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街道上人流川涌，热闹非凡，两旁的买卖铺户鳞次栉比，叫买的叫卖的混成一片喧嚣的繁华闹市曲。

远远地，王蔷快步走来，停在一座茶楼门前，四下观望着。混在人群中尾随其后的张环压低斗笠从他身旁匆匆走过，停在一家饭铺的廊柱后，回头望去。

王蔷不见了。

张环吃了一惊，快步走到街中央，四下张望，忽然，不远处人影一闪，张环定睛看去，果然是王蔷。他飞快地走进街边的一座绣楼之中。张环抢前两步来到绣楼前，抬眼看去，只见绣楼上挂着一块横匾：翠红院。

张环顾不得细想，快步跟了进去。张环走进大厅，里面燕语莺声，丝竹羌管不绝于耳。

张环疑惑地四下看着，只见周围许多叠脂抹翠的女子调笑嬉闹着。不远处，王蔷快步走上了二楼。

张环正要抬腿跟上，猛地，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了他。

张环一惊回过头来，是个泼辣妖冶的中年­妇­人。她笑嘻嘻地道：“怎么，小哥儿，来玩玩儿呀？”

张环一愣赶忙道：“不，不，我来找人的。”

­妇­人的脸登时沉了下来道：“找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去处？”

张环摇了摇头。

­妇­人一脸鄙夷，一字一字地说道：“这里是青楼，也叫妓院。”

张环登时愣住了：“什么？这……”

­妇­人看了他一眼，厉声道：“你找谁呀？”

张环咳嗽了一声道：“就是刚刚进去的那个穿黑袍的人。”

­妇­人看着张环仿佛缓和了神­色­，诡笑道：“你定是他老婆雇的跟班，来查你主人的行踪，回去好向他老婆报告，对不对？”

张环不及细想，赶忙接口道：“对，对。”

­妇­人脸­色­一变一把拧住张环的耳朵，张环“哎哟”一声道：“你­干­什么？”

­妇­人破口骂道：“你这小厮不知好歹，做这等缺德事，这不是坏我们的生意吗！给我滚！”说着，她挒着张环的耳朵将他拉到大门前狠狠推了出去：“快滚！”

张环哭笑不得，咧开嘴不知该说什么。

那­妇­人双手叉腰大声叫骂：“听到没有？再不走，叫人出来狠狠揍你一顿！”

张环无奈，只得转身向对面的饭铺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只见那­妇­人骂骂咧咧地走进门去。张环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另想办法，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张环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是小桃。

张环愣了一下：“是你！”

小桃道：“张环哥哥，你在做什么？”

张环登时语塞：“我，我……”

小桃看了看花红柳艳的翠红院，又看了看张环，神秘地笑道：“我明白了……”

张环的脸马上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小桃诡笑道：“你自己偷偷跑出来下馆子，对不对？”

张环一愣道：“啊，啊，对，对。”

小桃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狄春哥哥和李朗哥哥。”

张环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笑道：“那就多谢了，小桃，你到街上做什么？”

小桃举起手中大大的药包道：“我来抓药啊！”

张环道：“好，你快回去吧，病人还等着吃药呢。”

小桃点了点头道：“那我走了。”说完转身离去。

翠红院的一个房间内，王蔷坐在地榻上品着清茶，心情似乎很好。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轻轻地道：“你来了。”

王蔷赶忙站起身道：“尊神，我来了。”

女子道：“坐吧，别那么拘谨。”

王蔷坐了下来，这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知道吗？廖文清没有死！”被称为“尊神”的女子冷冷地问到。

王蔷惊道：“什么？”

“一旦他醒来说话，事情就有暴露的危险。必须要解决他！”

“是，我立刻去安排。”

“这件事自有人会去做，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是，是。”

“我已接到震位大护法的传信，‘死亡之神’现正在运往‘黑暗之山’的途中，此事你们做得还算妥帖。”

王蔷赶忙道：“是，那是属下应尽之责。”

“尊神”道：“‘死亡之神’关乎全局，更关乎着黑衣社的存亡续断。而今，下一步‘地狱行动’马上就要展开，你立即传我口谕，召集在凉州的所有大护法共同谋划此事，绝不能出现任何疏虞。”

王蔷深吸一口气道：“属下明白。”

“尊神”冷冷地道：“廖文清之事，你已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念在多年来你对黑衣社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先不予追究了。但绝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则，黑衣社最严酷的刑罚便会用在你身上！”

冷汗顺着王蔷的额头滚滚而下，他连声道：“是，是，请尊神放心，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尊神”顿了顿，缓和了一下口气问道：“王锴和房哲怎么样？”

王蔷赔笑道：“他们正按照您的部署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丝毫疑虑。尊神此计真是绝妙之极。”

“尊神”道：“下面一步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也是‘地狱行动’的命脉，你准备好了吗？”

“是，我们今夜就出发。”

“切不可露出丝毫马脚。”

“请尊神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千牛卫将驿站团团包围。曾泰、长史、司马、商曹，店中的老板、伙计恭立门前等候。

远处，李元芳身着千牛卫大将军的官服，率千牛卫护从着一乘官轿向驿站而来。

曾泰道：“来了。”众人快步迎上前去。

卫队和官轿转眼间便到了店门前，李元芳跳下马来。官轿落地，下杠起帘，狄公走了出来。

曾泰迎上前去道：“恩师，学生已向负责处置天竺商人瘟病一事的长史和商曹核实过了，那些天竺商人发病时就住在这家同阳驿站之中。”

狄公点了点头。身后，长史率众人上前参拜。

狄公摆了摆手道：“今日本阁前来勘查现场，一切礼数从简。李长史，你何时接到报案，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长史道：“回大人的话，卑职昨天清晨接到报案，说是住在同阳驿站中的天竺客商感染了一种怪病，一日之内便有八人死去。”

狄公点了点头：“哪位是本店的老板？”

老板赶忙上前施礼：“大人，小的便是。”

狄公道：“走，引本阁进去看看。”

店老板答应一声，领着狄公一行来到了天竺商人所住的房间门前，说道：“大人，那些天竺商人就住在这间上房之中。”

狄公问道：“他们是何时进店的？”

“前天早晨进店的。”

“带了什么货物没有？”

“有七八辆马车，都用苫布围裹，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狄公点了点头，眼光早已把房内的情况仔细扫视了一遍，只见房中­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痕迹。

狄公道：“老板啊，这些人入住后，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店老板道：“嘿，可说的呢，您算是问着了，这些天竺人自打进店以后，就神神秘秘不知忙些什么。”

狄公闻言转过身来道：“哦，怎么讲？”

店老板来了­精­神，津津有问地讲道：“这些人来的时候是小的接待的他们。当时他们那么多人却只要了一间上房。小的甚是奇怪，便多问了几句，那些人却很不耐烦，因此小的就没敢再问下去。后来他们说自己的货物极其贵重，说想要停在后院，但后院必须上锁，钥匙交给他们保管。这都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他们居然问我哪里能买到鲜血，说是……说是他们的货物要喝……后来我帮他们打听到了一个卖牛血的地方。从那儿以后，他们每天都要买一大桶牛血拎到后院，真是太稀罕了。”

狄公和李元芳、曾泰对视了一眼道：“你是说，他们的货物要喝鲜血？”

店老板赶忙道：“大人，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叫甲瓦的天竺人说的。”

狄公道：“你见过那些货物吗？”

店老板摇摇头道：“从没见过，后院的钥匙在他们手里，任何人都不让进。”

这时，一旁的长史Сhā话道：“哦，对了，刺史大人，这些天竺客商您都曾见过的。”

曾泰一愣道：“我见过？”

长史道：“正是，就是那几个到刺史府见您要求出关的天竺人。”

曾泰一惊道：“是他们？”

长史点了点头。

狄公道：“怎么，曾泰，你见过他们？”

曾泰道：“闭关封道后这些人要求提前出关，被学生拒绝了。”

狄公低头喃喃自语道：“这些天竺商人带着要喝鲜血的货物住进店中，又如此急迫地要出城，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呢？”

李元芳问店老板道：“他们的货物外观是什么样的？”

店老板道：“马车是平板的，里面的货物很高，从外面看有棱子和缝隙，好像是个大木笼子。”

李元芳吃惊地道：“你是说马车上放着大木笼子？”

店老板道：“好像是。”

李元芳和狄公对视道：“围裹货物的是不是土黄­色­的苫布？”

店老板道：“对，对，您是怎么知道的？那种苫布的颜­色­在咱这地方还真不多见。”

李元芳压低声音对狄公道：“与我在归义伯府后院所见一模一样。”

狄公一惊：“哦？”

李元芳点了点头。

狄公对店老板道：“老板，你带我到后院去看看。”

店老板点头道：“大人，请随我来。”说毕，引狄公一行来到后院，掏出钥匙把门锁打开，对狄公道，“您请进吧。”

狄公奇道：“这后院为何上锁？”

店老板愁眉苦脸地道：“不瞒大人，自从官家说这些天竺人得的是瘟疫，小店儿就再也没有来过客人。小的想来，他们那些奇怪的货物就锁在后院中，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要带着瘟病，那小的全家就完了，这才让伙计把后院锁上了。”

狄公点了点头，快步走进院中。

后院中一片狼藉，马粪、稻草撒了一地。

狄公三人仔细寻找着蛛丝马迹。忽然，稻草中的一点红­色­吸引了狄公的目光，他快步走上前去拨开稻草，草里藏着几个猩红­色­的小红点，形状颜­色­与古堡和洪家堡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

狄公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微笑。

“大人，您看！”不远处的李元芳发出惊呼道，狄公赶忙过去，见元芳面前的稻草堆里也裹挟着几个小红点。李元芳道，“大人，这与您在死亡现场，以及卑职在伯府后院马车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狄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起来，那些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就是天竺商人用马车带进凉州的，而王蔷自荒山古堡回到城中的目的，便是与天竺商人进行交易，将他们手中的神秘之物买走。”

李元芳道：“这一点可以肯定了。看来，王蔷的交易对象就是这些天竺商人。”

一旁的曾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将最重要的线索放出城去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曾泰狠狠瞪了长史一眼，长史吓得浑身一抖：“大人，我我……”

曾泰道：“不要再解释了。本州三令五申绝不可私自纵放商旅出城，可你身为长史竟充耳不闻……”

狄公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好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李长史，接到瘟疫的报案后，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长史战战兢兢地道：“接到报案后，卑职先命商曹率仵作前去查看。商曹回报，尸身上脓血横流，死者很有可能感染了瘟病。卑职不放心，便又亲率司马、商曹和仵作赶到现场勘查，验看尸身时发现那些天竺商人身体上有很多伤口，皮翻­肉­烂，污血黄脓，臭不可闻，我们商议后害怕是瘟疫之属，这才决定将他们放出城去掩埋尸身。”

曾泰重重地“哼”了一声：“自作主张！”

长史战战兢兢地道：“是卑职粗疏。”

狄公将店老板叫了过来，问道：“你们又是何时发现他们感染瘟病的？”

店老板想了想道：“是昨天凌晨左右。”

狄公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没有？”

店老板道：“回大人，此事确实让小的觉得有些奇怪。前天夜里，客栈中来了个穿黑袍的人找那几位天竺商人，那人走后，天竺商人便忙活起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这些人赶着马车带着货物离开了小店。”

狄公双眉一扬，追问道：“哦，他们离开了？”

店小二接道：“正是。没成想，到了深夜寅时，忽然有人砸门。小的急忙出去一看，只见门前站着十几个穿黑衣的人，抬着几张门板。那几个天竺商人盖着被单躺在门板上。来人中的头领说，他们得了热病，让小人把他们的房间门打开。小的看那人甚是凶狠，只好把房门打开了，那些穿黑衣的将天竺人抬了进去。凌晨时分，有个黑衣人告诉小的，天竺人都死了，可能得的是瘟病，要我们赶快禀报地方。小的店主无奈之下禀告了坊正和里长。”

狄公点头到：“原来是这样。”

李元芳问道：“老板，这些天竺商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汉人随从？”

店老板边想边说：“我也是觉着这事奇怪，他们来的时候就只有那几个天竺商人，可到了早晨突然多出了四个随从。我问他们是打哪儿来的，他们告诉小的是住在别的客栈之中，听到消息才赶来的。”

狄公道：“那些抬他们回来的黑衣人，你以前见过吗？”

店老板道：“从没见过。”

李元芳想了想，道：“明白了。大人，我在城门口看到的那四个汉人随从，可以肯定是黑衣社的人。我想，他们定然是使用了一种什么办法，将神秘之物藏于天竺商人的尸车之上运出凉州的。”

狄公点头道：“我想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天竺商人接到黑衣社的传信，于当日午夜在城中某处交易。交易完成后，王蔷等人突施杀手，将天竺商人杀死，而后带着神秘之物回到了归义伯府与王锴商议，而就在此时，你夜探伯府发现了这些马车。待他们商议完后，便在伯府内将神秘之物放进了装天竺人尸身的马车中，回到客店，谎称天竺商人得了瘟病，要店老板报案。果然，官家不察之下，将他们放出城去。”

李元芳拍手赞道：“无懈可击！好一个滴水不漏的计划。”

曾泰长叹道：“真想不到，闭关封道多日，就因为下属畏惧承担责任，粗疏不查，竟将最重要的线索放出城去，学生真是羞惭万分呀。”身后的长史等人惭愧地低下了头。

狄公道：“好了，你也不要自责了，他们如此处置也不能完全算错，只是歹人用心良深，早已策划周详，将其等诱入彀中。”

曾泰点了点头。

长史等人躬身道：“谢大人宽宥。”

狄公道：“而今凉州情势错综复杂，日后行事要谨慎小心，切不可再令歹人有隙可乘。”

长史诺诺道：“谨遵大人教诲。”

狄公叹道：“看起来，我们的判断丝毫不差。黑衣社其志不小啊！劫夺饷银只不过是一个大计划中的小步骤，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加凶险。”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喃喃地道：“这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竟令黑衣社的歹徒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甘冒奇险将其带出城去……那些鲜血、红­色­的粪便，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李元芳低声道：“大人，装载天竺客商尸身的马车是昨天晌午出城，算起来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卑职想来，他们携带着尸体和那些神秘之物，一定不会走太快。追吧！”

狄公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李元芳道：“大人放心。”说完，快步走出门去。

伯府内，王锴和房哲焦急地等待着。

王蔷推门走了进来：“大哥，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