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仙境,白雾升腾,聚散出的形状在瞬息间早已变幻万千。
耳畔,白胡子的余音还在絮绕,弦羽的瞬子里陡然一亮,又带着自嘲掩去,徒留丝语喃喃:“怎么会?都还在凡间轮回呢!”而我,除了怔愣还是怔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一体多元,什么还住了谁?敢情这身体还是一房子,想住几个住几个?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怎么说,身子虽不是我的身子,可用了千年,我难道还不清楚她的里外结构?想到这,我脱口而出:“我就是绿昔呀,还能是谁?这副皮囊我用了就是我的,我管她以前是谁!”
听我这样说,白胡子和弦羽对望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傻丫头,先不理你是如何进入这副身体的。就说这千年修行之中,你就从来没留意过身体的异样?每逢月圆,你的胸腹之间是不是会多出一团精元之气?是不是还特别想睡?你脑中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特别的声音?……”
白胡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却没再听的进去,一心只回想着当初师父的解答。师父不是这样说的,他从未提过什么一体多元的谬论,他说这是修行的正常反应,让我不用理会。所以我一直这样认为,即使那团精元之气越来越充沛,也当真没再理会。难道……不是吗?
看着弦羽严肃的神情,内心挣扎着,有些无法把持,我俯身揉了揉腿,蹲下身,靠在三生石上,抱住双膝:“有,可是没听到过什么别的声音。可师父不是这样说的……他说没事啊,他说是正常现象。师父……”又瞒我什么了吗?
“他说正常?”白胡子捋了捋胡须,点头道:“看来他是知道。既然如此,你和她应该有相互依存的必要,老夫也不必追究了。”
我茫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说师父知道?他说什么相互依存的必要?我和她?她是谁?绿弗吗?我和她都在这副身体里,师父一直就知道?怎么会这样?如果是,师父千年来眼中的这副身体,是她还是我呢?每日清晨醒来见到的第一抹温柔目光,是给我的,还是给她的?
撰着白胡子抬脚欲退的袍摆,我低着头木然的问:“她在哪?”指了指脑袋,“这里?”,又指了胸口,“还是这里?”
白胡子蹲下身,拨开我额前的头发,慈爱的笑着:“别生闷气,丫头。他不说,该是怕你不自在。其实,凭你的灵力,若一直都没留意到另一个精魂的存在,这只能说明她太虚弱,或者是自愿龟息沉默。”
那么,是在保护她吗,师父?不告诉我,是怕我讨厌她,赶她出去吗?你若不许,我又怎么会做?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让我在无知中以为是在和你一个人朝夕相处?为什么让我以为,你眼中那个小小的我,就只是我?绿昔……绿昔……绿弗也有个绿字,绿昔是叫我们俩,还是只取意于她?
我晃了晃头,赶走了一些让我心惊的埋怨,但依然问:“她在哪?”
白胡子摇了摇我的肩膀,笑道:“你在哪她在哪。只是你强势,她弱势,你醒着,她睡着。呵呵,你为何有如此深厚的灵力,为何有三色的璃彩圣光,说起来也好解释了。除去你师父的那部分,另一些,应该就来自碧玉冰蟾。或许,这就是你师父这么做的原因。”
我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连忙抬起头,近乎渴望的寻求一句不是或许的答复:“真的吗?”
“怎么还哭了?”白胡子怜爱的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笑道:“他怎么选了你这么个爱哭鬼?不过,这脾性儿还真是像,若不是知道了曦月殿还在轮回之中……老夫真的会以为……嗨,也该是宠多了,呵呵。好了,先起来,待流星宫主看完,再回去慢慢哭,啊。”说完,白胡子拉我站了起来,扶着我退到了旁边一根钟|乳石旁靠着。
前前后后,弦羽未动,也未Сhā一语。也是站的远了,收拾了心情,才发现弦羽的侧面竟僵直的像一具精致的雪雕。清冷孤傲中,仿似流淌着迂回百转的绵绵苦寂,梳也梳不直,化也化不去。
莫名一阵心酸,更莫名的,蚀去了方才的胡思乱想。
不管怎样,我相信师父是为我好,我还知道,弦羽会一直对我好。
白胡子走了过去,“流星宫主,您想从哪看起?前世的事……那是多少年前了?要看吗?”
弦羽摇摇头,垂下眼帘。看在我眼里,竟似抖落了一地霜华。“就从一万年前圣阁失火看起,时间也不早了,跳跃着看吧。除了与曦月相关的,其他我都记得清楚。”
白胡子点头,见弦羽站到今生石前面,忙挥洒起拂尘,催念起古语。青灰色的石面,透过雾气,渐渐明亮了起来,继而出现了一些人影,再隔了一会,居然还有声音发出。我大大的吃了一惊,忍不住一瘸一拐的靠近了去。无意中,注意到弦羽负在身后的手,交握的很紧,很紧。
“回禀流星宫主,圣阁失火,不过听说曦月殿刚好就在附近,已经赶过去了。”雪羽宫,弦羽的卧房,灯未点,却亮的甚似雪地。
石屏中弦羽套上外衣,步履明显焦急。“下去吧,我亲自去看看。”
尔后,画面一转,已是一处火光噬天,人声鼎沸的景象。而随着距离的拉近,这众仙云集奋力救火的背景下,台阶边上一个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影渐渐占据了整个石面。小人儿身后,被映成金色的神韵,不安的左右摇晃着,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影,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我不由得撑住右腿,把头往前探去。忽得脸颊一阵凉风,身前的弦羽猛的向前一步,一手搭上三生石,一手似要去触那人影,却不料,还没碰到,画面突然一抖,化为一屏雪花。弦羽滞了一瞬,悬在石屏前的纤纤玉手万分不舍的滑下,垂于身侧,竟似失去筋骨般无力。
我想那破石头可能是太久没用坏掉了,正要回头喊白胡子,石屏上又突然现出景物来。却不是刚刚的那一幕。画面中的溜金巨柱,紫晶高台,气派非凡,宏贯琼宇,不是紫辉殿还能是哪里?只不过殿上坐的,不是笛天,而是前天帝——苍麟,气宇轩昂而又不失温婉的苍麟。日般明亮,月般清朗,比那幅画中的脱俗要更真实,比石洞里的离世清消要生动,生生让人仰慕的挪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