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惊魂未定:“先生,刚刚他突然坐起身,大喊大叫,然后又,又倒下了。”
“哦?”狄公赶忙走到榻前,替病人搭了搭脉。一旁的李元芳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狄公道:“烧得很厉害。”
李元芳道:“小桃,刚刚他都喊了些什么?”
小桃道:“好像说,别喝,有毒。”
狄公站起身喃喃地道:“别喝,有毒……”
李元芳道:“大人,自我们在半道救下他已有几日光景了,怎么这病情还不见好转呀。”
狄公低着头听着元芳的话,问小桃:“小桃,每日的药量都是按我开的方子服用的吧?”
小桃点了点头道:“是啊。”
狄公道:“小桃啊,我们可能要出去几天。”
小桃一惊道:“你,你们要走?”
狄公笑道:“几天就回来。”
小桃有点着急:“哦。那,那不带我去呀?”
一旁的李元芳笑道:“你还有病人要照顾啊。”
小桃笑了笑:“那倒是。可,可你们早点儿回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万一……”
狄公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桃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狄公嘱咐道:“小桃啊,待会儿狄春回来了,你叫他们骑快马赶到荒山古堡与我会合。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好好照顾病人。”
“您就放心吧。”
曾泰走进来对狄公道:“恩师,都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出发吧!”狄公点点头,三人走出屋去。马已备好,几名城防营军卒在门前等候。忽然,狄公停住了脚步,后面的曾泰险些撞在他身上。曾泰道:“恩师,怎么了?”
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曾泰奇怪地看了李元芳一眼,李元芳不解地摇了摇头。忽然,狄公冲元芳和曾泰招了招手,二人赶忙凑上前来,狄公在他们耳旁低语了几句。
李元芳一愣道:“大人,这,万一……”
曾泰道:“恩师,这样,似乎不妥吧。”
狄公一摆手,制止了他们:“就这样定下了。”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朝堂之上,皇帝武则天脸色铁青看着手里的奏章,张柬之等阁僚屏气凝息,紧张地望着御座上的皇帝。武则天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道:“三千铁甲军罹难,数百万两饷银全部消失!”
张柬之道:“凉州刺史曾泰在奏折中说,乃是邪神作祟,在大漠之中施妖法残杀大军……”
武则天抬起头来:“朕看到了!”
张柬之轻声道:“陛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猛地,武则天将奏折重重地摔在书案上,厉声喝道:“该杀!”
张柬之浑身一颤。
武则天怒道:“左龙武卫将军房哲,身为解运大军统帅,玩忽懈怠,以一军之力竟为小小的妖神所灭,致令大军损折,官银失丧,实为恶中之首,着即免去左龙武卫将军之职,押解进京,交吏部及三司议处!”
张柬之道:“陛下,房哲身负重伤,至今还在昏迷之中。是否待其苏醒后再行处置?”
武则天“哼”了一声:“罢了。凉州刺史曾泰治境不严,竟令邪神妄鬼肆虐其间,实属可恶,过难赦免。着即免去凉州刺史之职,立刻进京听候处置!”
张柬之道:“陛下,凉州刺史曾泰自到任后,治境有方,刻务屯垦,劝课桑农,谐和诸夷,辖境内气和人顺,牢狱不兴,几年来颇受当地百姓爱戴,实为不可多得的好官。今虽饷银失于其境内大漠之中,然此乃妖神作祟,非人力可及。细思之下,彼虽有过,过不致免官,况且,此事来龙去脉尚不清晰,结果如何,恐怕要待细勘之后再做定论。倘案定后曾泰真有大过,革职免官亦不为迟。如此仓促罢免,臣恐人心难服啊!”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武则天心头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她思忖了一下,点头道:“也罢。柬之,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此案的来龙去脉。”
张柬之道:“正是。”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曾泰在奏折中写得很明白,此事乃妖神作祟,看样子这就是一桩无头的冥案,似此等还有何可查。”
张柬之道:“陛下,而今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殊难预料。以臣愚见,陛下当委重臣前赴凉州查察,以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果查实真是一桩妖神作祟的冥案,到那时,陛下再做处置也不为迟。”
武则天点了点头:“依你之见,何人为宜?”
张柬之望着武则天笑道:“陛下心中的人选,正是臣想说的。”
武则天也笑了:“嗯,狄怀英。”
张柬之道:“能使此案大白者,除狄怀英再无第二人。”
武则天道:“话是不错。然朕刚刚准其回并州休养,事隔十日便委以差遣,是不是有些言而无信呀?”
张柬之道:“陛下过虑了,想狄怀英志虑忠纯,以往的大案奇案,他哪一次不是临危受命,陛下又何曾听到他微言抱怨呢?”
武则天点了点头道:“嗯,就这样定下了。柬之,你即刻拟旨,复狄仁杰内史职,加西北道黜置大使,前往凉州查察此事,旨到即行,不得迁延!”
“臣遵旨!”
已是掌灯时分,凉州城内热闹非常。由于闭关锁道,商队无法出城,商人们便只能白天在城中闲逛,到夜晚找家酒店吃喝闲谈,聊解羁留之愁。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风帽的人在街上匆匆而行,穿过喧嚣的街市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很短很安静,尽头有一家客栈,店前的红灯笼上写着:“同阳驿站。”
一名天竺人提着大木桶穿过驿站的院落向后院走来。此人正是在刺史府与曾泰交涉放行的那个商人。他一边走,一边四下看着,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转过一道小门就是后院马槽。马槽上拴着骡马牲口,院子当中停着七八辆大车,车上的货物用黄色苫布封盖着。
天竺商人放下木桶,转身将后院的门关闭,上了门闩,然提起木桶来到车边,轻轻掀起一辆大车的苫布,苫布内是用圆木钉成的方形木笼,里面堆着一层稻草,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天竺商人四下看了看,将手提的木桶上盖揭开。里面赫然是一桶鲜血。他拿起一只水瓢,舀满鲜血,一只手打开木笼下方的小门,将水瓢放了进去,而后将苫布撂下。木笼里隐隐传出了一丝响动,但很快就消失了。稍顷,天竺商人撩起苫布,打开笼门,小心翼翼地将水瓢取出。满满一瓢鲜血,已经涓滴不剩。
天竺商人长出了一口气,提起木桶走到另一辆车旁。驿站的房间内,几个天竺商人围坐在桌前,用天竺语低声商量着什么。
一人长叹道:“已经困了几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行。”
另一人道:“是呀,整天提心吊胆守着‘死亡之神’,再这样下去,我就快疯了。”
先前说话那人道:“总得想个办法,先与黑衣社的人联系上。否则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另一人道:“黑衣社那些人行事诡秘异常,只有他们来找咱们,咱们到哪里去找他们呀。”
门声一响,刚才在后院中喂血的天竺商人拎着木桶走了进来。
先前说话那人道:“怎么样甲瓦,‘死亡之神’没问题吧?”
甲瓦点了点头,放下木桶道:“没问题。我说拉扎,这几天我睡觉的时候噩梦连连,梦见‘死亡之神’跑了出来,杀死所有人。”
拉扎“嘘”了一声道:“小声点。你们放心,我想黑衣社的人会很快与我们联系的。”
话音未落,传来了敲门声。
甲瓦问道:“谁?”
门外的人轻声道:“死亡之神。”
甲瓦兴奋地道:“他们来了。”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
甲瓦急切地道:“你是黑衣社……”
黑袍人一摆手打断了他,朝屋子里指了指。
甲瓦赶忙道:“请进。”
黑袍人走进房中,回手关闭了房门。
拉扎站起身来道:“你是来接‘死亡之神’的?”
黑袍人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半块铜章递了过去。拉扎也从自己怀里拿出了半块铜章。两下一凑,合成一块。
拉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们总算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黑袍人低声道:“最近风声很紧,坤位大护法圣谕,今夜寅时,城北大仓库中交易。”
拉扎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一定准时到。”
刺史府中一片漆黑,只有西厢房还亮着灯。天际划过一道闪电,滚雷由远而近,似乎又要变天了。
病人静静地躺在榻上。小桃趴在桌上睡着了。
“噗”的一声轻响,蜡烛燃到了尽头,渐渐熄灭。
屋内一片漆黑。
猛地,一道闪电在窗前亮起,将一条黑影投在了窗纸之上。“吱呀”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脚缓缓走进房中。黑影慢慢靠近,终于停在榻前。
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榻上的病人。闪电再一次在窗前亮起,映照出来人的面目,竟然是重伤昏迷的房哲。
惊雷一声,天地震动。
桌前的小桃被惊醒了,她抬起惺忪的睡眼,只见一条黑影从她面前疾掠而过。
小桃一声惊叫,跳起身来。黑影飞快地冲出门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小桃转身跑到病榻前,探了探病人的鼻息,总算将悸动的神情放缓了些。又一个身影走进屋中。
小桃站起身来。
随着一声炸雷在窗前响起,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小桃猛吃一惊回过头来,李元芳站在她的面前。
小桃又惊又喜:“李先生,你回来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小桃,你在做什么?”
小桃道:“李先生,刚刚那个黑影不是你吧?”
李元芳一惊问道:“什么黑影?”
小桃道:“刚刚有条黑影从屋里蹿了出去,吓死我了。”
李元芳问:“朝哪个方向去了?”
小桃一指门外:“朝后面去了。”
李元芳纵身而起,快如流星一般跃出厢房向后堂追去。
滚雷带着轰鸣划过天际。
李元芳身形如大鸟一般跃过高墙,直向后堂扑来。随着空中闪电亮起,他看清了,不远处一条黑影飞快地闪进了后堂。
李元芳不及细想,几个起落来到了后堂门前。
门紧闭着,元芳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轻响,堂门打开了。李元芳缓缓走了进去。
堂中一片漆黑。借着闪电的光亮,可以看到龙武卫将军房哲躺在病榻上一动不动。榻旁两名医士已经睡熟。
李元芳四下观察着,堂中没有丝毫动静。
他缓缓走到病榻前,目光望向了榻上的房哲。
房哲的额头似乎有些汗水,面色却很平静。
小桃站在门前向外张望着,黑暗中,李元芳快步走来。
小桃迎了上去:“李先生,找到了吗?”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小桃,你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小桃摇摇头道:“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一条黑影跑了过去,没看清脸。”
李元芳点了点头,走到病人榻前道:“他没事吧?”
小桃答道:“我刚刚看过了,没事。”
李元芳道:“果然让狄先生说准了,这凉州城并不平静。”
一旁的小桃这才明白过来:“李先生,原来你没有走啊,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呢。”
元芳笑了笑道:“小桃,这几日你要加倍小心。”
小桃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的。哦,对了,李先生,狄春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狄先生走后,我已经向当地人打听到了吉祥巷的位置,还去那里转了一圈,巷子里只有个归义伯府,却没有发现狄春三人的踪迹。而今初更已过,他们还没有回来,我想肯定是出事了。”
小桃一惊:“出事,出什么事?”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啊。小桃,一会儿我可能要夜探归义伯府,寻找狄春三人的下落,这里就交给你了。”
小桃点了点头。
这是一座废弃的粮仓,四围荒草丛生。浓雾从地面升腾而起,不一会儿便在空中弥散开来。
静夜中,隐隐传来一阵车轮碾地的轧轧声,声音越来越近。七八辆马车冲破浓雾停在了粮仓门前。
第一辆大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正是拉扎和甲瓦。二人快步向仓中走去。
粮仓内一片漆黑,拉扎和甲瓦缓缓走进门来。
拉扎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黑衣社的朋友到了吗?”
一点鬼火自粮仓的角落亮起,在空气中慢慢游了过来。
拉扎和甲瓦的手放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砰”的一声粮仓内陡然亮了起来。一个身穿绣银黑袍,戴青铜面具的大护法站在二人面前。
拉扎和甲瓦吓得连退两步道:“你,你就是坤位大护法?”
坤位大护法伸手摘下了青铜面具,正是王蔷。他阴森森地道:“货带来了吗?”
拉扎稳了稳心神道:“银子准备好了吗?”
王蔷发出一阵笑声,回手朝地上指了指。
拉扎和甲瓦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地上放着几只大箱子,旁边站着几名黑衣护法。
王蔷扬了扬手,箱子旁的黑衣护法伸手将箱盖揭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白花花的银锭。
拉扎、甲瓦快步走了过去,仔细验看着每个箱中的银两。
王蔷道:“怎么样,数目没错吧?”
拉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们很有信用。现在就请你们验货吧。”
王蔷怪笑一声:“不必了。货早在你们住的驿站我们就验过了。”
拉扎一愣:“哦?”
王蔷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将‘死亡之神’带出凉州?”
拉扎道:“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双方说好的,我们只管将货安全送抵凉州,接到银两后便返回天竺。”
王蔷点了点头:“不错。然而现在情况变得复杂了,所以黑衣社需要你们的帮助。”
拉扎问道:“哦,怎么帮助?”
王蔷望着他,忽然,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拉扎不敢再停留,对王蔷道:“对不起,我们要走了。”
说着,他冲甲瓦使了个眼色,甲瓦转身走出门去。
王蔷没有动,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拉扎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好了,后会有期。”
王蔷猛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甲瓦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喊道:“咱们的人都被杀了!”
拉扎猛吃一惊:“什么?”
王蔷冷冷地道:“不用那么惊奇,你们的尸体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拉扎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拔出腰间的短刀。已经晚了,眼前寒光一闪,王蔷手中的长剑已刺进了他的胸膛。
甲瓦扭身向外奔去,门外人影一闪,甲瓦一步一步退了回来,他缓缓转过身,胸前赫然Сhā着一柄长剑。他伸出手声嘶力竭地道:“吉母,吉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砰”的一声,他的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蔷冷笑道:“难道你们的头领吉母没有告诉你们,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已是深夜,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伯府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踩踏着高墙跃入府中。转眼已穿过花园,向正堂奔去。
正堂大门紧闭,堂里亮着灯。黑影身形疾纵,几个起落已飞上正堂的檐角,他纵放身形,悬垂而下,正是李元芳。元芳舔破窗纸向里面望去。
堂内,一个身着绣银黑袍,戴青铜面具的人在缓缓地踱着,看打扮竟与那些黑衣护法分毫不差。
李元芳暗暗吃惊,双脚一缩,顺柱子溜下地来,伏身在窗缝旁,正要看个究竟,忽然,正堂侧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元芳一惊,身体急转,隐藏在黑暗之中。
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走了过来,伸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正是王蔷。
李元芳闪身而出,透过窗缝向里面张望。
只见王蔷与那黑袍人低声说着什么。忽然,黑袍人的声音高了起来:“什么?”
王蔷继续低语。
黑袍人快步走到墙旁按了几下,墙上弹开一道暗门,二人走了进去。
李元芳出了口气,静静地思索着。忽然,堂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元芳赶忙凑到窗前向里面望去,只见王蔷自暗门内走出,快步向正堂大门而去。
李元芳一侧身躲在廊柱的阴影之中。王蔷已快步走了出来,回手带上堂门,向后园走去。元芳略一沉吟,纵身而起随后跟上。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