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输”顾名思义,鹤顶红也输它一筹。一旦服用每日子夜将尝遍钻心刮骨,万虫噬肉之苦,即使有暂时的解药保命,那极度的痛苦也会将人逼成形销骨立,行尸走肉般只得苟延残喘。况且如此剧烈的毒药根本无法解清,在你以为已经无恙时余毒会继续侵蚀你的身体,消散你的武功,慢慢将人送入死亡。这是一种从身体和心灵两方面极度摧残敌人的残酷毒药,配药也极为苛刻艰难,需要综合四十九种毒素,相克相辅,除了配置的人无人可解。因为复杂困难,周凤池交给他们时,曾言过:红输,不必配置解药。
这些,岐盛都非常清楚。
司马兰廷良久未动,他隔着三尺距离盯着“自己”,突然想再看看易容下岐盛那张本来的脸。
百卌八无援之战(三)
苏子鱼并不如祖越名认识中的这么不通军务。
自说留下来后帮着祖越名坚壁清野,设哨挖壕加修“冯垣”皆有不俗的见解。祖七这才想起来,苏子鱼的父亲原也是大晋历史上最为优秀的名将之一。
因为出其不意探得了消息,虽无法据此请得援兵速来,却也能多些时候修筑,准备防守。日间祖越名和苏子鱼并两名小将出城勘察,突见八里外有一土石坡十分险要,守在来往平阳的土道一侧,刀削般直立陡峭坚实牢靠,且不远处便是城山夹道。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看那石坡良久,呼了口气,祖越名道:“此处隐隐扼制城山,可为平阳门户,若在此修筑石洞箭楼想必助益非凡。”
苏子鱼点头,却又说:“此处虽好,却也并非一无可破。敌人若用油火猛攻,如此弹丸之地怕兵士无处可逃。非子若欲启用此地还得留个密道给人逃生才好。”
众人一怔,皆不料他想得如此广远,当下定下此处险要,派人封路着人前来凿洞修筑石楼。苏子鱼主动向祖越名领了此处监事负责秘密修凿,两百军士无声无息没日没夜的修筑,只闻砌砸叮当之声不闻一点人语。灰狼本以为苏子鱼会卷起袖子跟着士兵劳作,想了一肚子的劝慰却没派上用场。
苏子鱼一到此处,静立山头默然半晌后便一直盘膝打坐,底下的事全托付于他。看那神色似乎要亲自上阵打一场硬仗似的,却又清楚明白依他性子绝不会喜好领兵屠杀,灰狼心中因而颇觉不安。
不到三天,石楼和许多可供潜伏的小石洞便以竣工。就在当日,平阳城里祖越名派了守将石辉接手此处,并传信请苏子鱼回去,说西秦军队今晚便可抵达。
苏子鱼看着加驻的士兵源源不绝的搬来大批箭矢、弩戟、石料、麻袋柴草和障碍车。大战将起的紧张感尖锐的呈现出来。他转头看了看灰狼,想说什么,终归没有开腔。
一路安安静静回到城里,敌人眼看便要来犯,祖七忙碌非常只和他匆匆说了几句话,也没派给他另外的差事要求他出来应敌,苏子鱼自己也不多言语,转头回到自己房间把灰狼关在外面,只说累了要休息。
灰狼便沉着脸守在门口,半步不离。
祖越名这番行为倒还好说,大家都知道苏子鱼的性子,武功虽高若要他上阵杀敌那是怎么都不可想象的,争战起来和帮忙修筑城防可完全不是一码事。战场上生死瞬间,可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可苏子鱼这两天的表现就颇不对劲了。依灰狼对苏子鱼的了解,直觉他要做什么,却怎么都想不出苏子鱼究竟会怎么行动。
祖七的考量确实算计到了苏子鱼的心性,却还不是全然透彻,相比起来灰狼却要明白得多。在苏子鱼来说,大晋人是人,西秦人也是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忧心的是两方争战生灵涂炭,而不是大晋失守城防被破。
但苏子鱼能做什么呢?无论做什么都像是螳臂挡车。
不过,咱苏二爷做出螳臂挡车的事也毫不奇怪。
果然,灰狼守了几个时辰,快到傍晚之时忽察房内有异,唰地腾身而起绕到屋后。灰狼的速度出类拔萃,苏子鱼也忌惮三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灰狼已到了后窗之下。
那窗子只是轻轻咔嚓一声,一眼扫过哪有苏子鱼踪影!灰狼心知中计急忙,鹰击长空般一沉一起,瞬间翻过屋顶全力拦阻。却不料还未翻下屋檐,横里飞出三颗石子分击下中下三处|茓道。论武功他本就低了一筹,又是以有心算无心,灰狼避得勉力,身形一缓心思一分就怎么都避不开苏子鱼亲下的“毒手”了。噼噼啪啪被封了多处|茓道,灰狼立时半点动弹不得任苏子鱼把自己搬到屋里放到床上,还细心的给盖好被子。
见苏子鱼头也不回的转身出去,灰狼绕是急得满头大汗,也无可奈何。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茓道方自解开。灰狼一跃而起,往城门冲去。这时候天已经黑得像浓墨一样,低闷的雷声一阵一阵惊涛骇浪般滚动而来。入秋后少见的雷雨恐怕在这时候降临了,气温似乎突然冷下去好多,肆虐的风飒飒地横扫遍野,卷起万千浮尘直扑人面。风雷滚动的间隙,却是一片沉寂。
看来西秦人尚未发动攻击。
道路上有兵士备送着物资昂首怒目疾走而过,城门处士兵戒严,森然而立排列得井然有序地,刀光戟影在火把下寒芒四射。灰狼心中焦急也知道此刻不能乱闯,耐着性子找到相熟的小将,再让那小将通传祖越名自己要出城。
祖越名正在城楼上,百忙之中让人将他传了上去,脸板得没有一丝笑容,听他说了顾虑大为惊奇。
“照理说西秦军马早该到了,可前方哨兵确没有一处传回了消息,八里外的石楼也没看到敌踪。我已派人打探去了,但若说子鱼一个人能阻挡万千军队,这可实难让人置信。”
“祖将军,”灰狼脸色阴暗,眺望了一下城楼外空旷的远方,沉声道:“如今大战在即,我也不敢多有烦劳,不论如何请放我出城找寻。”
祖越名沉默半晌,眼中一定毅然道:“既然敌踪未现,我便网开一面也是无妨。只是子鱼不一定是出城去了,你这一去未必能找到人。即便找到了人,兵临城下我也无法再放你们进来了。”
灰狼拱手道谢,只说这样便好。祖越名叫过人来吩咐,灰狼正欲起行,突然有下面兵士来报,说东门外有人叫门。
平阳城扼守秦晋边关,依山而建自然易守难攻。和中原其他城镇不同,只有东、西两门,西门外三十里是西秦地界,东门自然是朝向连接中原内陆的。但如此关头,城内早禁止出入若非要紧也绝不能轻易开启。
祖越名心下不悦,竖眉到:“来者何人?”
那士兵却看了一眼灰狼,回到:“东门的人禀告,来人只说是朝廷派来的并不说身份姓名,要将军或者苏参军亲去一见便知。”
参军是祖越名为了方便苏子鱼行事临时给他安的一个幕僚官职。
灰狼一怔,止不住心头激动。他一到平阳就传了讯息回去,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百卌九无援之战(四)
天气骤变,攻守双方同样受到影响,公平得很。不过领着开路大军浩浩荡荡,杀奔平阳而来的乞伏易仁并没有打算连夜袭击,一来突袭之法不再适合,二来晋朝这般情况下平阳之于他就像一道摆在桌上的大餐,势在必得却无须慌忙下刀。他完全可以从从容容慢慢地切,免得划伤手指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天刚擦黑,秦将赫连云领三千铁甲先锋到了平阳十多里外的城山山道。此时风越发的大了,天地间一遍飞沙走石,未知的大山丛林乱舞,呈现着张牙舞爪的形态分外黑郁,山道林间却见前一排鲜红的旗帜突兀的立着。赫连云勒马皱眉,不再向前。一纵军尉随后道:“如此怪异且休上前,晋人必有伏兵所图。”
赫连云一骑飞马报豫武王乞伏易仁。
乞伏易仁道:“必是疑兵,无须惊慌。晚间定于城山东口安营扎寨,需杜绝惊扰,你速进兵探查,若遇晋人兵士立即全歼立威,却不可贪进太远。我当催军继至。”
赫连云复重回城山山道,提兵杀入,至林下追寻确无一人。这时天已经尽黑,空中无月无星只闻风声莎莎作响,忽地,林内一阵飞蝗似的火箭狂射而出,火借风势赫连云面前霎时一排火海,转眼成冲天之势。
马匹受惊,嘶鸣后退。
赫连云心头大怒,引军寻断路放火之人,但火势连续不敢直前。正忘了乞伏易仁的嘱咐,欲绕林而往,林内忽升起腥臭的雾气一阵阴阴森森的冷笑后,四周兀地充斥满无数亡灵厉鬼的怒吼桀怨声。那刺耳的泣叫嘶吼瞬间夹杂弥漫在整个火海之上,穿过噼啪作响的火舌一声高过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火光那头更似有无数魔怪在挣扎扑腾欲冲过火网抓扯过来,赫连云正觉异诡震魄恐怖平生,迎面一血肉模糊的巨大面孔,丈长的利爪当头照下。
周围顿时惊叫四起,军士自相四逃。群魔厉鬼夹杂火势席卷而至,紧追不放。
乞伏易仁引兵继来,乍见前方火势滔天赫连云兵马从道林间疯狂冲出,身后漫天鬼影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巨魔硕怪、狰狞厉鬼携着满天怨气与厉气,朝着己方汇聚,一切怨魂厉鬼,似突然破开牢笼,倾巢而出。万丈血浪以翻江倒海之势,汹涌奔腾。十丈高的三眼夜叉立在火光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死亡气息仿佛铁网般沉沉笼罩过来,要把人撕碎吞噬。
本来好好行军的队伍顿时惊乱。
乞伏易仁大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喝止曰:“这是障眼法,不可自惊!”
但各种疯狂哀求声、哭喊声、惨叫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大地,完全淹没了他的声音。眼看士兵大乱盲目混逃,落马夺路者不知凡几,践踏死伤者无数,西秦大军来时路径却一朵朵遍布绽放的青莲,西面天空青黄赤白间错纷糅,十方虚空成七宝色祥瑞集成,天雨宝花,缤纷而下,佛音梵唱隐隐天际,一尊巨大的观音像端坐莲台,一手托净瓶,一手指着回路,宝相庄严。
为魔障惊扰的五万兵士,狂躁疯乱为之一减顿觉所依,掩面而泣,四下往回路散离而去,前方有了菩萨指引,东方无数阴啸怒吼、大大小小的鬼脸妖魂渐渐被抛弃在脑后。及至马蹄刚远,“轰”地一道霹雳撕裂天空,万千恐怖异灵立时消散得一干二净,鬼哭神嚎再不复闻,四周重现大风飒飒的夜黑。
林中,离方才赫连云立马仅三尺处,有一人浑身透湿,脸无人色瘫倒在树下,大口大口的喘气。不多时,酝酿多时的雷雨倾盆而下,树下那人一动不动连喘气都更困难了,模模糊糊察觉有人靠近,但朦胧间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突然又一道雷电划过长空,照见前方来人毫无表情的脸孔,如同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视直望着自己,转眼后,又沉入更暗沉的模糊中。
间隙之间,苏子鱼看清了那人虽然面容陌生却无比熟悉的眼神,似乎身边泥土的腥气和进了一丝淡淡清幽的兰香味。安心的跌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回复时全身重得如同负铁万斤,头痛欲裂想要死撑着醒来却无法做到,即刻又晕死过去。转瞬,似乎听到两人对话,一人声音就在头顶甚为清晰:
“……虽然并非毫无抵抗之法,如今孤王却不愿趟这滩浑水,西秦人随即便会卷土重回,越名好自为之。”
……
“如此我便将兵符留给你,尚可调动洛阳数万中领军,或可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许昌你家里已经投靠司马乂,不日就将招你回去,恐怕届时你无法违抗。”
……
再次有意识时,身体仍然酸软重逾过山,头痛却稍微减轻了一点。他知道这是功力灵识消耗太巨,力竭之故。好不容易支撑着睁开眼睛,一阵发黑昏晕,等终于看清周围,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那眼睛一亮,却不是司马兰廷。
他转头轻呼:“主上!”
对面靠墙之处有人立时靠了过来,陌生的面容对上他眼睛时满是惊喜。这下苏子鱼看到了来人熟悉的眼神,想叫他一声,却是无法,喉咙里咯咯直响。
先前那人轻轻扶他起来,慢慢喂他喝水。
苏子鱼心头高兴,想抬起手指拉对面那人的衣衫,却丝毫不能动弹,甚至吞咽别人喂下的水都无法随心所欲。
坐在他对面的司马兰廷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喜色,浮现出愤怨凶狠。扶他之人转身放置杯盏时,苏子鱼被他哥提着衣领一把扯近,陌生的面容有些扭曲,眼睛里烧起簇簇怒火,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耳光。
正努力扯着笑脸的苏子鱼,立时重回黑暗。
这次醒来没过多久,感觉自己被人搂在怀里,手被紧紧握着,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颈内。
百五十勿失勿弃
一场秋雨一层凉。永熙三年入秋后的最后一场雷雨就这么过去了,甚少人知道这场雷雨中曾经发生过那样的故事。它延迟了西秦大军对平阳的进攻,整整三日。
这三日使得守卫平阳多添了些许时间准备,在今后的攻防战里,大晋边防也因此越发惨烈。这多支撑的一段时间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晋朝并无实质性的改变,内忧外患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会因此少了去,无端烽火连年起,多少儿郎丧胡尘。兵戈四起的时代,百姓会受的苦还是在受,战场上会丧命的勇士仍会丧命,即使不在平阳也会在晋阳、定阳、襄阳……
即使如此,毕竟更多的百姓因为这三天转移到了内地,也有人自此一生躲过兵灾横祸的,倒也能算功德。
而这些,苏子鱼这都不知道,也想不到。他因为行功耗功过度,一身经脉脆弱不堪,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中。
幻化神通的半调子大师本来没达到神通大成的境界,只因为克化了两种法门融道、佛为一,体用双彰才能提升迅速,勉强支撑高僧才能使出的神通幻境。但毕竟基础不厚,即使他可以一边耗费一边用释天大法引气入体,练气为神也经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按照司马兰廷的诊断,苏子鱼是有可能至此武功全失的。
和苏子鱼分开快两年了,思念得太久,担忧得太久到现在全化作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酸、甜、苦、辣、喜、怒、恨、爱……司马兰廷只想紧抓着他,捏进自己身体里融合再融合,让又黑又瘦又臭又脏的讨厌鬼再也跑不出,逃不掉、脱不开!
司马兰廷环抱着讨厌鬼,面孔如霜却小心翼翼。
苏子鱼唔了一声,又一瞬睁开了眼睛但很快眼皮一搭又闭上了,整张面孔埋进他怀里,大半是无意识的。
司马兰廷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再靠了靠,抓着他的手放进自己衣服里,亲吻他的头发。山里清冷,屋子中间只得烧了火塘助病人御寒。此处是离平阳不远的小山村,司马兰廷本想带着苏子鱼尽快回到自己控辖下的青州,觉察到他情况严重后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藏匿此间等苏子鱼恢复一些再做打算。
齐王大司马仍处在腹背受敌中,想要他命的人不知凡几,因而此番出来事出保密只带了影青和影红二人,如今灰狼已经拿了红输的解药,赶往曲城。入住这间狩猎人小屋后,青和红轮番在外打探,带回消息说西秦已经开始攻打平阳。
司马兰廷暗暗一叹,火光下的脸显得越发阴沉了,第二日白天冒险给苏子鱼施了针灸运功,足足四个时辰。
晚间,苏子鱼倒是真的醒了。
“苏子鱼,以后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司马兰廷俯下身去,鼻尖对鼻尖看着他,眼睛对着眼睛:“你那么心善,怎么就不可怜可怜我?”
苏子鱼脸色很难看,但眼里带着无可掩饰的喜悦,柔和却不失倔强。看见司马兰廷火冒三丈底气有些虚,两年前司马兰廷拿药毒他的事已经隔得太久,久到他早已淡忘了心痛再也支撑不起足够的恼恨去和司马兰廷分庭抗争,只得悄悄移开眼睛,再偷偷的瞟他。
司马兰廷看他这样,又心疼他在病中到底再硬不起心肠来,只觉得疲惫不堪,什么都无心打算了。好一会儿,终于扯出一个笑容来,很难看,不知道是苦涩还是嘲讽。他平静的问那双躲闪的眼睛:“死了怎么办?”
苏子鱼不解。
司马兰廷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苏子鱼一愣,听他哥径直说着:“我什么都在为你考虑,可是你呢?一跑就是两年,三番两次跑去送死,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外面我会担心,你死了我会心疼难受……你做这些事时有没有想过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无牵无挂的苏子鱼!”
就这么直白的点明了。没想到司马兰廷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苏子鱼心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霎时觉得口干舌燥,从司马兰廷的眼里他体察到了心酸,回不出话来。
影青舀了热水端过来,司马兰廷轻轻扶他起来喂他喝水。
苏子鱼一边吮着放到他嘴边的勺子,一边看他哥,有些复杂情绪浮上心头。
司马兰廷神色很淡,平静得有些冷漠:“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还有没有人这样侍候你,渴了给你倒水,伤了给你治病?还有没有人时时刻刻担心你,怕你遇到危险受到为难?还有没有人在你闯了祸给你善后,有没有人关心你穿得不好吃得不够?还有没有人这样提心吊胆,处处考虑你的喜好依着你的心性……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过?被关在西秦的大牢里,还是死在城山过道的树林里?”
这连篇累牍的询问,苏子鱼像被人重重撞击了一下,眼眶红了。
有一天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再没有计谋狡诈的齐王,也没有给与他一生之中最多宠溺、幸福、温情的哥哥,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夜里,没有相拥而眠的人。新年,没有牵手看爆竹花灯的人。生辰,没有给他套上新衣服后轻轻吻他的人。灯下,没有等着自己一起吃饭费尽心思讨好他的人,再没有所爱所恨所想所怨的他……不是没有想过,是不够狠心想下去。
不知那里来的力气,苏子鱼突然伸手抓住司马兰廷的手腕,泪有盈睫,如滚滚的珍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影红接过司马兰廷手中的碗,顿了顿,突然跪下告罪一声道:“老王爷说天下大乱要殿下及早脱身,本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在殿下来说乱世也有乱世的趣味……可殿下考虑到二爷。二爷必定不惯那样的局面,自一年多以前殿下开始慢慢将家业兵力转移隐藏到了青州,决定放弃中原的一切。甚至还在青州外海上找到一座小岛修筑壁垒,即使以后青州没了,我们还可以去岛上生活,以中原的混乱谁也无法威胁到我们。殿下甚至命人去长沙接来了二爷的亲戚,使他们避过战祸,算是替二爷报答苏府养育之恩……如果二爷有个三长两短,殿下这些苦心就全部白废了。还请二爷为殿下,为大家都多多保重,不要再以身涉险。”
苏子鱼闭了眼睛,无法说话。
尾章一社稷风雨
其实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让全身经脉针刺一样痛苦。虽然常常自讨苦吃,苏子鱼却不会自讨痛受,他尽力放松身体,一动不动。完全清醒的头脑却是一遍混乱。
因为司马兰廷的话,也因为影红的话。
是多久以前自己这么要求过,说要和他终老许昌,如今司马兰廷……他哥哥是真的放下了。可是现在收缩兵力却是任内战燎原,胡骑直入……
这是弃万民于水火啊……
不想看到司马兰廷出事。
可谁又是该死的,谁又是该活的?
司马乂司马颙?
大晋百姓?
还是塞外所见的那热情洋溢的一张张笑脸?
苏子鱼心纠了起来,只觉得一颗心半边陷在火里半边在侵入水中,闭了眼睛任其煎熬。
苏子鱼的内伤终究没有大起色,可时不与待,平阳尚能支撑一时,另一座边境守城永石却在匈奴大军连日猛攻下,破城在即。再逗留下去只怕谁都走不掉。
才过几日已是遍地湿冷,寒风越发凛冽,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身上却是冻彻透骨。司马兰廷找了一张猎户自制的粗糙兽皮,把苏子鱼从头包到脚勉强揽他上马,放缓驰速小心翼翼。
苏子鱼近年来奔波劳累,本就瘦得身无几两肉,这几日又为伤痛所苦吃不得睡不好,现下在司马兰廷怀里就像一层黑皮包了个骷髅架子,疼得他心颠儿都在发怨发恨,更没一个好脸色赏下去。
两兄弟都倔强,司马兰廷沉着脸不说话,苏子鱼也闭着眼一声不哼。等到他哥发觉时,苏子鱼唇上全是自己咬的牙齿血印,身上被冷汗打得透湿昏厥在司马兰廷怀里。
司马兰廷差点没给气死过去,急忙停了马临时在路边找了个避雨稍歇的林子,给他施展针药。苏子鱼经脉脆弱他是知道的,却不想竟痛得如此厉害,好在他的内功心法有养生疗伤之能虽不敢直接探进血脉,却能用银针一丝丝引入慢慢加持梳理。
恁冷的天,司马兰廷周身功力流转竟是热气蒸腾,冰雨落下滴在身上挥发出去好似一圈儿薄雾。
一个时辰后苏子鱼才回转过来。
见他睁开眼睛,司马兰廷扬手就是一巴掌,但还没等贴上脸颊就收住了。深吸两口气,又恼又怕的问苏小祖宗:“你怎么也不吱个声!”
苏子鱼环顾一周,头顶上青红二人用兽皮搭出个雨棚,眼睛转回来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司马兰廷,仍是一脸倔强,低哑着声音道:“说了又怎么样?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司马兰廷咆哮,觉得真是忍不下了,“你有本事,你……”
四人皆是一怔,看他眼角滑下泪来。
影青和影红眼睛一致望天,再没人说话,只有雨打在树叶土地上沙沙的声音,旁边马匹呼哧着热气的声音。苏子鱼垂下眼帘,微微瘪着嘴慢慢伸手出去抓着司马兰廷的衣袖。
“对不起……我疼得很,哥。”
司马兰廷微颤了一下,转脸去看雨雾朦胧的林间,再转回来时眼睛一遍幽静。把他往怀里揽了揽,对影青道:“去买辆车来。”
策马走避轻巧些,本想等过了这虎啸山再做打算,可苏子鱼这般情况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只是这当下,人人都在逃亡要买车谈何容易,这个“买”字也就是说给苏子鱼听听罢了。
苏子鱼没细想,但觉得劳师动众又不方便。刚想开口阻拦,司马兰廷衣袖轻拂,一股淡香扑鼻而来便昏沉沉又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果然是在车厢里。身下垫得很厚,山路崎岖却不觉得十分颠簸,只是身上仍旧很痛。身旁影红见他醒了,忙掀开帘子叫主上。
司马兰廷便进来和她换了位置。这车现套了两匹马,还有一匹让人骑着好做护卫,路上时不时看到逃亡的百姓管家,多是举家撤离的,还得防着有人聚众抢夺。
司马兰廷给苏子鱼把了脉,好在没有风寒发烧,只得用丹药吊着等到了司州腹地再说。两兄弟面对面坐着,大多数时候你看上我一眼我看上你一眼,却很少对话。司马兰廷总是慢条斯理地喂苏子鱼用完药食就冷漠的坐在一旁。
行程虽然放缓,还是翻过边境并州进入了司州地界。这一日影红去储备食物水袋了,马车停在道边休整。苏子鱼躺在车内,影青和司马兰廷皆不在眼前,这几日他被伤痛所累又郁结于心事浑浑噩噩对外界浑然不知,这时却突然有种强烈的渴望,想看看窗外。
司马兰廷虽在车外却注意着里面动静,觉察到苏子鱼在车里费力挪动,虽舍不得让他疼却因恨他倔强,有心让他吃吃苦头一狠心没有理会。没过一会儿,苏子鱼突然从车厢里滚落了出来。外面二人都瞧见了,还以为是他挣扎得不当心,连忙跑上去,却见他连滚带爬的继续往外。
这官道正是三州连接之处,西边是并州,往南是上党,往前是司州赵王地界。天阴沉沉的,南来北往的人却全是往上党和司州逃命的百姓,到处是衣服褴褛,到处是如土的面色,到处是成群结队的逃难人群。拖家带口,扶老携幼,步履维艰。妇人衣衫散乱,老人拄着拐杖,小孩面露菜色苦喊着累,哀声不绝。
这一派凄凉景象把苏子鱼彻底惊住了,不知那里来的神力搭着车辕站起来往路上踉跄几步栽倒下去。司马兰廷抢上去扶住了:“不要命了!给我回车里去。”
苏子鱼力气突然大得惊人,只是僵着身子四肢乱打乱蹬往前直奔。司马兰廷抱着费力正要用强,却见他哧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吓得不敢动弹只细言相劝。苏子鱼不再挣扎了,抓着司马兰廷的胳臂半伏半跪在地上。起先只是小小的呜咽,转而痛哭起来,哭得全身都在抖动。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又是咳嗽又是气喘,只要司马兰廷肌肉一牵动他便不管不顾的挣扎。他的伤,哪里是能如此挣扎得的。
司马兰廷心里又痛又乱,只是不断轻拍他的背脊,拭去他的泪水,不断的重复,“别哭,不哭……这不是你的错……”一狠心哄着抱着,好不容易把他重新弄回车里。
苏子鱼张开手臂抱着司马兰廷仍是哭,埋在司马兰廷怀里闷声嚎啕:“是我的错,是我的……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就那样跑开……师叔都说过我应该留在你身边的……”
久违的依赖,没有想到的悔意。司马兰廷拥着他,任他的眼泪鼻涕掉在袖上,轻轻吻着他的额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好,我没有你那么慈悲善良……如果不是知道父王没死,我恐怕什么都放不下,你又能做什么呢?”
苏子鱼抽噎着,用牙齿撕磨他的肩头:“你为什么不慈悲不善良……”他处在激动中,止不住打颤、哭泣、咳嗽和气喘。
司马兰廷知道他这些动作要引起自己怎样的疼痛,额头渗出汗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放松下来。身上沾着的暗红色的血迹,刺目心惊。他几乎跟着红了眼睛,一遍一遍的安慰,轻吻:“别哭,乖……你什么都没错。你看,我们还有六万兵马,不……是九万……如果你想看到百姓安居,争乱平息,我慢慢打给你看。我们重新建造一个安稳江山,好不好。”
尾章二兵天血地
车到司州城后,司马兰廷找郑方圆帮忙寻了处隐蔽的宅子给他弟弟养伤。宅子在司州城郊,青砖白瓦的一处小院,安安静静清清爽爽,内里床椅炉灶一应周全,虽非精致华丽却也干净实用。
郑方圆在赵王麾下十数年,颇得信任。
晋朝方乱之时二王起兵,赵王司马伦作为实力雄厚的一方番王却只是作壁上观,这里面不能说没有郑方圆的作用。司马兰廷一方面感念他几次相助,又对苏子鱼至小呵护关爱;一方面对他确实激赏,便邀他一同回去青州。但郑方圆这个人忠实仁义,跟着苏卿怀时一心一意,如今跟着赵王也绝无二志。眼看匈奴西秦进犯司州首当其冲,自然不肯这时候做出背弃之事。只要司马兰廷在他有个万一之时,能够出手庇护自己家人。司马兰廷允诺。
苏子鱼的伤本就让司马兰廷这位当世有数的医毒行家难以入手,经过司州官道那一番折腾又平白加势几分,竟有些束手无策起来,只能更加小心谨慎,用银针度真气推经过脉慢慢疗伤。
好在郑方圆这里不缺珍贵的药材,可以佐辅治疗固本培源。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三四个时辰是在施针度气,苏子鱼这里快成了筛子,他哥司马兰廷也快累成|人干。
影青影红心里焦急却惧其淫威不敢相劝,苏子鱼红着眼睛叫停,可司马兰廷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同样置之不理。想这司州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多拖一日危险便加剧一日。再则,苏子鱼这伤也拖不得,后头还要长途跋涉,怎么能不加紧替他修筋复脉?
用银针活血度气,得慎而慎之,若一不留心出些许差错,苏子鱼这身修为就算彻底废了。看司马兰廷几日下来殚精竭虑,已是满脸倦容神色间显见疲乏。苏子鱼躺在床上,一腔焦急却奈何不得,若他还能动弹分毫,早就跳起来一通好揍了,哪还容得他这般硬撑。可现在鱼在床板上,不得不妥协,十分心疼做出了万分样子来。
晓之以情:“哥,你不要这样少见多怪,我一时半会又死不了……”
放低态度苦苦哀求:“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再扎了。疼……”
耍泼犯混:“不医了,不医了,就是不医了……”
最后,哭得眼泪鼻涕糊在一块儿:“呜呜……你就知道骂我不知轻重!就知道说我让你担惊受怕!怎么也不想想你自己,你上次吃什么五行释天丹答应过我不再胡来了……你还讲不讲道理……”
司马兰廷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他自己也没多少时候跟他哥讲过道理,这时候倒想起来了。
不过他甚少说这种暖心贴肠的话,听得司马兰廷心酸。收了针,修长的葱指慢慢替他搽去脸上污渍,叹了口气。
“原本想到了青州再开始的,连续四十九天或可见起色。你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怕他再自责引得心里不好受,转而道:“这里虽然清静,毕竟不安全,先连续九日试试。你就别再添乱了,让我更费力。”
仰着脸想想,淡漠的表情参杂出些许悠远,心里想着如果那个人在也许可以换个手。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怎么放得下这个心啊……
司马兰廷到司州那天,长沙王司马乂占领洛阳。洛阳的守军被祖越名调往平阳,司马乂所遇阻力很小,可算做轻轻松松以皇太弟的身份接收了大晋政权,安留都城享福任司马颙在曲城和司马兰廷“主力”对阵。
相对于司马乂的惬意,和他同盟而起的司马颙显然不太走运。两军对阵数日,自晨而昏,杀人遍地各有胜负。曲城不够坚壁,岐盛弃城池于城外扎寨他排兵并非一味图守,几次进扰敌营皆有所获。司马颙几次试探欲列阵进攻,尚未成势时岐盛已披挂上阵,亲自击鼓,马队一声不发,潮涌般冲杀出来一阵惊扰又速退回去。司马颙分兵来扰,岐盛打定守势,骑兵分毫不出,只是剑箭排伺候,猛射不歇。
僵持日久,司马乂占据洛阳之信传来,司马颙大恨,抛开顾虑终于倾力来犯,避无可避。
秋日昏黄,一场厮杀日近申末。平原狂野上数千骑兵纵横穿梭,战马驰骋交蹄,刀枪剑戟往来不休,闪出一道道寒光,卷起万丈黄土。战场上处处是鲜血喷溅,几万士兵拼命厮杀,被砍中的,落马的,立时被踏践成肉泥,原野上血迹斑斑,断掉的手臂、大腿、头颅,随处可见。喊声、鼓声、兵器撞击声,惨叫哀嚎声和着马儿嘶鸣,混杂不分。及后,四野暗沉腥膻浓重,视野渐渐难辨。
岐盛早失了战马,大步如飞起跃之间如闪电般在无数敌骑身来回穿梭奔行,见了敌兵挡路,想也不想便是刀剑齐施,直接斩刺。
灰狼再顾不上大局如何他身如飞燕,踩着人头马身起起落落,追上岐盛身影。
奉祥等人其他一概不顾始终不离“主上”左右,陪他敌阵中快速穿梭,只顺手向倒地的敌兵补刀,以免他们装死反扑。这队人马过处地面被染得殷红。正待杀出左翼,一股整齐马蹄急促而来,士兵慌忙立盾防备,耳边听得箭矢嗖嗖而过,射在盾牌上发出嗡嗡的震响。
马上为首的那人眼神狞厉,面沉似水,恶狠狠地瞪着众人藏身的屏障。千钧一发之时,灰狼一把扯住岐盛身形,只往他眼内深深一望便跃了出去……
第九日这天,苏子鱼自昏睡中醒来,影红服侍他用膳后很久都不见司马兰廷捧了银针进来。这院子只住了他们四人,周围不闻一点人音。勉力转头望去,日影已高,他直觉发生了什么事,却苦无自由行动的能力。又过了些时候,司马兰廷方进来。也没有立时用针,先捡了一些药草煮浴,轻轻抱了他浸入水中。
苏子鱼隔着雾气看他哥哥的眸子,阴冷之中竟蒙覆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尾章三执子之手
“出什么事了?”抿了抿嘴,声音有些低哑。
司马兰廷扶着他坐好,转身盛了一杯清水过来喂他喝了,却没有说话。
苏子鱼浸在热气腾腾的药浴中,水的温度很快爬到了脸上,透出一抹嫣红。司马兰廷眼中的阴冷稍稍退却了一些,顺了顺他的眉心,叹出口气。十指爬进发间穿梭在头皮上轻轻按抚起来。
马车终于又向青州启程。
九日九夜的结果,是苏子鱼身痛难忍变为轻轻酥酥的钝麻,虽然难受却比九日以前好过太多。
这马车也不同来时随便“征用”的那辆,窗户上一层竹帘一层厚实裘毡,绝无漏风之虑,天气好时还可以挂起毡布让光线透射进来。那些厚厚的稻草也都换成了柔软的绵垫,银制的暖手小炉,长长的靠枕,暖和的锦被,温暖、宽敞像间舒适的小床。
这一下子轻松不少。一旦好过了,苏小哥就开始不安分了,一路上哼哼唧唧逗他哥说话。偏偏司马兰廷却显得沉默异常。他本来就是寡言的人,但这般一整天下来才开口寥寥十数句,连苏子鱼这种没眼色的人都看出了他心情沉郁,因而有意无意的耍耍宝出出丑。他哥静静的听着,看着,仍不多话,面上却松缓很多。
车内光线暗沉,一粗一浅两种呼吸默契融合。那喘着粗气的喋喋不休,说他塞外的光辉经历,说他如何勇敢如何机敏,说他如何气得西秦皇帝一脸土色。但说不了多会儿也就累了,司马兰廷等他渐渐有气无力,用大手盖了他的眼睛,不用骂他,不用劝他,就这样,过不多会儿他也就睡沉了。
这天苏子鱼睡醒了起来,马车停在什么小镇上,颇为热闹。入耳都是轱辘轱辘的车辕声和嘈杂往来的市井人语叫卖声。刚刚清醒的人还有些恍惚,他动了动手指,仍是一片麻木。发觉司马兰廷并未在车厢内但想来就在附近,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没听到熟悉的声音,却听见左侧靠街这面窗户外有人大声对话。
“……可不是嘛!您这是去哪里啊?”
“我们想着去青州,那地方离边境远,又安全。我有个亲戚就在那边,说这两年青州生活越来越顺当好过了。”
“青州是齐王的属地啊!”
“正是。我那亲戚说,这两年齐王派了其弟司马子鱼监管青州,那小王爷像是下功夫整治了一番,说是不比江左繁华之地差多少。”
苏子鱼听得一阵糊涂,心中大是不解,他什么时候监管青州了?怎么又成了小王爷司马子鱼了?却听其中一人又道:
“老哥!你还不知道吧,齐王在曲城被河间王杀了,脑袋都被割了下来传首六军……”
苏子鱼愣怔片刻突然一阵惊慌,高声呼喊起来:“哥,哥——”
司马兰廷离马车不远,闻声急忙掀帘进来。
苏子鱼五指一张,胳臂直伸了过去。司马兰廷一把握住了,顺手塞了一包香喷喷的炒栗子在他怀里,皱眉道:“不要乱动。”
苏子鱼握了那手,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却觉得冷意袭身,他借着司马兰廷之力,向上蹭了蹭,抬头盯着他哥清冷的眸子。
“哥……”
感觉到他下拉的意图,司马兰廷埋下头凑到他眼前。苏子鱼看了半晌,使劲嗅了嗅,嗯!熟悉的气味。这下确信了,肯定了,不是假的。
“……可,曲城的……是谁?”
司马兰廷缓缓抬起头来,眼睛望着挂着竹帘的窗户,从丝丝缝隙中看出去,看到很远的地方。
有寒风透过竹帘吹拂进来,这温暖的小车厢中竟让人突觉萧索。苏子鱼盯着他的神情,心中一动,突然就明白了:“是……岐……”
司马兰廷眼光微微闪动,拇指轻轻淡淡的抚摸着苏子鱼的手背,握得更紧了些。
“是灰狼。”
苏子鱼心头一阵难受,脑袋还没消化清楚,已觉心痛得越拧越紧,拧着拧着拧出了眼泪。
司马兰廷见他一脸惨白眼泪汪汪,赶紧把他揽进怀里,皱了眉却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大战那天,说是他和岐盛互换了身份……”
苏子鱼终于转过味儿来,低泣慢慢专为嚎啕又慢慢转成哽咽。司马兰廷拍着他的背,想着自己九锡加封,初掌大权时河间与长沙已显反象,如果不是早早另立主意,是不是今天死的就真是自己了?即便可以一时应付过去,可这天下祸端早埋,怕内忧外患的情形终是无可避免。现在却能脱身而去,不由得心底涌上一阵轻松。只是那些默存于身边多年的温暖,一朝顿失,心里竟难受得空荡荡的,连往昔相处都不敢多加追忆。他司马兰廷到底被怀里这个小东西影响至此……
苏子鱼渐渐平息下来,司马兰廷正以为他哭累后睡了,握着的手却突然动了一下。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
“……”
“小狼哥……”苏子鱼眼中又有了水汽,想着自己从洛阳出来,一路上他把自己护得滴水不漏,却总是默默无言不声不响的跟在后头,好不容易在塞外有些改变了,不再那么悲伤孤独了,却……
“不是坏人……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孽报。菩萨总说因果报应,可人一辈子受苦受得莫名奇妙的,享福也享得莫名奇妙的。即便有什么恶因,但就这么死了,这一世记不得上一世,不知道该醒悟什么该改什么错,也不知道要发扬什么善德,那两世间又有什么关系?这世间的人又不是人人都俱大智慧,都明白因果之事,这样能达到佛祖本意吗?难怪人家说天道不明,诲莫高深……”
司马兰廷暗暗叹口气,一边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帮他整理卧处放他重新躺好。把那包已经冷却的糖炒栗子放到一边,再替他擦净泪水鼻涕混糊的脸。这时车已重新启程,才出镇子速度还不快,窗外那些车马声却渐渐沉寂了。苏子鱼抓着他哥的手不放本已慢慢闭了眼睛,却突然睁开来,眸子一遍清明。
“哥。咱们不要打仗了,谁都不要再死了!”他想起那两个路人的对话,眼中出现一抹坚定:“我们先把青州建设好吧,建设成最安全最繁华最安康最幸福的地方,让所有受战火荼毒的人都到青州来,让所有失去家园的人到青州来安家!”
“……嗯。”
“然后让师叔他们来说法给大家知道,让大家都不做错事,都当好人,都不怕因果孽报。”
“……嗯。”
苏子鱼使劲紧了紧相握的手,虽然他能使出的力度很微弱,可司马兰廷仍然很清晰的感受到了。
“我们一起竭心尽力,好不好?”
“……好。”
司马兰廷看着他眼底的兴奋,虽然面上仍是平静无波心里却是高兴。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淡淡道:“你也要说到做到,不要再乱跑,你若是再敢跑掉,我就打断你的腿……”
尾章四与子偕老(一)
苏子鱼是谁?
有人说,苏子鱼是成武侯苏卿怀的第六子,庶出。
有人说,苏子鱼其实不是苏子鱼,应该叫司马子鱼。
有人说,苏子鱼是正宗的皇室血脉,齐王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兰廷的亲弟弟。
无论如何,后面这个说法更被世人所接受,要不然他怎么成了淮陵王成了一州之主了呢?正因为这样,苏子鱼这个名字被司马子鱼所取代,广为人知。但其实苏子鱼就是苏子鱼,是那个不怕受苦受累就是受不得气,需要人疼爱需要人关怀的跳皮猴子。
当然,也受不得过度的“关爱”……
这个难得的大晴天,苏子鱼搭着棉被裹着皮裘靠在窗前享受冬日暖阳。淮陵王府表面上是苏子鱼的府邸,虽然两年来他人没在这里一天,可政令都是已他的名义发布的,按理说他还成了正主。
这府邸到底不比洛阳齐王府,远没有那么金碧辉煌奢华精致,但胜在宽广又不失秀气,即使万木枯竭的冬日,外院也是花木奇艳,绿竹成林。此时游廊上兰花儿提着嗓子闹腾得正欢畅,屋子里比兰花闹腾得还欢畅的是明叔。
“小王爷,再加个靠枕吧,软和舒服些……”
“虽然天气好毕竟入冬了,还是把手炉放怀里,仔细僵着手……”
“丝绿,还不去给小王爷换杯新茶来,这都凉了……”
苏子鱼听着他一句一句的说话,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昨天明叔带着大批人马来迎,抱着自己放声大哭的情景几乎成了噩梦,回府后这个原本爽快干脆的老人就变成了这样,一眼看不到他就不放心:“殿下退隐梵净时,老奴也去送了,千岁特意嘱咐过要好好照顾你,毕竟你哥哥性子过于冷淡,怕有疏忽怠慢之处。哪知道小少爷不声不响走了这么久,还差点在外面送了命……都是老奴没照顾好啊……”
苏子鱼听他又念叨上了,头开始犯晕恨不能逃得远远的,只能跟着他泫然欲泣:“明叔啊……”好容易司马兰廷处理完政事回来,苏子鱼给他哥支眼色,终是把奉明哄走了。
苏小王爷非常不识好歹的抱怨:“明叔怎么变成了这样?也太过了。”
秋水上来递热巾帕给司马兰廷擦手。苏子鱼瞧她抿嘴瞅着自己偷笑,一派欣喜,不由得心下暗沉,眼睛移到她的肚腹上,思忖她还不知道曲城的事吧,现在祥哥生死未卜……
司马兰廷顺着他的眼光一转,打岔道:“明叔也没多少时间来照顾你。如今我不便出面,只能让奉正他们传达,这边的事物多半靠他主持少不了他操心的地方。”
苏子鱼有些过意不去:“我都帮不上忙……”
身下软榻一陷,司马兰廷已坐在了旁边,从皮裘里挖出他的手仔细把脉:“等你好了再说,今天痉挛没有?”
因为麻木的关系,苏子鱼的表情非常僵硬,全无往日嬉笑怒骂随心所欲的活泼之态。他细细体味着经脉血液,体表骨肉从涌泉至百会无处不在的酥刺感,长长叹了一声,扯着嘴皮含混吐出一句:“没有,呼吸也还好。”
“吐纳也要适可而止。明天开始,我接着替你疗伤。”司马兰廷重新放好他的手,接过秋水奉上来的茶水后挥了挥手,只留了一个小丫头在外头听差。
“你多休息两天,把事情处理完再说吧。”苏子鱼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跟着司马兰廷转:“我……我不想你太累。”
“我不喜欢你这幅样子,一点表情都没有。”司马兰廷抚着他的眉眼,轻轻言道:“冷冷硬硬的,连是不是害羞,都看不出来。”
苏小哥心里真有些“含羞带怒”了,现在他已比前几日松活几许,头硬是猛的一摆,挣脱了他哥的调戏,但也只能做到这样,若是他没病没痛的早一巴掌拍过去了。
“我这是没有办法!不像有的人,明明没病没痛硬是每天一张阎王脸。”
司马兰廷顿了一下,见他用僵硬的脸说出带火气的话,却没有一丝苏子鱼式的愤怒,不由得笑起来,忽地又顿住了:“我往日都是这样吗?”
苏子鱼眼睛瞪得溜圆,眨了眨转到一边不再看他。
司马兰廷看着阳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侧面,平白有些止不住心疼,竟然低声像解释一般道:“我……只是习惯了。原来你……是这种感觉。”
苏子鱼大觉怪异的盯他一眼,张了张嘴,垂了眼皮又抬起来,讷讷地说:“其实,我们一起时,你多半是……不错的,并没有那么……”
司马兰廷笑著对上他的目光。轻柔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像玉,莹白而漂亮。苏子鱼怔住了,突然烧红了脸颊,止都止不住。
笑吟吟地托著他的下颚转过来,司马兰廷慢慢靠近,近到彼此气息相闻,最后却只是轻柔刷过他的嘴唇就放开了。小小地叹了气道:“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吧……”
苏子鱼放开憋着的气息急喘两下,整了整嗓子,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日前奉毅送你师伯师叔他们到达了庐山,现在奉勤留在那里养伤,不久就会回来了。”
司马兰廷没有追着打趣突然转了话题,苏小弟果然被引开了,转了眼睛过来问:“他们都还好吧?”见司马兰廷点头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众僧一行一直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何况师叔法力高强也无须多担心什么。只是……
“曲城那边,能不能找回小狼哥的尸首……起码,不要让人传首六军。”即便是人死如灯灭,可这等侮辱实在让人不忍。这是代司马兰廷死去的啊。
“军中遍传的不是真的首级。”司马兰廷语气沈了下去:“是头盔。监军回报说尸首应该是被重伤的岐盛抢出去了。”
“那会不会……”
看眼中盛满期翼,司马兰廷沉默了一下,模棱两可的说:“如果有一丝可能,岐盛也会尽力去救的……”
尾章五与子偕老(二)
几日之后降了初雪,庭院内外一层银装素裹。
苏子鱼趴在软榻上从缝隙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竹帘外,漫天飞扬著碎碎落落的轻雪,如此寒冷的天气却并不能降低他心里的焦躁。
重新开始疗伤后起色微乎其微,这一个月以来他总是休躺在床榻之上,动辄由人服侍,眼看着大家繁忙脚不沾地,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除了焦躁之外他还有些不甘。
把脸埋进在丝绢的靠枕里,掩住了那口长长叹气。
今日司马兰廷比往日稍微迟回了一些,到了未时仍不见身影。苏子鱼半垂着眼帘看着那从天而降的莹白飞屑,渐渐出了神。
自己过于清闲,司马兰廷又太过操劳。每日午前他要听各处汇报,处理政务,午后过来稍歇片刻就得替自己连续疗伤到酉正,所以眼下这般情况就算心有万般不耐,他也不敢显露些许,最多就是没人看见的时候多叹几口气多念几遍经文,免得让人更烦心。
风似乎带著寒气,透过帘隙吹到了他的脸上,还带进了远处突然响起的嘈杂之声,他倾耳听了听,仍是若有若无的。但过不多久,苏子鱼便瞧见了司马兰廷的身影,他那身秀金白袍被风带得衣袂飘扬,刚转过了游廊踏进了院门。
他急忙回过头叫来绫罗放下窗前的厚毡。司马兰廷进门时苏子鱼装作才被惊醒的样子,对他哥毫不吝啬的送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齐王任由丫头上来换了衣服,然后净面暖手。巾帕递绫罗时他突然言道:“明日起,不许让二爷出内室了。”
“哥!”苏子鱼差点翻身跳起来,只是差点而已,他压根跳不起来。
“我昨天说的话你总是当耳旁风。你觉得这是几月天,能让你这么两扇大窗的敞着纳凉?”
他已经不能出门了,难道连看看外面都不行了吗?苏子鱼心里急苦,却没有多分辨,只垂了眼眸下去。
司马兰廷踱过来坐到他身边,神情倒是一片平静:“知道自己有多瘦么?”只这一句话便化解了苏子鱼心里的怨气,他有些不明所以,明明是自己病了瘦了,却莫名的觉得心虚觉得愧疚。
“我知道,你难免烦闷……再忍忍吧。”司马兰廷把手贴到他的脸上,眼神带着凌厉和温柔,像是责怪像是叹息的说着:“好凉……”
苏子鱼眼巴巴的看着他,怎么还能兴起一丝的不满?他蹭了蹭司马兰廷的手,算是乖顺的表示了默认。
“曲城的残部撤回来了。”
苏子鱼靠在枕头上闭了眼睛,“嗯”了一声。他眼里浮现出从塞外高山上俯瞰下来的景象,整个世间都是尘,一分一寸细微渺小,就仿佛这一个个劫难之于浩瀚苍天,其实不算什么。无处可避的风雨袭来,唯有蜷了身子一任风狂雨骤。这人存世间本没有受不了的苦,就是碎了,那零落的碎片上也会在地上闪耀粼粼光辉。至少对于他来说,灰狼、奉祥,他们都是。
“奉祥受伤不轻又失了一只手,秋水也要生产了,我想送他们去岛上将养。”他平淡的说明,将苏子鱼两只手都包入掌中暖着。
“方才是他们见着了?”
“嗯。”
苏子鱼睁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袖子底下的手紧紧反握了司马兰廷的。
“还活着便好……”
丝绿在外外面传禀:“扁鹊堂两位大夫到了。”
司马兰廷站起来,接过绫罗递过来的银针,给才进门的两名老者让出位置。今天的疗伤时间开始了……
这一年,苏子鱼度过了和司马兰廷在一起的第二个新春。虽然整个晋王朝都在风雨飘摇中,但青州的新年气氛依然浓郁,淮陵王府虽不如前年还在洛阳时那般隆重铺张,该有的该办的却也没少了去。
苏子鱼这时候已经能由人搀扶着稍微行走了,不过劳神费力的事司马兰廷仍不许他多做。他最常做的事仍是卧于松软的床上,听自然的风雨声涤荡自然的景物。
开春后虽然岐盛和灰狼仍旧没有一点消息,但奉毅等人也从庐山和建康回来了。
苏子鱼坐在廊下细细读着奉勤带回的信函。昨夜疾风骤雨,今日却阳光普照,显露出那份春天的明媚灿烂。头顶上,鹩哥兰花经过一冬的畏寒,终于也兴奋起来重新操起清晰响亮的呱噪之声。
“你师父说什么了?”
“没什么。”苏子鱼放下信函,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尚不蓬勃的春光,再转过头去看身旁的司马兰廷:“和我们想的一样。”
司马兰廷回头对视,不免又是一笑。这一笑全是温和平淡:“他看见的可比我们周全多了。”
“哥,”苏子鱼想了想斜靠在司马兰廷身上,突然闲闲的问道:“要是我真的再恢复不了怎么办?”
司马兰廷痛惜地搂紧他:“相信我,再等一等,再耐心等一等。”
苏子鱼点点头:“我信你啊!可要是万一呢?”
司马兰廷心中涌上一份柔情,轻拍拍他的后背:“即使真的不能再习武也没什么,我总能护你周全的,我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好怕的。”
苏子鱼笑眯眯的,真有几分洒脱:“是啊,最多就是身体虚弱一点不能习武而已。”又叹一声:“不过我很快就会比你老了。”
司马兰廷失笑,曲指敲了他一下:“这倒不用担心,我这里父王留下的金丹至少可以保你再活一百年。”
“一百年?”苏子鱼皱眉:“似乎挺长的。”
司马兰廷轻轻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不过一百年,我倒觉得太短了。”
苏子鱼顺眼望出去,一地迎春的细碎花瓣。刚盛的花朵被昨夜的风雨揉躏过,那一树的繁华仿佛是滴血的泪痕。花如此人亦如此,万物都有自己的风雨,一棵树的劫难损伤的仅是一季的颜色,待到下季或是明春,依然将生发新的繁盛。
人间春色如梭过,花落之后不见我。三千繁华何为相?还看他年旧颜色。
正文完结
恶搞版后记
咳!
情况是这样的。
我其实不知道什么叫耽美。真的,作为一名武侠爱好者,俺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耽美,这文俺最初也不是想写成这样的……
话说小六(注:小六就是在下)看了《大唐双龙传》后就一直心心念念写一部旷古烁今,赶“金”超“黄”的超级武侠小说,于是俺就设定了两个兄弟为主角。俺想,俺这两个主角一定要是高手,高手之高高手,要能赛过东方!要能打倒寇仲!才当得起“绝世超群”这四个字。
可是,什么人武功能如此之高呢?
和尚!道士!
于是俺们《花落》两兄弟就一个学佛,一个学道了。
背景设定好了,小六开始取笔名。话说一个好的笔名是一本书成功的开始,俺对起名这件事是非常看重的(注:俺绝对不是迷信!)俺斋戒沐浴,焚香净手,拿出一本《全宋词》开始抓阄!
哪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俺流年不利啊~!想宋词里面这么多好名字,像什么鹤冲天、归朝欢、西江月、凤归云……等等等等,不甚枚举的好名字啊,偶愣是一个没抽到,抬手一点,“六丑”!
六丑啊~?六丑~!
俺当时就黑了半边脸,低头看了看俺家的沙皮狗八丑……俺要是叫这名字,俺不就跟G一家了么……
俺厚着脸皮,斋戒沐浴,焚香净手,再次拿出《全宋词》决定:重抽一个!
俺闭着眼睛一点!
这回美是美了,可美得太过分了——西施!
西施啊~?西施~!
你说我要是取这么个名字不是明摆欺骗读者大众么,要是引起人家嫉妒怎么办?要是人家来砸场子怎么办?更何况,这还是跟G一家啊,压根没跑出界!
俺还是叫六丑得了。
于是俺就这么诞生了。
俺开始笔耕不辍,勤恳挖坑。
写啊写啊,大纲出来了。写啊写啊,苏小鱼出山了,写啊写啊,苏小鱼应该遇到美女一号了。
那美女真是~
美啊~
飘飘若仙,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俺活到25岁,连美女的手都没牵过,这小子转眼就搞到一个仙女MM,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光大的旷男怨夫能答应么?!
不能!
要是引起人家嫉妒怎么办?要是人家来砸场子怎么办?算了,别让丫遇到美女了,干脆遇到他哥得了。人徐子陵和寇仲不就是伙在一起才能干出大事业么……
于是,苏小哥遇到了司马兰廷。
司马兰廷,飘飘若仙,不食人间烟火……
俺继续笔耕不辍,勤恳挖坑。
写啊写啊,兄弟俩一起了。写啊写啊,兄弟俩分开了,写啊写啊,苏小鱼应该遇到美女二号了。
那美女真是~
水水灵粉嫩嫩啊,倾城倾国~
可是,人红玉正值悲切之时,苏子鱼要是趁机而入,这不是下流无德么?!正义的旷男怨夫们能答应么?
不能!
算了,还是让他们保持姐弟之情得了。
俺这绝对不是嫉妒!俺绝对不是那种挟私报复的小人!你看,我不是立马就要给哥哥安排一个美人了么。
——司马兰廷的第180号小情人,王飞燕。
听听,这名字多美~!虽然人长得是胖了点,180斤。虽然人家是卖烧鹅的,可人家也是烧鹅西施!
恶!俺看到西施这两个字有点恶心,为了身体着想,俺还是先睡一睡再接着笔耕不辍……
可是,俺没想到,司马兰廷那小子居然提着鞭子到梦里来找我拼命!俺跟他说,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话要好好说,可他不听!还要再次使出绝技天外飞丑!那厮叫嚣,让他跟王飞燕,还不如跟他弟弟……
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种要求!给你个“美女”你不要,你非要个男的。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就让你跟你弟弟!
于是,55555555555555……
俺这本旷古烁今的武侠小说,硬生生的就这么夭折了,愣是给转成了耽美小说……
于是,耽美版《花落春仍在》就这么出世了……
一年半过去了,《花落春仍在》就这么完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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