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秋走到窗台那儿,经过郑丙春的身边时,她没有看他,就像是他不存在一样——她好像步入的是无人之境。
然后,她微笑着轻轻的说,“是翅膀也未尝不可。”
郑丙春倒是停止了敲击,镇定的看着窗台旁的女孩儿,禁不住心底一惊。
“我不认识你,你走错了——
袁小秋猛然想到该问他一个问题,“你是,你是抽象哲学家郑丙春吧?”
“是的,但我不是什么抽象哲学家,请你不要打断我!”郑丙春说,“我是说——如果我不是在抽象中,我不认识你这个具体。”
郑丙春原以为他这样说出“翅膀”这个词汇后,女孩子就会有事儿办事儿,有话说话,不会对抽象的话题感兴趣,甚至把你当成是一个哲学疯子,然后走掉——谁愿意和一个疯言疯语的人多说话呢!
既留有余地,又不伤人自尊,还能迅速摆脱抽象被具体干扰的麻烦,这是他打发一个他不欢迎的具体的不速之客的美妙方式,哈哈,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发明。
这是他的一个经验之谈,他如此自作主张,满怀诗情的替“抽象”这个主人打发“具体”这个客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翅膀,就这样成了值得郑丙春骄傲的“抽象”的杰出创意,也是他打发人走的杰出创意。
袁小秋笑笑,也不回头,“但具体就是游离在抽象之外,也会认识抽象。”
郑丙春愕然,站了起来,“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袁小秋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儿见过的老朋友——他的表情,他脸上的气息,有点太可爱了。
就这样语言的闸门在袁小秋的心底一点点的开启。
“你倒是说呀,怎么认识的我?”
袁小秋身体里的汉语的迫击炮闸门再也囚禁不住,索性就让它们化成洪水,冲出来吧!你给我一副翅膀,好,看我的,我给你一座城池。
这个,还不简单!
于是她说,“具体在自我介绍,它有胳膊有腿儿有面目,它依托于大大小小的河床,却不知疲倦的流向海洋。它外表上肤浅不引人注意,但内里却总有那么一点不平凡之处,被抽象念念不忘,乃至被抽象按伏在地大喊一声你跑不掉了,你安心的呆在我的城堡里别动!我不认识你——但是从现在开始,认识了。”
喔!你自己倒没有疯却引来一个疯子!而且是一个十足的女疯子!
天呢!太不可思议了,乾坤几乎倒转了。
语言的,汉语的声音!哦,声音里的音乐性,韵律操一般的旋律与节奏!被她说的抑扬顿挫的,哦,这声音里的形象,什么东西栩栩如生,亭亭玉立;哦,声音里的诗性,余音袅袅绕梁三月不知肉味儿;声音里的流水,涓涓溪流顷刻间聚成滔滔江河,奔流到海不复回。
语言的冲击波——汉语的水流一般的冲击波,像是不请自到的久旱甘霖,从头到脚把郑丙春给浇了个透彻,就这样出其不意的被浇个透彻。
天呢!你一边骂她是疯子,一边你乖乖的束手就擒了!
他顿时感觉自己心底有开关一样的暗器在徐徐打开电视屏幕一样,二百个频道的节目顺次而出,精彩和心动的画面立刻呈现在自己的眼前。郑丙春心底好像是不由自主的说:“汉语,这汉语是人,还是水?是水?还是音乐?”
郑丙春惊呆了,被袁小秋标准的普通话的声音以及夹杂在声音里的面目表情,以及她的面目表情里的声音的诸多丰富宝藏的魅力,惊呆了!
好像有一把火钳子一下子就把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给夹住了,让你整个一个大活人丝毫动弹不得!
这一切来的是如此的迅猛,如此的自然,如此的魂牵梦绕!来的是如此的不动声色,就把他这个学贯五车的大学子轻易的俘虏。
郑丙春笑津津的看着她,“你,你不会是上天安排到我这里表演声音的吧?我可是先向你声明:我没有在上天那里预订这个表演。而且,我又不是什么相声演员,没法儿和你登台表演,而且,我讨厌表演,尤其生活里的表演。”
袁小秋慢慢回转身,“声音,表演,声音表演?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主谓词组。这大概是你的发明。我喜欢这样的发明。”
“你是一个不错的配音演员——如果你从事这个工作。”
“这是你的偏见,与表演无关,我喜欢听听自己的声音,更喜欢听听别人的声音,当然,这声音在特定的场合不应该是三言两语或是苍白无力,这,只是习惯,我的汉语表达的习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