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福德·斯蒂尔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时,巴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十分感激三位朋友对他的热忱与坦率,然而,又有某种东西使他略显不安,因而显得有些拘谨。他对于这种教友式的情谊还没有完全适应。这次会议的议题是什么呢?“灾难之光”的成员一般总是定期碰头的,看来,这次临时会议一定是为了某个重要事件召集的。
巴克发现,切丽在向自己打招呼时,是那样殷切地望着他,但并没有像斯蒂尔和布鲁斯·巴恩斯那样来拥抱自己。她的态度有所保留,这当然是他的过错。他们几乎才刚刚认识,然而很明显,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已经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他们都给予了对方某种明白无误的表示:他们开始了相互之间的交往;而且,在一张留给切丽的便条中,巴克承认,他已经被她吸引住了。然而,他必须小心行事。他们都刚刚皈依了教会,刚刚开始探索未来的前景。只有傻瓜才会在这个时候糊涂地开始一场恋爱。
然而,他不正是一个傻瓜吗?巴克心想。他在信仰基督之前竟然白白浪费这么多年,而在这些年中他只是一心想当个好学生,当个国际知名的记者或所谓的知识分子!可是,如今他是怎么了,竟然为偷听了上司的谈话而感到内疚?过去,他从不会为偷听了人家的电话而感到丝毫自我责备的。为采访到一篇故事,他玩弄过多少花招、伎俩,说过多少谎言,这些加在一起足够写出一部书了。如今,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竟勾起了他在良心上的自责,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与上帝同在的好记者?
雷福德察觉到了巴克的不安和切丽的迟疑,然而,给他印象最深的则是布鲁斯的面容在瞬息间的变化。当雷福德谈到他工作中的麻烦时,布鲁斯露出了长者般的笑容。当巴克进门时,他也露出了成熟的微笑。可是转瞬间,他的面上又罩上了一层愁云,他的笑容消失了。显然,这位牧师也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雷福德只是最近才变得敏感了。在妻子和儿子失踪之前,他从未掉过泪。他一直把多情视为脆弱和缺少男子味。然而自从失踪事件发生以来,他目睹了许多男人悲痛欲绝,痛哭流涕的样子。
对于雷福德和切丽来说,家庭中另两名成员的失踪使他们切身地感受到一种悲哀。曾经有一些日子,由于同时失去了两位亲人,雷福德忧问得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过去他怎么会如此迟钝,缺乏体恤?作为一位丈夫和父亲,他是多么的不称职!
好在还有布鲁斯,他一直是一位聪明的牧师。他虽然也失去妻儿,但在众多的人当中,他对于基督的复临显然较有心理准备。在布鲁斯的支持和这个屋子里其他两名成员的帮助下,雷福德才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如今雷福德感到,他们不仅仅要生存下去,还应该有所作为。他开始相信,他——还有“灾难之光”的所有其他成员,马上要付诸行动,尽管这或许会给他们带来某种危险。
布鲁斯·巴恩斯终于开口了,他努力克制着他的头脑中的疑虑或者犹豫。这位年轻的牧师努力使双唇不要颤抖,两眼中充满了泪水。
“我想和你们几位谈谈。”他将身体略向前倾了倾,停顿片刻,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由于这些天来纽约每时每刻都会传来新的消息,因此,我一直在收看有线新闻网的新闻广播。雷福德,你说你没看最近的新闻广播,切丽,你呢?”切丽摇了摇头。“巴克,我猜想,卡帕斯亚每次发布新消息,你都会及时得到的。”
“今天我没得到什么消息。”巴克说,“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我才赶去办公室打个照面。”
布鲁斯的脸上重新又布满了愁云。他歉意地笑了笑。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消息。”他说,“我只是感到自己对你们负有重大的责任。你们知道,我在努力维持着这个教区的活动,可是,这种努力与我对于《圣经》中的预言的研究来说,简直微不足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日以继夜地钻研《圣经》,我感到了上帝加在我身上的压力。”
“上帝的压力?”雷福德重复了一句。这时,布鲁斯突然痛哭起来。切丽伸出两手,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雷福德和巴克也伸出手,轻轻地慰抚着他。
“真是太难了。”他努力地想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我知道不单是我,你们每一个来做礼拜的人都经历了这场变故。我们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亲人,我们都感到伤痛。然而,更为不幸的是,我们都失去了真理。”
“可是,我们如今已经找到了真理。”切丽说,“上帝通过你使我们找到了真理。”
“我知道。可是,我的心里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念头,而且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布鲁斯说,“没有了家庭,这所房子显得这么空旷,如此的冷清和寂静,有时,甚至到了晚上我都不敢回家。我就一直在教堂读《圣经》,直到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为止。到了早晨,我才回家洗个澡,换衣服,然后又回到教堂里来。”
“的确十分不幸。”雷福德将目光移开了。倘若是他,他就会叫别人换一个话题,由此转入这次会议的议题。可是,布鲁斯完全属于另一类人,什么时候谈论正题,怎样开始,他有他的一套习惯。
布鲁斯用面巾拭去了泪水,其他人也都坐回到座位上。当布鲁斯再一次开口时,他的嗓音仍有些嘶哑。“我的确感到自己有些不堪重负。有一个习惯我从来就没有养好,就是每大的读经。过去我总是摆出一副老信徒的样子,也是所谓的专职神职人员的样子,其实,我一直对《圣经》漠不关心。如今我才发现,我对信仰的理解简直是太肤浅了。”
布鲁斯终于抬起了头。“如今我明白了人们所谓的‘饱食主话’是什么意思了。有的时候,我一连几个小时坐在那里读《圣经》,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我忘记了吃饭、睡觉,有时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做着祷告。有的时候,我从椅子上滑下来,跌在地上,大声地请求上帝将真理启示给我。最可怕的是,上帝真的这样做了。”
这时巴克在一旁注意到,雷福德和切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对布鲁斯的话表示赞同。巴克比他们父女俩信仰基督要晚,但他同样也感到了某种如饥似渴的需求。布鲁斯到底获得了什么启迪?他是不是在说,上帝已将重要的信息启示给了他?
布鲁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立起身。他走到桌子的一角,坐在桌子上,俯身对他们三个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祈祷。上帝正在向我启示他的真理,将真理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我几乎感到有些支持不住。然而,我现在还不能公开宣讲我所得到的启示,否则,我会招来人们的讥讽,而且还可能处境危险。”
“我们会为你祈祷。”雷福德说,“可是,这和今天的新闻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太大了,雷福德。”布鲁斯摇了摇头,“你们没有看清吗?我们知道,尼古拉·卡帕斯亚就是敌基督。退一步讲,就算巴克所讲述的卡帕斯亚亲手制造了一场双重的凶杀案和他具有超自然的催眠术都立不住脚,问题也十分明了。有许多证据表明,卡帕斯亚的情况与先知的预言十分吻合。他正是那个说谎者,他有很大的欺骗性,会蛊惑人心。他迅速地登上权力的顶峰,快得似乎违反了他本人的意志。如今,他正在推行某种全球一体化的新秩序,在规划统一的货币,并要与以色列达成协议,还要将联合国总部迁往巴比伦。仅仅这些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我们已经知道,敌基督迟早会这样做的。”巴克说,“可是,他已经将这些行为都公之于众了吗?”
“是的,就在今天,已经公布了。”
巴克轻轻地嘘了一声。“卡帕斯亚是怎么说的?”
“他是通过新闻发言人讲这番话的,就是你从前的那位上司。他叫什么?”
“普兰克?”
“对,就是他,史蒂夫·普兰克。他召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发布消息说,这几天卡帕斯亚之所以不能和公众见面,是因为他正在参加一系列具有战略意义的高级会晤。”
“关于这些会晤,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卡帕斯亚并非为了满足自己的个人野心,在谋求统治全球的盟主地位,而是在一种责任感的推动下,力求迅速实现全球的真正统一,以期达成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和平。他曾委派了一个工作小组,对全球裁军方案进行修订,而且已修订完毕。他要求世界各国将未销毁的百分之十的武器装备全部运往巴比伦——他更名为‘新巴比伦’。而且,国际金融共同体的代表已抵达纽约,这个共同体负责制订有关全球统一货币的各项政策。”
“简直叫人没法相信。”巴克皱起了眉头,“我有一位朋友早就对我透露过这些,我一直不能确定。”
“还不只是这些。”布鲁斯继续说道,“这个星期卡帕斯亚回到纽约,而世界各大宗教的领导人也先后来到纽约,你能说这是巧合吗?这如果不是正在实现《圣经》上的预言,那又是什么?卡帕斯亚将他们召集到一起,敦促他们在宽容的基础上签订协议,相互尊重彼此的信仰。”
“彼此的信仰?”切丽疑惑地问道,“各宗教相互之间的差别如此之大,绝不可能达成协议。”
“是的。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达成了协议。”布鲁斯一口气往下说,“显然,卡帕斯亚是在耍花招。我不知道他许诺了什么,不过可以预计到了本周末,各宗教的领导人将会发表一个联合声明。我猜想,我们会看到二个世界性的统一的宗教。”
“谁会相信这一套呢?”
“《圣经》里早有预言,人们会追随他的。”
雷福德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自从失踪事件发生以来,他的脑子就很难集中精力思考问题。有多少次他都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幻想着梦醒之后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他是一个吝啬鬼吗,需要这样一个梦来表明他的生活的虚空?或者吉米·斯图亚特笔下的人物乔治·巴雷,梦想实现了,却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所认识的两个人——巴克和哈蒂,都曾见过这位基督的敌人!多么不可思议!当他认真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一阵模糊的恐惧感油然升起。上帝与撒旦之间的宇宙之战的硝烟,竟然飘到了他的生活里来了。短短的时间,他就从一个充满怀疑的愤世主义者、一个粗心大意的父亲和一个时常转动着好色的眼睛的丈夫,变成了一个狂热的教徒。
“为什么今天的新闻弄得你这样心神不宁,布鲁斯?”雷福德问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对巴克的叙述有任何怀疑,也不会怀疑卡帕斯亚是一位基督的敌人。”
“我不知道,雷福德。”布鲁斯又回到椅子上,“真的,我不知道。仿佛我越接近上帝,对《圣经》的钻研越深,肩上的担子也就越重。全世界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他们上当了。我迫切地感到,我要把我看到的真相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不仅仅是在一个教区。我们的教区充满了受惊的人们,他们是多么需要真理的指导啊。我们必须尽可能的满足人们的这种需要。可是,还会出现更大的灾难。
“今天的新闻中最令我不安的,是关于卡帕斯亚下一步的行程安排的声明,也就是他所说的世界共同体与以色列之间的‘谅解’,以及联合国与美国之间的‘特别计划’。”
“对这两点你怎么看?”巴克说着,坐直了身子。
“我简直搞不懂白宫当前的政策,因为我实在看不到美国在这个历史阶段所起的作用。不过我们谁都知道在之后的七年里,以色列将受到联合国的庇护,这就意味着七年之灾的正式开始。”
巴克正在做着笔记。“这么说,失踪事件并不标志七年之灾的开始?”
“是的。”布鲁斯回答说,“我倒希望眼下能发生某种转机,以推迟条约的签订。《圣经》并没有说到马上就会签订条约。然而条约一旦签订,七年之灾也就开始了。”
“但是,这不是也意味着基督在地上建立国度的时刻临近了吗?”巴克问道。雷福德惊讶地发现,巴克对教义的领悟竟如此迅速。
“是的。这就是我们今天开会的原因。”布鲁斯点了点头,“我宣布,以后每个周末的八点到十点,我们都在这里开会。就在这间办公室,就咱们四个核心成员参加。”
“我经常要出差。”巴克说。
“我也是一样。”雷福德也说。
布鲁斯举起一只手。“我不是强迫你们来,仅仅是督促。只要不出差,就来这里参加会议。我们要尽快弄明白《圣经》给我们的启示,有些启示你们已经听我讲过了。但如果同以色列的条约最近几天就要签订,那我们就没剩多少时间了。我们要尽快创建新教区,建起‘灾难之光’的基层组织。我还要去一趟以色列,到哭墙那里去听那两位见证人的讲道。《圣经》中讲到以色列各支派的后裔共有十四万四千人,他们遍布在全世界。这将是一次属灵的大丰收,将会有一亿或更多的灵魂信仰基督。”
“真是太迷人了。”切丽欢呼起来,“我们都会激动不已的。”
“我现在就激动不已了。”布鲁斯说,“但是,还没到我们感到欢欣或可以休息的时候。还记得有关‘七印’的启示吗?”切丽点点头。《启示录》中预言的各种灾难就将落到我们头上。全世界将有四分之一的人口死于劫难。我不想显得伤感,但是你们可以环顾一下这间屋子,看看这对我们将意味着甚么。”
雷福德不需要环顾屋子,他眼下正与这个世界上他最亲密的三个人坐在一起。而在今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却要失去其中的一位,这怎么可能呢?
巴克合上了笔记本,他不想记下这样的内容。真的在不久之后,这个屋子里的人将有一位会死去?他突然想起他上大学第一天的情景。一位教授让这些新生们先看看自己的左边,再看看自己的右边,然后说:一年以后,你们三个人中就会有一个人不在这里了。同眼下的局势相比,教授的话简直滑稽可笑。
“无论如何,我们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有所行动。”巴克握紧拳头说。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恐怕是过于悲观了。”布鲁斯同意巴克的见解,“摆在我们面前的将是一条漫长而且艰难的道路。我们都会很忙,都有许多工作要我们去做,所以我们一定要事先制订计划。”
“我一直在惦记着回到学校去,”切丽若有所思地说,“当然不是回斯坦福,而是上本地的某个大学。可是眼下看来,上学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到这里来上学好了。”布鲁斯说,“每天晚上八点钟上课。还有一些其他的事需要考虑。”
“我想是的。”巴克附和了一句。
“我想,我们需要一处避难所。”
“避难所?”切丽有些不解。
“是的,地下避难所。”布鲁斯答道,“乘着这段和平时期,我们要抓紧营造这样一个地下区域,因为一旦审判到来了,我们就没有机会干了。”
“你在说什么?”巴克问。
“我是说,我们需要一台掘土机,我们要给自己挖一个能藏到里面去的地洞。因为战争已经临近了——还有饥谨、瘟疫和死亡。”
雷福德举起右手。“可是,我想,我是不会掉头逃跑的。”
“我们不逃跑。”布鲁斯说,“如果我们事先不准备,就不会有一个可供退却、重新集结以及躲避辐射、疾病的地方。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用白白送死来证明我们的勇气了。”
这时候巴克感到,布鲁斯的脑子里显然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完整的行动计划。布鲁斯说,他首先要订购一只巨大的蓄水箱,让厂家送到教堂来。头几个星期,他要故意把蓄水箱放在停车场的边上,让人们会以为这只是一只普通的蓄水箱。然后他再弄来一台掘上机,挖一个足够容下这只蓄水箱的大坑。与此同时,其他的人可以把地下避难所的墙壁坚固并且装饰起来,通上水管和电线,使它成为一个严密可靠的藏身之处。等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该把蓄水箱弄走。看到他们搬运蓄水箱的人会以为,可能是它的容量不合适或者其他问题;没看到人则会以为,他们已经把那只大蓄水箱安放在土坑里了。这样就不会被谁发现他们已一经悄悄地建造了一个地下避难所。“灾难之光”要通过一条隐蔽的地道,将教堂和地下避难所连接起来。但是,除非迫不得已,他们将不轻易使用这条通道。
目前为止,他们的所有会议都在布鲁斯的办公室举行。这天晚上的会议就这样在祈祷中结束了,三位新近人教的信徒特别为布鲁斯和他身负的使命代祷。巴克劝布鲁斯牧师早点回家睡觉。出了教堂,巴克转过身对切丽说:“我想让你看看我的新车子,不过,它并不显得那么大。”
“我知道你的意思。”切丽微笑着说,“不过,它看起来很不错。你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我一点儿也不饿。说真的,我得把我的新家好好收拾一番。”
“买家具了吗?”她问,“在没买家具之前,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有不少空房间。”
他听出了她的话里的讪笑。“谢谢,公寓里是带家具的。”
这时,雷福德从后面赶了上来。“你找的是哪儿的房子,巴克?”
巴克向他描述了一番公寓的位置。
“不远。”
“是的。”巴克道,“等我安顿下来,我要请大家到我那里做客。”
雷福德打开了车门,切丽立在后车门旁。在昏暗的街灯下,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都有些尴尬。“好啦!”巴克终于开口了,“我该走了。”雷福德钻进了汽车,切丽仍旧站在那里。“再见!”切丽挥了挥手。
巴克开动了车子。他感到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他这样对待切丽,是什么意思呢?他知道她在等待着,希望他表示他的爱意。他诚然喜欢她,可他就是没法向她表示。他不知道这是由于她父亲在场,还是由于最近的生活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巴克想起了刚才切丽说上学没什么意义的话,其实将她的话用在谈情说爱上,也同样有道理。的确,他是很孤独,的确,他们两个有许多共同之处;的确,他被她吸引住了,而同样明白无误的是她也对他抱着同样的感情。然而想一想布鲁斯刚说过的那些话,此时他如果和一个女孩子堕人爱河,不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吗?
巴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难道这种情绪将一直伴随着他,直至基督再临?想到这里,他努力想把自己的意识从切丽身上移开。然而,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
“你喜欢他,对吧?”雷福德将车于开出停车场。
“他挺好。”
“我是在谈巴克。”
“我知道你在谈论谁。他这个人不错,可是,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敢说,你在他的心目中占据了不少的位置。”
“布鲁斯牧师对我的注意比他都多;而他对布鲁斯牧师的注意,比对我们两个人的注意都多。”
“巴克安顿下来之后,就会打电话过来的。”
“会打电话来吗?”切丽问,“我看你呀,真像《草原小木屋》里的爸爸。”
“对不起。”
“不过,我想,此时巴克已经和别人接通电话了。”
由于公寓里面没有一样巴克的私人用品,因而显得异常整洁。他甩掉鞋子,接着就拿起了电话,收听朋友们给他在纽约的电脑的留言。他本来想给他从前的秘书玛吉·波特一份留言,询问他有关他的资料什么时候能够寄到;玛吉已经做在了他的前面。他收听的三份留言中第一份就是玛吉给他的:“我不知道该把你的东西寄到哪儿。所以昨天晚上我就将这些东西发往了芝加哥分社,预计星期一即可到达。”
第二份是他的顶头上司斯坦顿·巴雷给他的。“星期一给我挂个电话,卡梅伦。下周末我就要拿到你的故事,另外,我们也需要谈谈。”
第三份是他的老执行主编,如今是卡帕斯亚的新闻发言人,史蒂夫·普兰克发给他的。“巴克,尽快给我回个电话。卡帕斯亚想和你谈谈。”
巴克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咯咯”地笑了出来,一边就抹去了这些录音纪录。他在电脑留言中向玛吉道了谢,又告诉巴雷他己经收到他的留言,星期一会给他回电话的。他没有给史蒂夫的电话留言,决定过几天再给他回电话。“卡帕斯亚想和你谈谈?”这完全是一种不拘礼仪的口气,简在就是说,上帝的敌人看中了你。巴克担心的是,卡帕斯亚是否知道他并没有被洗脑?倘若卡帕斯亚知道巴克的记忆并没有改变,而且还十分清楚地记着他是一个杀人犯,一个谎言家和衣冠禽兽,他会对自己怎么样呢?会对他下毒手吗?
雷福德坐在电视机前收看新闻节目,评论员对联合国的公告发表着各自的见解。他们大都将联合国准备迁往巴格达以南的巴比伦旧址的计划视为一件大好事。其中一位说:“倘若卡帕斯亚关于销毁全球的武器装备,仅仅留下其中百分之十的计划能够实现,我倒宁愿这些留下的部份都运往德黑兰附近的中东一带,而不愿留在离纽约市不远的海岛上。另外,我们可以将很快就将废弃的联合国大厦辟为博物馆,用来纪念这座曾经被认为是建得最糟糕的建筑。”
另一些权威人士则预言,卡帕斯亚主持的世界各主要宗教领导人之间的谈判以及全球金融专家的会谈将会以失败而告终。一位人士说,世界上不会像吹嘘的那样出现一个统一的宗教,也不会像专家们设计的那样出现统一的货币。这将使卡帕斯亚上任伊始就遭遇重大的挫折,人们对于他的狂热会由此降温,“蜜月”很快就会过去。
“要茶吗,爸爸?”切丽从厨房内喊道。雷福德谢绝了。过了一会儿,切丽端着自己的一份进来,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她将穿着拖鞋的两脚蜷缩到睡袍下,刚刚洗过的头发包上了一条毛巾。
“周末有约会吗?”当电视中Сhā播商业广告时,雷福德问说。
“别逗了。”切丽说。
“不是开玩笑。有人约你出去,这不是很正常吗?”
“唯一我希望能约我出去的人,看来已经改变了主意。”
“别胡思乱想了。”雷福德说,“我想象不出巴克会改变主意。”
“我在想我给他留下的印象,爸爸。此时此刻,我坐在这儿浮想联翩,简直像个学生。真是傻透了。为什么我要在乎呢?我们才刚刚见面,我几乎还不了解他。我只是有些崇拜他,不过如此。”
“你崇拜他?”
“当然!谁不崇拜他呢?他精明,有口才,而且很有成就。”
“还很出名。”
“是的,是有一些名气。不过,我不打算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我想他也许只是对我有好感,不过如此。他在给我的纸条上说,他喜欢我。”
“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答复他?”
雷福德点点头。
“我没有答复他。我能怎么说呢?我也对他有意,但是,我不想把他吓跑。”
“或许他以为,他把你吓跑了。可能他觉得自己的攻势太强了,太快了。但是你并不这样认为,对吧?”
“我也有点儿这种感觉,不过说到底这也没有什么。我原想,只要坦率地对待他,对他保持友好,也就表明了我的态度。”
雷福德耸了耸肩。“恐怕,他还需要你给予更多的鼓励。”
“他不会从我这里得到的。这不是我的风格,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宝贝。”雷福德说,“但是,你最近可变化不小啊。”
“是的,可是我的风格没变。”她说这话时,连自己都笑了起来。“爸爸,我该怎么办呢?我不准备放弃他,可是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事情并不那么顺利。他本来应该请我出去吃饭,但是你看,他甚至没有接受我们的邀请。”
“我们的邀请?怎么也把我算在了里边?”
“当然,单单由我来邀请他,这可不大合适。”
“我知道。可是,或许他并不乐意有我在场。”
“如果他对我的态度正像我认为那样。他倒乐意你在场。其实,他应该先问一问我,然后再把你排除掉。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爸爸。”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想,你的想法太极端,太悲观了。给他一天时间,看看睡一觉后会怎么样。”
电视中又开始播放新闻节目,切丽呷着茶。雷福德感到,切丽能够向他倾吐这类心事,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荣幸。他记不得她曾经对艾琳谈起过她的男朋友。他知道,他眼下是她惟一的避风港。他对她的信赖感到由衷的高兴。
“你要是想谈一谈,我倒不一定非要看这些节目。”他对她说,“布鲁斯已经讲过了,也没有什么新东西。”
“不!”切丽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坦白地说,我对自己一点儿也不满意。坐在这儿,谈论我的爱情,或者说谈论我的生活缺少爱情,在眼下这个历史阶段不是显得太孩子气了吗?你不这样认为吗?好像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连学校都不回了!我要去读一些有关《以西结书》、《但以理书》和《启示录》的人门书。”
雷福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不是真心的!”
“当然是真心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爸爸。我从没有想到《圣经》竟会这么迷住我。现在,我是这么急切地想要读它,好像明天不会来了!”
雷福德沉默了一会儿。可以感到,切丽被她自己一句无心的玩笑话打动了。
“我也是一样。”他坦诚地说,“如今,我对末世的预言有了更深的认识。我们眼下,此时此刻,就生活在世界的末世中。的确没有太多的明天了,不是吗?”
“当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为一个男人朝思暮想。”
“他可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切罗。①”
【①切罗,切丽的昵称】
“求求你,帮个忙,让我忘掉他吧,好吗?”
雷福德笑了。“就算我不提他,你就会忘掉他吗?我们可不能将他踢出‘灾难之光’?”
切丽摇了摇头。“说真的,你叫我‘切罗’有多久?”
“你已经习惯我这样叫了。”
“是的。自从我九岁起,你就这样叫我。晚安,爸爸。”
“晚安,宝贝。我爱你。”
切丽已经向厨房走去,但她又停下脚步,返身回来,弯下腰抱住爸爸,同时还小心不泼出杯子里的茶水。
“我也爱你,爸爸。比任何时候都爱,全心全意地爱。”
巴克·威康斯第一次倒在他的新床上。他面朝下趴着,感到有些陌生。这座楼很漂亮,他的房间位置也不错,但这里是芝加哥的郊外,不是纽约,太寂静了。他买回了一包水果却忘了吃。他看了一会儿新闻,听一曲声调柔美的音乐。然后他决定开始读《新约》,直至沉入梦乡。
巴克如饥似渴地看着布鲁斯·巴恩斯讲述的关于末世预言的那些章节。不过,就他自己的兴趣而言,比起《旧约》和《启示录》,他更喜欢四福音书。据他看来,耶稣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宗教改革家啊。巴克被这个人的人格魅力、个性和肩负的使命深深感染了。
他将《圣经》摆在床头柜上,侧过身来,使灯光不致于直接照射到他的眼睛。
他的思绪又回到切丽身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她不是瞎子。她尽管年经,但并不迟钝。他不能招惹了她,然后又不明不白地中途变卦。然而,他果真变卦了吗?他真的要忘掉她吗?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他们在一起总能谈得来。他们两个又是“灾难之光”中的战友和同胞,她无疑会成为他的知心朋友。他们不是已经达到这样一种神圣的关系了吗?他是否该给她一个明白的表示:让咱们做战友吧?这是否就是上帝对他的期待?
“上帝,我该怎么办呢?”巴克开始默默地祈祷,“我向您说实话,我真想恋爱,喜欢和切丽交往。她是否还年幼?现在这个时候让她考虑这些事情,是不是不合适?可是,万一我和她已经开始相爱,那该怎么办呢?我们能结婚吗?”
他将两手从眼睛上拿开,斜眼凝视着灯光。眼下该怎么办?上帝会出现在他面前,亲自开口指点他吗?当然不会,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松开两腿放下床沿,无奈地坐在了床上,两手托着脑袋。
他的麻烦到底出在哪儿呢?眼下他要决定的是,他是否应该继续追求切丽。他继续默默地祈祷,他下意识地希望得到某种超自然的帮助,使他战胜肉体软弱的情yu。蓦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结婚生子的念头。他真的发疯了吗?难道这就是上帝的启示?他不敢想象,难道是祷告引导他得出了这个体恤人类的私情,却违背上帝真理的结论?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使他害怕,他无法肯定这个念头从何而来。为了保守起见,他认为自己最好不要再去挑动切丽了。她对他可是情有独衷,这一点他完全看得出来。只要他稍稍对她流露出相同的暗示,他俩的关系很快就会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发展。可是生活在眼下这个动荡的时代,他们怎么能这样放任自由呢?而且按照布鲁斯对预言的解释,他们之间很可能会落得个生离死别的结局。既然如此,他怎么还会让这样的结局到来呢?这样实在不理智。
然而他的良心又告诉他,他不能隐瞒对她的真实感情,仅仅与她以兄妹之谊相待。最好和切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毫无疑问她值得他这么做。他可以正式地约请她,与她面对面的把事情说清楚。他应该申明大义,用《圣经》的真理斩断她的儿女私情,当然他们仍然可以继续做好朋友。以上帝的名义作为理由,这也许会让她感觉好一些,不是吗?然而,他有勇气面对她吗?他能向她说出自己出于理智的抉择吗——也就是说,因为这是个艰难的时候,所以他们两个不该去追求浪漫和爱情?
他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假如他不能当机立断,他就永远无法摆脱了。哦!上帝啊,他看了看手表,已过了十点半了。她是不是还没睡?他忍不住开始拨电话。
雷福德正准备上楼,电话铃响了。他听到切丽房间里的响动,但她已经关灯了。“我来接,宝贝。”他说了一句,然后快步走进卧室,抄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斯蒂尔先生,我是巴克。”
“喂,巴克,别叫我‘先生’。你让我感到自己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