉风楼做事,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主儿,自然知道初三年纪虽小,说了来的话却是违逆不得,马上问明是哪几桌,端了点心送上去。
四季豆急得吱吱叫,这小鬼,看她平日表现资质应该还不错,该不会是叫萧醉风爹叫得久了,人也呆起来了吧?这样亏本的买卖也做,她难道以为这些点心能堵住那群乌鸦的嘴?!眼见那丫环来回了几趟,案子上的点心就剩下最后一盘云片糕了,这样败家,可怎么得了!
四季豆跳上案台,捧起云片糕就往嘴里塞,哼,不如我吃!
那丫环回到厨房,道:“大小姐,都上过了,还多出一盘——”见四季豆正埋头在那多出的一盘里猛吃,于是不做声了。
初三道:“没事儿了,姐姐你去忙你的吧,这盘本来就是给四季豆准备的。”
四季豆吃了两块云片糕,忽然觉得腹中一阵轰鸣,疼痛难忍,只见初三笑眯眯地望它道:“怎么样?四季豆,好吃吗?有感觉了吧?这些点心里面我都加了云姑姑秘制的肠清散,专治便秘的,听说效果好得很,我本来只是要拿去打发外面那帮闲人,不过,你大鱼大虾吃得多了,我怕你一时消化不了,于是特意留了一盘给你,帮你清清肠胃,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欺负我爹爹!”
四季豆顿时狸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它错啦,它悔过,萧醉风是好欺负,他身后可是有两个女人哪。啊——不行了,它闪电般窜出厨房,直奔茅房。
雷震天与林初云成亲后第七天,客人都已散得差不多了,林初云的爹妈也回落英山庄去了。秋十六叫初三去请雷震天和林初云一叙,雷震天的黑面与林初云的笑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