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和小雅先欠身向程小蝶作礼。
然后再转身奔到田长青身侧,双双跪了下去,道:“田公子救命之恩,一直铭感于心,不知该如何报答……”
“变得俗气了。”田长青一手一个挽起了小文和小雅,接道:“我只是帮你们推下|茓道,顺水顺手的小人情,可不是救命大恩。”
“就是那一推呀,把我和小文推上了武林高手之林。”小雅倒入田长青的怀中,道:“公子,苗兰、花芳两位姐姐来了没有?”
田长青风流成性,名满江湖,小文、小雅感激他疗救伤元,心中恩情深重,连程姑娘也不避了。
“小蝶说,你们的武功大进了。”田长青左、右打量了二女一阵,接道:“看来是果然不错,吴前辈教导有方,两位也是练武的天才,小蝶的运气,才得遇上两位这样的辅佐。”
风情万种的田长青,忽然变得正经了,不但婉拒了程小蝶献身情意,推翻约言,对小文、小雅两个丫头,也变得十分尊重。
他扶正了小文、小雅身子,道:“说一说,你们今天遇上了什么事情?我天亮之前要离开,时间不是太多。”
小文、小雅两对大眼睛团团乱转,屋左屋右,四下看了看。
程小蝶嗤地一笑,道:“不要看了,花芳、苗兰都没有来,只不过田大哥变了,风流大侠变成了庄重君子。”
“是婢子无福消受四大哥的侠骨柔情。”小雅道:“但也替花芳、苗兰两位姐姐庆幸,她们情爱坚贞,数年如一日,深入中原,千里寻夫,终使田公子弃绝了一路红花繁似锦的风流生活。”
小文掩着小嘴笑,心中却暗暗忖道:花芳、苗兰两个小苗女,美是美呀,只是一身毒物,田公子和她们并枕而卧,同榻而眠,不知道有没有担心过,被毒物咬上一口,能睡得很安心吗?
“天下的杀手,都进了北京城。”程小蝶神情严肃地说:“如非田二哥易容混入了杀手群中妙语解危,今夜恐怕我就见不到你们了。”
“真有那样严重吗?”小雅技艺大进,心中有点不太服气。
“小雅,是真的,十分的严重。”程小蝶简明地说了经过,道:“就算田大哥带来了苗兰、花芳,也不能和人硬拼,所以,我已决定再招集中东、南,西、北四大捕头入京,分头侦察敌情,再集中全力对敌。”
小文、小难也听出来非比寻常,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追踪素喜。”小文道:“鬼丫头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已经和五狼人搭上了线,但五狼人却化整为零失踪了,我和小雅都觉得非常奇怪。
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明白了,他们要隐入暗处,准备出手了,只是无法侦知,他们先要对付什么人?”
“看样子用不着你们太用心机布饵,杀手对决,似乎是已经开始行动了。”田长青微微一笑,又道:“小蝶你只要居中推动就行了,不过,大意不得,集中天下第一流杀手的行动,可是未曾有过的事,那些人冷酷、机警,稍漏风声,他们就会突然醒悟,转过刀子对付刑部,那就非常可怕了,包括我在内,也应付不了。”
“我明白事情的可怖、严重,所以,我要放任要他们自相残杀。”程小蝶接着道:“现在,我们只能推断出,杀手分成两帮,一帮可能重金礼聘了江湖高手,组成了杀手群;一帮可能是处心积虑,培养出的杀手新秀,这非要十年、八年的工夫才行,看似偶然,因一件案子引起,实在是精密策划多年了。”
“小蝶,你的论事分析,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了。”田长青道:“能不能推想出这两帮杀手的幕后人物是谁?”
“上林画苑,充满着神秘。”程小蝶沉吟了一阵,缓缓道:“难道会和九万爷扯上关系吗?”
“素喜和上林画苑无关,那就肯定她是另一帮的人了。”小雅淡然道:“小婢怀疑她和……”
“素喜是培出来的杀手新秀。”程小蝶道:“这一点应该不错,能找出她的出身来历,整个事件,就可以理出一个轮廓了。”
“姑娘,小婢只是怀疑,可是全无把握。”小雅道:“我只是匆匆一眼,看得不很清楚,想要小文看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那份快速,惊人极了。”
“你是说,那人发觉了我们。”
小文双目转注在小雅的脸上,接道:“我们隐蔽得那么好,行动得那么小心,还是被人发觉啦?”
“我相信,他没有发觉我们,如若发觉了,反应定然更为激烈。”小雅道:“那只是他一种感觉,好象有人在监视他,我不知道武功高到什么程度,才会有这种感觉。”
田长青点点头,道:“不错,内功精进到某一种境界时,能听到十丈外树叶落地的声音,能够意行四外,感受到一些异微,不是发觉,是感觉。”
“所以,他很快地隐失了。”
小雅接着道:“我不能肯定,他是走了,还是隐藏了起来,我拉住小文,躲了很久,才悄然离开那里。”
“要不是藏了那么久,也骗不过素喜那个丫头。”小文道:“她也在一边藏着,等了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
“慢来,慢来。”程小蝶打断了小文的话,接道:“小雅先说,那个人是谁呀?”
“小姐呀!我可已早说过没有看得很清楚,你听了只能参考,当不得真,他好象是万宝斋的大掌柜,万复古。”
程小蝶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就有点接上头了,素喜是万宝斋的人,新进杀手,也是他们训练的,再找出什么人,能以惊人的大手笔聘请杀手,要说得详细一些。”
“是,素喜和一个青衫男人,擦身而过,似是接一包东西。”小文道:“我全神贯注在素喜身上,忽略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万复古,象鬼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小雅道:“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他是怎么走的,还是一头钻入地下了。”
“素喜躲入了一株大树后面,耐心地等候了很久,大概是确定了附近无人,才现身出来。”小文又道:“小雅拉了我一把,我还认为是要耐心一些,事实上素喜一直没有脱离我的监视,她隐在树后,不停向四面探看,却忽略了树上。我和小雅分在两个方位上,所以,我没有看见万复古,只见到一个男人背影,但素喜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了我的眼中。
我看到她拿十张银票交给了青狼,五狼人虽只有青狼出面,但他们全来了,四个人埋伏在附近,如果素喜欺骗了他们,真的可能立刻翻脸,联手杀人。”
程小蝶道:“听到他们说要杀什么人没有?”
“没有。”小文道:“婢子能够确定的是,他们是立刻行动,五狼人拿到银票后,就四散逸走,现在,应该已经发生了凶杀事件,只是素喜和青狼交谈的声音很低,听不到说些什么?”
“这就变化多端了。”程小蝶道:“我们的推想中,五狼人是上林画苑雇请的杀手,素喜把他们挖过来,要他们杀的什么人呢?”
“应该不会是上林画苑中人。”小雅道:“五狼人再没江湖道义,也不致如此快速地反口回噬请他们主人。”
“会不会是镖局中人。”小文道:“我听素喜发过一句牢骚说:“保镖作生意,不务本业,非得受些教训不可。”
“大通镖局。”程小蝶道:“谭文远总镖头和手下四大镖师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件事我们不能坐视!走,快去看看。”
“看看也好,不过,我有一点不同的看法。”田长青道:“镖局手常驻在北京城中,要杀镖头、镖师,也用不着这么个急法。”
程小蝶已经站起的身子,重又坐了下来,道:“对,如果攻击大通镖局,现在,也该有消息传过来了。”
“所以,我觉得五狼人急如律令的狙杀,是行客,不是坐客。”
田长青沉吟了一阵,又道:“江北四老走在一起,杀他们要等他们分房入睡,才易下手,铁面神丐关杰的可能最大,但他江湖阅历丰富,警觉性高,武功又好,也不是容易下手的人,他们也只在今天中午现身。”
田长青的目光,突然凝注在程小蝶的脸上,接着又道:“那时候素喜和五狼人,还不知道关杰和江北四老已入京城,小蝶,会不会是要杀你呢?”
“我!”程小蝶呆了一呆,道:“不会吧,再说杀我也不用这么急呀!”
“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小文道:“你是主查言侍郎的头头,你被杀了,就不会有人追查这件案子,这一点,素喜很清楚。”
杯弓蛇影,小文一番话,小雅也紧张起来了,道:“小文说得对,素喜这个丫头,很了解小文的武功,向上一推想,小姐当然会比丫头强,就别说你早已名动朝野了。
东厂已散,刑部如旭日初升。上上下下,全仗你一个人,素喜坐在牢中,看出了这些苗头,姑娘,就不会放过你了,干脆,咱们先下手,诱杀五狼人。”
“对,先下手为强,五狼人未必能杀了姑娘。”小文道:“但他们阴魂不散的缠着你,可也是讨厌得很,我和小雅看法一样,先杀五狼人。
程小蝶淡淡一笑,道:“田大哥的看法呢?”
“五狼人很可能是狙杀你。”田长青笑道:“但我不同意小文、小雅的作法……”
“为什么呢?田公子。”小雅道:“五狼人是杀手,他们已收了素喜的银子,追杀目标,不死不休,除了杀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让他们停下手来。”
“你们也可以诱他们到任何地方去。”田长青道:“使他们身不由己。”
“还是很危险哪?田公子!”小文接着道:“五个人日夜不息地追踪姑娘,杀杀杀,他们可以轮流着监视休息,姑娘一个人,不眠不休,如何撑得住啊!”
“傻丫头啊!田大哥说的很清楚了。”程小蝶接着道:“他的意思,包括你们两位在内,小文、小雅穿上同样的衣服,不就变成三个程小蝶了。”
小雅嗤地一笑,道:“说的是啊,田公子转弯抹角,把我和小文都听糊涂了。”
“两位姑娘一向是聪明的啊。”程小蝶笑道:“怎会一见田大哥就变糊涂了。”
“姑娘不用拿话挤我们,田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一向温柔内向的小文,一旦反击撂出话来,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看着田长青道:“没有田公子那回春一指,也没有今天的小文、小雅,只要姑娘同意,田公子不嫌弃我们是残花败柳,我和小雅都会陪田公子上床,露水姻缘,缘尽则散,田公子离开京城,就事如春梦了无痕,我们不会去南荒,也不会告诉苗兰、花芳……”
田长青道:“最难消受美人恩,田大哥心领了,我看两位和小蝶一样,都是田大哥的好妹子……”
“可真是六月天气变得快呀?风流倜傥、拈花惹草的田公子,一年多不见,变成柳下惠了。”小雅笑道:“大有坐怀不乱的气势。”
“田大哥总要交几个真正的朋友吧?你们三位都是我诚心正意结交的红粉知己,所以,田大哥及时给你们带了一份礼物。”
田长青缓缓由怀中摸出一把金光耀目,柄上满镶宝石的短刀,逆向程小蝶又道:“这是苗兰送你的礼物,我是借花献佛,我查过了,这把刀名叫‘辟邪’,虽然短了一些,却是切金断玉的上品,也正适合你总捕头的身份。”
“不能收,这是苗兰的镇山之宝,是一族领袖的象征,我怎能收为己用。”程小蝶道:“田大哥,代我谢谢苗兰,小妹心领了。”
“苗兰早知道你会拒绝,所以,她交待我几句话。”田长青道:“我说出来,你再作决定不迟。”
“小蝶洗耳恭听了,不过,我相信很难让我改变心意。”
田长青微微一笑道:“苗兰、花芳求你代她们请道圣渝,指令云南沐王府五年内不对苗族分化、用兵,由她们负责,五年内统一全苗峒主、土司。此后,年年进贡,岁岁朝拜,五年的平安,让她们有一个报效天朝的机会,除了狩猎之外,学习男耕女织,这把刀是酬情报恩。”
“不是酬情,是贿赂,所以,小蝶不能收刀,请道圣渝,要求沐王府五年内不对苗族动兵,是好事,小妹全力办到。”
“好,第二个理由是,剑在匣中易生锈。”田长青道:“土掩明珠不放光,‘辟邪’宝刀,久位南荒,就如草木同朽了,再说,这种短兵刃,只适合于江湖人使用,两军对阵,就要长戟大刀,宝刀虽然利,但却无用武之地。”
“田大哥可以用啊!”程小蝶道:“你身受束缚已解,也算是江湖中人。”
“田大哥要留在南荒,帮苗兰、花芳统合六峒、八族、十二土司,全交给两个小苗女,我也不放心!”
田长青接着道:“何况,苗兰说过,你不要也没关系,算她借给你,你这刑部总捕头,任满退休了,再还给她,这可是合情合理的。”
程小蝶摇摇头,道:“我已经欠了苗兰很多,不能再欠她的了,田大哥代我谢绝她的好意吧!”
“小蝶,就算田大哥求你,这把刀短小易藏,迎风断草,无坚不摧,你此刻身担大任,怎不自珍,你说,要田大哥如何求你,你才肯接受。”
“冲着田大哥这份深情厚爱。”程小蝶流下泪,道:“小妹生受了。”接过宝刀,缓缓跪了下去。
田长青扶起程小蝶,笑道:“还有两个活宝送给你,两个追随我的武士,阿横、阿保,都随我进了京城,他们都已成自由之身,不能跟着我常留南荒,希望你把他们带入刑部,替他们谋个一官半职的前程……”
“包在小妹身上,此时此刻,有这样两位好助手,田大哥,小蝶千恩万谢,也难表心中的感激了。”
“我让他们暗中接应你们,三位小妹舍身诱敌,引使杀手对决。”田长青道:“难免有疏失之处,由阿横、阿保暗中保护,小兄就放心多了,此案了结之后,再引他们正式进入刑部。”
“田大哥,千难万艰的事,只要你一参与就……”
“小蝶,别说感激的话,再说就见外了,你们也该坐息一下,恢复体能,再研商诱敌之法,小兄也该走了。”
田长青说走就走,身子一闪,穿门而出,消失不见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小雅望着田长青消失的夜色,道:“可是有几个浪子能真正回头呢?田公子,你是极少数的真正回头的浪子之一。”
“小雅,你误会田大哥了。”程小蝶道:“他根本就不是浪子,却身负了他绝对不愿担负的责任,他要天下太平,人间充满着幸福、欢乐,但他肩上的任务,却是夺取江山,策谋兵机。他洞澈事机,了然天下大事,就算扶起新皇帝,未必就比旧的好,但一场杀戮,却又难免,诛连所及,恐怕要百万人头落地,他借酒消愁,纵情女色,只是要麻醉自己。”
“姑娘说得对,看田公子今夜的表现,完全换了个人,是真正的君子。”小文道:“浪子回头,不会有这么个快法,只是心结已解,放手去作他喜欢的事,我相信他会帮苗兰、花芳,创出一个新的局面来的,其成就之高,恐不让诸葛武侯专美于前了。”
小雅吁一口气,道:“他已替我们点出了一条明路,也安排了暗中保护的力量,下一步,要我们自己行动了。”
“先准备三套完全相同的衣服。”
程小蝶接着道:“要郭副总捕传出密令,召请四大捕头入京,预定切口,连络暗号,统一协调,个别行动,希望这一次能有丰收,让杀手这一行绝迹江湖,至少也要让他们大受挫折,十年内不能嚣张。现在,我们先行坐息,恢复体能,等夕阳西下时,展开行动,干杀手的,不就最喜欢黑夜行动吗?”
小雅悄然易容,在刑部四周观察了很久,没有发觉五狼人,也没有发觉阿横、阿保他们二人。
她心中暗暗地忖道:他们要行刺总捕头,一定会埋伏在利部附近,我如此仔细地搜觅观察,竟然找不出一点踪迹。
是我们判断错误了,五狼人对付的不是总捕头,还是作杀手的,有一套避人耳目的埋伏方法,外人无法了解。
小文和小雅有着同样的打算,想在程小蝶出现之前,先找出五狼人埋伏的地方,便于应付……
所以,小雅发现了小文,快步迎了上去,道:“不用费心了,找不到的,我已经找了快半个时辰了。”
“奇怪呀,方圆不过数百丈,大小树木六十棵。”小文道:“怎么会找不到呢?”
“会不会藏入了刑部中。”小难道:“咱门在外面找的心烦气躁,他们就藏在里面暗暗地笑?”
“不可能的,郭副总捕头那份细心、谨慎,别说是人了,一只麻雀也藏不住的。”
小文接着道:“午饭之后,三百多新旧捕快,全部动员,配合着狱卒、狱官,各级差役,一室不漏地清理,连宾馆也找的仔细无遗,然后锁的锁、拴的拴,都有监视看管,十二个训练已成的也派上用场,不断在围墙之内巡逻。”
“这方面副总捕头思虑周详,安排的尽善尽美,帮了姑娘不小的忙。”
小雅接着道:“听说几百年来,天下改朝换代了,但刑部却没有这么一个整顿法,刑部中文、武百官近千人,副总捕头却能辨得出来,哪一个官署,增加了一个人,他能立刻知道,连暂时寄押人犯几个,他都知道。”
“所以,刑部之内,藏不住五狼人,很可能我们的研判有错。”小文道:“五狼杀手,要杀的,不是总捕头。”
“但要杀谁呢?早该有消息传过来了。”小雅接着道:“我听郭副总捕头说,府、县捕快和各处线民,都动员了,整个京城中的活动,都在监视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很快地报入刑部。”
“该不是素喜那个鬼丫头耍了我们一招。”小文道:“故作紧张状态,却让五狼潜伏不动,让我们疑神疑鬼。”
“如果肯定我们的行踪没有泄漏,素喜这些做作,又给什么人看呢?”
小雅接着道:“他们一定藏在这里,只不过,我们没有办法发觉,杀手有杀手之路,我们缺少了这方面的经验。”
“那是说,只有让姑娘引诱他们现身了?”小文道:“我们打算为她清除敌人的计划,无法实现了。”
“事实上,也用不着我们这么费心。”小雅接着道:“姑娘的智慧、武功都强过我们很多,我们只是在尽一份心,但阅历不够,摸不清杀手潜隐之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这一次面对的敌人,是江湖上最难缠的人物,我不懂,一件命案怎么会牵扯到如此众多的杀手出面。”小文道:“如果没有言侍郎之死,江湖上会不会有这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呢?”
“我想也会有的。”
小雅移动脚步,走向一片空地中间,已确定两人的交谈,不会让别人听到。
小文四顾了一眼,紧随小雅身后,道:“怎么说呢?”
“言侍郎死于怀壁其罪。”小雅道:“玉中三奇,青苗为最,青苗玉贵重处是玉中之液,它有什么用,我们不知道,但一定宝贵无比,言侍郎就为那块青苗玉死的。”
“素喜好象知道什么人取走了青苗玉。”小文道:“看诸般情形,鬼丫头没有说出来,这件事,我已经跟姑娘说过了。”
“姑娘怎么说呢?”
小文回顾着小雅,道:“很奇怪,姑娘未置可否,只对我笑一笑。”
“那是她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小雅道:“姑娘也无法找新的论点说服你,只好笑一笑了。”
“你的看法呢?”小文道:“我们可是一条线上拴的两个蚂蚱,生死同命,小雅,说出你心里的话。”
“也许是素喜的一时疏忽,让凶手取宝杀人,也可能是人家早有算计,素喜中了人家的圈套。”
小雅接着道:“总之是留了那么一个杀人空隙,素喜如果知道凶手,早去找那人拼命了,充其量,素喜只能猜想,而且,凶嫌在两个以上,所以苦在心中不能说,她可以不对我们招供,但却不敢对主人说谎,也不能回答的模棱两可,就只好带罪立功,用尽各种手段追查了。”
“但她应该明白,从我们身上追查不出什么?”小文道:“我们不可能是取宝杀人的凶手啊!”
“这一点,鬼丫头打的什么算盘,我也弄不清楚。”小雅道:“但她一定有计划,引起一场血流成河的大屠杀,会不会暂时疏解一下主人对她的压力?”
“回去吧!”小文点点头道:“我们既然无法找出杀手,只好让小姐出马了。”
两人刚刚进入刑部大门,程小蝶已快步迎了上来,笑道:“找不出来,是吗?”
小雅呆了一呆,道:“姑娘早知道了?”
“唉!你们太爱护我了,怕我受到伤害。”程小蝶十分感伤地又道:“我知道,没有阻止,不过,我已经要陈同、张重带了十六名捕快,全是用匣弩的高手,五狼人既非江湖好汉,也不是正派人物,不用化太多气力和他们鏖战。
郭副总捕头找来巧手工匠修改了制造匣弩的技术,不但可达三丈以上的射距,而且力道强大,镞头尖利,一匣连发十二支,三五张集中使用,高手也难抗拒,看来刑部的匣弩,行将成为江湖上一霸了。”
“对!我赞成以毒攻毒!”小雅道:“对付江洋大盗,也不用讲仁义道德了。”
小文抬头看看天色,道:“已是近黄昏了,我和小雅去换衣服……”
程小蝶道:“不行,同时出现三个程小蝶,一下子就被人揭穿了把戏,我们要用在诱敌上,只能个别出现,我已着人去秘制衣服了。
现在,你们要以本来的面目陪我,保持相当的距离,给他们下手的机会,你们两个都找不出来,足见他们隐藏得相当深密,只有让他们出手攻我,自暴形藏了。”
“姑娘,太危险呀!”小文道:“回去换衣服,我们对调身份。”
“小文,如果他们一击之下就能够把我杀死。”程小蝶道:“你能够抗拒住他们的一击吗?”
小文道:“不能,姑娘武功,强过小文甚多。”
“就算武功在伯、仲之间,我有‘辟邪’宝刀防身,也多些应变的手段。”程小蝶道:“小文,你走前面开道,小雅在后,我在中间,三个人各保持五尺的距离,留下应变的空间,我们向前走,直回家中去,好好地洗个澡,吃顿饭。”
“小文,留心一些,看看那几个恶狼,会从哪里蹿出来?”小雅道:“他们走的是杀手之路,发觉他们的行踪来处,就对我们帮助大了。”
“有多大帮助呢?”小文道:“别卖关子了,说出来也让我心里有个谱啊!”
“只要看到他们出现的方法,出现的地形……”小雅道:“咱们就可以举一反三。”
小文点点头道:“明白了。”举步向前行去。
姑娘柳腰摆动,走得袅袅娜娜,但却暗运功力,转动秋波,目如鹰隼,监视了前面十丈方圆的距离。
小雅也凝聚了全神,耳目并用,但小雅姑娘会装作,表面上,看不出她有所戒备。
程小蝶走得最潇洒,虽已舍身诱敌,但对五狼人刺杀她的事,却是心存怀疑。
素喜是年轻一代的杀手,是多年培育出来的高级杀手,和一帮雇请的江湖高手,似处在敌对的状态,为什么会抢先来对我下手,难道说,万宝斋要除去的第一个对象,会是我程小蝶?
似是有些不太合乎情理呀!
他们应该先对付敌人聘雇的杀手,或是幕后人物才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最美丽的景色,也总是最短促。
夜幕已垂,程小蝶等正行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
这时,正是街旁商店,纷纷挂出灯笼的时刻,是一日将尽,夜色衔接的辰光,大街两侧都是人。
这样一个环境,是不适宜出现刺客的地方。
小文暗暗吁一口气,盘算着回家这条路上,哪里最适合刺客藏身?应该小心一些。
只管想下一步的事,却忽略了眼前。
但闻衣袂飘动之声,左右两侧,飞射出四片寒芒,扑向程小蝶。
他们隐身在大街两侧,混充挂灯的工人,选择最好的出手时机,小文刚刚走过,小雅还在后面七八尺外,四道攻势全部招呼向程小蝶。
程小蝶吃了一惊,忖道:真的是杀我呀,为什么呢?
惊急中一式“高挂斜阳”,娇躯斜向一侧升起,但闻嗤嗤两声,衣衫竟扯划了两条裂口,右腿上也被割了一道长逾三寸的裂伤,鲜血破口而出。
程小蝶心中奇道:什么兵刃,一击之下,竟笼罩了如此大一片地方,临阵对敌,实在是大意不得。
是狼人的玄门兵刃狼爪,四个人,四十根手指,套上了尖利的抓套,攻袭的威势,笼罩了八尺方圆以上。
程小蝶能避开四狼人预谋的合击,已是相当的侥幸了。
四狼人合力一击不中,似有些大出意外,不禁一呆。
就这一呆之间,小文、小雅两支长剑,已风卷残云一般,杀了过来。
两个丫头,已看到姑娘腿上冒血,心中愧恨交集,两只剑全力施为,分别取向四狼人的要害。
程小蝶回首看伤势,虽然不重,但白玉般的大腿上,留下一条疤痕,恐怕是难免了。
破坏了程小蝶傲人的娇躯之美,也激起了程小蝶心中的杀机。
伸手握住了怀中“辟邪”刀柄。
宝刀即将出鞘时,程小蝶突然停下,身为总捕头不能以喜怒从事,要仔细地想一想,该如何对付这四个狼人。
杀他们似非上策,决定不杀了,就不能使他们身受伤残。
心中念转,正想招呼小文、小雅手下留情,放他们离去,但一看场中搏杀二女已全力出手,但四狼人以二对一,竟然封住了二女攻势。
用不着招呼,就算二女想下杀手,一时间,恐怕也无法得逞。
大路上如此恶战,早已招惹了行人围观,刀剑无眼,看的人虽然不敢接近,但两街廊沿下,却已站满了人。
一时间,程小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场面,不能让小文、小雅败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四狼人知机退走。
正感为难间,忽听一声尖厉口哨传来,四狼人一齐暴退,去如飘风。
小文、小雅心有不甘,挥剑要追,却听到程小蝶叫道:“不用追了,我们回去。”
“这就是刑部的总捕头啊!被刺客狙击受伤了。”
说话在人群中传开,但程小蝶却在小文、小雅扶持下,回到了家中。
本来程小蝶可以走,但想一想,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装得重一些。
在小文、小雅扶持下,程小蝶也方便打量四周的景物。
她看到了四只熟悉的眼神,两个骠悍如黑豹的汉子,跟在身侧。
他们脸现怒容,目如鹰犀,不停地搜索人群。
是阿横、阿保,看他们的激动神色,对程小蝶受伤之事,十分难过,程小蝶是伤在腿上,他们却是伤在心上。
程小蝶是他们的新主人哪,田长青已把他们引荐给了程小蝶。
心知两人悍勇无比,不能让两人心中窝藏着这股怒气,一味地追杀五狼人,就破了这番计划了,所以,程小蝶望两人微微一笑,也传达出不用追杀的心意。
程小蝶想借此刻引出素喜,和她好好谈一谈。
两人居然领悟了,他们久年追随田长青闯荡江湖,论江湖经验之丰,小文、小雅可是难以及得的。
两人遥遥行礼后,悄然退走。
说是行礼,实是一种心灵交流的感受,施礼者把一股尊敬的心意,以目光传达过来,就在四目相触间微一颔首,表达出十分的敬重,也表现出绝对的服从。
程小蝶也能领受阿保、阿横表达的心意,要他们退入暗中待命。
在小文、小雅的扶持下,程小蝶应该走的很省力,事实上,程小蝶心意集中,化费的心力更多,回复过阿横、阿保的请示之后,她又全心留神打量四外事物。
她不是转着眼睛四下看,而是半闭的双目睁了一条缝窥寻目标。
五狼人出现四个,还有一个未现身,很可能是隐身在侧等机会。
至于那声口哨,十分尖锐,程小蝶的推断是出自女人之口,但不能判定是不是素喜的声音。
她对素喜的了解太少了,连说话声音也无法分辨,何况是口哨声。
可惜,一路上,程小蝶未发现任何疑点,也没有人再出手截击,平安地回到了程小蝶居住的京华小筑。
这地方原本只是一幢幽静的住宅,但程小蝶连番扩建,把它改建得非常有致。
有一座敬师楼是特为先知者吴一谔筑建的房舍,也用千竿绿篁筑成围墙,表现出对田长青感激、怀念,又建了一座练武厅,隐藏翠林中。
这就成了一座颇有规模的建筑了。
幸好,这地方已在京城近郊,土地广大,扩建容易。
程小蝶看上这幢房子时,就存了扩建打算,直到破了王妃之死一案,才开始动手。
回到了京华小筑,郭宝元已带着陈同、张重,和二十四名捕快赶到,二十四捕快中,带了十二张强力匣弩。
郭宝元监工扩建,心知京华小筑,实已不小,房舍数十间,庭院七八亩,已不是小文、小雅两个人防守得来。
何况,二女忙得席不暖暇,也无法照顾这里的防卫、安全,所以,郭宝元带了两班捕快,准备让他们长驻于此。
但防守的计划是暗桩为主,以保护这里七八位厨师、仆妇的安全。
郭宝元说明了防守的构想,程小蝶没有反对,不反对,自然是同意了郭宝元的主张,郭宝元还想再说几句,发觉了程小蝶腿在流血,小文、小雅捧着药箱站在一边,这才急急退出去。
小文、小推抱起姑娘放上床,剔亮了银灯,关上门窗,脱光了程姑娘身上的衣服。
一个绝世无伦的美丽胴体,立刻展现在二女眼前。
小文细心地洗去伤口附近的血污。
小雅却气得流下眼泪,道:“好可恶,这么漂亮的腿,要留下一条伤痕,五狼人要拿命来赔。”
“我这十八年的清白身体,还没有被丈夫看过,却被你们两个丫头看得一览无遗!”程小蝶道:“不但看啊,还要到处乱摸。”
“情不自禁哪!”小雅笑着道:“我常和小文一起洗澡,香汤涤去积尘汗臭后,顾影自怜,对颇为玲珑的身躯自傲,娇躯凹凸线条美,虽是残花亦散香。今日看到了姑娘的胴体,那才真是叫美呀,全身犹如一块白玉雕成,搭配得均匀,长短适中,修指三趾,都配合得完美无缺……”
“没有缠脚呀!记得小时要缠脚,娘听到我的嚎叫声,就不忍动手了。”
小雅轻轻一叹,接着又说道:“一副上天的完美杰作,竟被四狼人爪留痕,这件事绝不饶恕,非杀不可……”
“小雅,腿上留道痕,也许可以增一份缺憾之美。”程小蝶笑道:“杀掉五狼人,不是为我报仇,只因为他们该杀,问题是杀他们的时机,现在似不适宜。”
“姑娘的意思是……”
“我想找出操纵他们的幕后人物……”
“是素喜呀!小雅已见过万宝斋的大掌柜万复古。”小文道:“素喜出身万宝斋,应该不会错了。”
“第一批直接向我出手的人,不应该是他们,所以,这中间可能有阴谋,只是我们还想不出是什么阴谋,目的何在?”
程小蝶接着道:“所以,我们要静下心来观察,四大名捕都将率领他们最精锐的属下,进入京城,他们耳目灵敏,分布八方,也许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但目前的局势,如何应付呢?”小雅有点儿迷惘了。
近来她武功进境神速,智慧识见,也日渐开阔,颇有一股自负的气势,感觉着程姑娘能办的事,她也能办。
但程小蝶不记私仇,不计伤腿,来个大转折,小雅就想不通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如果,你们放手施为,能不能杀了四个狼人呢?”
程小蝶目光冷厉,由两人脸上扫过。
“有些困难,他们以二对一。”小文道:“在一百招之内,恐怕要保持个不分胜负之局。”
“听说五狼人有一种合击之术,以金本水火土,五行变化克敌,颇有些儿神奇呢?”程小蝶道:“落入了他们五行合击阵法中,恐怕更难应付了。”
小雅道:“姑娘,小文和我,近日中都在苦练,射月三剑,吴先生传授我们的剑法……”
“我知道射月三剑。”程小蝶道:“你们练的怎么样了?”
“还不是很纯熟,无法施展的得心应手。”小雅道:“所以不敢施用。”
“都是为了我啦!”小文道:“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我对射月三剑,无法登堂入室,我和小雅一起练习,大师指点我们时,绝对不会藏私,为什么小雅练得已可施展,变化随心,而我却生涩得很,有几个重要变化总是无法完成,看来,我的天份不如小雅了。”
“不是天份!”小雅道:“有些我不如你,例如一个忍的功夫,我就逊你三分。”
“小雅,不用谦虚了,这是事实,我虽不如你,但绝对不会妒嫉你。”小文道:“我们是好朋友,永远是生死一线牵的好姐妹……”
“小雅。”程小蝶打断小文、小雅的谈话,道:“想清楚再回答我的问话,不许有错,也不许廉词虚假,你和小文在习练武功、剑术方面,是否有所差别?”
“没有。”小雅想了一阵,道:“唯一的差别,就在射月三剑上,我确实已学得可予运用,可是小文一直突破不了一些出剑的变化。”
程小蝶点点头,道:“其他的武功、剑法呢?”
“齐头并进,在伯仲之间。”小雅道:“我们同时用功,一起练剑,实在看不出,我有强过小文的地方,如论忍字一诀,小文倒是真的强我一些。”
这时,二女已帮程小蝶包好腿伤,却未穿衣服,光祼祼地躺在被窝中说话,听完小雅回答,突然拥被坐起,道:“这里够不够大?”
“什么大呀?”小雅道:“听不懂啊!”
“练剑哪!”程小蝶笑道:“你们用筷子作剑,各自演练一遍射月三剑,如果还找不出原因,只有等师父到来,请示他老人家了。”
“移开桌椅、妆台应该够了。”
小雅口中应话,人已开始行动,小文也动手帮忙。
程小蝶这间卧室相当大,除了妆台和一张大木床外,还有办公的桌椅、茶几、餐桌,一应俱全。
小文手拿一只竹筷,首先演练,射月三剑只有九个变化,每剑三式,分开应用,自成招式,三式连合,即成射月一剑。
剑名射月,凌厉可知,三式分用,小文施的很好,但合为一剑,折转的关键速度却突然一缓,使得凶猛无比的一剑,完全软了下来,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剑法的要诀,就在一个快字上,快如闪电,目不暇接,剑招一慢,就破绽百出了。
小文把一剑演完,全犯的一个毛病,出在三式连合的关键上。
放下竹筷,小文人也变得无精打彩了。
她苦笑了一下,道:“这大概就是受限于天份了。”
小文理了一下鬓边散发,又道:“我就是体会不出三式合成一剑时的窍诀,但我知道,这是吴先生传授我们剑法中最精奇的剑招,是取敌制胜的奇学。
小雅已经练成了,我却滞止不前,伤敌搏杀时,小雅从不施用射月三剑,是怕刺激我,致失去很多制敌机会。
小雅,今日当着小姐之面说清楚,不用在顾忌到我的情面,我绝不会感伤、妒嫉的,我学不好精湛技艺,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呀!”
程小蝶道:“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古怪之处。小雅,练一遍射月三剑给我看看。”
程小蝶连看了三遍,严肃的脸上,才现出笑容,道:“小文,你的确比小雅少了一些东西……”
小文道:“是嘛!我习武的天份不如小雅……”
“不可能啊!”小雅道:“为什么其他的剑法武功,我们练的一般火候,也无分别,毛病不在天份上……”
“小雅说得对,毛病不在天份上。”程小蝶道:“但你确实少了一种气……”
“什么气?”小文奇道:“我苦练三个月,一直无法突破难关,每一次连合三式时,我都用足了力气……”
“不是力气是霸气,小雅连合三式时,目射厉芒,满脸杀机,剑招就在她忿怒中激射而出。”
程小蝶接着道:“小文,你就少了这分霸气,笑容绽放,如针绣花,剑势那能凶得起来,这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原来如此,我一直想把自己的心得,告诉小文,但却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三式连合的射月一剑,不是剑招变化。”小雅道:“是一种气势连成的。”
“对,上乘剑法,要天衣无缝,要顺势成招,要心剑合一,用不着求其变化,因为它本身没有一定的变化,但三式基架已成,变化就在乎一心了。”程小蝶道。
小文吁口气道:“关键在此,我把它用反了,每到此一关键,我就小心翼翼,剑虽在手,却不听使唤了。”
“你们由一个用剑的武人,要缓缓步上剑客之路,以后,再上层楼,这剑法的精进,就要多用心去体会了。”程小蝶道:“小文,再演练习一遍试试。”
小文拿起了竹筷。
小雅道:“你心中最恨那一位,三式连合成一剑时,就想要一剑穿心而过。”
“我最恨素喜,鬼丫头骗着我们玩玩,我要杀了她!”
她心里这样想着,三式连合,发出了射月一剑。
成功了,小文仍然无法明白,什么变化连合成了那凌厉的一剑。
是意念所推动的变化,手配合着心念,成了剑势变化的主流,已脱出剑招变化的主宰。
一通百通,射月三剑,一气呵成。
程小蝶缓缓躺下,笑道:“剑法已入大成,要以意导剑,才能有突破的成就,大师没有欺我,为什么你们不早来问问我呢!”
她心中有点得意,脸上浮着动人的微笑。
“想不到啊!”小文道:“只想是天份所限,功力不足,哪里会想到毛病出在心理上,心无杀机,招不出。”
“小姐一看就找出原因,而且一语解破,使小文恢复了信心,小姐就是小姐,两个丫头加起来,还是比不过一个小姐。”
“你们出去啦,我要养伤了。”
程小蝶侧转身躯,闭上双目,装出一副要入睡的样子。
小雅一伸舌头,道:“小姐呀,要不要肚兜、短裤,这么光溜溜的,要是被人闯进来,看到了,怎么得了!”
“不会带上门哪!”
意思很明白了,程小蝶是不想穿衣服了,光身子睡着舒服,中国人几千年前已知晓了这个道理。
“谁要闯进来,那就是谁的大不幸了。”程小蝶道:“‘辟邪’宝刀伴我而眠,那是夺命的利器,不管他看到什么,没有机会说出去,也没有自我陶醉的时间了。”
小文、小雅相视一笑,悄然退出闺房。
当然,两人也没有忘记带上房门。
玉掌青苗
第十一回槐谷凶杀
程小蝶躲在被窝里,笑容变成了哭泣,美丽的玉腿上,留下一道疤痕,心里当然会难过呀!
再想想总捕头的生涯,不知道要过多久,还要经历多少次血战、火拼,这一次留下伤疤在腿上,下一次呢?不知是脸上?还是身上?
有一天遇上了如意郎君,还是在父母迫求下上了花轿,拜过天地入洞房,脱了衣服上牙床,混身上下全是疤,刀疤、剑疤、棍伤、枪痕,天啊!吓得新郎掉了魂,不是回头跑,就是晕倒新房中。
程小蝶很会想,想得两眼泪汪汪的,哭湿了一片绣花枕。
但听到了叩门声,立刻拭干眼中泪,挺身坐起来,才感觉全身赤祼,来不及束上肚兜穿短裤,随手抓起一件丝袍披身上,道:“什么人?”
“我是小文。”
“进来吧!”程小蝶道:“鬼丫头,吓我一大跳!”
小文推门而入,低声道:“没有紧要事,怎敢来惊扰小姐,起来吧,小婢侍候你换衣服,梳个妆,客人已在厅中等候,小雅正代姑娘接待他。”
“客人?什么客人!”程小蝶道:“快二更天了,还闯女人闺房,好生多礼呀!”
“是田公子……”
“田大哥呀!不是外人,请他进我房里坐吧!”
小文呆了一呆,道:“姑娘,是田公子的从卫阿横……”
“说清楚啊!”
“姑娘接得太急了,上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这一句也有后话。”
小文接着道:“阿横带一个中年叫化子,自称关杰,说有要事求见姑娘,两人还在外面打了一架,婢子和小雅阻止了两人恶战,带他们入厅待茶。”
程小蝶道:“铁面神丐关杰是位江湖大侠,一定得见,取我衣橱左面的新衣服。”
小文打开衣橱看,叫道:“姑娘,是短衫劲装啊,而且是深蓝色的夜行服。”
“对,还有两套,是你和小雅的,关杰来的突然,可能会有行动。”
程小蝶接着道:“我到了客厅后,你就拉小雅来这里换衣服,记住要用青帕将头发笼起来。”
“小婢知道了。”
小文先在程小蝶的腿伤处,加了一道白纱布,匆匆帮程小蝶穿上衣服。程小蝶取过蝴蝶镖,和“辟邪”宝刀,藏入了怀中,又取过长剑,才行入客厅。
“见过姑娘。”阿横躬身一礼,道:“这位关大侠,姑娘认识?”
程小蝶点点头,道:“道义之交,是一位可敬的朋友。”
阿横转身对关杰抱拳一礼,道:“适才多有得罪,关大侠请多多包涵,姑娘,阿横告退了。”他转身迈步,行出大厅。
望着阿横消失的背影,关杰拂须点头,道:“刀法凶狠,战技骠悍,是一员拼命三郎的勇将,关某人被他气势所慑,差一点伤在他的刀下,姑娘罗致到这样的人才,加入刑部,难得啊!”
程小蝶懒得解说了,田大哥已把两名近卫,阿横、阿保送给她,也算是刑部的人了,重要的是关杰的来意。
程小蝶吁了口气,道:“关大侠深夜来访,定有要事,小蝶已结束停当,敬候关大侠的吩咐了。”
“如果要行动,自然是愈快愈好,不过,这件事老叫化却有些顾虑了。”
“顾虑什么?”程小蝶道:“关大侠心中有什么尽管说出来。”
“圈套!”关杰道:“以江北四老作饵,引诱他人上钩,可恶的是,就算明知是圈套,也不能不管。”
程小蝶道:“江北四老执江北武林道上牛耳,如若有难,小蝶岂能坐视,纵然冒些危险,也是在所不惜的。”
“总捕头不但有公门胆识,也有江湖上的道义。”
关杰接着道:“那种捆绑人的手法,叫作断血障,用几道细索,捆在行血必经的|茓道上,手法要恰到好处,行血能少量通过|茓道处的淤血,却是越积越多,积血成瘫,就救治不易了。”
“好恶毒的手法,小蝶也是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个名称,江湖之险,寒人心胆,但不知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让积血成瘫?”
“要看下手人的工夫了。”
关杰接着道:“工夫高明的人,时间愈久,细索绑|茓之后,再以油浸的皮索,全身捆一个结实,当然,两种手法,还得有些配合,相互为助。”
程小蝶道:“这方面,小蝶已知大概,多承指教,江北四老现在何处?是否需要小蝶出动刑部捕快,救助他们?”
关杰道:“如无需要,关某人也不会深夜来访了,四老现在城西妙峰山中,一处山谷之内,在三株老槐树上,分吊四人,老二成泰。老三马宏合吊在中间,佟元修、曲大风分吊两侧,似乎还有人在暗中监视。”
程小蝶道:“老前辈见过他们了?”
“是,关某回到住处,就接到示警信函,立刻赶往妙峰山中,目睹了四人被吊在树上的情形。”
“关大侠,为什么不救他们?”小文劲装佩剑,缓步行入。
一样的式样,一样的颜色,一般的青帕罩发,看上去,好似又一个程小蝶进入了大厅。
关杰呆了一呆!
看看程小蝶,又看看小文,道:“好!三个总捕头,分别出现,看也要把他们看个眼花缭乱了。”
他阅历丰富,举一反三,看到小文扮装程小蝶,立刻想到小雅也可能装扮了。
程小蝶道:“关前辈,晚进这点小秘密,还请前辈代为保守。”
“放心,放心,关某人绝不泄露。”
“也请老前辈放手此事。”
小雅缓步而入,接着说道:“看样子,他们没有伤害老前辈的打算,他们利用老前辈传递消息,消息已经传到了,但如老前辈和捕快们联手救人,恐怕他们就不会再对你这么客气了。”
“关某带来讯息,也是帮程总捕头添上麻烦,自己却甩手不管,此等事要我如何作得出来呢?”
“小雅说得对,关前辈,你一和官方联手,就不是纯正的江湖人了,他们既要借重你传出讯息,也敬重你侠气,所以不愿伤害你。”
程小蝶接着又道:“但他们敢把领导江北武林道上的四老,捉去吊起来,证明他们的胆大妄为,无所不敢,全不把江北道上数百位武林人物放在眼里,前辈武功高强,以一抵二,又能如何呢?他们可能集中十余个杀手对付你。”
“江北四老形影不离。”小雅道:“前辈一个人,能胜过他们四个吗?”
关杰道:“关某不敢自夸,我不能,一对一,可能稍胜一筹,二个联手,就非我能敌的了。”
“何况,前辈还有大忙可帮。”程小蝶道:“我们急需要了解对方,即是一鳞半爪也好,当然,关前辈也可以把我们这方面消息透露给他们一些……”
“这个,关某只怕……”
“前辈!”小雅道:“重要的不要说呀,这中间分寸拿捏,要前辈自作考量了,有些事不用说,别人也会猜到的。”
关杰沉吟了一阵,道:“我懂了,告辞了,我已把消息传到,总捕头似很忿怒,如何行动,我不知道,也不便问。”说着,站起身来、出厅而去。
“关大侠一向正道。”程小蝶道:“要他转弯抹角的办事,是有些不习惯了。”
“姑娘,他阅历丰富,见闻广博。”小雅道:“要想通了,自然会做得很好,倒是救助江北四老的事,总捕头是否已胸有成竹?”
“事出突然,只能随机应变了。”程小蝶道:“但这一趟妙峰山非去不可了。”
“可能是一陷阱,人家早已在那里埋伏大批杀手,等着我们上钩了。”小文道:“素喜这丫头果然可恶,一次不成,第二次立刻发动,再要给我遇上她,非得拼个生死出来不可,射月三剑的威力,就拿她试验了。”
“素喜如是万宝斋中人,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和刑部作对。”
程小蝶接着道:“利用五狼人行刺,只是嫁祸江东之计。她想不利你们能在暗中监视她,而又能不被她发觉。”
小文道:“去妙峰山,咱们三个去呢?还是带大批人去?”
程小蝶道:“当然要带人去,身为捕快,就认真捕贼,就算敌强我弱,也要放手一拼,要郭宝元选出技术熟的匣弩手十六个,分成两组,由陈同、张重率领,多带弩箭,也带兵刃护身。”
“小婢明白了,十六个最好弩箭手,尽他们的能力多带利箭,要交互支援。”小雅道:“告诉他们面对的是江湖上第一流的杀手,如何克敌自保,要他们自作盘算了,他们的本领是施放弩箭,不是武功。”
程小蝶点点头,道:“也告诉阿横、阿保,他们面对的是天下最会杀人的杀手,要他们相伴照应,不可以逞强好胜,田大哥要他们常年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不要他们把性命给拼掉了。”
“田公子,也一定会在暗中帮我们的。”小文道:“他对姑娘情深如海,不会坐视不管的。”
“一刀被人切下了脑袋,师父老人家到了也没有法子啊!”
程小蝶接着道:“人贵自立,我们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你们两位还要易装一下,扮作匣弩手,刑部的程总捕头带着二十张匣弩救人,让他们莫测高深。”
“我们先用匣弩取敌,有机会抽冷子出剑。”小雅道:“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要找一个武功最强的杀手,试试射月三剑的威力。”小文道:“阿横、阿保的隐身突袭,打了就跑,就算是杀手组合,也要被捣一个晕头转向了。”
“要阿横、阿保首要注重安全,你们两个也要为我珍重,可以认输,可以失败,就是不许你们死伤。别忘了,你们和我是三位一体,去吩咐他们挑选十六名最好匣弩射手,要带上新近打造的强力匣弩。”程小蝶道:“弩箭要谨慎施用,我们要以匣弩,对抗江湖上第一流的杀手。”
小文、小雅心中感动,人却没有答话。
她们换下了女服着男装,换成了匣弩手,配合陈同、张重率领的十六个优秀的匣弩射手,坐息至天将黎明,吃一顿丰富的早餐,一行人飞奔妙峰山。
妙峰山距京城不远,山势不大,但却林木幽深,荆丛茂密,是一处可以伏兵的地方。
程小蝶来得光明正大,而且只有二十一个人,却有二十张匣弩端在手中,身上也都穿着捕快的衣服,是打着刑部的旗号来了。
刑部中人,不是武林高手,但官方气势,真还有点辟邪,程小蝶看到荆丛中人影闪动,但却无人突起发难,也无人以暗器攻袭。
陈同、张重,当先开道,两人手中也端着两支强力匣弩。
这种连发十余支短箭的暗器,是暗器中最霸道的武器,一两支,也许不放在高手心上,但十几支明举着走在一起,就有些令人胆寒了。
阿横、阿保是单独行动,两人行动诡谲,程小蝶看不到他们在哪里,这两年追随田长青在南荒常住,想是又练成了草中潜踪的本领。
程小蝶心中非常明白,处境的危险。
人在草丛中行走,四周满布着善长突袭取命的杀手,只要他们一发动攻势,必是快如闪电,一击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捕头会伤亡刀下。
但这些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新任捕快,练成了纯熟的匣弩发射本领,又准又快,只是武功却不高,一路行来根本就未发觉有人潜伏在四周。
也许他们有所发觉,只是对匣弩的霸道充满信心,并未把敌人放在心上。
小文、小雅当然是早发觉了。
但两个小美人,剑法日益精进,颇有和当世高人放手一搏的冲动,更是勇气百倍,四周荆丛中伏敌出没,也就看见装作未看到了。
辰中时刻,进入了一座峡谷中。
一大片广阔的草地上,并排生着三棵老槐树,枝叶广茂,荫地数亩,这地方就叫三槐谷。
江北四老果然分吊在三棵老槐上。
但三棵老槐树,距离都在五支以上,要同时救三人,就要三个人同时发动。
程小蝶沉吟了一阵,决定分成先后施救,打量过四周形势,道:“先救北边树上的老大神眼叟佟元修。”
小文、小雅一点头,带着张重、陈同、十六个捕快,一齐行动。
他们分布在北道老槐树的四周,十六个专用匣弩击敌的射手,控按机簧,手中匣弩四下转动,随时准备应变。
程小蝶四顾了一眼,微一塌腰,娇小的身躯直挺挺地升了上去。
这是轻功很高明的“潜龙升天”,不借冲跳和双臂摆动之力,就那么直着冲上去了,而且,一冲三四丈高,轻巧地落在神眼叟佟元修被吊的岔枝上。
“小姐的技艺又精进了。”小文道:“这一招,我就作不到。”
“我也作不到。”
小雅接着道:“和我们小姐,不至差一个等级,我想她还有多种绝技,没有用过,我们起步就比她晚了十年,何况资质、才慧,也比她差了一截,我们也可能练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但我们永远也追不上小姐。”
“但五狼人怎么能伤了她?”小文道:“五狼人的身手,未必能强过我们。”
“第一,五狼人也算是江湖上一流高手。”
小雅接着道:“但最大的原因是小姐心里没有杀人的打算,一身本领就很难发挥了,心意和手脚下虽能完全配合,但却有点滞碍不顺了,就那么一念之仁,在腿上留下了一个疤痕。
小姐口中不在乎,但我看出她心里的疼,不过,这样也好,激出她对敌意识,刑部的女总捕头,很可能会杀出一条威名赫赫的血路了。
事实上,程小蝶也存心卖弄,要让隐藏在四周的杀手们,见识一下,总捕头虽是女流之辈,可不是好吃的软柿子。
也确实收到了一些效果,几个距离较近的杀手,看得勇气大消,那一招明显的强过了他们很多。
程小蝶运足目力四下看,发觉了距离较近的有八个人,由他们藏身处发出暗器,就可及自己停身之处。较远处,隐藏了更多的人。
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拼也拼这一场,一伙身低声说道:“老前辈,要怎么救你才没有危险?”
佟元修道:“解开我身上的油浸皮索,就不容易,就别说解开断血障,这要化费一段很长的时间。你要坐在这等,等着他们来杀你,断血障是一种很恶毒的手法,要解就一次解开,解开一处停下来,一时辰就会要人命的。”
“如果有一把切金断玉的宝刀呢?”程小蝶道:“能不能有所帮助呢?”
佟元修眼睛一亮,道:“那就容易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可是哪里有宝刀呢?老朽行年七十,还未见过吹毛利刃,迎风断发的宝剑、宝刀,这些神兵利器,不过是江湖上一种传说罢了。”
程小蝶道:“世上确有此物,晚辈身上就有一把。”
程小蝶心中祈祷:田大哥,你昨夜送给的“辟邪宝刀”,今天就派上用场了,真谢谢你了。
“好极了。”佟元修道:“有宝刀就要动点心机了,四外有人监视,总捕头先用宝刀断我身上的断血障,再割断三处皮索绑住的|茓位,老朽好可暗中运气调息,只要真气能够运行,不难自行脱困,他们看我仍然吊在这里,也许可以逃过一劫。”
程小蝶暗暗拔出宝刀,在佟元修指点下,一口气斩断了十八断血障的接头,也斩断了三处皮索捆绑的|茓位。
佟元修长长吁一口气,道:“再生之恩,也激起了老朽的拼命之心,不嫌我太老,老朽要投入刑部,作个追凶缉恶的捕头。”
“欢迎啊!老前辈!”程小蝶道:“晚辈很小心,似未为敌人发觉,但再救他们,是否为敌人识破机关?晚辈可不可保证呀!”
“尽心吧!生死由命,看他们运气造化了。”
佟元修接着道:“江北四兄弟,练了一套四相合搏阵,威力很大,我们以此术杀了不少强敌,但几十年来,未为人知,我们也视作秘密,从未告诉过人。”
“我懂了,我们尽力救他们。”程小蝶道:“大家碰碰运气吧!”
突然,程小蝶又提高了声音,道:“我斩不断这皮索,只能让你坐靠在树干休息一下了。”
于是,抱起佟元修,靠在树干上,飞身向第二株槐树上飞去。两树之间,有五丈多的距离,飞越一半时,程小蝶身子向下沉去。
小文、小雅吃了一惊,急急奔过去,准备援手,心中忖道:天爷啊,现在是什么时刻,还在卖弄,做不到,何苦要勉强施为,横度五丈的空间不借力,谈何容易……
忽见程小蝶双腿一收,悬空两个大翻转,身子竟向上翻转了两丈多高,还没有看清楚她怎么回转法,她已落在第二棵槐树上。
又是一次卖弄,小文、小雅暗暗叫声惭愧,日久相处,对姑娘的了解,竟是如此之少,真是惭愧。
隐在四周的杀手,看得目瞪口呆了。
程小蝶掌握了这个时机,一面说,一面挥刀,很快地解去了成泰、马宏身上的断血障,和三处捆住|茓道的皮索。
把两人托上树岔处,依树而坐,立刻向第三棵槐树飞去。
这一次,程小蝶又耍出了惊人的花样,一路筋头翻过去,而且是越翻越高,人到槐树梢头,挺直落下去,正好落在一品刀曲大风的身侧,口说刀挥,也解了曲大风断血障和捆|茓油索。
然后,程小蝶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快些运气调息,一旦有事,先求自保,再和三位会合一处,我没有兵刃留给你,善自珍重了。”话落,娇躯一沉,落到平地上。
这一阵卖弄轻功,引人注目,也实在有点累了,落地后,大大喘了两口气。
小文、小雅围上来,道:“姑娘,现在要怎么办?”
“等他们气血畅通,咱们就回刑部。”程小蝶道:“能不打,最好不打。”
“怎么?姑娘已经救了江北四老,解去了他们身上的断血障?”小雅道:“一点也瞧不出来呀!”
“多亏苗兰送来这一把‘辟邪宝刀’。”程小蝶道:“没有它,谁也没有办法,送的及时啊,也替刑部增强了一股很大的力量。”
小文道:“怎么说呢?”
“佟老大要投入刑部作捕头。”程小蝶笑道:“我一松口就答应了,你们说说看,他是不是年纪大了一些?”
“老姜辣心呀!”小雅道:“千年桃心木,才是栋梁之材,恭喜姑娘啊!”
“姑娘!”小文道:“不能真让他们作捕头吧!要想个好听名字给他们,有气派、也有尊严。”
“对,但要等这场风波过去再说。”程小蝶道:“他们现在是客卿身份,随时可以退出去,我不能逼他们去拼老命!”
“姑娘,现在我觉得,我们输给姑娘的地方太多了,撇开技艺不说,姑娘博大的胸怀,我小雅是难及万一的,勿怪先知者吴先生,把你视作他的衣钵传人。”
“不对呀!”小雅道:“日上三竿,景物清明,围在四周的敌人,一直不动,是什么意思啊?”
“对,事出常情,必有阴谋。”小文道:“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不要,时间对我们更有利。”
程小蝶接着道:“等江北四老调息复元,我们就可以走了,今日这一仗,不打最好,把人手集中在中间的大槐树下,这里地形开阔,利于匣弩发挥威力。”
小雅打出了一个暗号,张重、陈同已率着十六个匣弩手向后退来。
他们退的很慢,而且,先后有序,保持着迎敌戒备的姿势。
四周隐伏的杀手没有行动,也没有现身露面,这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们在玩什么花招?”小雅道:“等我们集中一处,他们突起刺杀的机会,就愈来愈小了。”
“等人,也许我们以堂堂正正刑部捕快身份出动。”程小蝶道:“他们太意外了,不敢轻易杀官拒捕,不是一命偿一命的罪,株连到妻儿父母,谁又能真的不怕呢……”
“谈判的人来了。”
只见一个骑着白马的中年人,一袭淡青长袍,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倒是深蓝劲装,背Сhā单刀,摆明了是从卫身份。
程小蝶下令让匣弩手到身后,自己和小文、小雅迎了上去。
两丈外中年人翻身下马,一抱拳,道:“总捕巾帼胜须眉,英气豪壮,在下佩服。”
程小蝶双目盯住在中年人脸上看,看得胆大,也看得仔细,那张面孔似曾相识,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脸上没有易容的药物,所以,肯定不是田大哥了。
中年人道:“你没有见过我?”
“我见过你的神韵。”程小蝶极力在记忆里搜寻,陡然有所悟,道:“对了,那天,你脸上画得乱七八糟……”
忍不住笑了,程小蝶接着又道:“如此一张长须飘浮,仙风道骨的形貌,隐匿在易容药物之后,岂不是可惜得很。”
中年人淡淡一笑,道:“你说我仙风道骨,可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程小蝶道:“论你仙风道骨,是以你外貌而言。”
“很多人外貌和内心,常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青袍中年人接着道:“有些人外貌凶恶,心地却慈善得很,有些人外貌仙风,但却心怀杀机,凶残无比。”
“先生是哪一种人呢?”程小蝶道:“总不会心怀杀机,凶残无比那一种吧!”
“很不幸,程总捕头猜错了,我正是你很不想遇见的那种。”
青袍中年人接着道:“你表现轻功云里翻和八步凌波的绝技,他们就不敢动你了,使你取到很充分的救人时间,但不知你是已救了他们吗?”
“你说呢?”
程小蝶已感觉到大战迫在眉睫,暗中运气调息。
小文、小雅也感受到了这股紧张,一面戒备,一面下令匣弩手分集两处,准备互相支援。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我相信你救不了他们的,能解断血障的人不多,你的时间也不够,连斩断他们身上的油浸皮索时间也不充分。
天下没有人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开断血障,何况,我捆绑了四个人。程总捕头,你如果自作聪明,解开他们一两处捆|茓的细索,你就是杀死江北四老的凶手了。”
“怎么说?”
程小蝶争取时间,让江北四老能把行血完全冲开,聚气功力尽复,只要他们能够出手对敌,就立刻增强了刑部的实力了。
“断血障捆制住十八个|茓道,要解嘛,就得一次完全解开。”
青袍人接着道:“解开几处停下来,行血会很快涌聚,四个人绝对活不过六个时辰,不论他们武功如何高强,内功如何精深,一处结头未解,他们就无法运行真气。”
“原来如此。”程小蝶道:“这等恶毒的手法,我还是初次听闻……”
“老叫化没有告诉你吗?”青袍人笑道:“果真如此,杀害江北四老的责任,关杰也该算一份了,传事不明啊!”
“这么说来,你是有意利用关杰通报我了。”
程小蝶接着道:“江北四老和刑部并无往来,也未涉入凶杀案件之中,你这样做用心何在呢?倒令人费解得很。”
“我无意杀害江北四老,所以,才通知你救人。”
青袍人接着道:“目的是警告江北武林道上人物,不要Сhā手这件事情,四老都无能为力的事,他们参与了,是以卵击石。”
程小碟点点头,道:“解不开他们身上的断血障,也救不了他们……”
“神眼叟佟元修经验丰富、阅历广博。”青袍人道:“他应该知道如何解下断血障,再加上姑娘的一双巧手,如有充分的时间,就不难解去四人身上断血障了。”
“听口气,先生果然是无意和刑部作对,不过,这手段,却也是法所难容的。”程小蝶道:“四老既未受到伤害,我也不想深究了,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带人走呢?”
“程总捕头请!”青袍人淡淡笑道:“要不要我派人把江北四老的皮索斩断,放他们下来。”“不用了。”程小蝶道:“我想他们自己应该会走。”
转身举手,向三株大槐树上招了两招,江北四老竟然分由三棵大槐树上飞跃而下。
看身手的俐落,显然是全身的束缚尽除。
青袍人脸色一变,但只不过一瞬间,又复平静,点点头笑道:“区区失礼,低估了总捕头了。”
站在程小蝶身侧的小雅,突然一个内转,回手抄住一物,低头一看,竟是一张纸,包住一颗小石子。
纸上有字,写着:四周敌人潜伏,不敢太过逼近,请即禀告姑娘,又有一批高手,鹿行鹤伏而来,人数不少,分成数股围进。阿横。
小雅把字条函呈给程小蝶。这一切,当然也都落在了青袍人的眼中。
程小蝶左手二指加力,把阿横两字捏成碎屑,把手中字条交给了青袍人。
“不是我们的人。”青袍人道:“看来刑部已在他们监视之下,有人出动,他们就追踪而来。”
“来了一大批人,就不是追踪踩迹这么简单了。”程小蝶道:“似是准备打架了。”
“总捕头有何处措。”青袍人道:“可要区区配合?”
“不能张冠李戴,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程小蝶道:“他们不是为了刑部的捕头而来的?”
“至少是跟着刑部中的人找到了这里。”青袍人道:“我想知道的是总捕头对这件事的态度。”
“不管为什么!不管你们是谁!”
程小蝶接着道:“既有刑部捕快在场,就不许你们拔刀火拼,哪一方不听制止,刑部都要出面干涉,刑部捕快不是江湖高手,也许不放在诸位的眼中,但这特制匣弩的威力却不是一般人能够抗拒的。”
青袍人笑了笑,道:“总捕头可以走了。”
程小蝶心中暗道:你把我当作饵用,引蛇出洞,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烦,你们双方集中了,老、少两代杀手的精英人物,我不能拿刑部捕快的性命,作你们的垫背,杀手对决,恶人火拼,这原就是我心中的计划呀!
当然,这种事,只能想,不能说,扬手一挥,举步向前行去。
忽然她又回过头说道:“北京城中,除了驻有精税的锦衣卫外,兵部又调集了一批大军马进住四郊,诸位,闹出了大麻烦,就会大军出动,四路围剿,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们。”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多谢总捕头,这个人情,我会摆在心上,日后也许会有机会报答、奉还。”
程个蝶未再答话,快步向前行去。
江北四老已经人老成精,察颜观色,已知程小蝶无意动手,四个人随在程小蝶身后而行,看也不看那青袍人一眼。
小文、小雅断后,一行人愈走愈快,一口气走了五六里,步上官道,程小蝶才停了下来,道:“你们回刑部待命。”
小雅一横身,拦住了程小蝶的去路,道:“姑娘呢?”
“我要回头去看个结果。”
“我和小文陪你去。”小雅道:“你单枪匹马,小婢们如何能够放心!”
“姑娘忍心不要我们了。”小文道:“我们活着还有什么味道?不如现在就自戕,一了百了算了。”
说着话,竟然拔出了宝剑。
程个蝶一把抓住小文,道:“你发的什么疯?一定要去就跟我走呀?”
“姑娘不是早说过!”小雅笑道:“我们是三位一体呀!”
神眼叟佟元修说道:“总捕头,我们体能已复,愿追随总捕头略尽绵力。”
“四位回刑部宾馆休息,小蝶回头还有要事请教,陈同、张重收队回部,行动越快越好。”
陈同、张重不敢争辩,应了一声,带着江北四老和一众捕快,放步奔行。
程小蝶一个飞跃,蹿入了大道旁的草丛中。小文、小雅急迫而上。
“由此刻起,我们要在草丛中匿影,潜隐而行。”
程小蝶接着道:“他们已经看到了有人传出的字条,自然知道了我们还有埋伏的人,我担心他们会全力搜杀阿保、阿横。”
“姑娘说的是。”小雅道:“我和小文分在你左右三丈处前进,姑娘居中指挥。”
小雅说完话,已向左首滚去,小文潜往右侧。
三个人潜回三槐谷,情势已然有变。
但那青袍人仍然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只是地方换在一块突出的大山石上,目标更明显,视界却也辽阔多了。
两个佩刀的从卫,潜伏在大石前后的草丛中。
程小蝶运足目力看去,发觉三株大槐树上,也潜伏了人,四外荆丛中的人,似是隐藏的更密了,很难看得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只能从草丛的晃动,判断出他们的位置。
杀手的可怕,就在攻人不备,他们会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出手。
青袍人似是已选择了三槐谷作为这一次火拼的战场。
因为,程小蝶感受一股逼人的杀气,在四周浮动,也肯定潜隐的人数不少,比她第一次领刑部捕快,进入三槐谷时更多了一些。
这使程小蝶判定青袍人出现时,又带来了一批人来,只不过藏在远处,未被发现。
这是一次有计划诱敌入伏,而且,似乎是已经成功了。
想一想,有些可笑,程小蝶想安排一场杀手的对决,准备以身涉险,却未料先被别人用作了诱敌之饵,江湖上果然是尔虞我诈。
这个青袍人是谁呢?
不过,程小蝶判断他只是一方杀手的领队,并非真正的主脑人物,真正主脑的人又是谁呢?
如果他已取得青苗玉,早应该堰旗息鼓了,
另一方又是谁呢?是万宝斋吗?素喜是万宝斋训练、培养的杀手,这一点已获证明,程小蝶已有了九成的认同。
如果,万宝斋肯大批出动新秀杀手,说明了青苗玉也不在他们手中。
那么,青苗玉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呢?
就算青苗玉中之液,能够起死回生吧,但是否值得动员这么大的力量去火拼争取呢?这要多大的花费?北京城谁又有这么多钱?
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原因?或是有更大的阴谋?
取走青苗玉的人,也就是杀死言传郎的凶手,他在哪里呢?携宝远奔了?还是混在这批杀手群中?
今日之战,他是否也会参加呢?身怀着玉中三奇之首,一定是不想死了,他如若参与了这场火拼,也会藉故逃避、畏缩不前。
拥有价值连城的青苗玉的人舍不得死啊!
杀机弥漫的环境中,给了程小蝶很多启发,能更冷静推想这件杀官凶案,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关节,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想是想得很多,只可惜不能贯穿全局,也无法找出凶手。
因为,双方面都不可能和她合作,只有在鲜血溅飞搏杀中,去寻找证据了。
可悲的是这一战中,不知要死伤多少武林中一流高手,也可能使很多绝技失传了。
稍有所慰的是,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杀手,能不能因此一场火拼,使杀手暂时绝迹江湖,为武林注入一股清流,江湖上过一段大平岁月呢!
一阵金铁之鸣,把程小蝶由推索案情思维中,拉回了现场。
转头看去,只见两男两女正在作凶险的恶斗,恶斗的现场一侧,倒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看两具尸体的死亡形态,光景是男的突然由暗处跃出偷袭,一刀由妇人后背穿入,直透前胸。
但女的忍痛回身,长剑快袭咽喉,距离既近,男的又大意未作防备,也未料到在如此致命一击之下,女的还能出剑,才致同归于尽了。
一般武林中人,是不太可能在致命的重伤下,还有回手取敌的能力。
但杀手能,他们习练的不但是武功,而且杀人的方法,技艺的法则,就有着与敌偕亡的精神。
这使得程小蝶又多了一份警惕之心,对付杀手不能存一点仁慈之念,你手下留情,放他门一马,他就会乘机出刀,取你性命。
再看两对男女的搏杀,亦叫人惊心动魄,两个男的用刀,两个女的用剑,刀剑指向敌人所在,都是人身上人|茓、要害。
当真是刀刀取命,剑剑杀人,没有花俏的刀光剑影,看上去也就特别的凶险了。
这是真正的亡命拼杀。
程小蝶收获很大,小文、小雅也看得领悟不少,杀人的剑法,不同于一般的武功,它多了一份狠毒。
突然间,响起一声闷哼,右边女的一剑抹过男对手的脖子,切断了一半的项颈,是要命的大伤。
男人手中的钢刀,也跌落在地上,人也向地上倒去。
这应该没有事了,但杀手的可怕,是他们不放过任何杀死对手的机会。
他脖子被切了一半,刀也跌落地上,人也向地上栽去,但右手却在握刀把柄上一按机簧,又抽出一柄锋利的小刀,说它小,却也有一尺多长,是可以杀人的家伙。
机簧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如用心听,近在咫尺间,应该听得到。
但那女的没有用心听,听到了也不在意,刀已脱手,入也倒地,还有什么可防的呢?
男杀手憋着最后一口气,突然翻身出刀。
他血染前胸,目已不能视物,这一刀全凭记忆出手。
但却准得很哪,一刀捅进女杀手的小腹中,腹破肠流了,也是断魂取命的一刀。
女杀手咬着牙没有出声,一脚踹出去,踢开对手,身子却猛向另一对搏杀的男女撞了过去。
她认位很准,撞在男杀手的钢刀上。
钢刀穿胸而过,但他攻向敌人的速度就滞了一滞。
就这么一刹耽误,却给了对手杀他机会,长剑扫过,人头飞起。
“谢了,十一妹!”唯一活着女杀手飞起一脚,踢开了无头尸体,道:“还有救吗?”
十一妹全身是血,胸开腹裂,但她还能说话,摇摇头,道:“不行了。”一头撞在山石上。
六个人,三男三女,不过片刻工夫,倒下了五个。
程小蝶看得由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这种打法,可真是以命搏命,她们的剑法辛辣,绝不在男的刀法之下,只是缺少了一点经验。
她们最大的特色是勇敢、团结,十一妹中刀之后,以重伤之躯帮助同伴杀了对手,这是何等勇毅的精神。
程小蝶仔细打量幸存未伤的女杀手,发觉她的年龄不大,不过十八九岁左在,穿着天蓝色紧身劲装,和死的两个一般颜色、形式的衣服。
这证明她们是同一级的人物,而且,面貌很秀丽。
什么人有如此大的本领,把这些大姑娘训练得勇毅无匹,视死如归。
主持这个训练的人似是很挑剔,不但要资质好,而且也要长的美丽,这就有更多可用之处了。
程小蝶又想到了素喜,是不是和这些女杀手,同样的出身?
不知道那些隐藏的杀手,是被这些不畏死的新秀镇住了,还是要等待,掌握那有利时机的一击,没有人现身援手,也没有人发动突袭。
玉掌青苗
第十二回潜探隐秘
青袍人站在大山石头上,目睹了这一场血拼,看得比程小蝶更清楚了,却没有下令埋伏的人出手相助。
现在,拼战结束了,才缓缓走下山石,向那位幸存的蓝衣少女行去。
两位从卫突然由山石前、后的草丛中站起,迅快地奔行到青袍人的身后。
蓝衣少女很镇静,也很胆大,看着三个敌人走过来,一点也不害怕,肃立不动,横剑以待。
青袍人抬右手,不停地挥动,表示他没有恶意,同时也传出了预定暗号,命令埋伏在四周的属下,待命行动。
蓝衣少女高举起右手长剑,在头顶上不停地画圈子,剑身在日光下闪动,一眼可看出,她也在传出讯息。
青袍人距离蓝衣少女十步外停了下来,淡然一笑道:“我要见你们的带队首领。”
“我已经传报上去了。”蓝衣少女道:“你请稍候片刻,她们很快会到。”
话说得很平静和气,哪里象誓不两立的敌人。
“姑娘很聪明,早知我来意。”
“你举止从容身后又有从卫,”蓝衣少女道:“一看就知道是领头的人物。”
两人有着相当的距离,说话的声音很大,空谷传音,隐身在十余丈外的程小蝶也听到了。
她忖道:这些姑娘们,不但武功好,胆气豪,姿容美,口齿也十分清晰,看来,都是聪明、美丽的女子,我程小蝶做了前所未有的女总捕头,主管缉拿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汪洋大盗,绿林飞贼,也出了小文、小雅两个极具慧根悟力的姑娘帮助我,现在,又出现了素喜和这批年轻的女杀手,武林中女捕女寇,都是高手,这一代江湖人物,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付思之间,三条人影并肩而至。
三个人都是女人,也穿着同色的天蓝劲装,只是多了个桃红色的滚边,明显地看出了身份的不同。
居中一个年纪稍长,应在二十六七之间,左首一人年纪轻,最多二十一二岁,右面一人,熟得很,竟然是素喜姑娘。
心中早有预知,素喜是新秀杀手中的人物,但骤见到,仍有着惊喜交集之感,耳闻和目睹感受不同。
看衣着,三人的身份相同,但可看得出中间女子,为领队的首领。
证实了,小文、小雅的心中,也有一份莫名的惊喜,两人同时向程小蝶看去,希望看到程小蝶的手势、命令。
但两人很失望,程小蝶全神贯注青袍人和那居中女子的交谈上,两人也只好凝聚全神听去。
“我叫素华,兄台的大名能否见告呢?”
说得温柔有礼,对旁侧两具女尸,竟是视而不见。
程小蝶暗暗忖道:她比我阅历丰富,一见面就请教姓名,也具有铁石心肠,如若是小文、小雅对敌战死,我绝对无法忍下眼泪,也将痛哭失声。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告诉我你们的来历,我就说出姓名。”
“你设计引诱我们入伏,难道还不知道我们的来历吗?”素华笑道:“可是欺侮小女子没有见识?”
青袍人道:“就算我知道,也希望亲耳听你说出来。”
“开玩笑啊!”素华道:“你既然知道了,还要我说,何况,我已能猜出你是谁。”
“我虽常年在江湖上走动,但认识我的人却少之又少。”青袍人道:“你真能猜得出我是谁吗?”
“只要你不抵赖。”素华道:“我们可以赌一下。”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我以真面目出现于此,岂会抵赖,猜得对,我一定承认,说吧,你要赌什么!”
“大了你不敢!”素华笑道:“我们就赌左手的小指头吧!这个指没有用,有它不多,无它不少,小玩玩嘛,不知阁下敢不敢赌?”
拿根手指作赌注,还是小玩玩,赌输了就要自残躯体呀!神勇啊!美丽的大姑娘。
初生之犊不畏虎,反而把青袍人给吓住了,他敢赌黄金万两,不敢赌一根小指头。
何况,每一个手指对他都有很大的用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任意自残,我和你赌一千两黄金。”青袍人道:“你敢不敢赌?”
“我知道你不敢赌手指。”素华道:“不过,千两黄金也是一笔数字,聊胜于无,赌啦!”
“你年纪轻轻,哪能作得主意。”青袍人道:“赌输了,怎么讨钱?”
“素喜妹子!”素华道:“拿出银票来,给他瞧瞧,同时,也要看看他的赌本。”
素喜点点头,目注青袍人,道:“一千两六十四斤,谁也不会背着那么多黄金行动,但我们非常有钱,你说吧!千两黄金折合多少白银?我就拿银票出来,小心哪!看过我的银票,你也要亮出相同的银票才行。”
青袍人点点头,道:“俗例是一两黄金十两银,我们就算它一万两了,你能拿得出一万两银子的真正银票吗?”
“我有很多银票。”素喜道:“一万两是所带银票甲最少的一张了。”
果然由怀中取出一把银票,选了一张,双手拉直,高高举起,道:“看清楚啦,山西柳记银号的号票,天下通用。”
素喜拿出的银票,是否这张最小,没有人知道,但这一张确实是一万两的银票。
青袍人目光锐利,看得十分清楚,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柳记钱庄票子,也只好拿出银票了。
最感讶异的是程小蝶了,打架拼命来的,为什么带这么多银票来呢?一张一万两的巨额银票,又作什么用呢?
不过,对于青袍人所带的小额银票,程小蝶心中有个解释,是作奖赏用的,立下功劳,立刻发下赏银,是最好的奖励方式,尤其是对为钱杀人的杀手,什么方法比立刻付钱更有效呢?
“你是……”素华微笑道:“血手无影帅永昌。”
青袍人呆住了,刚把放入口袋的银票,又取了出来,道:“你赢了,不过,我很奇怪,你怎么认识我的?我虽然常在江湖走动,大都戴着面具,知道我真正面目的人,天下只有五个人,这些人绝对不会泄漏我的秘密,我身上虽有三副人皮面具,但常在江湖上使用,我以为不戴面具才是秘密,天下无人能识我,真是百密一疏啊!”
一扬手,把一叠银票投向素华。
十多张银票,平平的飞了过来,速度不快,但却有如粘在一起似的,竟无一张零乱散落。
素华接过银票,立刻掷还,笑道:“帅兄,开个小小玩笑,哪能真的收钱。”
这说明,她们真的是不把一万银子放在心上。
“我输了,应该付的。”帅永昌道:“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啊,姑娘为何不收?”
“我想知道,多少银子,帅兄才肯撒手不管这件事情?”素华道:“我们不希望和帅兄为敌。”
“这……”帅永昌皱起了眉头,道:“使我非常为难了……”
素华接道:“当然,除了价钱,由帅见开出之外,你也可以提其他条件,例如小妹、素喜、素兰……”
说的清楚极了,只要撒手不管此间的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也可以人财两得。
程小蝶终于明白了,素喜身上带着巨额银票的原因,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新秀女杀手,个个貌美如花。
但更可怕的是她们言行,表达出对主人的绝对忠诚,可以为主人牺牲所有,包括贞操和性命在内。
程小蝶也知道了素喜这一代的杀手,全以素字排名,但却想不通用什么方法,把一个美丽聪明的姑娘训练得如此忠贞。
什么方法呢?程小蝶茫然了,想不通啊!
“三位都很美,娇媚撩人,可是……”帅永昌结结巴巴,有些说不出口。
“帅兄兴致好,也可以一箭三。”素华道:“只要帅兄肯答应退出,一切事都好商量。”
天啊!可真是只求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素兰,突然开了口,道:“帅大哥,我们既能入君眼,想是姿色还可人,你忍心杀了你喜欢的女人吗?”
“缠夹呀!”程小蝶心中忖道:遇上这样的女人,还真是难以对付,帅永昌已经被缠夹得有点动心了。
“帅某担心的是无法向雇主交代,再说,我邀请了这么多人进入京城,也不能甩手不管呀!”
素华目光转动,四顾了一眼,低声道:“这里隐伏有多少个人?”
“二十多三十个吧!”帅永昌有所保留,不肯把确实的人数说出来,当然也未说埋伏的位置。
素华、素喜等暗中留意,也看出一些隐藏杀手的位置,但只有十几个人。
“有几个高手,杀人的能力,不在我帅某之下,他们不单是武功一流,而且,还有奇技在身!”
“一日千里马乘风。百手尊者水中天,听说能在激战中多出一把杀人刀?”素华道:“可能是一种奇异的飞刀手法,我不信一个人真生了三只手?”
这两人的影子秘密,果然隐藏得很好,素华能叫破血手无影帅水昌的身份,却不知道影子的秘密。
帅永昌也不知道,笑一笑,道:“他们常在激烈的搏斗、生死一发的危机中,突然能出现杀人之刀,在完全意外方位杀到,一刀取命,至少也使人重伤,从未失手过一次,江湖上传说他们有阴灵护身。”
“帅兄,相信这件事吗?”素华道:“怪力乱神之说,小女子是绝对不信的。”
“我也不信这种鬼话,可是也想不出他们怎会在激战中,多出一把神出鬼没的刀啊!”
“帅兄可是很担心他们两个人吗?那容易,我们替你除掉他们两位,你只要安排我们见两人的机会就行。”素华道:“还有什么困难一起说出来吧,相信我们有能力代你解决。”
“马千里、水中天如能杀我血手无影,杀手至尊的地位早就被他们霸过去了,不论什么样的杀手,都没有杀我的机会。”
“所以,我们才动之以情,重酬相邀,也愿以身相许。动用如此大礼,可是从未有过,这是第一次。”素华道:“因为你是最厉害的敌人,所以,我们想化敌为友。”
帅永昌摇摇头,道:“我不能弃下他们不管,也不能背叛聘雇我的主子,我看,这件事很难谈得下去,三位姑娘不用再多费唇舌了。”
“那是说,我们之间,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素华道:“再无商量的余地了。”
“刚才,几乎被你们说动了,杀手最爱钱和美女,都已摆在眼前,但我仔细一想,这种事,不是帅某人干的。”
素华春色变了,长叹一声,道:“帅兄啊,我们真的是如此无缘吗?”一眨眼,竟然落下了两行清泪。
小雅看得很清楚,心中暗骂:还会流泪呀,装作到了家,这个女人阴毒,犹在素喜之上。
但帅永昌的看法,就有些不同了,皱起眉头,道:“萍水相逢,本属敌对,谈判不成,兵戈相见,可是常有的事,姑娘也不用为此伤怀,何况,帅某走遍江湖,绝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事。”
“我钟情你的武功,也爱慕你的成就。”素华道:“当我知道你确实存在于江湖中时,我已为君动了心,今日虽然是初度见面,但帅兄的影子,已在我心中活了三年了”
不知是真是假,但帅永昌有些动容了,只不过这狡猾大魔头,容色一闪即逝,恢复惯常的冷静,笑道:“如果你说的全是真话,何不投入帅某麾下呢?”
素华双目眨动,脸上也微现惊喜,道:“你真的肯要我?”
帅永昌点点头。
“我已非完壁之人,你不会嫌弃我吗?”
“这是世俗偏见,帅某何等人物,岂会放在心上。”
素华目光左右瞟,素喜、素兰立刻警觉,突然向后退了十余步。
素喜顺手一把,拖开了那站在原地没动过的蓝衣姑娘。
素华回手一剑,未能刺中那蓝衣少女了。
帅永昌微微一笑,道:“杀人哪?”
“我只想证实自己的诚意。”素华道:“两个小师妹都油滑成精,自己闪了不算,还带走了第三届一位学妹。”
“第三届?”帅永昌吃了一惊,道:“她们有多少人,全是女的吗?”
素华叹口气:“既然已决定跟你,也不用再骗你了,男女都有,合计七十二人。”
“七十二大贤啊!”帅永昌道:“男女各有三十六人?”
“不是。”素华道:“这一届女的多了十二个,一共四十八人,男的嘛,只有二十四个了。”
“你是第几届?”帅永昌被引动好奇之心。
“第二届,素喜、素兰和我同届,只不过,她们的年龄小一点,叫我师姐。”
“有没有第一届……”
“当然有,她们成就很高,不是独当一面就是……”突然停口,笑道:“你问我这么多,我都据实回答你,我好象太吃亏了?”
“日后要长日相处,还有什么之分?”帅永昌道。
“说的也是!”素华缓缓向帅永昌行去,摆出了一个依偎入怀姿态。
帅永昌似想避开,但却突然又改变了心意,一挺胸,大有欢迎美女入怀之势。
但见刀光一闪,两把刀拦在帅永昌的身前,挡住了娇媚横生的素华姑娘。
是帅永昌两个从卫,他们以极快的速度,闪转到帅永昌的身前,出刀挡人。
素华微微一怔,停下脚步,神色恢复正常了,毕竟钢刀锋利,是要命的玩意儿,酒醉亦有三分醒,何况素华的娇媚神态全是装出来的,刀上的寒气一逼,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帅永昌哈哈一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闪开呀!”
两个劲装从卫看了帅永昌一眼,收刀而退。
“属下无知,多多得罪。”帅永昌道:“以姑娘之快,想必看得出来,他们并无伤人之心,只是想保护在下罢了。”
“他们出刀好快。”素华道:“寒光一闪,刀锋已到了我的前胸、项颈,天啊,再多那么一寸,就会伤了我。”
“当真能够伤了你吗?”帅永昌笑道:“你也太过谦虚了。”
“如果我有防备,他们当然不能。”素华道:“可是我没有防人之心,这就无法预测了,再说,如是我情急反击,出手无法拿捏分寸,重伤了你两个从卫,岂不是一件很大的憾事。”
帅永昌目光一转,发觉素喜、素兰和那蓝衣少女,竟已走得踪影全无,点点头,道:“那只怪他们学艺不精了,不能责怪姑娘。”
素华道:“看起来,你不信我,也没有真心招降我的用心了?”
但闻四周丛中传出了轻微的声息,似是有物在移动。
“怎么?断我归路,是不是已存杀我之心。”素华道:“郎心即狼心,果然不错。”
“好啦……素华姑娘!”帅永昌冷笑一声,道:“你虽然放下了身段,不过,演技还不够精练,帅某是何等人物,岂会踏入女色陷阱,姑娘也不用再装作下去了。”
素华仍在笑,笑得一张脸柳楣花娇,但莲步缓缓移动,暗中布马拿桩,准备迎战。
杀手的第二特色,是表里不一,口中叫哥哥,腰里掏家伙,两个杀手遇上了,就要比耐心、比狠心,争取最有利的出刀机会。
他们不但随时准备出刀杀人,也一面防备别人偷袭。
“素华姑娘,你聪明美丽,为什么不估算一下?”帅永昌道:“有多少突围逃命的机会,你猜得不错,你归路已断,四面楚歌,放下宝剑投降吧!”
“我知道,你点头的动作很大,那是传达你的命令的暗号,小妹猜得对是不对?”
“对,后生可畏呀!”帅永昌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女杀手比男的更为可怕,幸好在下老谋深算,占先一步,姑娘人虽聪明,但比起在下,就嫩姜不如老姜辣了。”
“唉,我是真动了投降之心,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呢?”素华拔出长剑弃置于地,道:“现在,总应该相信我了吧?”
这一招,倒是大出帅永昌意料之外,微微一怔,道:“好,先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的,目的何在?”
“这里不是谈话之处。”素华道:“带我回去,还怕我不告诉你吗?”
帅永昌沉吟了一阵,道:“好,我带你回去。”
举步行了过来,一面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出个七八成了,杀手这个行业,我最清楚,你们是受过特殊而又长期训练的人,才能培养出那种视死亡如儿戏的勇气。
她们只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啊,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训练不出这样的勇武精神,和那么精深,凌厉的剑法。
当今之世,除了富可敌国的万宝斋外,我就想不出,哪一个家庭有这么的大财富和魄力,只是我不明白,万宝斋为什么要淌这次混水呢?”
“我们来自有方,一切行动都受到令谕的控制,有些事非出本愿,但又不能不听命行事。”素华道:“你帅兄一个人独来独往。为何受人利用,以你在江湖上的声威,召集了如此众多的杀手,为人效命,究竟为什么呢?实在叫人百思不解?”
“钱!杀手的工作,就是拿钱取命,计价杀人。”
“你帅兄的价码一定不低。”素华道:“加上这批人手,都是江湖第一流的杀手。费用的庞大,非常惊人,我也想不通,北京城中,谁有这么大的财力,请得起你帅兄和这一大批杀手,他要杀什么人,需用到这么多的江湖中高级杀手?”
“差一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帅永昌接着道:“你弃剑投降,我认为你真的想和我合作了。现在,我已觉悟到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你们一定是被一种外人难知的方法,牢牢地控制着,不死不休,活着一天,你们就不能够背叛主人,素华,你也太急啦,你只是想从我的口中,探知邀请我们的幕后人物……”
“帅兄,这么吧!我们交换这个最大的秘密。”素华道:“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也告诉你,我们来自何处。”
“不谈你投降、合作的事了?”帅永昌道:“百里行程已九十,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你一直不肯相信我,谈下去,也很难有个结果。”素华道:“干脆,大家以秘密交换秘密……”
“那我就太吃亏了。”帅永昌道:“我可以把你带回去,慢慢拷问你,我相信一定能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准备动强了?”素华道:“这有失君子的气度啊!”
“干杀手的,哪会有正人君子?”帅永昌道:“我希望你不要反抗,我保证不会杀你,只要说出你的出身来历,一定放你回去,杀手无情,但重承诺。”
“如果我不肯说呢?”素华道:“何况,我也不喜欢被人逼迫、绑架,再说,把我折磨的不成|人形,苦疼万分,就生不如死了。”
“这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帅永昌接着道:“因为。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以我的观察、判断,你的人,至少隐身在十丈以外,她们已来不及出手帮助你,何况,还有拦截她们的人,王闪、余标带她走。”
两个从卫,分左右围了上来,左首一人笑道:“我叫王闪。”
右面一个接道:“我叫余标。”
两人同时抱拳,同声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姑娘是个妇道人家,弃置长剑,意在行骗,骗局既被揭穿,兵刃已不在手中,我们也不想出刀伤人,跟我们走吧!”
只看两人说话的配合语气,素华心口已了然这是一对惯常合作的人,双刀配合,必然有非常凌厉的杀着,心中杀机忽动,不过脸上仍然带着笑,是那种无可奈何的苦笑。
素华姑娘很会装啊,装出了一副愁眉苦脸,装得连玉闪和余标也看不出来。
王闪、余标向前走,走到素华身侧,两个人同时出手,扣拿素华的双碗脉|茓。
已快握住了素华手腕,忽然间发生变故,只见素华姑娘双手转动,寒芒疾闪,血光迸射。
王闪、余标就象一把抓在被火烧红的铁板上,嚎叫着向后疾退。
总算两人见机早,闪得快,素华只一转,两人就收手,但仍被削掉了几个指头。
王闪运气好,只被削掉了小指和无名指,余标就灾情重了,除了大拇指外,全被削去了。
更惨的是,伤的全是握刀右手,疼得两人哇哇叫,出了一头大汗。
素华手中不见刀,好象变戏法一样,刀用过,立刻消失了。
“袖里刀!”帅永昌神情肃然地道:“你是千手刀王的门下?”
“千手刀王门下没有女弟子。”素华笑道:“不过,袖里刀确是千手刀王所传授,但他只是我们授业的师长之一。”
说得很清楚了,除了千手刀王之外,还有别的传艺师长,绝技也不止“袖里刀”一种了。
“就算千手刀王亲自临阵,帅某何惧之有,你装疯卖傻,隐藏技艺,致使我两个从卫受伤,只此一桩,就不能够饶你。”缓缓举起右手。
就是抬起右手的工夫,原本白玉般的手掌,全成了血红颜色。
素华的脸色变了,她明白帅永昌真的动了杀机,也听说过这种武功的厉害,“血焰掌”不用击在人的身上,一丈外就能杀人,他号称血手无影,敌人被一掌打死了,还不知道如何死的?
这一次缓缓举手,掌变血红,都让她看得清清楚楚,不知有意恫吓,还是留下了一点见面之情,让她看到了血掌形貌。
不管帅永昌用心如何,但素华心中明白,是故意让她看到的。
血掌挥出,是那么轻描淡写,也没有破空凌厉的掌风,但却有一股炙热,无声无息的袭了过来。
素华感觉炙热上身,全身|茓道,似是也被一股热力封闭起来,真气无法运转,手脚也无法移动。
任人宰割了。
素华领略到“血焰掌”的厉害,只觉炙热的感受,不断在升高,身上血液似要蒸发,全身的经脉也会被炙枯,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但闻帅永昌哈哈大笑,笑声中,手指弹出,点了王闪、余标两处|茓道,止住了他们的流血。
然后,他才缓缓说道:“素华,我只用了三成功力,所以,你还活着,你不能动作,也不能发音,但你的眼睛还会动,如果愿意告诉我你的出身来历,我会放了你,斩断我从卫的手指,也不再追究。
你的眼睛会说话,我相信你会用眼睛回答我,以我的智慧和阅历,相信我也能领悟你表达的意念。”
素华强忍着剧烈的痛苦,闭上双目,准备以身殉职了。
帅永昌道:“素华姑娘,你现在承受的痛苦,可以延长到两个时辰,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解救你,千手刀王也不能,你不妨仔细地想想,两句话就可以换回你一条命。”
击在要害了,一刻也难忍受的痛苦,要延续两个时辰,如何忍受得了,素华是真的害怕了,活罪难受啊!
她睁开双眼,目光中表达出求救的心意,当然,也是愿意合作的讯息。
但素华姑娘心中,打的却是另一把算盘,答允帅永昌的要求,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只要除去束缚,手脚能够活动,就立刻自绝一死,决不出卖主人,她也明白逃走的机会不大,不能冒逃走之险。
帅永昌真的领悟了素华表达出的意念,颔首微笑,遥发一掌,掌风中带着一股凉意,炙热顿消,一代杀手之王,果然技艺非凡,武功神奇。
素华长长吁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几缕指风又击中|茓道,双手再度受制,哪里还有自绝的机会。
帅永昌淡淡一笑,道:“我是个很小心的人,不愿使希望落空,也很怕麻烦,不想多费手脚。”
“什么意思啊?”素华能开口了,提出质疑。
“我是想告诉你,就算你自绝死了,也不要紧。”帅永昌道:“刚才你受的痛苦,如果加诸你那些师妹身上,她们能够受得了吗?所以,我相信,一定能够问出我想知道的事情来。”
素华暗暗叹道:这话倒是真的,素喜、素兰也没有抗拒这份痛苦的能力,就别说那些小师妹了,不论谁落到帅永昌的手中,都无法保有来历之秘,说与不说,真是大费周折了。
帅永昌冷笑一声,道:“素华姑娘,我的耐心已被你磨光了。”
说着,右手一举,血掌再现。
素华一闭双目,道:“我愿受两个时辰炙热之苦,也不会告诉你什么,除非你也能告诉我,聘请你们的主人是谁?”
“鬼丫头如此顽强。”帅永昌怒道:“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闻一阵清脆的铃留之声,划空传了过来。
素华的脸上忽现惊喜之色,闭着的双目,也突然睁开了。
铃销等来势奇快,响声入耳,已到了素华的头上。
帅永昌的血掌也再度击出。
一个人影,带着一阵疾风,急扑而下,突然在素华身前张开了一片黄|色伞幕。
血焰掌击在伞幕上,传出一股淡淡的焦臭气味。
就这一档之间,素华的|茓道已被解开,娇躯也被来人抱起,飞蹿腾空,同时两胁间,张开了一副巨大的黑色双翼,越升越高地飞走了。
“好狡猾的手段。”帅永昌运足了目力,仍然看出一些端倪。
那人身上的双翼张开之后,日光下看到了一道很细的丝索,是放风筝的原理,有人牵着丝索奔走,利用来人张开的双翼,硬把两人拖上高空带走了。
当然,双翼也是人制作的工具,只是很精巧,运用的技术也十分成熟,显然常常习练。
来人的武功,也是顶尖的高手,似不在他帅永昌之下。
武功、巧思、熟练的配合,才能出奇制胜,帅永昌虽然埋伏下顶绝的高手,却无法阻止来人。
不能在空中埋伏人手啊!
帅永昌走过去,捡起弃置的伞幕看,竟是一张大牛皮,而且是好几张粘在一起,上面还有刀刻的一行字,写的是:
能放手时且放手,付的酬金你带走,再谢白银三十万,江湖何处不交友,还请帅兄多思量,莫为他人作嫁衣裳。
帅永昌看得心头一跳,这分明是早已安排好的精密计划,我帅某人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身份,别人却早知道了。
而且,如何拒挡我的“血焰掌”?如何救人?也早准备妥当的,看上去有些不太可能的神奇事情,只要完美的准备,也就不足为奇了。
唯一想不通的是,那人如何过来的,怎能凌空越渡近百丈的距离,飞过埋伏的杀手阵?因为,再好的轻功也办不到。
帅永昌想到了这些人是万宝斋培训的杀手,这个家族充满着神秘,掌握了南七北六十三省十之七八的珠宝交易,拥有的古玩玉器,也是突出群伦,世上传闻的奇珍异宝,只要真有其物,十之七八落在了他们手中。
所以,这个家族有很多的钱。
只不过,帅永昌无法肯定,也找不出证据,一直希望找人证,最好是万宝斋中人,亲口承认,却一直没有机会。
这一次功败垂成,是败在敌人的精密计算之中。
查出敌人身份是帅永昌的重要任务之一,雇主要他找出作对的根源力量,而且要十分确定,再决定对付之策。
所以,还未到全力对决的时刻,今日一番火拼,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前哨接触,所以,帅永昌也未下令全面围攻。
但现在,却有点后悔了,如果他早些出手,或是下令几个高手出马,擒住对方一个小姑娘,也许早已问出底细了。
对方出动了真正的高手,也展现了惊人的器具创造能力,却也留下了一份江湖交情,传达心声,应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要接受对方的劝告,一走了之,附带也可以多收三十万两银子。
但如此以来,以后就别想再在江湖上混了。
不接受这个劝告,此后,可能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本来,帅永昌目空四海,并未把敌人放在心上,但听到千手刀王,只是她们授艺的师长之一,又见识到刚才救走素华的武功,帅水昌犹豫了。
来人是谁?帅永昌没有认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头脸也被白布包起,只露出两只眼睛,飞跃而起后,再展一只巨大的黑翼,黑白分明,想是为了易于识别之用。
帅永昌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对方未找出幕后的雇主之前,他会被列入第一个猎杀的对象。
他是江湖上杀手之王,能驾驭江湖上大部分杀手,所以,他知道伏击、刺杀的可怕,何况,对方至少有两个可以和自己拼搏数十招的高手。一个是救走素华的人,一个是千手刀王,实是非常可怕的敌人。
帅永昌心神大乱了,望着天上飘浮的白云,竟是无法拿定主意。
连吩咐两个从卫敷药的事也忘了。
王闪、余标流血虽被点|茓止住,也正因|茓道被点,身子转动不易,无法自己敷药,疼痛依旧,但主人忘了,他们也不敢惊扰,只能咬牙忍痛。
数丈外的草丛中,突然站起了一个人,直对帅永昌行了过来。
王闪、余标也看到了,脸上微现笑意。
来人是一日千里马乘风,是少数能和帅永昌讲上话的人之一。
“帅兄,有什么难事?乘风愿尽全力,为帅兄效劳。”
帅永昌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道:“乘风,你看清楚那白衣人是怎么来的吗?”
“不是很清楚。”马乘风道:“他们先用铃铛吸引了我们的目光,也扰乱了我们的听觉,就利用我们耳目集中于铃铛上时,他飞越而至了,让我们措手不及,不过,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上了这次当,我们会提高警觉的。”
“我无意责怪你,乘风,我最想知道的是那白衣人,是不是凭仗着轻身功夫,一次飞跃过来的?”
帅永昌接着又道:“果真如此,他就强过我们很多了,这一点我就办不到啊,就我目测眼下的地理形势,他应该一百五十丈外飞跃离地,否则,就无法逃过我们的监视了,一口气飞渡一百五十丈……”
“绝不可能,帅兄。”
马乘风回头打量一下山势地形,接着道:“不错,一百五十丈外,才有掩蔽的地方,这一段距离,绝不是凭借轻功能够一跃而过,必需借重某一种力量,等一下,我带几个人去查看一下,也许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帅永昌点点头,暗运掌力,毁去牛皮上的字迹,用力一撕,成为两半,抛弃远处,不能让别人看到上面的字迹。
马乘风道:“帅兄,王闪、余标的伤势,也该包扎一下了。”
“不错,不错,就有劳你老弟帮帮忙了。”帅永昌道:“他们俩身上,带有金创药。”
“用我的。”马乘风道:“阳宫的一阳散,止血生肌,是疗伤的圣品。”
说动就动,立刻帮两人包扎起来。
果然是非常灵验的好药,扎好伤处,两人已再无疼痛的感觉。
帅永昌右手挥动,拍活两人被点的|茓道。
“谢谢主人,也谢谢马先生。”王闪、余标欠身行礼。
马乘风对王闪等笑一笑,道:“帅兄,属下去勘查一下,回来向帅兄报告。”
“多带几个人去,那批娘们不简单。”帅永昌道:“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是笑里藏刀的人物,乘风,你要多小小啊!”
“谢谢帅兄关注。”回身疾掠而去。
原来,马乘风是负责阻击敌人援手,拦截敌人归路的领队。
所以,那白衣人救走素华,他有很大的过失。
马乘风去得快,回来也快。
不过一盏热茶工夫,已回到帅水昌的身侧,欠身一礼,道:“把设施全部带走,只留下一些痕迹。”
“一点也看不出来吗?”帅永昌道:“他们胆大心细,是很难对付的敌人了。”
“也不全是。”马乘风道:“就留下痕迹判断,可能是用一种强大的弹力,把人送过来的。”
帅永昌点点头,未再多问,道:“我们回去吧,转告水中天,由他率领十名高手断后,见人就杀,绝不能再让人找出我们的去向,那就一败涂地了。”
“帅兄,如是刑部的人呢?”马乘风道:“是不是一起杀?”
“暂时不要。”帅永昌道:“他们救了人应不会再来,刑部捕快是我们的对头,但也是素华那群人的对头,这中间有着运用之妙。”
“程小蝶自负得很,有点不知天高地厚。”马乘风道:“她只有二十个捕快,就敢来救人,是不把我们放眼中了……”
帅永昌一皱眉头,道:“还真的被她把人救走了,我一直想不通她如何解开断血障的细索。”
“关杰告诉她的,那个叫化子,更不是好东西。”马乘风道:“下一次再见到,一定要他的命。”
“不行,我们还需要他传话。”
帅永昌接着道:“当今江湖人物,能够出入刑部,也可以冲到刑部总捕头家中,和程小蝶讲上话的人,还真不多,等此间事了,杀他、刮他也不迟啊!
何况,关杰也未必有解开断血障的道行,就算他知道解去断血障的手法,告诉了程小蝶,也不可能解得那么个快法,老实说,手法的灵巧,我亦难及。”
马乘风连提两个建议,一个被帅永昌Сhā嘴打断,表示出不愿听去,一个被否定了,不禁心中冒火。
他忖道:你帅永昌的“火焰掌”,只不过善于暗算取命,真刀真枪的拼起来,马某未必输你,你不听老子意见,老子也懒得浪费唇舌了。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断血障的手法,马某人也是一窍不通,告退了。”
话落,转身大步而去。
帅永昌是何等人物,听口气,看神色,已知马乘风心中窝火,忖道:你这个匹夫,也敢摆脸色出来,如非正值用人之际,我就一掌劈了你!
心中想杀人,脸上却浮动着笑容,道:“乘风!”
马乘风人已行出四五步,闻声停下来,道:“帅兄,还有什么吩咐?”
“我在想啊!”帅永昌竟然移步行近了马乘风,接道:“素华他们那一批人,只是三届弟子就有七十二人,武功、剑法,你都看到了,不会比我们的人差,尤其是那股勇武、凶狠的拼劲,就比我的人手强多了,第一届、第二届弟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如以素华的武功作标准,都应列入高手……”
马乘风道:“我如亲自出手,就不致拼个两败俱伤了,挫了我们的锐气。”
帅永昌心中讨道:三五十招内,你也许可以杀一个三代弟子,碰上素华等级的人,鹿死谁手,还难预料?真是夜郎自大得人。
心中骂,脸上笑,点着头道:“我们这群人中,能和你乘风兄身手比的,只不过三两人而已,帅某担忧的也是这一点了。”
马乘风沉吟了一阵,道:“他们弟子众多,倒不足惧,只要我们狠得下心,杀他个尸横遍野就是,倒是那个救走素华的人,有些可怕了。”
帅永昌点点头,道:“对,那是位超级高手。”
“可是千手刀王?”马乘风问道。
“不是。”帅永昌道:“千手刀王的可怕处,是他身上无处不藏刀,而且,都能够运用伤敌,袖里刀只是他奇技之一,但轻功却不太高明,比起乘风兄一日数百里的飞行工夫,差远了。”
马乘风听得开心,哈哈一声笑,但立刻停止笑声,皱起眉头,道:“帅兄是说,敌人中除了千手刀王之外,还有更高的高手?”
“救走素华的人,就比千手刀王高明多了。”帅永昌道:“来人不但轻功比他好,内力和应变的技艺都不在千手刀王之下。”
“这就有点麻烦了。”马乘风道:“不知道他们这样的高手,能有多少?”
帅永昌突然警觉了,马乘风已有怯敌之心,再说下去徒乱人意,淡淡一笑,道:“这等超级高手,世上能有几人?三两个也就很可怕了。”
“那还好。”马乘风道:“遇上超级高手,我们就来个四面合击,以多为胜。”
帅永昌点点头,道:“好办法。”
但他心中却暗暗骂道:你如知道了程小蝶的师父是吴一谔,借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动刑部的人了。
事实上,这也怪不得马乘风,他行刺为业,杀人无数,几次遇上了平分秋色的高手,打得死去活来,深知技高一着,束手缚脚的厉害,所以,他不怕敌人多,只怕敌人的武功比自己高。
玉掌青苗
第十三回特殊审讯
马乘风转身离去了。
帅永昌却在心中盘算,这一仗,要不要打下去?杀手无情也无义,但却很重一个信字,他们收了订金,绝不会背诺逃走的。
他集中了江湖上五六十个一流杀手,对付一个门派、帮会,也可以应付裕如,杀得他们片甲不留的。
谁知道撞上了铁板,对方也出动了杀手级的人物,何况,单是第三届弟子,就有七十二人之多。
杀手和一般武林人物不同,杀手只想杀死目标,不择手段,也不要面子,更不要扬名立万,练的不是正统武功,是阴毒的杀人手法,而且是越毒越好。
这种人就很难防备了,为了杀你,他可以跟你泡上三个月,你一个疏忽,就可能挨他刀子了。
血手无影帅永昌是杀手之王,但对上了后起之秀的大批杀手,心中竟是生出了一股寒意,这些年轻骠悍的杀手,视死如归,这个世界上似乎是没有他们害怕的事,又绝对忠于自己的主人。
他开始考虑放手一走的事,因为,那个敌对的集团中,还有不知数目、武功绝顶的高手。
程小蝶没有全听到帅永昌和马乘风的全部对话,毕竟距离远了一点,她凝聚全部的功力,也只听到一半而已。
但一半已经够了,那些留下的空白不难由两人谈的内容上,推想出来。
忍受到最后一批断后的杀手离去,程小蝶才站起身子,作了两次深呼吸。
小文、小雅也站起身来,一面活动手脚。一面连连大口吸气,她们比程小蝶似是还要憋得难过。
小雅快步行向程小蝶道:“素喜是万宝斋中人,大概不会错了,素喜排名第二届女杀手中,同属的师姐师兄不知有多少人?素喜也不是顶尖人物,今日现身三女中,素华已经比她强些了。”
“想不到啊,大江南北的出色杀手,集中一大半,还不是万宝斋的敌手。”程小蝶道:“这一股力量的强悍霸道,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个张翼会飞,救走素华的人。”小文道:“练的是什么武功啊?抱个人,还能越飞越高,这好象已不是人的体能可以作到的事。”
小雅一脸茫然,道:“是啊,不可思议呀!”
“我看是别有原因了!”
程小蝶读书多,思维力也较小文、小雅高明,摇摇头,道:“那确实不是人能练成的武功,抱个人一飞起数十丈高,飞走了、但他确是个人,不是鸟,鸟不会救人,那一双黑色的翅膀,可看出是制造的道具,也不会扇动,只是张开的很大,可以迎风而起……”
原来,三人的藏身之处,受形势所限,看不到那条拖起白衣人的丝线。
“就象放风筝一样。”小文道:“他只要张开大翅膀,就被人牵着飞起来了,所以,白衣黑翅,颜色分明。”
“当年韩信就利用风筝载人,飞在项羽的营寨上,用萧、笛吹出江东故乡歌曲,使项羽八千子弟兵溃散而去。”
程小蝶接着又道:“逼得项羽乌江自刎,以西楚霸王之勇,也有精疲力尽之时,无法打破体能的极限,但卓绝的武功,再配上适用的道具,就可以创造出一些人所难能的奇迹了。”
“也要训练有素,配合微妙。”小雅道:“面对江湖高手,能及时飞起,摆脱了敌人的攻击,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策划出这些设计的人,是个天才。”
“对那个白衣人……”程小蝶笑一笑,目光掠过小文、小雅道:“你们有没有印象呢?”
“他全身裹在一件白衣中,看不到面貌。”小文道:“就算见过他,也很难想得起来呀!”
“看他的身材呢!”程小蝶道:“距离太远了,无法看到他的眼神。”
“等一等!”小雅道:“我说不出他的特色,也未看出门道,只是猜想,他可能是万宝斋大掌柜万复古。”
“可能啊!”小文道:“那天他和素喜见面,只一转眼就消失了他的踪影,证明他的轻功,已到飞行绝迹的境界了。”
“好啊,你们都这么聪明了。”程小蝶道:“那一次,我们去万宝斋,他穿着一件紫袍,我见他靴子也是紫色的,证明他偏爱紫色,他张翼飞起时,我看到一双紫色的靴子,穿紫色靴子的男人,很少见哪!”
“还是姑娘厉害。”小雅笑道:“说的有凭有据,不象我和小文,瞎猎的。”
“可是猜得准哪!”程小蝶道:“你们为什么不猜是三掌柜风琳呢?他号称摘星手,轻功定也高明。”
“白衣人的个子高大。”小雅道:“风琳没有这个身材。”
“万复古中介大掌柜。”小文道:“说穿了只是一个大伙计,武功如此高明,能用如此伙计的东主,是不是更可怕呢?言侍郎被杀这件案子,是为了一块青苗玉,那素喜被派到言侍郎的身侧,不惜献身固宠,早已在打言家藏王的主意了,素喜为情误事,被别人抢先了一步,但案子追查下去,我们终将要面对万宝斋,那就希望我们今日猜错了,那人不是万复古。”
她本来一向沈默,大多是小雅开口,自从练通了“射月三剑”之后,灵窍大开,话也多了,人也直追小雅,变得活泼起来,信心大增。
但这番却说得程小蝶和小雅脸色一变。
但说的有理啊!万复古能在血手无影眼皮下,把人救走,一旦成为对手,岂不是十分可怕。
“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武功。”
程小蝶接着道:“而是他们神秘莫测的能力,广布在江湖上,他门似乎无所不知,素华能一口叫破帅永昌的身份,可资为证。
还有他们精密的布署、策划,先以搏杀,展现实力,再以重金、美色诱惑敌人首脑,素华明知不敌血手无影,却敢单身以赴,这股悍勇之气,已凌人三分,当然,最精彩的是安排这一场救人的设计、策谋、行动配合得丝丝入扣,我想帅永昌已经有些畏惧了。”
“万宝斋有如此能力,难道查不出聘约杀手的幕后人物吗?”小难道:“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套问帅永昌。”
“我想万宝斋早知道了,可能有些原因,使他们迟迟不敢出动全力,直捣黄龙。”
小文道:“是什么原因呢?拖下去未必对万宝斋有利,帅永昌可以约请更多的高人来,长痛不如短痛啊!”
“他们双方面心中都已有谱。”程小蝶道:“彼此套问,只是求得个更确切的证明,万宝斋迟迟不动手,想是因对手势力太大,万宝斋不怕江湖上的杀手,但如朝廷出动大军,就不难一举毁去他们在全国的基业了。”
“姑娘说的对手,是不是九王爷?”小雅反应灵敏地道:“这才能势均力敌呀!”
“无凭无据的事,不要乱说。”程小蝶道:“我们回刑部去,和江北四老谈谈,他们江湖老,见识广,必有一番见解,江湖中事,任你们发言追问,但千万别提到九王爷。”
小雅一伸舌头,道:“我看这件案子,恐怕又要闹到皇上那里去,姑娘又得进宫面圣了。”
“要有确切证据,才能去说。”程小蝶道:“现在,我们回刑部去。”
刑部宾馆中一间布置雅致的小厅中,摆上的酒席,已然吃残,一桌八个人,江北四老之外,加上程小蝶、小文、小雅、郭宝元也都已吃得酒足饭饱。
撤走残席,换上香茗,郭宝元挥手命两个伺酒的童子离去。
神眼叟佟元修开口道:“我已和三位兄弟谈过。他们和我一样,很感激总捕头救命之思,都愿意留下来,恭候差遣。”
“这件事我也想过了,刑部非常需要借重四位的力量。”程小蝶道:“但不能大过委屈四位任捕头,所以,由刑部尚书出面聘请四位为刑部巡查史,四位请暂住刑部宾馆,这件案子完了之后,四位再作决定。
如果愿意留下来,再替四位购置宅院,以便安顿家人,四位如不愿意留这里,绝不勉强,当然,四位不用当班,遇上大案子,再由小蝶或郭副总捕头出面请求协助。”
“还是总捕头想得周到,也很抬举我们四兄弟。”佟元修道:“我们年纪太大了,跑腿查贼的事确实也不太适宜,就遵从总捕头的吩咐,先破了这件案子再说。”
程小蝶站起身子微一躬身,道:“很感激四位前辈对我的爱护。”
江北四老一下子全站了起来,抱拳道:“言重了,我们还未拜谢总捕头救命大恩呢!”
“都是自己人了,还客气什么?我们坐下说话吧,小蝶还有事向四位请教呢!”
“总捕头只管吩咐。”佟元修道:“我等知无不答。”
“诸位认识血手无影帅永昌吗?”程小蝶道:“他身上有多副人皮面具,行走江湖数十年,很少以真正面目出现。”
程小蝶故意把帅永昌描绘得很清楚,希望能够勾起江北四老的回忆。
江北四老相互看了一眼,仍由佟元修回答:“听过血手无影帅水昌的名字,是江湖上杀手之王,但却没有见过他的人。”
“就算见到了也不认识。”铁掌成泰道:“他和这个案件有关?”
“是,他受雇于人。”程小蝶道:“也约请来大批的杀手。”
小雅道:“把四位掳入三槐谷的,就是他的主谋。”
于是,小雅把三槐谷的见闻,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只保留了九王爷和万宝斋的名字没说出来,万宝斋本来是可以说的,但小雅姑娘却留给了程姑娘去决定。
她口齿伶俐,说得清楚明了。
江北四老听得神情专注,容色冷肃。
小雅说完了经过,佟元修又沉思了一阵,才叹息一声,道:“那夜,我们受到暗算,未及还手,就被制住了|茓道,原来只是利用我等作饵,一时也存下了杀人灭口的用心,才用断血障的手法捆了我匀,能解断血障的人,当今武林中屈指可数,何况,他们的手法很毒,以老朽感受而言。我们四兄弟撑不过三天,即将经脉崩裂而亡,这也是儆猴的一冲手法。”
“老前辈果有卓见。”程小蝶连连点头道:“使江北武林同道们不敢与敌,当然,更不会和刑部合作了。”
佟元修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道:“老朽一直想不通,双方动员了如此强大的力量,目的何在?聘请了这么多杀手,要花费多少银子?争什么呢?就算是一件大下最珍贵的宝物,也不值得。”
老前辈心中是否有个谱?”程小蝶道:“知不知道他们是何许……”
“其一可能是万宝斋,江湖上早有一种传说,万宝斋不但聚集了庞大的财富。”佟元修道:“也拥有独待武功、技艺,收罗了不少人才,不仰仗任何外面力量,他们自己训练杀手,对付敌人,所以,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四处大分号,没有一处出过事情,看来是传言不假了。
至于,另一方面是何许人物,老朽也曾和三位兄弟谈过,数遍江北的帮派、门户,找不出这么一个组合,能请得起这么多杀手,看架势,他们不是要杀一个,而是要杀一大批的人,只是碰在了钉子上,万宝斋出动的也是杀手,且都是年轻新锐,但技艺杀法,却又不在老一辈之下,问题是争什么东西,不惜如此的大动干戈。”
“小蝶也想到了,一方是万宝斋,敌对一方的主事者,就是血手无影帅永昌了……”
“帅永昌可能只是受雇的一个重要人物,负责统领杀手,执掌袭杀,但真正的幕后人物,恐怕还不是他,他不会招惹万宝斋的人,就算他受托要杀万宝斋中某个人,也不会请杀手助阵,且个人的行动,才是秘密,这样阵容的联手行动,有背杀手戒律。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抢夺什么东西?或追查仇人行踪?无法完全由一个人隐密行动,就得雇请大批人手了,不请一般的江湖中人,请杀手,用心不言可喻了。”
佟元修一口气说出了他的看法,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保留了。
“这算不算纯江湖事?”小雅道:“刑部中人,是否应该Сhā一脚?”
“杀手动作,已出了江湖规范。”佟元修道:“如此大规模互相械斗,刑部当然应该干预……”
“这就好!”小雅道:“我一直担心,我们出面,会让江湖中人冷面不满,对刑部就有所影响了……”
“江湖同道也许不方便出面赞誉,但他们心中却高兴得很。”佟元修道:“这一点老朽可以肯定,因为,江湖上正大的门派,各地帮会,也都很讨厌杀手这个行业。”
“既是如此,江湖各大门派,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小文道:“尽力把杀手这个行业给消灭了。”
“杀手无门户,也无帮派,就算有也很隐秘、很精巧的小组合。”佟元修道:“他们神出鬼没,飘浮不定,大都隐藏得很好,老朽一个朋友,也算是武林中人,不过,他经商为业,很少理江湖中的事,他家和一个杀手为邻十余年,竟不知他是一个杀手,集中了很多位武林高人,又往哪里去找杀手呢?”
“对!”程小蝶道:“他们只要隐伏不动,就十分难找了。除非能够先掌握了线索,以老前辈的看法,两个敌对组合孰优孰劣?”
听小雅姑娘的说明,这一次杀手之王,恐怕要砸了招牌。”佟元修道:“万宝斋深不可测,他们还有多少高手?没有人知道,帅永昌却是到他为止,很难有超过他的高人了,这一面已成死局。”
“老前辈能不能估算一下,他们在争什么?那一方是杀死言侍郎的凶手?”
程小蝶存心要测试一下,老江湖的丰富阅历,是不是有助于事务的判断。
佟元修微微一笑,道:“完全意测的事,可不能算数,但总捕头既然下问,老朽就胡论一番……”
他稍作沉吟,接着又道:“争什么?老朽是没有一点概念,不说也罢,奇怪的是,双方面似乎都未得手,才形成这样的缠斗之局……”
小雅忍不住了,道:“何以见得呢?”
“如果万宝斋已取得需要之物,他们就会采取守势,布下陷阱,以逸待劳。”佟元修道:“如若对方取得,这些杀手早已取得酬金离去,用不着滞留京城拼命了,东西呢?什么人取走了。”
不佩服也不行了,程小蝶点点头道:“老前辈分析精辟,深得我心,不知可否再指点一些应对方法?”
小雅看了小文一眼,微微颔首,心中忖道:可真是老谋深算哪!如再能想出个让我们心中佩服的应对之法,那就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后,要对江湖前辈们大大地敬重了。
佟元修左手不停地捋动着花白长髯,皱着眉头,看得出是在用心苦思。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总捕头,真要和他们为敌吗?官方的力量介入太深,他们很可能暂且罢手,何况,以刑部目前的力量,不管和那一方面拼上,都难掌握胜算,再说,犯不着啊,何不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些人全是江湖败类。”
“小蝶无意和他们任何一方硬拼,但案子一定要破。”
“杀死言侍郎的凶手,也就是取走东西的人。”佟元修道:“现在是,三方面都要找出他了。”
“不错,抓出凶手,才算结案,言侍郎是二品大员。”程小蝶道:“这个案子非破不可,破不了如何向朝廷交代,我这个总捕头的担当不起,刑部尚书也一样担不起来。”
“说的是啊,这就是当官的难处了。”佟元修道:“比不得江湖的那份洒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总捕头,凶手如果沉得住气,不露形色,他们双方拼死再多的人,也无法得到结果,刑部加进去,也只不过是多加上几十条人命罢了。
就目前看,他们对官方势力,似是有些顾忌、一则是为总捕头扳倒东厂的声威所慑;二则是怕官方调动大军围剿。但如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一样会情急拼命,就一个江湖杀手而言,他们都有股不畏死的凶悍,刑部能承受这个折损吗?”
“算上我,刑部有三百七十二名捕快,二百四十个强力匣弩,那点本钱拼光了,也不能退缩。”程小蝶道:“破不了言侍郎的凶杀案,刑部捕快也无颜立足庙堂,我这个总捕头也没法再在江湖上走动了。”
“好志气。”佟元修道:“加上我们四兄弟,现在,有三百七六个人了,一定要破案,不如集中精神找凶手,对双方大拼的行动,只派人监视就好。”
程小蝶点点头,道:“前辈高见,但不知要如何进行呢!”
“回到言侍郎被杀的现场去。”佟元修道:“就老配所知,任何秘密杀人凶案,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这么久了,杀人的现场,恐怕已破坏。”程小蝶道:“想起来,晚辈办案的经验,就不如中、南、西、北四大捕头了。”
“他们确有名气,也破了不少奇案。”佟元修道:“总捕头为什么不调他们入京帮忙呢?二品官员被杀,也是一件大案子、”
“不好意思啊!”程小蝶道:“上一次王妃的密室命案,八百里快马传檄,把他们调入京城。案子破了才走,这一次调他们来……”
“原来如此。”佟元修道:“物非人不非,言府的家人,还在京城里吧!”
“夫人、儿子、总管、家仆,还留在言府中。”程小蝶道:“这一点晚辈是早有吩咐了。”
“访查过言夫人吗?”佟元修道:“刑部的老仵作能不能估出言传郎的死亡时间?”
“说要去访问她的,一忙就耽误了下来……”程小蝶道:“得到老前辈这番指点,获益非浅,几日劳累,四位也该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还要老前辈陪我到言府一行。”
“老朽随时候命。”
说完话,佟元修当先起身,抱拳告辞,带着三兄弟退出了小厅。
“郭叔,要张百通和边仵作,到我的公事房中见我。”
程小蝶也起身离去,小文、小雅跟在身后行。
郭宝元办事很快,程小蝶回到公事房坐下不久,张班头、边仵作已哈着腰进入公事房中报到。
程小蝶让两人坐下,两个犹豫半晌,才坐下去。
“张班头,我记得言府中共有男、女仆从十七人,对吗?”程小蝶目注着张百通,生恐人已放走。
“对!”记性好,也是张百通的特长之一。
程小蝶点点头,道:“你收押了几个?释放了没有?”
“收押了十四个。”张百通道:“留下一个嬷嬷,一个丫头和总管言贵,照顾言夫人的生活,押的人没有放,没有接到总捕头的手谕啊!”
程小蝶微微一笑,道:“今天下午审问,分成三批审讯,门房、男仆……”
“一共七个人。”张百通立刻回答。
“他们算一批,花丁、厨师是第二批,其他女人算一批。”程小蝶道:“我不要威武吓人的公堂,也不要跨刀、执棍的衙役,我要一个安详平和的地方,不让他们害怕,象朋友叙旧一般,让他们能想起一些细节往事,又能畅所欲言。”
“准备几壶好茶,准备点瓜子、花生米。”张百通举一反三地道:“让他们一面吃喝一面说,地方安排在宾馆的大客厅中,我会要闲杂人等避开。”
程小蝶道:“很好,准许你带三人在现场权充招待,不准带刀。”
“是!”张百通应道:“属下会选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把囚犯当作客人看待。”
应完话,他便退了出去。
程小蝶目光转注到边仵作的身上,笑道:“边老仵作,有件麻烦事,要仰仗你了。”
“总捕头只管吩咐。”边仵作道:“属下万死不辞。”
程小蝶道:“我要你估算一下言侍郎死亡的时刻,日子不能错,时辰也要准,办得到吗?”
“属下有验尸单,初验、复验都经我手,不是很难的事。”边仵作道:“不过,属下现在不能回答,恐有失误,回去查过验尸单,推敲一番,再来向总捕头报告。”
“写下来,明天上午一早送到我公事房来。”程小蝶道:“言侍郎的死亡时刻,愈正确愈好。”
“是,属下告退。”
边仵作离去之后,程小蝶回顾小文、小雅一眼,道:“我们也先休息一下,使脑子保持清醒,下午,你们打扮一下,跟我去审讯囚犯。”
“还要打扮哪!”小雅道:“这不是审讯囚犯,是陪他们吃花生米、喝茶呀!”
程小蝶也被逗笑了,道:“对!看你们的温柔工夫,能不能让他们回忆起细微小节,尽吐真言。”
“小姐,张班头带着三个年轻捕快在场。”小文道:“方便吗?”
“你们当真要飞媚眼、摆娇态诱惑囚犯哪!”程小蝶道:“那还成何体统,我只是要你说话温柔一些,帮我找出破绽。”
“说清楚啊!”小文笑道:“你一声令下,我和小雅卖弄起风情,我也觉得不象话呀,地方不对嘛,所以才问个明白。”
程小蝶笑道:“过去,你比小雅文静,现在却疯起来了,竟不在小雅之下呀!”
“原形毕露了。”小雅道:“这就叫日久见人心嘛!”
主仆三人,公事完后,常常说说笑笑,互相的调侃,疏散一下紧张心情。
宾馆的大厅中布置得充满喜气,香茗、细点外,还有瓜子、糖果。
程小蝶一身青素,未施脂粉,看上去还有威严,小文、小雅黄衫、花裙、红绣鞋,象两只美丽的蝴蝶满场飞。
第一批七个人物,四个门房兼护院,年龄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形象忠厚,身体强壮,似乎都练过几年武功。
三个仆人,也面貌老实,不象刁恶之徒。
张百通善伺人意,带进来七个囚犯,送上茶水细点后,带着三个捕快退到大厅门外。
“请七位来,想请教言侍郎被杀的事。”程小蝶道:“诸位先请用茶,吃点心,再用心回忆一下,那两天有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事,任阿细微小节,都可能有助案情,诸位要言无不尽,不可有丝毫保留。”
招待很轻松,但谈的事情却严肃,七个人吃不下茶点了,凝神思索着。
“这可是为着诸位好。”小雅道:“牢房哪比家里好,何况,诸位的妻儿,都在倚门等待,只要案子一破,找出凶手,总捕头会立刻释放诸位回去,也好和小别的家人团聚啊!”
“言侍郎是诸位的主人。”小文道:“大概诸位心中也有着为他报仇的心愿,那就和刑部诚心合作。”
小文、小雅边鼓敲得震天响,还真的发生了作用。
此时,有人开口了:“小人李清,是门房,负责守候门户,当值夜班时,看到了一件事,不过,是非常微小的事,不知道对案情有否帮助?”
程小蝶道:“什么事?详尽地说出来。”
“那夜三更时分,言夫人的住房中突然亮起了灯光。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灯火才熄去,小人在言府当差,已有三年时光,夜班也当了数百个晚上,记忆中初更之后,言夫人似已就寝,房中从未亮过灯火。”
“哦!”程小蝶目光掠过另外三个守门护院,道:“三位呢!是否记得深夜时分,言夫人的房中亮过灯火?”
三个人沉吟了一阵,齐齐摇头。
这实在是一件微小的细节,言夫人的房中半夜里点起一下灯火,原因大多了,所以,程小蝶未再追问。
偏是小文接了一句,道:“那一夜,是几月几日。”
“四月十七。”李清道:“小人记得很清楚。”
“言大人好象是四月十八被杀?”小雅道:“是不是?”
“是!”李清道:“所以,小人才记得很清楚。”
“言大人的书房呢?”小文又接了一句。
“十夜灯火九通明,四更左右才熄灯,言大人有晚睡的习惯,李清道:“但午觉却睡得时间很长。”
突然发生的异征,在凶案前一夜的三更,就值得追查了。
程小蝶暗中叫了一声惭愧,忖道:如非小文细心,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就忽略了过去,立刻打起精神,道:“言大人常常深夜未寐,可有原因?”
“这……”四个门房对望了一眼,同时点头,仍由李清回答:“鉴赏古玩,当然还有素喜姑娘陪着他喝酒,享福啊!”
“醇酒美人夜读书。”小雅笑了笑,道:“把玩着天下最名贵的玉器,难免就乐极生悲了。”
“最重要的是。”程小蝶面色严肃地道:“你们七位再仔细的想想,四月十七、十八那两天,有没有人来探访吉侍郎?”
四个门房同时摇头道:“没有。”
李清吁了口气,道:“言大人的朋友很少,能进入他书房的朋友更少,在我的记忆之中,只有两位访客进过他的书房,不过最近一次也是三月前的事了,不知是否对案情有所帮助?”
李清不但是应聘最久的门房护院,也是四个人中的领班,言府中守门防护的事,都由他调配分派。
“是什么样的人?”程小蝶道:“来人的年龄、衣着,口音等,描述得越清楚越好。”
李清道:“三个月前来访的一位,正值隆冬季节,身着翻羊皮袄,黑布棉裤,足穿鹿皮高统软底靴子,但可看得出一身风尘之色,似是走一段很长的路程而来,主人对他很客气,亲自迎进书房中。”
“那人的年龄呢?”小雅道:“还有说话的口音?”
“一顶黑色的厚毡帽,连着护面挡风罩,遮住了五官,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看不到面形。”
李清接着道:“不知他用什么方法,早已和主人连络好了,他的人已到门口,我们没有来得及盘问他的身份,主人已迎了出来,领着他进了书房,所以,我们也没有听到他说话,自然不知他的口音,书房高大门距离数十丈,自然也听不到他们谈话。”
小文道:“另一个是什么人,总不能也戴一顶护面毡帽吧?”
“那就更神秘了。”李清道:“一顶青呢小轿,在言大人迎接下直到了书房门内。”
“全是白问了。”小雅道:“你们自己想想,四月份中你们还见到了些什么可疑的人物?”
“十九日上午,素喜发觉言侍郎的尸体,立刻呈报夫人。”李清道:“小人奉命报案,跟着刑部副总捕头就带着仵作赶到言府。”
“是素喜发觉言大人尸体的?”小文道:“素喜不管洗刷的事,一大早跑到书房去干什么?”
“干什么?小人是不清楚。”李清道:“言大人书房后另有一间卧室,只有素喜可以自由进出。”
“你是说言夫人也不能进去?”小雅问。
“夫人能不能进出书房,我不知道。”李清道:“但我工作三年,记忆中言夫人从未去过南书房。”
程小蝶点点头道:“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她目光转望向三个仆人,看得很专注,看得三个人心头发慌,逼得中间一个开了口,道:“我们的工作是扫洒庭院,整洗厅房厨厕,再就是听总管吩咐,作些杂事,搬移东西,至于夫人住的北院,用不着我们,由嬷嬷和丫头们打扫,言大人的南院书房,也不要我们帮忙,所以,我们很少见到大人和夫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说的。”
程小蝶道:“好,如此七位请暂国监房,查明了这个案子立刻释放你们。”
张百通适时而入,低声道:“收押的十四人,跑了一个素喜,现在是十三个了。”
程小蝶道:“我知道,先把他们带回牢房,吩咐厨下三餐的供应上,丰富一些。”
“是。”张百通招来了两个年轻捕快,带走了七个人。
程小蝶目光一掠小文、小雅,笑道:“两位能干的姑娘啊,可有什么发现?”
“北内院、南书房,中间隔着厅堂、厨房。”小文道:“言宅不算大,可也不小,夫妇两人各在一方,是不是早已恩尽情绝了?”
“言大人的学问好,想必也知风水,厨房不能摆住宅的中间。”小雅道:“那叫火烧中堂,不利宅子主人,为什么不肯调整重建呢!”
“厨房在中间,两面要起吃喝酒食,都很方便。”小文道:“如果刻意回避,一年也可以不见面了。”
“高论哪!”程小蝶道:“两位观察案情,愈见深入精密了,大有直追四大捕头之能了。”
“是小姐教导有方啊。”小雅道:“你的才慧过人,丫头们也只好拼命学聪明了。”
“要是我们真的已很聪明,就不会放过言夫人这一条重要的线索了。”小文道:“四大捕头,绝不会这么马虎,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子,耗去这么长时间,纵然留下有一些破绽,言夫人也可以从容弥补得天衣无缝了。”
“这是经验,和才慧无关。”程小蝶道:“我们最缺的就是经验,这要慢慢磨练,是无法快速成长的,所以,明天去见言夫人,我要请神眼叟佟元修陪我们一起去,他的见闻之广,阅历之丰,只怕关杰也无法比得了。”
“是一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了。”小雅笑一笑,道:“但还是被小姐收服了,实在不容易啊!”
“江北四老看出了苗头不对,准备要抽身离去。”小文道:“却未料泥足不容自拔,差一点送了老命,刑部可以不理这件事,小姐却扛了下来,你表现的技艺使他们敬服,但他们更敬服的是小姐的江湖道义和气势,才愿意合却老命留在刑部帮我们。”
“倒是多亏了铁面神丐关杰,不是他爱管闲事,江湖人怎敢夜闯刑部总捕头的宅院。”
“是闺房!”小雅道:“他早已知道你是女的,而且是鲜花似的大姑娘,莽莽撞撞就闯来了,是自恃行为端正,心无邪念,才理直气壮而来,虽然是粗丑了一些,但却是可敬得很。”
这时,张百通已把第二批人带到。
这一次只有三个人,一位厨师、二个花丁。
表面上,这些人并不重要,但却是线索关键所在,查问得好,可能理出一条破案线索,至少也可以发觉出一些牵连的内幕。
所以,程小蝶对三人非常客气,起身让三人落座,先敬了一杯茶,才问道:“三位在言府中工作多久时间了?”
一开始就问上重要处,果然进步得很快。
“我是厨师,小姓丁,在言府工作三年多了。”
“我们来得晚一点。”两个花了同时答道:“不过七个月。”
“两位是何人介绍入府的?”小文道:“除了整理花园之外,还作些什么工作?”
左首一人答道:“言大人很爱看鱼,所以,养了一池可供观赏的鱼群,五颜六色,很少见过的品种,但一定要吃活鱼,又养一池供鱼食用的鱼,这两种鱼都不能死,花费了很多照顾时间,花园中又种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花木,有些怕水多,有些怕干旱,忙得我们两个人精疲力竭。”
“都是些什么花木呢?”程小蝶道:“两位是花丁,识花的能力很强才对。”
“都是很少见的花,我们作了十几年花了,见识过不少的名花品种,都很娇贵,但每天花上一两个时辰,就可以整理得井然有序,保护完成,但言大人这座花园只算小花园,种的东西却杂得很,有很多象是草,根本就不会开花,但言大人却要求我们细心看顾,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忙上五六个时辰,再加上那两池鱼,既怕冷又怕热,比整理三五座大花园还要吃力,害得我们不得不住在花园中,夜间也要起身巡视几次。”
小雅道:“这里工作如此累人,你们为什么还要干下去,不辞职呢?”
“工钱高啊!”仍由左首一人回答道:“一个月十两银子工钱,换一家得干上三个月,忙一些,只好认了。”
程小蝶道:“这么说来,你们两个整日在花园中工作了。”
“对,晚上还要加班,连回家看老婆孩子,也是隔天轮一次,两个人分开外宿,晚上回去,一早就得赶来。”
“言大人是否常进花园中。”程小蝶道:“一次停留多久,都作些什么事情?”
“言大人常去花园,有时隔三天,有时一天来一次。”左首一人答道:“他不是赏花,是去看他种的怪草,常常把我们撵回花房,一个人在园中徘徊。”
“很好,该说明什么人介绍你们入言府的。”程小蝶道:“要说得很清楚。”
“总管言贵,听说我们整花园能力不错,亲自找上我们,用重金挖我们入言府的。”这一次是右首一个花了回答,道:“先付安家银子五十两,每月工资十两银子,大价钱哪!再忙也要撑下来。”
“言夫人从未去过花园,所以,我们两人都没有见过她。”
“素喜呢?”小文道:“去过没有?”
“素喜是常客,陪言大人在园中散步。”
程小蝶点点头,目光转注到了厨师身上,道:“你在言府工作三年多,什么事都该知道了。”
丁厨师急急道:“厨下的事,小人当然清楚,其他的事我就不了解了。”
“那就先谈厨下的事情吧!”程小蝶道:“言大人和言夫人吃的饭菜,是否是同样的,一次炒成。”
“不一样……”
“哪里一不样。”小雅打断了丁厨师的话,道:“言夫人是不是吃素?”
“倒是没有吃素,只不过要求口味清淡一些。”丁厨师道:“言大人就不同了,非常注重进补,鸡鸭鱼肉之外,还进参汤、何首乌等,言大人也非常会吃,有些他拿入厨下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烹任方法,也还要他指点。”
“后花园中那些非花着草的东西。”小文道:“言大人如何处置?”
小文目光转在两个花丁身上。
“好象是采回去,怎么用它,小人就不知道了。”左首花了答道:“我只看见采去的一些枝叶,却不知作何用处?”
“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小文道:“也未动过好奇之心,过去查个明白。”
“有,只不过极力克制心头的欲望,不去看它,怕看出麻烦哪!”
“一忍就忍了七个月。”小文盯着问。
“不,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他又不在。”左首花丁道:“言大人采走了一些枝叶后,我就跑去查看,有些断折处,流出白色浆液,有些味道辛涩,和一般的草木、花茎,并无大大不同,所以,也就消去了好奇之心。”
小文回头望着程小蝶,程小蝶道:“言大人知药味,看来,言大人的学识,非常广博了。”
“问题是采了这些药物作什么?”小雅道:“种植那些草药,又命令花丁细心照顾,必有用处,不知道是不是也包括天荆刺在内呢?”
真是出语惊人,程小蝶和小文全都听得呆住了。
良久之后,程小蝶才低声说道:“不会吧,那等奇毒之物,如若能易地而生,岂不是人人自危了。”
“这后花园中的事物,要得仔细的瞧个清楚了。”小文道:“小小一座侍郎府,却是无处不诡秘。”
程小蝶点点头,示意张百通带走了两个花丁,只留了厨子一人在厅。
程小蝶施了一个眼色,小雅姑娘突然出刀,一刀掠过丁厨师的头顶,削去了一大半的头发。
那是一柄三寸左右的小刀,也是小雅姑娘正在日夕苦练的暗器,无柄柳叶刀,刀如蝉翼薄,锋利可作刺刀用。
小雅姑娘右袖中带了一个五寸宽的银护腕,刀就Сhā在护腕中,是一种非常难练的暗器,因为它体积小又轻,着力不易,施用它全凭巧劲才行,不过,捏在手中当刀用,可是锋利异常。
玉掌青苗
第十四回桂花自绝
丁厨师吓出了一身冷汗,摸摸脑袋,虽然不见血,却成半个葫芦,刀锋是贴着头皮扫过,削成了半个光头,天啊!只要再那么深一点点,削去的不是头发,就是一层头皮了。
“说!”小雅冷着一张脸,道:“我不想听废话,要句句有内容。”
丁厨师道:“说什么呢?小人心中一团乱,无从说起呀!倒不如姑娘点题,小人回答,我是知无不言的。”
小雅冷笑一声,道:“好,先回答,言大人和言夫人是不是恩情早断?”
“这个,小人其实不知道啊,不敢乱说。”丁厨师道:“但小人一入言府,北内院、南书房就很少往来,饭、莱分开叫,口味亦不同,虽是一家人,但小人这个厨子,却要作两家的菜。”
“北内院中有几人吃饭……”
“姑娘。”丁厨子打断了小雅的话,道:“这个小人无法计算,莱肴很丰富,馒头随便拿,他们有多少人吃喝,我实在算不出来,不过,约略估算,食物的用量,常有变化,证明了人数有时多一两人,有时少一两个。”
“你是说北内院用餐的人,忽多忽少。”程小蝶道:“也就是说常有客人来了。”
“南书院也是一样。”丁厨子道:“照我作厨子的估算,他们的客人都不多,一两个人而已,这就是我对言府中全部感受的心得,其他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一个人忙着那么多人的吃喝,还加茶水、点心,使我难离开厨房一步,虽有男工做助手,但却帮不上大忙,重要的事,我都得自己动手。”
“为什么言大人不多请一个厨子帮帮忙。”小文道:“把你苦得这模样。”
“我也是这样想啊!”丁厨子道:“也曾把想法告诉了言总管。”
小文道:“言贵怎么说?”
“他说,会转报大人请示,不过,却又说大人喜欢吃我作的菜,加个人,只怕菜味搞乱了。”丁厨子道:“所以,加了我一倍工钱,看在银子的份上,只好拼老命工作了。”
程小蝶一皱眉头,道:“言侍郎很怕多请一个人,却不是为了省银子。”
丁厨子征了一怔,道:“这个,我也想不通啊!”
“再问你最后一件事。”小雅道:“言贵的言词之间,是偏祖言侍郎呢?还是偏向言夫人?”
丁厨子想了一阵,道:“这方面,他是金口不开,明知道双方的事,瞒不过我丁某人,三年不提一句话,有时,我也想知晓一点内情,故意问上两句话,怎么一家人不在一处吃啊?”
“问得好。”小雅道:“言贵怎么回答你?”
“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口味不同啊,所以要多麻烦丁厨师了。”
“滑得很嘛!”小文道:“这家伙可能知道很多。”
程小蝶挥挥手,张百通带走了丁厨子,才道:“丁厨子一脸刁相,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所以,我要给他一点苦头吃,你们对别人还是要和气一些,这一次是女的,一吓唬,恐怕她们把想到的话,给吓回去了。”
小雅道:“姑娘放心哪!你那里不递出眼色,我们绝不敢随便乱动,还得陪着笑脸帮你呀!”
“咱们是三堂会审,谁先想到疑问,谁就先问。”程小蝶道:“言贵这个人跟了言侍郎二十年。一定知道言侍郎很多事情,我们竟把他给忽略了。”
“现在消息还未泄漏。”小文道:“去抓他还来得及,我请郭副总捕头带我同去。”
“不要抓。”程小蝶道:“去通知阿横、阿保监视他,这个人对主人不够忠诚,可能还有别的原因?要阿横他们小心一些,只能跟踪监视,不许动他,除非他离开京城。”
“知道了。”小文站起身子,快步离去。
阿横、阿保在哪里,没人知道,小文也不清楚,不过,他们就在刑部附近,除了程小蝶、小文、小雅之外,别人也无法招呼他们现身。
“只是一件杀人盗宝的命案。”小雅道:“深入追究,竟是如此的复杂。”
“因为,他不是普通人,是富可敌国的言侍郎。”程小蝶道:“再加上他广博的学问,能识玉,也知药,善于算计,精于匿藏,不发生这件命案,有谁知言侍郎如此富有。”
“小姐,我就想不通啊!”小雅道:“他收那么多奇玉,单是一个避毒蟾蜍,只要泄漏出去,都足以要他的命,他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不请些高人保缥呢?”
“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程小蝶接着又道:“保镖的知道了这些秘密,也会兴起贪念,一样会盗宝杀人,可能杀他的,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为一块青苗玉下手杀友了。”
小雅点点头,道:“他种了很多药物在花园中,就不是一般研读医道了,而是在作些试验了。”
“对,言侍郎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表面上瞧不出一点破绽的家庭,夫妇早已恩断情绝了。”程小蝶道:“花园中种药物,也是一着奇招,谁会想得到呢?这个人不简单,我相信他有保护自己的计划,只可惜还未及完成。”
小雅道:“如此一个聪明多才的人,死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如没有发生这件命案。”程小蝶道:“十年后,世间可能又多了一家万宝斋,也可能是刑部追捕的人……”
张百通带着一位嬷嬷,两个丫头行入了大厅。
两个丫头都在二十上下,嬷嬷也不过三十四五的人。
张百通安排三人入了座,立刻退了出去,两个随行的捕快,这次没有跟进来。
这地方有茶、有糖、有瓜子,哪里象审问人犯的地方,简直如招待朋友,所以,三个人也没有惊怕的感觉。
“哪一位是侍候言大人的?”
程小蝶目光在两个丫头的脸上转,发觉她们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二十岁的大姑娘,全身充满青春气息,并未因坐了几天牢,有所憔悴,这一点使程小蝶很愉快,证明了她们未受虐待。
“小婢文芳。”坐在右侧的丫头道:“负责打扫南书房,奉侍言大人酒饭、茶水。”
程小蝶点点头,道:“可是你到厨房取得酒菜、茶水,送入书房?”
“由男仆送到南书房庭院的月洞门外。”文芳道:“小婢再接下送入书房。”
“言大人生前进餐时,是一人独吃呢?”小雅道:“还是有人陪他?”
“大都由索喜陪同进餐。”文芳道:“小婢从未得此荣宠,但却负责收拾碗筷。”言来若有不平。
小雅笑一笑,道:“南书房中只有你们主婢三人吗?”
“是!”文芳道:“主人上朝,或因事外出,只有我和素喜两个人了。”
“你对素喜知道多少?”小雅道:“不要急,慢慢地想想,记住,不能说谎,也不能说错。”
文芳凝神思索了一阵,道:“素喜为人,表面随和,骨子里却很高傲,又得大人宠爱,名份虽和小婢一样,事实上,小婢连她也要侍候。”
“原来如此,可真是委屈你了。”小雅道:“素喜也把你呼来喝去吗?”
“那倒不会。”文芳道:“她只要瞄我一眼,我就尽快动手了,南书房的事情不算多,不很忙,也不累人,只是心中有点不服,同是丫头,素喜却有小姐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可能她比你更辛苦?”小雅道:“侍候言侍郎的生活起居,还要陪他吃饭喝酒,不会比你轻松嘛!”
“说的也是。”文芳道:“这样想一想心中就平静了,我和素喜相处近年,就在一种妒嫉、畏惧中过来……”
“慢慢慢!”小雅道:“你妒嫉,我们明白,但畏惧由何而生呢?素喜骂过你,还是打过你?”
“不用打骂了,只要她一瞪眼,就吓得我腿软了,哪里还用开口。”文芳的脸上微现红晕,忆往事,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小雅想到素喜精湛的武功,一瞪眼,定然是杀机逼人,文芳自要被吓坏了。
文芳停了停,又道:“素喜眼里有刀啊!看得人心头发毛,她一定身怀武功。”
“看到过素喜表露过武功没有?”小雅道:“一年多的相处,多少总会露出一两次破绽的。”
“没有看过。”文芳沉吟了一阵,道:“有一次,言大人在书房中和人争吵,吵得很凶,我听到拍桌子的声音,那人吼叫了两句,突然停下,片刻后,素喜扶着那人行出来,我站在一处屋角看,那人脸色苍白。头上不停地滴下汗水,走路也很吃力,如非素喜扶着他,只怕寸步难移了。”
“以后呢?”小雅道:“素喜总不能送他出府啊!”
“只送到南书房月洞门外,就由一顶小轿接走了人……”
“文芳。”程小蝶道:“言侍郎有一位乘轿直入南书房的客人,就是他了。”
“好象不是,那顶轿子我见过,是蓝绒轿面,蓝色轿顶,看上去很华贵,抬来那人的轿子,很普通,是青布轿面,是那种随时可以叫到的轻巧小轿。”
程小蝶道:“轿夫怎知道有人受伤?定然有人招唤了,什么人招来的小轿?”
“没有人招唤,是那人乘坐而来,轿子就等候在南书房围墙的月洞门外。”文芳道:“言大人严令下人,不得进入月洞门,事实上,南书房包括庭院在内,是一片禁地,除了我和素喜可以自由出入之外,言总管见大人,也要我们通报才行。”
程小蝶和小雅同时一怔,忖道:看来,言侍郎这书房中的秘密,连言贵也要回避了,究竟在搞什么呀!
“文芳,你进去过书房了?”小雅道:“书房中都放些什么东酉?”
“当然是书了。”文芳道:“好大的一座书房,四壁书架墙般高,摆满了书,好象天下所有的书,那里都有。”
“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吗?”小雅道:“你再仔细想想看,你常常打扫书房,定然印象深刻。”
“书架有文房四宝,也放了一个青玉笔架,书案正前面的书架上,似乎空了一格。”文芳道:“正好在言大人的眼皮下面,不过,我记不得放有东西。”
“听说言大人书房之内,还有一间秘密的卧室?”小雅道:“去打扫过没有?”
“没有,我知道有秘室。”文芳道:“还是素喜一次喝多了酒,告诉我的,说那座秘室很大,打扫起来很累人,我心中虽然很好奇,但却不敢多问,我也在书房中找过很多次,找不到进入秘室的门户。”
程小蝶道:“谢谢你,文芳姑娘,张班头,带文芳姑娘下去休息。”
文芳离去,程小蝶目光才转到那嬷嬷身上,道:“你是言夫人的陪嫁的丫头?”
“是!”嬷嬷脸上泛起讶异之色,忖道:是神仙哪,怎么一语中的,猜得这么一个准法,记得,他们没有问过这档事啊!
“那你对言夫人的事,知道得很多了。”程小蝶道:“答话要真实,恼了我一样会动用大刑。”
“小妇人不敢虚妄。”
“姓什么?”道:“嫁了丈夫没有?可生有子女?”
“小妇人田氏,幼小家贫卖入同姓的田家为婢……”
“你是说言夫人也姓田了。”程小蝶道:“你们之间可是同族关系?”
“纵然有关,也已出了五服,算不得近亲,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田字,也许这层关系,就把我拨在小姐身边听用,小姐大我两岁,年龄相近,相处得十分融洽。”
田氏接着道:“闺中岁月逐云飞,小姐嫁入言府家时,带我同进言府,我二十岁那年,由小姐作主,嫁给言大人幼时的伴读书童,不想只作三年夫妻,丈夫就暴毙一死……”
“停一下。”程小蝶道:“你所谓暴毙意思是……”
田氏长叹一声,道:“不知他误食了什么东西,半夜发作,大喝一声,七窍出血而亡,死时似是有话要说,但他忍下了。”
“你为什么不问他呢?”小雅道。
“当时,小妇人已吓得惊魂高体,哪里还想到这些,事后思索。”田氏道:“他好象有话要说,小妇人夫死之后,因未生一男半女,又回到小姐身侧听用。”
小雅道:“除了你新婚三年之外,你大半生的岁月,都追随在言田氏的身侧了。”
“是!小姐闺名秀珍,小妇人八岁陪她,直到现在。”
田氏接着又道:“就算婚嫁三年之间,也常过府探望,那时言大人已高中进士及第,放牧铜山县,小姐独居一院,颇感寂寞,直到两年后,言大人升迁知州,接小姐同赴任所,日后连连升迁,夫妻也恩爱非凡……”
“这倒未必吧!”小雅道:“北内院、南书房,两人一年难得碰几面,还算恩爱夫妻呀!”
“毛病出在七年前杨州知府任内,不知为什么,夫妇吵了一架,从此就成了一个死结,再也没有和解,大人干脆迁入衙门住,夫人也独守一宅院。”
田氏接着道:“但他们一直维持着表面夫妻,可真是难为小姐了,我因夫死亡寡居,小姐却是守的活寡,可怜啊!”
“你是言夫人随侍过门的女婢。”小雅道:“丈夫死后重又回言夫人的身侧,足见情感深厚,言侍郎夫妇为什么吵那一架,事后也该告诉你了。”
“小姐一直不肯说,但我问过她。”田氏道:“我问得太急了,她就哭了起来,这一来,我不敢,也不忍再问了。”
“这七年以来。”程小蝶低声道:“他们夫妇就未再同房?”
“是,官场的酬醉,夫人和老爷同进同出。”田氏道:“回到府中各奔一方,自从老爷调入户部之后,酬酢极少,南、北分居,一年也难得见次面了。”
“言侍郎有素喜侍候,素喜之前,我相信还有别的女人。”小雅道:“这方面,你知晓多少。”
“这一点,是我心中最大的气忿,老爷可以找女人,还当少艾的夫人,却守着活寡,不公平啊?我不懂小姐怎么忍受了这么多年。”
“女人哪,这方面吃亏大了。”小雅道:“三从四德害苦了我们,也造成千千万万的深闺怨妇,我很同情言夫人的际遇,可是,不忍受又能怎么样呢?”
小雅在燃引线,果然激出了田氏的怒火,道:“下堂求去啊,小姐很漂亮,不信你们去看看,快近四十的人,还象一朵花似的……”
“言大人不解风情,是吗?怎忍心把美丽的夫人弃置在深闺?”程小蝶道:“言夫人无可奈何夫不归,但言大人又怎能任令春花等闲开?”
“是啊,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了,那一架吵得太凶了。”田氏道:“吵断了夫妻间所有的恩爱情义。”
“吵一场,打一架,也不会记恨得如此之久。”小雅道:“是否别有原因呢?”
田氏呆了一呆,道:“会有什么原因呢?小姐嫁入言家之前,是个足不出户的富家千金,一年只准看一次花灯,也要有两个丫头陪着,四个长工护驾,日子过得很单纯啊!”
程小蝶笑一笑,道:“田嬷,请暂回牢房休息,我会想法子尽快地放了你。”
一挥手,张百通带走了田嬷。
“小雅,回我的公事房去。”程小蝶站起身子,当先而行。
小文也及时赶回到总捕头的公事房中,道:“我对阿横、阿保仔细地描述了言贵的模样,费了不少时间。”
“可惜你漏听文芳和田嬷的回话。”程小蝶道:“小雅说说你的看法、意见。”程小蝶先行落坐,小文、小雅才相继坐下,尽管程姑娘对两人已经熟不拘礼,但小文、小雅的心中,一直保有着主婢的分寸。
“夫妻的恩爱,不会因吵一架,就形同陌路。”小雅道:“可能是吵架后,又经过一番商议,维持了表面夫妻,事实上夫妻间各行其是。”
“会有那么复杂?”小文吃了一惊,道:“言侍郎学识广博,充满着好奇、幻想,仗凭着宦囊丰厚,收集了不少奇玉,配合着他的聪明、才智,建立起一座藏玉宝库,这个人读书太多,读得又都是不务正业的奇书、杂学,性格复杂多变,行为怪异。”
“小文,人会变哪!”小雅道:“有那么一位奇学富五车,邪才高八斗的丈夫,带也把老婆带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文听得直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常在火炉旁边坐,薰也薰得一身烟臭味了。”
“这都是我们的猜测。”程小蝶道:“我们想象中的言夫人,和田嬷嬷描述的大不相同,别忘了她们主婢相处二十年以上,认识的田秀珍应该比我们深刻,言夫人田秀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明天见过,才会有个概念。去通知神眼叟佟元修,明天一起去访问言夫人。”
言夫人一身素服,在一个丫头陪伴下,在北内宅厅中等候。
总管言贵带着程小蝶、佟元修、小文、小雅入厅落坐,程小蝶突然挥挥手,示意言贵退出去。
这举措有些出了言贵的意料,但程小蝶神色冷绝,小雅也怒目而视。
言贵不敢犹豫了,只好乖乖地退出厅堂。
小文起身跟出去,看着言贵走得消失不见,就在厅堂门口不进来了。
这使得接近厅堂,暗中窃听的打算,也完全被断绝了。
小文的细心、绵密似已到点水不漏,连佟元修那等老江湖,也看得暗暗点点头。
小雅伸手指一指言夫人身后的丫头,道:“你也出去,等一会我们会单独审问你。”
丫头举步向外走去,却被小文拦在厅门口,道:“大姑娘,怎么称呼啊!”
“小婢桂花。”
“嗅!八月桂花香那个桂花是吗?”小文道:“我们好象没有见过面?”
“小婢名字俗气得很,丫头嘛,有个名字称呼了就是了。”桂花道:“是雅是俗,自己也作不了主,我们嘛!见过一次,那天,你们把我抓起来,但又放我回来侍候夫人。”
“是是是,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小文道:“南书房的两个丫头,全被收押了,一个叫素喜,一个叫文芳,北宅院除了你还有一位是……”
“荷花。”桂花道:“也被收押在刑部大牢中。”
“对,我要传个讯息给你。”小雅接道:“荷花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病。”桂花道:“希望刑部能帮她找个大夫看,别要病死狱中。”
小雅点点头,道:“刑部请了太医院的大夫,帮她看病,言侍郎生前,也未必能够作到。”
小文一闪身,道:“桂花姑娘,请啊!”
桂花脸上掠过一抹忿怒的神色,但只一闪而逝,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快步地出厅而去。
程小蝶长吁一口气,道:“夫人,厅中已无外人,他们三位,都是刑部的捕头,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直说无妨?属于隐私的,无关案情的,我一定为夫人保密,也愿为夫人担待,希望你真诚合作。”
一面说话,一面打量着言夫人。
田嬷说得不错,田秀珍是个很美的女人,快四十了看上去象二十四五的人,不是那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而是风华正盛,一身素服,倍增雅丽,如若再稍经打扮,只怕就醉人如酒了。
小雅看得惶惑了,这究竟是不是言夫人哪!怎么会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娇丽?
这样一个美丽的妻子,言大人却摆七八年,不肯碰一下,真的是不可思议,这中间有什么毛病,出在哪里呢?
回头看程小蝶,也是一脸惊奇!
“是不是觉得我太年轻了一些?”言夫人道:“不象是近四十的人。”
“是!”小雅道:“我们还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言夫人,或者,只是一个替身?”
“想得太玄了。”言夫人道:“我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至少他会识得他的母亲,也不会接受一个替代娘亲的人,孩子就在宅院中,找他来立刻就可以证明了。”
“最大的遗憾是,命案发生后,我们未能立刻拜会言夫人。”程小蝶道:“才闹成现在这么一个扑朔迷离的局面,你的娇嫩容色,绝不象已过三十的女人。”
“那你说说看,我象几岁的女人?”言夫人神情凝重地道。
“总捕头说你不超过三十岁,是宽打多算,放足了尺码。”小雅道:“精确点说,你只有二十三四的岁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一个奇学富五车的丈夫,一个娇嫩如春花的老婆,北内院。南书房两地分居,夫妻们七八年同居一宅不同房,甚至一年难见一次面,丈夫死得神秘、诡异,妻子年轻得不象原配,言夫人,希望你有一套合乎情理的说法,编一套慌言也成,重要的是让我们信服。”
“这让我怎么说呢?……”
“不说也成。”小雅打断了言夫人的话,道:“那就只好冤枉你一次了。”
“冤枉我?”言夫人有些讶异地道:“意思是……”
“先动手打上一架。”小雅道:“一时间很难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动手一战。简单又明快。”
“我不会武功,怎会打呢?”言夫人道:“再说,审理案情,也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
“对付刁民、泼妇,可以动刑。”小雅道:“夫人不能说出个完美理由,可怜你一身娇嫩的皮肉,就难免受到损害,伤痕累累了。”
口中说,人也有了行动,一伸手,向言夫人左腕上的脉|茓扣去。
小雅出手快,言夫人也未躲避,被一把扣上腕|茓、拖站起来,疼得言夫人啊哟一声,流下了两行眼泪。
脸色惨变了,匀红的粉脸上,一片惨白。
这表明了言夫人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不会武功。
小雅有些意外,也有一份歉疚,但心中还有些不信,素喜不是也会装,直到生死关头,才显露出真正面目,有着一身的上乘武功。
“夫人,抱歉了!”小雅道:“我不会怜香惜玉,也不喜看人装作。”五指突然加力,言夫人惨叫一声,冷汗如雨而下。
小雅也感觉到言夫人的手指冰冷。
不是装作了,小雅急急放手,道:“对不住啦!”扣着脉|茓的右手,突然一伸,扶着了言夫人的身子,左手却在言夫人的脸上摸了一把。
粉颊光滑,娇嫩异常,手指过处,显出三条红痕。
是一张真脸,没有戴人皮面具。
小雅心中仍然不服气,但却计穷了。
言夫人连喘了几口大气,缓缓坐下身子。
桂花捧了一个木盘,缓步而入。
木盘上放了四碗茶,低声道:“诸位捕头大人请用茶。”
佟元修一直在闭目而坐,突然睁开了一双眼,目光炯炯,逼视着桂花,道:“姑娘,好高明的轻功。”
小文心中早有所疑,肃立未动,是因为恐蹈小雅覆辙,闹得下不了台,两个人都弄成僵局,小姐就很难转圜了,所以,隐忍下来。
佟元修一语道破,小文已出手如电,擒拿桂花的双腕。
桂花的应变也快,手腕一振,内力迸发,木盘上四个茶杯同时飞起,分向小文、小雅、佟元修和程小蝶四人袭去,力道、方位,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
四只茶杯中,还装着滚烫的热茶,杯子飞转,茶水不溢,重量增加了很多,击中人后的伤害,也增强了不少。
四个人也表现出不同的对付手法。
佟元修对那急飞而来的茶杯,伸手接住,放在鼻前闻了一下,道:“好茶。”举杯就唇,喝了起来。
小雅姑娘是伸出右手一根手指头,就那么准确地顶住了茶杯的底部,茶杯象飞轮,不停地在她手上转,手停在言夫人的坐位上面,偶而溅飞一丝丝的水滴,洒在言夫人的粉脸上。
程小蝶应付的手法最奇怪,也表现出精纯的内功和技艺之巧,茶杯停在程姑娘面前尺许所在,不再前进,奇妙是也不坠落实地,仔细看程姑娘两根秀发飞出包头青帕,抵住了飞来的茶杯。
神奇呀,茶杯被两根长发定住了,不进不退,不上移也不下落。
小文姑娘的手法干脆,一记掌力推过去,茶杯翻个身,连同一杯茶,反向桂花过去。
桂花长袖飞起,瓷杯和茶,一齐被击落在地。
但小文的掌指,已逼上桂花身上的大|茓要害。
桂花一侧身,避开要害,任令肢体受伤,却挥拳还击,直取咽喉。
佟元修看得心头一震,怎么一开始就拼命啊,谁说巾帼让须眉,女人拼起来,才真的狠哪!
小文也火了,一偏头,右掌竖切,化作手刀,斩向右肩,左手一抬,顺势去托桂花右肘。
这一招不在拳、掌招法之内,已达意到势变的境界,看得佟元修暗暗点头,忖道:这几个小丫头啊,不知师承何人,每一个都练到技艺变化的上乘手法,我们江北四老只怕也难及得了。
“袖中刀。”小文尖叫一声,左臂上标射出一股鲜血。
这一刀伤得不轻,洞穿了左臂,只不知是否伤到了筋骨。
桂花的尖叫声,不忍卒闻,几乎哭出来的嚎声,右臂被小文手刀劈碎了肩骨,整条右臂报废了,还震伤了内腑。
小雅右手指头上转动的茶杯,横飞过来,一杯砸在桂花的脑袋,口中大叫道:“小文,快些止血包伤。”右手五指疾如星火,扣过来,抓住了桂花的脖子。
可惜,仍是晚了一步,桂花已断舌自尽,小姑娘比小文、小雅年龄似是还小一些,可是够毒,够狠哪,杀人手法毒,自绝的更狠。
“小文姑娘。”佟元修道:“让老朽看看你的伤势。”
小文自点了左臂上的两处|茓止住流血,道:“死不了的,我要先看看‘袖中刀’是一个什么名堂?刀自袖中出,灵活如臂使指,藏在哪里?如何一个藏法?”
忍着臂伤,扯下了桂花衣袖,果然看清了袖中刀的机巧。
手腕上有一个皮套连结个扁平的铁筒,手腕一抬,筒中刀就破筒而出,操纵的机簧,就连在皮套上,用力一抬手腕,刀就射了出来,刀是双面锋刃,可以左右取敌,刀的长度,可以逾出指两寸,在指、衣袖的掩护之下,很难发觉。
名闻天下的袖中刀,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设计,但要把巧劲练熟,才能运用的得心应手,看不到则一团迷云,看到了才恍然大悟。
而用衣袖掩藏机巧,固然是看得一目了然,但如何能在瞬息之间,把刀发出,又不让人感受到冷芒、刀风,无声无息地伤人于诡变之中,实非一件容易事情,这要熟练技巧,对机簧的性能了解,也要时间苦练。
小文非常小心地解下“袖中刀”的皮套,看样子挨这一刀,已激起了小文对这门技艺的兴趣,准备下工夫摸索苦练了。
“小文,看伤势要紧啊!”
程小蝶接下利用两根头发劲力稳住的茶杯,口中对小文说话,但目光却注意着言夫人,怕她突起施袭。
这个看似单纯的地方,竟会如此复杂?程小蝶暗下决心,如果言夫人不能有一个完美的交代,就逮捕她入牢房,仔细地审问了。
佟元修查看过小文伤势,道:“姑娘练的是一种非常高深的内功,而且,已有了相当的成就,筋骨之上,似都潜蕴着一种保护自己的反弹力道,这一刀应伤筋动骨的,但刀穿左臂,也只是伤到了肌肤,流血很多,但却不碍大事。”
“会留下一个刀疤。”小雅道:“那么圆润漂亮的手臂,留个疤,叫人心疼啊!”
“就算留下疤痕,但也是很小一点。”佟元修道:“老朽身上的金创药,还很适用,也许能不留疤痕。”
“我不在乎。”小文笑道:“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躯,小女子投入刑部,身为捕快,生死事已然不放心上,何况是一个小小疤痕。”
“壮哉,斯言也!”言夫人站起了身子,道:“你们排除了阻止我说出真相的阻力,我虽然怕死,但可以咬咬牙挺上去,但不该让孩子受到伤害,她说过,不听话,就先杀言钰,那是宏有留下的唯一骨血呀!”
“慢慢慢!”小雅道:“威胁你们呣子的,就是桂花这个丫头吗?”
“是!”言夫人道:“程总捕头遗憾没有在先夫死后就来看我,我也有着这么一种遗憾,那时,我们还未受到威吓、控制,能够畅所欲言,我准备一古脑儿全说了,你们却未来问我。
他们来得很快呀,你们放人的第二天,桂花就被人取代了,虽然她扮得模样很象,但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桂花,所以,我受了一顿很惨的折磨,我是怕死,但更怕她杀了我的儿子,所以,我屈服她的威胁之下,她不死,你们永远不可能听到真话。”
“桂花是假的?”小雅道:“但夫人呢?”
“我的儿子言钰,就在隔壁。”言夫人道:“为什么不接他过来呢?”
“我去接他。”小文已包好伤势,而且收藏起来那套“袖中刀”,顺手提起桂花的尸体行了出去。
十二岁的言钰,身体很高大、强壮,看上去象个小大人似的,穿着一件素色长衫,又多份文雅之气了。
“娘!”言钰很沉着,缓步行近言夫人道:“这位姐姐说,假的桂花死了。”
“是!”言夫人道:“所以,娘准备说出胸中所知,然后,呣子们扶柩归籍,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
“这些年来,爹一直对不起娘,还是如此深情。”言钰道:“我有些代娘抱不平了。”
言夫人道:“钰儿,爹对娘非常好,你常问娘,怎的越来越年轻的事,娘一直没有告诉你……”
“是啊!这是有违常情常理的事。”言钰打断了母亲的话,道:“再这样下去,孩儿快不认识你了,一年前,你已经年轻得不太象生育我的母亲,现在就更不象了。”
“娘也在担心这件事情。”言夫人道:“可是你爹死了,娘不知如何让这样情形停止下来,我宁愿老得快一些,也不愿失去作你母亲的身份,可是无法制止啊。
娘打算回籍之后,这种可悲的转变,还不能停下来,我准备削发为尼,建一座佛堂清修,等你长大自立,再遁入深山,一卷黄经伴青灯,任它变化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程小蝶道:“夫人体形容貌的变化,难道和言大人有关?”
“先夫在我身上试药,开始时,我不知道,他在暗中进行,药物混在茶饭中,我糊糊涂涂地吃了下去。”
言夫人接着又道:“后来,我知道,我们大吵一架,我觉得他拿我作试验药物的对象,全不计较我的生死,是想害死我,另娶她人。”
程小蝶道:“这是发生在杨州知府任内的事。”
“对,七八年了。”言夫人道:“我是真的恨上他了,想纳妾也不用杀妻呀!”
“言大人应该有解释才对。”程小蝶道:“他是一位天才,使玉也懂药理,收集了天下最珍贵的玉器,也研制出返老还童的奇药。”
“世人都想年轻、美丽,青春常驻,殊不知人生的生老病死,是在一定的伦常情理内变化。”言夫人道:“除非你能斩情、灭性、断义绝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个人的一切,都和别人无关,老也罢,少也罢,青春常在八百年,一夕青丝尽皤然,惊讶震骇,都是你一个人感受……”
“你现在青春重返。”小雅道:“是因为服了药物的关系?”
“应该是吧!”言夫人道:“我不知道服下什么药物,我一直认为他存心害我,拒绝再和他同房同居……”
言夫人说着,突然回顾了言钰一眼,还未开口,言钰已起身离去。
他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药物已使你青春永在。”小雅道:“难道你还怀疑言大人存心害你?”
“药物奇效惊人,但初期药力非常缓慢。”
言夫人接着道:“最难解释的是药力效用发作之前,还发了一场大病,我认为是服了慢性的毒药,先夫也无法解释了,我坚拒了他的探视,立下今生不再同居的誓言,这种药物效用的变化,他也全不知情,也认为成了毒杀妻子的凶手,不敢再对我有所要求,谁知大病一个月之后,人在病中脱胎换骨,恢复了青春。”
“夫人服药多久时间才发病?”程小蝶道:“服用的剂量多少?”
“发病在停药半年之后。”
言夫人接着道:“我不知道剂量,也不知道服用多少,先夫把它混入了茶饭中,吃药在不知不觉中,但急速的转变,是近两年中的事,钰儿开始质问我,怎么越来越不象他的妈妈。
我揽镜自照,半羞半喜,也知道了先夫在我身上试药的目的,心中并无恶意,是要我找回青春,很想叫他回来北内院,欣赏一下他的杰作,但一时间转不过口,我自己立下的誓言,不好意思改口了,而且,先夫已习惯了独居的生活,又找了素喜那么一个具有内媚的小情人……”
“你全都知道啊!”小雅道:“不吃醋?也不心存责怪!”
“我真正参透了这件事情,也是近年中事。”
言夫人接着道:“不过,我已下定决心,今年孩儿生日那天,请他来北内院中同进晚餐,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只要开放闺房之门,他就会重回我的身边,我也要劝他正式收纳素喜,留在南书房中照顾他,南、北二娇,任他来去。
一个拥有绝世才华的丈夫,收纳一个妾婢,我是心甘情愿接受的,我也早已盘算了,也和素喜谈过了。”
小雅道:“素喜怎么说?”
“她只是笑,未拒绝,也未答允。”
言夫人接着道:“我准备要求他再给我配几副药物,让我恢复正常,这样越长越年轻,也许能抓住丈夫,可是会失去儿子,若干年后,作娘的看上去比儿子还要年轻,象话吗?女人都喜欢青春常驻,这中间竟有着如此的痛苦,丈夫、儿女都老了,只有你一个人很年轻,就活得很辛苦了。”
佟元修叹息一声,道:“老朽大半生闯荡江湖,见过的、听过的,自觉已十分丰富,但今日所闻,却是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江湖上不少追求仙道的人,出入深山大泽,访求高人,也有不少人希望驻颜有术,不惜走遍天下,搜求奇药,但却想不到世间真有人能够配出恢复青春的药方子。
唉!读书人厉害呀!胸藏万卷,融会贯通之后,竟有夺天地造化之能,一个武林高手,刀头舔血,身经百战,扬名江湖之后,也不过博得数十年豪侠之名罢了。”
小雅道:“各有所长啊!言大人胸罗万有,却因不会武功,竟无法保住性命,一旦死去万事休,千年奇方,万贯财富,都化作了烟云消失……”
“还有言夫人、言公子可以继这财富。”小文道:“只是……”
“小雅姑娘说得对,我们呣子是不会承受这些奇珍、美玉,因为我们实在没有能力保护它。”
言夫人接着道:“现在开始,委请程总捕头接收,你如何处置它?我们不管,我只要求一件事,别再让这些美玉奇珍,拖累到我们呣子身上,我不回言家了,公婆都已谢世,兄弟们也各立门户,我回田家去,课子读书不应试……”
“这就矫枉过正了。”小文道:“言大人的才华,数百年难有一人……”
“不,言钰颇有才气,直逼其父。”言夫人道:“我怕呀,有子承衣钵,步入后尘,此案已结,我也要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书,尽付一炬,烧它只字不留。”
“不要烧。”程小蝶道:“作个顺水人情送给我,算刑部书籍也行,我给你出张收据好了。”
“你敢看哪!”言夫人道:“你色艺双绝,看得出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一旦看懂了那些奇书,天哪,怎么得了。”
“我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此身不幸入公门,而且是江湖上魑魅魍魉最恨的捕头生涯。”程小蝶道:“江湖凶险,无奇不有,我需要一些迹近邪恶的知识,来辨认凶危,不管我多么努力研读,也难比上言大人,何况学问无涯,它本身并无正邪之分,以药道而言,用之正式可以救命活人……”
“但用之于邪,也可以毒人取命。”言夫人道:“姑娘啊,你要三思而行。”
“我的行业,就是最佳的保证,夫人。”程小蝶道:“这些奇书,虽非经学诗词,没有治国之道,但记的都是历代才人体会经验,这些书虽然偏邪一些,但却是才慧的结晶呀!”
“好吧,你敢看,要看,我只好答应送你了。”言夫人道:“太邪恶的记述,看过后,一火焚去,书都在南书房中,但最重要几本藏在他内卧房的木床暗格中,如若他没有骗我,我就是唯一知道的人,素喜、文芳都不知道,那才是他存书的精华。”
“你们在京城住了数年之久。”小雅道:“至少也该见过两次面才是……”
“没有见过,但他写了一张便笺,通知了我,要好好密藏,不许泄漏。”言夫人道:“好象他早知道有人会杀他,如果能见面,夫妻俩也许早已和好如初了。”
“这是多久前的事了?”程小蝶神情肃然地问道。
“四五个月前吧。”言夫人道:“象一张预留的绝笔书,我好想去看看他,但却咬牙忍住了,我不能让他交给我的秘密泄漏了。”
程小蝶心中忖道:床上有暗格,显是早有预防,留下的也许就不止是几本书了,可能还有其他的珍品奇物。
心中念转,口却未说。
“言府中存书万卷,数量之多,我生平没有见过。”程小蝶道:“是否可一起带走?”
“架上存书,可能只是经史、词话、诸子百家,我不知他是否全看过了,但他喜欢在书上评注看法,褒贬不一,也许能透露出一些什么。”
“小雅,去召请副总捕头,要带二十四名匣弩手,五骑大马,把存书全运回刑部我的公事房中,要数清数目,列册记述。”程小蝶道:“不许人胡乱翻动,我要亲自整理。”
“是!”小雅快步而去,但也很快回来。
原来,刑部已在言府四周伏下很多暗桩,都是刑部中的捕快,小雅要他转告郭副总捕头,调人派车。
“程姑娘,把那些玉器,一起带走,怀璧其罪,我们呣子要走得一身轻松。
“是,我会让一些搬运车辆,往返刑部,也尽量让刑部没收了言府中一切财物的事,曝光出去。”
“好,就这么说定了。”言夫人道:“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尽量问吧,我会知无不言的。”
“桂花这个人,是不是万宝斋来的?”小雅道:“她威胁夫人,又要你作些什么?”
“我不知道她们来自何处?”言夫人道:“问了我很多有先夫收藏玉器的事,也追问了杀死先夫的凶手是谁?这些事,我是真不知道,所以,无法提供什么。”
程小蝶道:“事情有些头绪了,夫人携子归籍之后,我们再遁线追查,只不过言大人的灵柩,请暂栖京中……”
“为什么?生前我误会他,夫妻之情,形同冰炭,现在,我后悔了。”
言夫人接着道:“我要选一处山水明秀,环境清幽的地方,安排他的灵柩栖息,就在他栖息之旁建一座宅,钰儿成|人之后,我就常驻在那里,一来补偿这些年的愧疚,二来伴着一个天才的阴灵,看他会不会出现什么灵迹。”
小文、小雅、程小蝶全都听得呆住了,连老江湖佟元修也听得愣了一愣,道:“夫人的意思是说,言大人没有死?”
“不,死了这么久,那能装得出来。”言夫人道:“刑部两度验尸,自然也不会有假,但他预知将死,订做了一口棺材,而且是亲自去办,不假言贵之子,我在想啊,先夫有神鬼莫测之机,会不会在棺中留下什么?”
“这!夫人有开棺检视言大人的勇气吗?”程小蝶道:“你心中期望它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想不通,我只是平凡的女人,读过一点诗书,和先夫的才慧相差太远了。”
言夫人接着叹息一声,道:“但我不怕先夫的尸体,同床共枕很多年,自会有一种灵犀相通的感觉。”
“夫人,人的可悲是,死后尸骨化灰泯……”小文道:“那股味,必须要密封在灵枢内。”
“我也曾三度深夜探灵堂,闻不到一点尸息气。”言夫人道:“我不知道神机、奇迹出在何处,很可能就在棺材中,除此之外,只有事先服用什么药物,这件事,我想不通啊,所以,要慢慢地参详一番,我准备花十年工夫,找出这中间的秘密。”
“夫人,困难的是……”程小蝶道:“你很难把灵枢运回故居,先有素喜,后有桂花,单是这一路人马,就该头疼了,何况,不只一处……”
“你是说路上有人拦截。”言夫人道:“我不是把一切玉器、珍品全都交出来了,我们呣子二人,有什么东西好抢呢?”
“你就是一个活宝,容色艳丽,风姿动人。”小雅道:“何况,江湖险恶,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你放弃了言大人所有的财富,只带一灵柩走,他们会怀疑机密就在灵柩中,开棺检视,不但让死者不安,也可能因找不到他们要的东西,刑求退问,伤害到你们呣子两人的性命。”
“夫人。”佟元修长长叹息一声,道:“不但不能扶回灵柩,就是你们这样上路也不行,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是言夫人,就算现在吧,老朽还有些疑真似幻的感觉。”
“真是啊,要什么青春常驻呢!”言夫人黯然说道:“现在连性命也保不住了,我不怕死,但钰儿怎么办?”
“把灵柩留下来。”程小蝶道:“送到白云观去,暂厝那里,这件案子办完,我亲自率领人马,送言大人的灵柩归籍,以报答赠书之情。”
“夫人一定要走。”佟元修道:“也该易容上路,化妆得老一点,四十多岁的人,就更象言夫人了。”
“真的画个假面目。”言夫人苦笑一下,道:“假的才象真身份……”
“言夫人,留下来吧!”小文道:“等到案子结束再走,总捕头亲自护送,也是一桩荣耀啊!”
言夫人沉吟了一阵,道:“也好,我替钰儿请个西席,教他读书练字,我担心学业荒废太久,孩子会变野。”
“夫人,北京城中可有适合你栖居之处?”程小蝶道:“那地方要绝对隐秘,桂花被人冒名顶替,人已先我们一步,这是一个可怕的教训,我们不能重蹈覆辙,这一次我们如晚来一两天,也许就见不到你言夫人了。”
“总捕头!”佟元修道:“这一次绝不能有所疏失,那会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老朽的看法是北京城已没有可让言夫人栖隐的地方,唯一的安全方法是,置于重重的保护之下,敌人是谁,老朽不敢断言,我无法举出证据,但他们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我们无法安排一个真正的安全所在。”
“只有住入刑部了。”小文道:“他们虽然胆大妄为,但是,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入侵刑部。”
“再加上一重保护,就算他们乘夜进入了刑部,但也无法找到吉夫人。”佟元修道:“除了总捕头、小文、小雅姑娘之外,谁也找不到言夫人在哪里,老朽也找不到,他们可以渗入刑部,但却找不到人。”
“明白了。”程小蝶道:“只是,太委屈言夫人了。”
“非如此不足以保命。”言夫人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玉掌青苗
第十五回救命暗标
程小蝶更改了一些计划,第一辆篷车上坐的言夫人呣子。言贵和一位嬷嬷全留在言府中。
言府的藏书和玉器都带入了刑部,郭宝元、江北四老全都出动了。
一百多个捕快之外,又借调了五城兵马司五百名禁卫军,弓上弦、刀出鞘,把言府保护得密不通风。
不象办案,倒象是调集了兵力,准备打仗,这阵势果然是生效很大。
马乘风带着人到了现场,准备有所行动,素喜也易容到了言府外面,但目睹那股森严的架式,两个人消然退走了。
这一次,如若引发冲突,不但刑部介入,兵部也要Сhā手了。
扣押言府中的嬷嬷丫头,男仆园丁,全都释放了,他们仍回原处,继续工作。
但在释放人之前,程小蝶已密请太医院中几位有名的太医,在言府花园中,采集不少种值的药物,也把鱼池养的鱼,抓了几尾回去。
对这位才华横溢的读书人,程小蝶一点也不敢大意了。
言夫人仍住在北宅院中,只是深居简出,连田嬷嬷这种亲近的心腹,也看不到言夫人,只能隔帘交谈,言夫人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风,小文、小雅倒是常来探望,她们常送药物停留很久。
搜查言大人的书房、卧房,却由程小蝶亲自动手,小文、小雅进入房中帮忙。
神眼史佟元修、一品刀曲大风,也出动了,两人带着十六张匣弩捕快,守住了南书房的厅院。
这几日江北四老试射匣弩,发觉改良后的新品种,威力惊人,绝非一般暗器可比,大量施用,一流的江湖高手,也不易抵御,不再小看这种连珠匣弩了。
程小蝶仔细搜查,终于找到了藏在暗格中的三本书。
但程小蝶看不懂书上的文字,就别说小文、小雅了,她们只见到满纸爬虫似的怪字,一个字也认不出来。
程小蝶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天竺文字,以师父吴一谔之博,可能认识,只有留待师父来京,再行当面请益了。
言侍郎不但才华出众,而又能兼通异国文字,他一直在庙堂作官,未曾出使过外域,天竺文也是在中国学的。
程小蝶想到这里,不禁对这位故去的才人,又多了三分敬佩,以其才华,如若习武,亦必为一代宗师。
书是找到了,言侍郎没有欺骗言夫人,素喜和他相爱经年,缠绵终宵,但他心中仍然存疑,真正的秘密,并不让素喜知道。
如此聪明的言侍郎,能预估出大致的死期,订做了棺木,自多可疑,是不是也早发觉了素喜是一位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呢?
他拉拢素喜,告诉她玉液琼浆,能让她变成天下最具魅力的女人,是真情或是谎言?是不是想把素喜拉作近身的心腹、保镖,但却因某种原因,停了下来……。
素喜出身万宝斋,大概是个不能改变的女人,可为情妇,可为妾婢,就是不能背叛养教她的主人。
言侍郎发觉了这个死结,但因素喜伺守一处,能抽出的时间太少了,所以,他虽有钱、有势,却无法为自己的安全作未雨绸缨的安排。
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脚踏入淤泥河,无法自拔了,所以,把一些真正的秘密隐藏起来。
但是又无法不对身后事作些安排,所以,想到了言夫人,言夫人也尽到了保存秘密的责任。
素喜文武兼资,也奉上了少女的热情,如若能表现得更为纯真一些,收获最大的应该是素喜了,她可能继承了言侍郎的一些成就,当然也会全力保护热爱的男人。
言侍郎就是可能逃过一劫,日后会演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那就难作预料了,可期的是江湖人事一番新了。
想到了入神之处,不禁摇头叹息。
“想什么呀,姑娘,想的那么感伤。”小雅捧茶而入,道:“告诉小婢吧,也让我帮姑娘分担一些哀伤。”
“可哀的是素喜,如若她对言侍郎的情爱再坚纯一些,能超过她对万宝斋的忠诚,言侍郎信任了她,唉!”
程小蝶接着又道:“这个小女人哪,就不知会有多大成就了,言大人不会武功,但他学究大人,胸罗锦绣,能让素喜的武功超越过人体极限,开发出她一笑倾城的魅力,也不是徒托空言的。”
“姑娘,我看素喜对言侍郎的情爱,是很真诚的,这一对白发红颜的情侣,不是作戏。”小雅道:“我由素喜的目光中,看出,她对故去情侣的惜爱,那种神驰回忆的姿态,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程小蝶微微一笑,伸手取过茶杯,喝了一口,道:“言侍郎那种才华逼人的气势,很少有女人能拒绝他,素喜去的及时,赶上了言大人独居的寂寞,可惜是素喜中万宝斋秘方毒化太深,不能全心相许,致让言侍郎把一些卓越的成就,带入了九泉。
如果,换了你和小文,以你们的才慧、悼念当目不同,言侍郎在一个武功高的人全心保护之下,不会被杀,也没有青苗玉这件案子了,时间延长下去,就不知道会是一番什么局面了。”
“我和小文一点小才小慧,全是在苦难中磨出来的,只是一种随机应变的急智,只怕也无法体会出来。”小雅道:“姑娘才是最好的比喻,你读书万卷,灵慧过人,把素喜换成你,又该如何?”
程小蝶道:“想听实话吗?”
“是。”小雅道:“姑娘难道还忍心欺骗我。”
“可以,我说实话,但不能传出去。”程小蝶道:“老实说,换了我,他不会死,我会倾心尽力保护他。”
小雅呆了一呆,道:“姑娘,言大人五十岁了,你还不到二十啊!”
“小雅,日照榴花红似火,什么都看不到。”程小蝶道:“言大人才气逼人哪,想到大江大海的壮阔波澜,就不会留在小溪抓游鱼了。”
小雅叹口气,道:“言侍郎真有那种才情?逼得人眼花缭乱,看不真切吗?”
“越看越乱哪……”
“是啊,看花了眼,也看不真切,侯门一入深似海,万宝斋却是一片汪洋啊,我看到素喜进去了。”小文快步而入,叹口气道:“我却被阻于门外。”
“就是那个玉器古玩店吗?”小雅道:“难道已不准客人上门?”
“是一座胡同内的青砖宅院。”小文道:“门也被我推开了,就是进不去……”
“怎么说呀!”小雅道:“被人挡住了。”
“有人也就打一架了,就是不见人哪!”小文道:“但前面却有一道鬼打墙,进门两三步,就被挡在了那里,寸步难移,大概那就是师父提过的什么道家罡气了,练成这样武功的人,才是绝世高手啊!”
坐着的程小蝶,突然站了起来,道:“有这种事,我们去看看。”
“慢慢慢。”小文道:“姑娘是准备抓人哪,准备带多少人去?”
“就是我们三个了。”程小蝶道:“无凭无据的,我们凭什么抓人!”
“我担心,这是一个陷阱。”小文道:“目标就是姑娘,我相信素喜是有意地引我追去,故意进入那条胡同瓦舍中,我回来时,一路在想,告诉姑娘后,你的反应,如我所料,急欲一探究竟,那里可能早已布下了死亡陷阱在等待我们。”
“对呀,我和小文是半斤八两。”小雅道:“小文冲不过去,我也不能,姑娘是唯一可以闯进去的人了……”
“也许他不会拦姑娘。”小文道:“引诱姑娘进去,骤下毒手,杀了就走,我们连他是谁也不知道,群龙无首,言大人的被杀疑案,也无法办下去了。”
“说得有理,你们越来越想得周全了。”程小蝶道:“很感激你们对我的关怀心意,但总不能不去吧?”
“当然要去,小婢也不敢畏死逃避。”小文道:“只不过要来个移花接木,小姐变成了小文,小文讨个喜,也过过小姐的痛。”
“不行,那人见过你,一张人皮面具,如何能逃过绝顶高人的双目。”小雅道:“但没有见过我呀,扮小姐的事,我比你适合。”
“小雅。”小文的双目中突然涌出了泪水,道:“我们遇上的是一位真正的绝顶高手,他要存心杀我,一击定可取命,推想他留我性命的原因,旨在引小姐现身,但他的心意未卜,假扮小姐,是拿命冒险,你要争什么呢?”
“争的是情理呀!”小雅道:“你假扮小姐,小姐扮你,两个全成了假的,我只要和小姐换个衣眼,就算不易容,他也未必分得清楚,是不是比你适合呢?至少,以身犯险,事在意中,杀了小姐,十之八九也不会放过两丫头,三人同行,冒的凶险一样大。”
小文道:“但死亡有先后……”
“也不过毫厘之差,小文,不用争了。”小雅道:“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又何必把它弄得颠颠倒倒呢!”
“不用争了。”程小蝶道:“各安其位,生死大事都看开了,还争先后干什么,何况,想杀我,也未必能如他之愿。”
“姑娘多珍重啊!死个小文算什么,但姑娘死不得,你是四品顶带的总捕头,古往今来的第一位真正品级的女官,女人能作皇帝,垂帘听政,但却很少裙钗干的又是专捉江洋大盗的总捕头,是三千年来第一人……”
“小文说得对。”小雅道:“我和小文两条命加一起,也比不过小姐一根手指头,丫头嘛,可以买,可以卖,死上十个八个算什么?但小姐死了,我们还活着,那就要受上千古唾骂了,这件事越想越划不来,先后之别,毫厘之差,非争不可。”
口气虽然呈带一点玩笑,但却表现了坚决的意志。
“我一直没有把你们作丫头看待。”程小蝶道:“不要冤我,我唯一对不起你们的是,没有说明我的武功有多大进境,师父传授我的玄门太乙神功,似是和道家罡气同出一源,我功力虽然很浅,自不足和人一争长短,但避实蹈虚的本领总是有的,这样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小文呆了一呆,望着小雅道:“你相信不相信姑娘说的。”
“相信。”小雅明快地道:“但不备无患,还是调换一下身份的好。”
程小蝶冒火了,冷冷地道:“要如何你们才能相信,你们的技艺、内功,都不如我,却要硬着头皮去争,你们也不想想,你们任何一个身陷危境,我都要拼命舍救,我自己却只要闪避就行,这个帐就算不清楚,不是帮我,是拖累我。”
小雅点点头,道:“姑娘说得对,小文不能再争了,再争就是矫情了,姑娘如受伤,咱们全力抢救,救不了,就以命相殉,姑娘为我们安全也会全力以赴。”
“只恐一错成恨事,小雅,真的任姑娘独挡凶险吗?”小文眉头深锁,仍有些不放心地说。
“谁说我独当凶险,你们不在我的身边吗?”程小蝶道:“要副总捕头带上江北四老,三十六张强力匣弩,随后接应,封锁四面出路,放大胆施用匣弩。”
小文应了一声,立刻去办,她知道什么地方,人在何处,自然会说得清楚。
“阿保、阿横呢?”程小蝶突然想到很多天没有见到两个人了。
“还在言府外面潜隐,姑娘要他们跟踪言贵,他们如跟不出一点名堂,不会来见姑娘的。”小雅道:“可要把他们召回来?”
“不用了。”程小蝶道:“我总觉得言贵有些可疑,但却找不到破绽,倒希望阿保、阿横两人能找出一些什么?”
小文快步而入,道:“副总捕头遵命行动外,又通令八位班头,要他集中属下在刑部待命。”
程小蝶点点头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小婢带路。”小文举步出厅,低声道:“副总捕近日中和几位精通机关工艺的高人常在一起,希望能研究出更锐利的匣弩暗器,而且已把姑娘夺自东厂的蛇头剑,改成了凤头剑,剑中藏针,也配制成功了,分成有毒和无毒两种,问姑娘要不要带上备用。”
“那东西太过歹毒,能不用最好不用。”程小蝶道:“月前郭总捕头和我提过,他不准备再在武功上用工夫,再练二十年,也帮不上我什么大忙,准备改学一些别的消息机关之学,想不到很快就有这样大的成就,我要筹一笔专款给他,让他能多请一些人才,辅佐他。”
“姑娘,如此礼恤下属。”小雅道:“谁不舍命以报。”
走出刑部十余丈,郭宝元和江北四老也带着三十六位捕快离开了刑部,行动之快,连程小蝶也有点赞赏吃惊了,他们并未跟随前进,分由两侧绕道而行。
这是一条幽静的胡同。一座青砖瓦舍,也不见宏伟的气势,是一处中上人家的住宅区域。两扇红漆大门紧闭着,但小文伸手一推,立时大开了,竟是双门虚掩。
小雅抢先一步入红门,眼前竟是一条二丈多长的秘道,窄的勉强可以容两人并肩而行,和一般的房舍格局,全然不同,不禁一呆。
程小蝶冷笑一声,道:“这是经过了一番匠心改建,一人当道,十敌难入,施放起弓箭、暗器,也让人无法闪避。”
“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秘道,咱们可以由屋面进去。”小雅道:“小文,是不是就在这秘道中被一种力道挡住?”
小文刚想回答是,程小蝶已道:“你们从屋面上去,咱们在庭院会合。”
说着,一侧身向前行去。
小文、小雅也放弃了越墙而入的打算,一提气紧迫在程小蝶身后而行。
没有人喝问,也没有任何阻力,主婢三人,心情沉重,但却步履轻盈地跨入庭院。
小巧庭院,盛开十余株盆栽茶花。
花只一种,但却分开四色,红、白之外,兼有着鹅黄、淡紫。
程小蝶识花,认识紫茶花,是非常娇贵的品种,非知花、爱花的人,无法培育。
看花思人,这小宅院的主人,应该是一位高人、雅士了。
素喜会进入这座宅院,此宅主人必然和万宝斋有关……。
心念转动之间,突觉一股异香,由茶花中飘飞出来。
茶花不是这种香味。
程小蝶心生警觉,为时已晚,人已难再自主,跌摔在地上。
小文、小雅吸入的异香更多,早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景物全变,一座雅室,一张宽大的木榻,自己就仰卧在木榻上,小文、小雅分卧在木榻两侧,尚未清醒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小蝶悚然一惊,人也清醒多了,伸手触摸,衣扣完好,身体也没有异样感觉,这证明人未受到沾污。
缓缓坐起身子,只见对面一张太师椅上,盘膝坐着一个须发苍然的青袍道人,在他身侧的八仙桌上,放着小文、小雅的兵刃,却未见密藏在自己身上的“辟邪宝刀”。
这使得程小蝶稍觉安心,如若武功仍在,宝刀未失,就有了放手一战的本钱,心中念转,立刻暗中提真气。
青袍道人原本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程小蝶,道:“贫道没有下毒手,废去你们的武功,但这三步倒的药力很强,没有几个时辰的调息,也无法使真气运行,气力尽复。”
程小蝶不能提聚真气,知道他说的真话,出道以来,也经历几番凶恶的大战,让人家摆布的全无还手之力,这还是第一次。
她叹了口气,道:“花中藏毒,确实属高招,栽了也只好认命,不过,刑部的大批人马,即将随后赶来,也许这座宅完早已被他们包围了。”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那座宅院中住的安善良民,有儿有女的快乐家庭,刑部中人,应该不会伤害他们。”言下之意,此地已非那座宅院了。
程小蝶吃了一惊,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人,武功高、智谋高,用毒手法也高,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是万宝斋的人?”
“贫道已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倒不便掠人之美。”
“不是万宝斋,飘然出世外,莫道非长是白云观中的人?”
程小蝶心中忖思:你只要敢承认,我就有藉口把白云观中的高手拖下水了。
“贫道和白云观全无关系,姑娘也用不着白尽心机。”
青袍道人淡淡一笑,接着道:“如是贫道在你苏醒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们杀了,三位不但死得不明不白,当今之世,也无人能指证贫道是凶手了。”
程小蝶忖道:倒是不错,这情势迄今未变,真气难聚,武功未复,他随时可以杀我,纵然身怀宝刀,也无一战之能。
“说得对,道长又何以放过我们呢?”程小蝶道:“不但鸿雁留痕,也埋伏下我们日后追捕道长的后患。”
“确实很麻烦,贫道是应该杀了你们,一了百了,倒不是怕你们日后的追捕行动,只是犯下这等搬石砸伤自己脚的事,贫道竟然做得出来,可真是笑话呀!”
“现在,也时犹未晚,我体能未复,自没有拼战之力。”程小蝶道:“道长现在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使晚进不能明白是,道长想的十分透彻,又为什么留下晚进等三条人命呢?”
“问得好。”青袍道人笑道:“你们三人和吴一谔有何关连,身上留有他求命标帜。”
“师父。”程小蝶呆了一呆,道:“前辈认识家师,不过,就晚辈所知,师父并没有给我们任何佩饰、标帜。”
“吴一谔的求命标帜,如是一般饰物、佩件,也就不叫吴一谔了,所谓求命标帜,岂是看得出来的,不到紧要关头,也不会出现的。”
“说的太玄了,晚辈从未听过这些事情。”程小蝶道:“家师确有过人之能,但他老人家不会邪法奇术……”
“不是邪法,也非奇术,吴一谔在三位身上留下的标帜,是一种高深的武功……”
这时,小文、小雅也醒了过来,挺身坐起。
青袍道人接着道:“你,你们三个人都给我用心听着,我不杀你们,是发觉了你们三人手背上都有求命标帜。”
三个人同时抬起了左手,仔细在左臂上打量,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但觉肤色如玉,白里透红,玉指纤纤,修长适度,好美的三只手。
“吴一谔技艺已登绝峰,岂会轻易求人,那标帜是用一种极高的武功,留在手臂上。”青袍道人道:“一个人身上的血液,起了某种变化,譬如中毒晕倒,失血过多,那标帜才会显现出来,现在,三位已经身体复原,哪里还看得到,三位想必都是吴先生的门下了?”
“小姐是,我们不是。”小雅道:“因为我们不配。”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吴先生肯在诸位身上留下求命标帜,如若不是他门下弟子,必然欠了诸位的恩情。”
“既和家师是同辈好友……”程小蝶道:“自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不知可否赐告姓名,容晚辈见着家师时,也好奉告详情。”
“见着令师时,就说昆仑旧友,回报昔年相救大恩,略尽绵力……”
“是一份很大的恩情,三条人命,老前辈不肯留下姓名,晚进等也只有把这份恩义转告家师了。”程小蝶道:“不知我等是否可以离开了?”
“你们试行真气,觉得可以走了,立刻请便,如若感觉到武功未复,那就坐息行功,贫道可以陪你们到日落时分,天黑之前,贫道也要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了。”
程小蝶试行运气,仍觉真气难聚。
小文、小雅更是脸色大变,已确知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又回来,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立刻运气调息。
青袍人果然静坐相陪。
程小蝶气行一周天,功力尽复,回顾小文、小雅仍静坐调息,缓步下床,发觉宝刀果然仍藏原处。
程小蝶忖道:这道长说得不错,他没有搜过我们,看来真是师父昔年旧友,倒不可缺了礼数。心中念转,突然对着青袍道人跪拜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总捕头快请起。”随青袍人口中的谦逊,一股柔和的力道,竟把程小蝶的身体托着。
拜不下去了,程小蝶心中暗惊,记忆中只有吴一谔才有这样的功力,已化尽阳刚霸气,变作柔和的王道之力。
“前辈放了我等,如何向万宝斋交代呢?”程小蝶道:“再说万宝斋耳目遍布天下,老前辈只怕也很难逃过他们追踪了。”
“如若三位走不了,那就和道长无关了。”
一个身着灰色长袍、面色冷厉的大汉,出现在室门口处。
灰袍人那张胜并不难看,但怎么看都不象一张活人脸,一看就知道戴了面具。
不过,这种面具的好处是自成形象,不会暴露出戴用人原有的面形特色,是一种随手拿来就可戴上的面具。
程小蝶长长吸一口气,双目中闪射两道凌厉的眼神,看到那大汉身后两行从人,右面一行,淡蓝劲装,身型婀娜,似是女人,左面一行,全穿黑色长衫,佩的竟然是刀,窄而细长的刀。
程小蝶冷笑一声,道:“万大掌柜,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灰袍大汉奇道:“三次,好象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是在万宝斋的古玩店中,第二次是在三槐谷中,你展现了惊人的武功,救走了素华,这一次该是第三次了。”程小蝶道:“你是万大掌柜万复古吧!”
万复古缓缓取下面具,脸上的惊奇、讶异神情,还未消退,缓缓说道:“那时,你也在三槐谷中?”
“不错。”程小蝶道:“我看到你救了素华,乘一个大风筝破空飞去。”
“你为什么肯定是我?”万复古道:“希望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你穿着紫色的靴子。”程小蝶道:“男人很少穿紫色靴子的,除非他也雅爱紫袍,再加上你的修伟身躯,就很容易猜到你的身份了。”
“但闻衣袂飘风,小文、小雅以奇快无伦的身法,跃下木榻,抓起放在八仙桌上的长剑,两个小美人手中无剑就象孙悟空少了很棒子似的,一大半的本领就用不出来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青袍道人,拂动着花白长髯微笑,一副袖手旁观,与他无关的悠闲。
小雅暗暗忖道:面对着万宝斋的大批杀手,如此一个镇静、沉着法,身犯江湖大忌,背弃了义理,毫无愧怍之色,这道爷的修养,实在到了无人无我的境界,血性之冷,为人之酷,恐怕不会只是为报师父昔年救命之恩放我们了……。
万复古冷冷地看了小文、小雅一眼,对二女取得兵刃一事,似是全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道:“我终于明白了,统率东厂的汪太监,怎么会栽倒姑娘手里了。你小小年纪,如此博学多才,强记善谋,恐伯会遭天忌,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大掌柜想杀我了。”程小蝶道:“就不怕搏杀之声,惊动到四处搜寻的捕快吗?”
“确实有很多刑部的捕快,在城中搜觅三位的下落。”
万复古接着道:“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三位已身在京城十里之外,这里地广人稀,住户极少,杀上三五个人,也不会惊动左邻右舍的,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程小蝶吃了一惊,忖道:这万宝斋中人,当真是算无遗策,布署的周全、严密,已把我们运出京城,能避开紧随我们出动的大批捕快,连江北四老那等江湖经验丰富的人,也被瞒过了。
可惜阿横、阿保在追踪言贵,否则以两人之能也许可以追踩到行踪。
“万大掌柜杀人灭口,也无可厚非,因为,你心中怕呀!再大的江湖组合,也无法抗拒朝廷的兵马。”程小蝶道:“但你不问问在现场的老前辈吗?”
心中却暗暗忖道:老道长,对不住,情势迫人,可不是诚心拖你下水,两道着向老道的目光,也充满歉疚之意。
万复古淡淡一笑,道:“老仙长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没有说过保护你们离开此地,生离此地的本领,要仗凭你们自己闯了。”
他似是非常不愿意和青袍道人翻脸,不但不追究他背叛约定的原因,且小心翼翼地去维系仅存的情面关系。
程小蝶看出苗头了。
万复古对青袍道人心中有着很大的顾忌,不但无意斥责他背弃信诺,只望他不再Сhā手多管闲事,似就心满意足了。
能使万复古心存如此顾忌的人,自非等闲人物,这青袍道人是谁?没有听师父提过,江湖名人录中,也没有这道人的记载,今日如若能把他拖入这场漩涡之中,就可能有脱身的机会了。
程小蝶的心中盘算着,但却不敢轻易开口,这道人冷怪难测,生恐一言错出,弄巧成拙了。
程小蝶心中顾忌,万复古似是也不愿多言贾祸。
一时间,哑然对待,听不到一点声息。
青袍道人轻持长髯,笑一笑,道:“你们不愿开口了,只好由贫道说啦,请问万大掌柜,我是不是拿了你们一千两黄金,和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万复古道:“那是送给道长零用的。”
“阔气呀,这些钱,可以盖一座很大的道观了,要我一个人花,贫道再活三十年,也无法花费去这么多钱。”
“道长只管花用,京城中有几处销金窟,价钱虽然贵一点,但买到的却是第一流的享受呢。”
万复古接着道:“至于盖庙的事,交给万某就行了,道长只要告诉我建庙地点,建筑的图形,就不用多费神了,保证会以最快的速度盖起来,也会让道长满意的。”
“如是贫道不满意呢?”
“修啊!修到道长满意为止。”
万复古接着道:“程总捕头扳倒了汪直,击溃东厂,是一位名满朝野的难缠人物,道长解毒救人,也给了她们足够的时间来养息,恢复了武功,现在,就把她们交给万某某处置吧!”
“我不是救她们,贫道的朋友也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人,贫道放她们一马,是还报她们师长的恩情……”
“不管什么恩情,道长已还够了。”万复古道:“余下的也不敢劳动仙道出手,只求道长不再理会此事了。”
“这就不好玩了。”青袍道人摇了摇头,道:“杀人杀死,救人救活,贫道拿人钱财,未能为人消灾,只好退钱了事。”
话落,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果真是一张十万两银子的大银票,是看得人眼中冒火的数字。
“那一千两黄金,存放在贫道的卧室床下,贫道分毫未动,大掌柜先请收下银票,再派人去点验黄金……”
“道长,这就见外了。”
万复古苦笑一下,接着道:“何况这作法,既不合乎情理,更不合江湖规矩,道长受我们邀约而来,事先已有约定,而且价码全付,你拿住了人,不肯交出来,还帮她们解去毒性,让她们苏桓、调息,恢复武功,我也没有讲过一句话。
如今她们武功已复,我们也不算乘人之危,道长已仁尽义至,我不妄想道长帮我们,只望道长两不帮衬,这要求不算过份吧!”
青袍道人道:“所以,贫道要退钱,这黄金、银票,用起来心中不安哪!不错,我们先有约定,但我不知道她们是我一位老朋友的门下弟子啊,待贫道看到她们手背上求命标帜,只好改变心意了。
这一次,你们如肯看贫道薄面,放了她们三位姑娘,贫道会还这个人情债,而且相信是一个非常大的报偿。”
万复古呆了一呆,道:“什么事,比放走刑部总捕头的事情还大,再说程姑娘已认知了我的身份……”
“这件事,你们可以谈个明白,虽然奉养了很多武林高手,但你们不是强盗,也未作过坏事,贫道的想法是你们保护财物的手段,也许狠了一些,但不算作奸犯科呀,何况一代奇人的弟子,也不容易对付的……”
“这一点,万某很难相信了,道长只要不Сhā手,三位姑娘的命运,很可能是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青袍人淡淡一笑又道:“万大掌柜用不着激将法,目下面对的危机,不是刑部,你们没有抢劫杀人的犯行,除非刑部中有人罗织你们的罪状,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株连、伤害,我相信你们有能力撑过去。”
“刑部查案,缉凶第一,目下我们要抓的是杀死亡侍郎的凶手。”程小蝶接着道:“万宝斋的人曾经权力避免刑部中人冲突,这一点,我们明白,所以,也没有逼迫贵店的行动,我们也早知道素喜是贵店中人,也从未找上万宝斋。”
突见人影闪动,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女子,闪掠而出,站在万复古的身侧,一推包头青巾,露出来完整的面貌。
不是别人,正是素喜姑娘。
“我也许是你程总捕头认定的证据,但你们抓不到我的。”素喜道:“因为你们真的抓到了我,也只是一具尸体,尸体不会说话,也不能作证。”
“我相信万宝斋中人,都受过这种严格的训练,所以,我们也没有动手抓你。”
程小蝶接着道:“但是你对言侍郎的了解太少了,他是一代天才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具有着改变江湖形势、武林生态的能力,你却把他忽略了。”
“我知道他会配药。”素喜道:“精知人体的经络、骨胳,也通晓河图、洛书,精通易经,是个满腹经论的人,但他不会武功。”
“你对言大人的了解,仅止于此,就十分难怪你了。”
程小蝶接着道:“欺人已去世上的人人物物,都不会再受到他的影响,死亡竟是如此的可悲和无奈,但死亡也是一种平和、安详,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会随死亡而物化消失,不复存在了。”
“可叹的是我们这些仍然活着的人,既不愿死,也不愿被关入牢中。”
万复古叹口气,接着道:“真应了姑娘那句话,人生是那么无奈,我们之间,必需有一方死亡,以保障活着一方的秘密不泄,除了全力一战外,就很难有别的选择了。”
“非打不可吗?何况,除去生死一搏之外,也还有别作选择呀!……”青袍道人道。
“天星子。”万复古有些火了,打断青袍道人的话,连法号也直呼出来,道:“这是万宝斋存亡关键,老实说,万某也作不了主,这一战不是她们受死,就是万某和五龙、六凤并尸。”
“听说五龙、六凤,每人都可独当一面,是万宝斋精锐中的精锐。”天星子道:“这么个干法,岂不是孤注一掷。”
“杀不了程小蝶和小文、小雅,万宝斋可能就毁在她们手中了。”万复古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道长别再出面阻扰了。”
“道长已经尽力,不敢再麻烦了。”
程小蝶接着道:“晚进今日纵然埋骨于此,也一样心存感激,日后见着家师时,就说小蝶没有负他期望,以清白女儿之身,入了捕头的行业,我尽了力,只是力不从心,唯有以死报师恩了。”
“好,我相信吴一谔的弟子,必有一战之能,贫道袖手观战,两不帮衬就是。”
小雅心中忖道:这老道士退还黄金、银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一转眼又变了态度,可真是老奸巨猾,无法捉摸啊!
程小蝶道:“今日能和万大掌柜一决生死,小蝶何幸有之,只是我心有遗憾,有些美中不足了。”
“你是吴一谔弟子,必然身怀奇技,万某人不敢托大,未必就是你的敌手,你心有遗憾,可是觉着万某人的身份,只是一个大伙计,不配和你动手……”
“非也,非也。”程小蝶道:“我的遗憾是,身为总捕头,还未察明凶手是谁?无法把他绳之以法,为言大人报仇却要在这场事外的大战中,送了性命。”
言下神情凄然,全无信心。
“姑娘如没有识破万某身份,纵然心中有所怀疑也还有商量的余地,现在是全盘拆穿,水落石出,总捕头请说说看,万某人能有什么选择。”
“真是多言招祸。”程小蝶道:“卖弄那点小聪明,闹成了不堪收拾之局,请教万大掌柜的是,咱们这一战是……”
“拼命啊,不死不休。”
“慢慢慢!”天星子道:“贫道知道了一件惊人的讯息,等你们打过这一架之后,贫道再说出来,你们品味一下,再作决定生死相搏不迟。”
小雅心中暗道:现在说呀,为什么要打过一架再说呢?打红了眼,血染衣襟,火上心头,谁还肯听你的胡说八道。
万复古一皱眉头,道:“道长,现在先说何妨?”
天星子道:“打过之后,你们才能心平气和,那时,听完贫道之言,也许你们双方很快就能找出一个共同的结论,现在你心中还不平衡,说出来,你可能改变主意,但心中会若有憾焉。
不过,贫道建议是,你们两人对决,其他的人,不用参与,陪贫道作壁上观,因为一旦陷入混战,难免流血伤命,旧创未愈,再添新仇,此结就难解了。”
玉掌青苗
第十六回比武言和
程小蝶心中忖道:老道长语藏玄机,硬要我和万复古放手一战,似是对我很有信心,暗中鼓励我打这一架。
难道,他瞧出了什么?
发觉我能和万复古打个不分胜负吗?
程小蝶心中念转,口中说道:“道长说的是,事情逼到头上,小蝶只好向万大掌柜领教一二,但望能有个明确的界定……”
万复古道:“有件事,要先说明白,万某人的胜负,是我个人的荣辱,和万宝斋无关,我也不能代表万宝斋答允你什么条件。”
程小蝶道:“本就是没有条件的一战,我这个总捕头也无意干预你们正当的生意,我要查出凶手,如若是万宝斋中人,下油锅、上刀山,我也要把他抓出来,所谓界定,是有一个约定。”
“有姑娘这句话,万某就放心了。”
“程姑娘,我保证凶手不是万宝斋的人。”
素喜突然接着又道:“我一直尽力保护言大人,四月十八那一天,我有事,离开了半个时辰,凶案就在那时刻发生了。”
“好极了,素喜姑娘如肯全心合作,凶案就破了一半。”程小蝶道:“这一战我如能留下性命,希望万大掌柜能帮我一个忙。”
“你活着,万某人就死了,还能帮你什么忙呢?”
“也许是半斤八两,两无损伤呢!”
程小蝶接着道:“我们动手,以百合为限,打过一百回合,就算是不胜不败的和局,这就是我想的界定规矩,不知万大掌柜意下如何?”
“如果是打了一百合,仍是平分秋色,万宝斋又幸能存在世面,万某人作主,把素喜送给你,她精明细致,是个作捕头的材料。”
小文忖道:厉害呀,厉害,顺风搭船,派个人到刑部卧底了。
素喜的脸上闪掠过一抹讶异之色,也不知她心中是喜是忧?
但,证明了一件事,万复古这个大掌柜有相当的权势,不是傀儡,也同意了程小蝶一百回合的界定。
“小雅、小文你们用心听着,也要不折不扣地办到。”
程小蝶接着道:“我和万大掌柜这一战,不论生死胜败,不许你们出手,我如战死了,这件事就此结束,你们也不用再作捕头了,然后再找个地方把我收起来,等师父来时,让他见我最后一面。
保存尸体的方法,向郭副总捕头请教,他会找太医院中的人想办法,见过师父后,就烧了我的尸体,骨灰给我娘,你们就自由了。我已经给你们各人存了两万两的银子,省些花用,一家人活上几十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听清楚了吗?”
“姑娘啊!”小文道:“你死了,我们还能活下去吗,但我们不会忤逆你,我和小雅怎么活下去,你就不用多费心了。”
“我们会等师父到来的。”
小雅伤感地接着道:“以后的事,请他老人家决定,不过,人死成鬼,你一个人去作鬼多么寂寞有我和小文陪着你,那就快乐多了。”
说来似是玩笑,但却披露了以身相殉的坚决情意。
三个人相视而笑,笑得每个人泪流满面。
此时,还能说什么呢!
程小蝶不说了,用衣袖拭了拭泪痕,道:“大掌柜,咱们出去吧,这屋里太小了,无法发挥的。”
万复古点点头。
他回顾了身后的五男、六女一眼,道:“你们听着,人家程姑娘可是刑部总捕头的身份,可以调动千军万马,把咱们围起来杀,但人家却决定了一对一地和我单打独斗,掌理天下治安的总捕头,可是大官,对我们万宝斋放弃了官方身份,却按着江湖规矩来,这是何等的豪气啊!
如若败了我认命,任人逮捕衙门,我若死了,你们只能带着我尸体回去,谁要出手助战,可要按最严厉的家规惩办。”
话落,目光转到了素喜的脸上。
接着,万复古又道:“为感佩程总捕头的豪气,由现在起,万宝斋先把你除名,你到程姑娘身边去,破了言大人凶案之后,再看程姑娘意思,你如表现的好,也许总捕头会把你留在刑部,那就不用回来了,程姑娘不要你了,你再回万宝斋来,先过去,不用等我们分出胜负了。”
素喜应了一声,由贴身处取出一面小巧的银牌,双手捧给万复古。
万复古很仔细地看了一阵,才收入怀中,挥挥手,道:“去吧!”
素喜拭着流下的眼泪,转身行近程小蝶,双膝跪下,道:“小婢素喜,叩见主人,追随期间,绝对忠诚不二,生死无悔,还望主人收留。”
程小蝶一把挽起了素喜,笑了笑道:“过来了就和小文、小雅一样,是我程小蝶的好姐妹。”
小文、小雅早已跑了过来,各握着素喜一只手,笑道:“欢迎你呀,素喜。”
“姑娘,万大掌柜身负绝技,是万宝斋中第三高手,小心哪,不过,他好象有了放过你一马的用心……”
素喜以传音之术,把心中之秘,告诉了程小蝶。
程小蝶已退到了室外。
她回顾对天星子一躬身,道:“小蝶战死了,还望道长保护小文、小雅和素喜安全离开这儿。”
天星子淡淡笑道:“丫头,放心地去吧,尽力而为,贫道心中有数,吴一谔传授给你多少武功。”
程小蝶却听得怔住了!
她不禁忖道:我学得师父多少技艺,本身都不清楚,只知拼命苦练,难道你天星子能够瞧得出来?
她心中忖思着,人却已举步行出室外。
这是一个很大的庭院。
院中长着三寸长的青草,但却没有一棵树。
一眼望过去,一片青翠,却是连只猫也无法藏得住,高过两丈的围墙,也看不到外面的景物。
这是经过一番人工设计布置,四外一片静寂,果然已在城外,而且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幽静地区。
“程姑娘,咱们怎么打?”
万复古显然已被程小蝶豪情所动,说话也客气多了。
程小蝶心中想:我身怀宝刀利刃,面临到凶险危亡时,恐难免宝刀出鞘,未作说明,已稍嫌心机深沉,不能再有意欺骗了。
于是,她长吁了一口气,道:“各尽所能了,兵刃、暗器,任凭施展,打过一百合就算平手,胜负的分野,也不限点到为止,要完全制住对方,让无法反击,才能算数。”
万复古有点意外地点点头,道:“好,姑娘请亮兵刃!”
“我的兵刃,就在身上,需要时,它就会及时而出。”程小蝶道:“年长为尊,万大掌柜就先出手吧!”
“姑娘要糟了!”
素喜低声接着道:“大掌柜精通七种暗器,随手一挥,就寒芒如雨,他征询姑娘如何一个打法,是准备局限自己,想不到姑娘竟然要放开手脚干……”
小雅微笑道:“素喜,今日情势,已很明显,胜不了万复古,我们离不开这座别墅,高手搏击,一百招,可以杀十个以上敌人,撑过一百招,不容易啊!
局限于某种技艺,姑娘吃亏,因为功力的强弱上,肯定姑娘是难及万复古,放开手脚拼,技艺变化上或可补功力之不足。”
素喜叹口气,不再多言了。
她实在不相信程小蝶有强过万复古的技艺,也不相信程小蝶能撑过一百回合,真要放手施展,万复古可能十合内击败程小蝶了。
要打到无法反击的程度,出手一定要想当的份量,姑娘啊!你绝不能死伤,我好想随你,过几年追缉凶手的捕头生活。
但心中呐喊,无法阻止要发生的事情,万复古和程小蝶已动上手了。
双方都未亮兵刃,虽只拳脚交手,但却打得十分激烈,万复古的功力深厚,一拳一掌,都带起呼呼风声。
程小蝶似是自知功力难与万复古匹敌,以闪转挪移的小巧功夫避开攻势,不和万复古拳掌相触。
看上去,不象是交手打架,而是一个奇$%^書*(网!&*$收集整理追着人打,一个尽量逃避。
但逃的好又巧,身子就在丈余方圆内打转,象穿行在花丛中的蝴蝶,红花千万朵,但却挡不住蝴蝶的去路。
万复古一连三十七拳,打得程小蝶衣袂飘飞,腊腊作响,但就是打不中程小蝶的飞跃娇躯。
万复古有些火了,拳法一变,攻势更为快速,含蕴的内力,更为强大了,拳如铁锤击岩,掌势似巨斧开山。
逼得程小蝶开始反击了,指点掌切,全都是突|茓截脉的手法,大部分的攻势,硬被逼了回去。
万复古终于发觉了程小蝶的精巧技艺,掌、指变化全在方寸之间,克制了万复古大开大合的拳掌攻势。
万复古的拳掌虽凌厉,却难快过程小蝶小范围的防守变化。
万复古拳掌攻到,程小蝶的手指早已等在那儿了,指向关节要|茓,如不及时收住拳掌,还未击中程小蝶,|茓道就先撞上了对方的指尖。
万复古发觉了这个情势,双方已打过八十几个回合了。
前三十回合,程小蝶全以灵巧的身法,游走避开攻势,后五十回合,以突|茓截脉手法,封住了攻势,也省了不少气力。
一百回合,击不败程小蝶,是一件大伤颜面的事。
本来他存有放一马的用心,但至少要有着控制全局的明显形势,要观战的人和程小蝶都能感觉到他手下留情。
但现在的情势,倒似是程小蝶占了优势,把万复古的攻势,完全封死,这就有些难以下台了。
于是,万复古这放一马的用心,亦有所改变了,准备全力施为了,伤了程小蝶也是无可奈何了。
心中正在盘算,程小蝶却突然反守为攻,掌、指攻势全都指向万复古要害。
这打法有宗好处,逼得万复古非得封避不可,这就暂时无法施展毒手反击了。
素喜简直看呆了,事情与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程小蝶越打越厉害,简直逼得万复古无法反击了。
突然间,程小蝶收掌而退,道:“大掌柜,打约一百回合了,我知道你手下留情,我又用了心机,打得取巧,如真正拼命,我早已伤在你万大掌柜的手下了。”
话说得谦虚,也是事实。
万复古窝的一腔怒火,消退了不少,淡淡一笑道:“程总捕头的技艺,也未放尽,打得虽然用了心机,取巧一些,但那是智慧和技艺的配合,咱们打平了。”
他神情一黯,叹口气又道:“总捕头是准备带万某人入刑部审问,还是就在此地录下万某的口供?”
“言重了,大掌柜!”
程小蝶接着道:“我是幸渡难关,大掌柜应胜未胜,这中间有情意,也有礼让,我只想请教大掌柜几句话,愿意回答,顿开我茅塞,不愿意回答,你回头就走,晚进绝对不会阻拦你。”
万复古浓眉耸动,双目放光,朗朗笑道:“总捕头如此厚待,我很感激,不过,我只是个大伙计,在我得到的授权之内,我是知无不言,逾我权限,恐就无法奉告了。”
“这个我明白。”程小蝶道:“能回答的就说,不能回答的,不要理我就是。”
算不算花言巧语,无法肯定。
但万复古却听得感动极了,叹息一声,道:“我先说三件事情,再请总捕头提出质问好了。”
程小蝶欠身一礼,道:“晚辈洗耳恭听了。”
“第一,万宝斋不是凶手,我们只是想见识一下青苗玉。”
万复古接着道:“也想了解一下言侍郎有多少珍贵的玉器,我们没有见到青苗玉,但见到了玉中的二、三件奇宝。
事实上是万某和点石成金云鹏,三度进入过言侍郎的宝库,但我们一介未取,只赞叹这位言大人收藏的名器,比之万宝斋犹有过之。当然,我们有素喜内应,行动方便很多,三探宝库,隐密未泄。”
“谢谢你,大掌柜。”程小蝶道:“这件事述说的比小蝶想问的还要详细。”
“第二件,万宝斋没有作过偷窃、抢劫的事。”
万复古接着道:“万宝斋是百年老店,二十年前的事,我不敢说十分清楚,但近二十年内没听过强取豪夺的事,当然,我们也用心机,用谋略布局,但绝对是合情合理,取得我们需要之物。
譬如说,我们用十万两银子买来的东西,二十万两银子,卖给别人,算不算是犯法呢?如果算,万宝斋的罪行就多了。”
“不算,将本求利嘛!”程小蝶道:“怎么能算犯法呢!”
“做生意要担很多风险的。”
万复古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保护它的能力,古玩、玉器,本就是无价之宝,值多少钱,也无法合计,也于人民生计无关,赚多赚少,是我们作生意的本领。
摘逾淮为帜,北玉南运,南珠北流,这价格相差何至十倍,但保证货畅其流,不生事故,不容易啊,这就连接上第三件事了……”
仰天吁一口气,万复古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又道:“万宝斋赚了很多钱,所以,也需要保有这些财富的高手,我们礼聘下当今武林高人。
当然,也收买一些资质良好的男、女儿童,从小培养,授以技艺,一边培养,一边淘汰,因此,出师的全是一等一的好手……”
“万宝斋的技艺很杂,也很凌厉,有不少快绝传世的奇技……”程小蝶道:“却在万宝斋中出现。”
“这花了不少工夫,费时数十年才建立起来的能力。”
万复古接着道:“老实说,万宝斋象一个大门派,但放眼江湖,却没有一个门派能望万宝斋项背,我们罗致了天下最好的高手任教,少林、武当、昆仑、崆峒等,知名大派中的高手,也有些绿林道上厉害的杀手、巨盗,充任教席。
他们过去的罪恶不算,但一入万宝斋就绝迹江湖,他们要的享受、福利,我们全可供应,这一点,只怕大有窝藏盗匪之嫌了。”
“如果都是几年前的事,小蝶不愿过问,那时间,我还未出任总捕头,再说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过向善,既往不究。”
“万某人应聘入店,主事十年,只请过一位教席,千手刀王,其他的都是聘任十年以上的老教席了……”
“我说呢?哪里去了?”天星子突然Сhā口道:“五六年就找不到他,原来被你们金屋藏刀了?”
万复古微微一笑,道:“万宝斋还有几位江湖老前辈,说出来,只怕你道长也会吓一大跳……”
“别说,别说……”天星子忙叫道:“万一有个让老道头疼的人物,岂不是自找麻烦了。”
程小蝶很想听个明白,天星子却阻止了,只好掠过,道:“万宝斋月下弟子,好象重女轻男?”
“不错。”万复古道:“这有一个原因、女孩子嫁了人,一旦生儿育女,就不想再练功夫,追求个平安生活,万宝斋对这一点做得很好。
每一位立过功的女弟子,一过二十五岁,就让她们选择,愿嫁人的,我们付嫁妆三千两,愿意留下来的,就要再等五年不嫁,五年后三十岁了,嫁人的机会就不大了……”
突然住口不言,凝神沉思起来。
“大掌柜,不能说,就别再说了。”程小蝶道:“晚进听到的,已经比想的还多了,别再勉强了。”
“这是万宝斋中一个秘密,女弟子嫁人时,我们会告诉她。”
万复古接着道:“二十五岁是一关,嫁人后内功会逐渐减弱,事实上,是被封了|茓道,一年后,我们会去探望,再送第二笔嫁妆,大约是银子一千两的价值,那时,会解开她的|茓道。一个人一年不练功,不想再练了,尤其女人,再一怀孕,就与武功绝缘,万宝斋出的女弟子,很少会为非作歹,男弟子,就没有这份幸运了……”
小雅非常担心万复古半途停顿,程小蝶不再问,这件事,又是有头无尾,急急道:“大掌柜,既然说了,就请说个明白。”
万复古点点头,道:“男子一入万宝斋,十之八九资质上好的男童,选的非常严谨,培养出师,成就也非常之高,也注定一辈子是万宝斋中人了。
过了三十五岁,他们才可以结婚,也可以选择作武师,或是作店里伙计,但月俸都相当优厚,只不过这一生都要为万宝斋效力,不能离开,这就是万宝斋束缚的条例,是不是严酷了些。”
“这就因人而异了。”
程小蝶接着道:“对生具慧能、雄才大略的人,是一种严酷的束缚,终老一生,不能扬名于世,生也罢,死也罢,把他定型了,幸好万宝斋的男弟子不多。”
万复古道:“对女弟子,也不公平,万宝斋只为她们一生的活计打算,却没有给她们性向的自由,二十五岁之前,青春年华,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光,但她们不能谈,只有在心中默许,两相约定,某年某月嫁娶。”
他顿了顿,叹口气,接着又道:“万宝斋确是下了大工本,培育了她们,但要求也太多了,要她们为万宝斋付出一切,包括身体与忠诚。
素喜就是个好例子,她胆大心细,也被训育出一片忠诚,但言侍郎这件事,她办得不好,如果日后证明了青苗玉确曾经过言侍郎之手,而被别人取走,她会受到家法征处,不死也得残废。
这也是我把她送给你的原因,我也相信她会对你忠诚,因为,她的主人是你,不再是万宝斋的,这也是我能够运用的最大权限了!”
程小蝶点点头,道:“我会善待她的,象对小文、小雅一样,但我不能保证她能否善终,兵战凶危呀,身为捕头,我的生死也一样无法预料。”
万复古道:“如若程总捕头已经满意了,万某人告辞了。”
“大掌柜请!”
程小蝶躬身致谢,几乎是拜下去了。
但素喜却真的拜下去,一面哭,一面说道:“谢谢万大掌柜,素喜终身不忘大恩,我会全心全意地效忠程姑娘,赴汤蹈火,万死不惜。”
万复古转身走了。
但程小蝶耳闻却响起一缕传音,道:“总捕头,万宝斋不但有着大部分的中国技艺,也拥有东洋的武士刀法。”
声音混入了素喜的哭声中,连天星子也未听到。
当然,转过身子,再施传音之术,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但程小蝶却听得呆住了。
小雅拉起素喜,道:“别哭了,万大掌柜把你交给小姐,就是要你过快乐自由的生活,小姐不轻诺,说过把你当姐妹看,一定作得到。”
“小姐也温柔呀!”小文道:“你如早有心上人,只要向小姐说一声,辞去女捕头,小姐送的嫁妆,绝对多过万宝斋。”
“你才要去嫁人啦!”素喜一面拭泪,一面笑道:“我要跟着小姐,一辈子也不要嫁人哪!”
不闻程小蝶回答声音,小文、小雅觉得有点奇怪,转头看去,只见程小蝶凝神望着天,似是正在想着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为什么呢?告诉我……”
若有所觉,急急住口不言。
这是另一件高度机密,万复古以极端慎重隐密的方法告诉她,是绝对不容泄漏的。
看到程小蝶自言自语,小雅吃了一惊,不禁忖道:莫非……万夏古日蜜腹剑,暗算了小姐。
小雅心中一急,快步奔近程小蝶,道:“姑娘,哪里不对呀!”
小文、素喜也发觉了,急急围了上去。
天星子却说道:“万复古未入万宝斋之前,是江湖一大怪杰,号称鬼手神算,名堂多得很,听说和千手刀王,同出一源,千手刀王把刀子要得出神入化,鬼手神算更是有人所莫测之能。
老道士宁可得罪老刀王,也不愿意和万复古为敌,今天是挤上台面,找不到台阶下,只好硬撑着,你哪里不舒服,快说出来……”
“晚进很好。”程小蝶道:“他没有暗算我。”
“留一个难解之密,让你用尽心机去想。”天星子道:“也算暗算方法之一。”
“这……”程小蝶回头叫道:“素喜,见过你的师兄?师弟吗?”
“见过,听说我们这一代,北京教武堂中,有两男的师兄弟。”素喜道:“但我只见过一个,年龄比我大一些,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女弟子有多少呢?”小文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们这一代大概有二三十个。”素喜道:“一半在北京近郊学艺,一半在五羊城外教武堂中学习武功。”
程小蝶道:“你那批师兄弟,技艺的成就,是不是比你们师姐妹们强些呢?”
“他们人数少,个个是活宝。”素喜接着道:“我们是第三代出师女弟子,出于北京教武堂的人数,一共有十六个,但我们参加了三次护货大战,四次追袭强敌,夺回失物。
这七次恶战打下来,师姐妹死伤大半,重伤的送到了安养院去,余下的大概还有五个人,我是其中之一。
至于五羊城有多少三代女弟子,确实数字我不知道,她们的活动范围,都在大江之南,但北京地区,两个男弟子,却没有出战过一次,也很少见到他们……”
“慢慢慢……”
程小蝶突然想起,素喜说的话和三槐谷中素华说的不同,接着问道:“一、二代的男女弟子呢?”
“女的大都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了。”
素喜接着道:“留在万宝斋中的人,男人可能升为各地店面的三掌柜,也有留在精武院中深修武功,他们已不出固定差勤。
总捕头,大掌柜身后随行的五男、六女,都是精武院中人,也都是一、二代中留下的男女弟子,他们会在特别的点召出动,有大事,才请他们由精武院内出马。”
“人数呢?”程小蝶道:“战死在三槐谷的三位小姑娘,又是几代弟子?”
“一、二代男女弟子,还有多少人,我不清楚,精武院中大概有七男九女,还有一部分调入了东主的家中护院。”
素喜接着道:“我们三代弟子是正值活动频繁的时期,但战死三槐谷的小师妹,是四代弟子,她们行将出师,人数也是最多的一次。
听说,有二十八个女弟子,三个男弟子,但三槐谷一战,已死了三个,她们年底出师,对敌的杀手绝招,都在出师前半年内传授。”
当然,素喜说的话比较可信了,她也把万宝斋,在北京地区的实力轮廓,说出了一个大概。
程小蝶点点头,转身向着天星子一躬身,道:“大恩无法言谢,老道长请随晚进回刑部吧,你老所有的损失,由晚进负责赔偿。”
“老道士没有花钱的本领,所以,金银珠宝在我的眼中,有如阿堵物,老道如若是真正贪财之徒,你们三个花朵似的小丫头,可的敲万宝斋三十万两银子……”
天星子长长吁一口气,接着又道:“我知道吴一谔才似天人,胸罗玄机,但我不知道他已把你教出了如此博杂的身手,老道士一直准备打接应,却是一场杞人忧天。
这一架打得好极了,本是僵持的对头,却是打出了和解的迹相,万宝斋力量强大,不可兴敌,老道士作个顺水人情,告诉你件事,去换鬼手神算万复古,就说红灯老魔已在北京地面出现,红灯已出现过两次。老道士不愿惹上他,所以先开溜了。”
“红灯老魔是什么人?老前辈可否说得明白一些。”程小蝶道:“刑部有宾馆,者道长何不暂息仙驾……”
“不用理红灯老魔是谁?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天星子接着又道:“要鬼手神算去伤脑筋,你只要说红灯会向上升,越升越高,这就够了,看样子,老魔好象不是找刑部麻烦?我要走了,是非之地,不宜多留。”
说走就走,一个身子向上升,升起四丈多,悬空地跑了,似是走路一般,只是空中没有路啊!
临去秋波,看得大家全呆了。
这一手“凌空虚渡”,小雅等都自知望尘莫及。
“姑娘!”小文低声道:“是否先回刑部?”
“是!”
事实上,不回去也不成了,郭宝元带着江北四老及一百二十名匣弩手,找进了青草庭院。
谁说刑部中捕快无能,他们还是很快地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而且出动了一半的匣弩实力,准备拼了。
吃顿饭,洗个澡,程小蝶躺床上休息,她很想小睡片刻,但脑子里,却有两件大事转个不停。
第一件事是万复古为什么告诉她,万宝斋收罗有东洋刀法,为什么?难道毛病出在万宝斋的东主身上,他们收罗东洋刀法,传给了什么人?是出于嗜爱技艺,还是别有原因?要尽快地求得个明确结果。
第二件事,红灯老魔又是谁?侠名录上没有记载,也未听师父和田大哥提过,红灯会向上升,越升越高,又会怎样呢?是自焚了,还是升高得看不见。
万复古真会为这件事震动吗?会有个什么变化?万复古不会提出和刑部合作的计划吧!
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清醒,哪里还能睡得着,跳下床穿好衣服,跑出了卧室。
小文、小雅、素喜正在低声聊天,聊得很高兴,欢笑不绝于耳,不过,她们都怕吵到了程小蝶,笑得都很小声。
眼看程小蝶穿齐衣服走出来,小雅一下子跳起来,道:“怎么?睡不着啊!”
“你和小文快去更衣,跟我去找人……”
“素喜呢!”小文道:“三人同心,已变成四季发财了。”
程小蝶道:“是去万宝斋,去找万复古,素喜,你自己决定,方不方便去呢?”
“我看,不太方便,婢子看家。”素喜道:“等一下,也许阿横会来……”
“怎么?你们已经认识了?”程小蝶道:“可真是有缘哪!”
“刚才,陪小文去见他,他要求见姑娘。”素喜道:“小文说姑娘在休息,阿横回声,晚一点再来,一闪身就不见了,比老鼠跑得还快。”
程小蝶道:“他们潜踪匿迹的本领,小文、小雅都比不过……”
“只怕姑娘也要输他们三分。”小文道:“他们跟着大公子,南荒草丛中,练了那么久,岂是常人能及。”
小雅紧随在小文身后,两个丫头动作快,已经换好衣服,也佩了兵刃。
小文臂上有伤,小丫头硬把伤处捆紧,不让人瞧出来。
程小蝶惜怜地抚着小文左臂,道:“伤处应该还没有好,疼不疼啊!”
“一点点啦!”小文道:“我如说不疼,姑娘不相信,解开衣服看,那多耽误事,一点点疼,我能忍受,也不碍事的。”
程小蝶点点头,道:“好,我不罗嗦,走吧!”
举步向前行去,小文回头对素喜扮个鬼脸,和小雅追随姑娘而去。
素喜看呆了,这哪里象主婢、长工、从属,活象是姐妹相处,素喜从未见过这种事,感动得想哭。
事实上,她是早已泪流满面了。
玉掌青苗
第十七回红灯老魔
万复古亲自迎接到大门以外,把程小蝶主婢三人让入了三进内厅。
二掌柜点石成金云鹏,三掌柜摘星手风琳,都赶来作陪。
丫头献过茶,万复古先开口,道:“天星子呢?住在刑部?还是客栈中?”
“老道士吓跑了!”
程小蝶道:“他说要溜,我还认为开玩笑,可是想不到他说跑就跑,临走丢下两句话,要我向万大掌柜请教,我想了半天想不通,只好跑来领教了?”
姑娘说的传神,万复古听得高兴,哈哈一笑,道:“请教可不敢当,总捕头如有所使,万宝斋尽力而为,昨日和程捕头和解,云、风两位掌柜很高兴,连敝东主也听得连声赞好,过几天,他要亲自请程总捕头吃饭,还请务必赏光,给万某一个面子。”
“一定来!”
程小蝶道:“我带小文。小雅和郭副总捕头一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万某先致谢!”一抱拳接道:“老道长说的什么?什么人能把他老人家吓跑。”
“他说红灯向上升,越升越高。”程小蝶道:“他惹不起红灯老魔吧?所以要开溜。”
万复古未笑。风琳、云鹏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确定是红灯老魔吗?”二掌柜云鹏道:“红灯上升之后呢?”
程小蝶道:“天星子没说呀?”
“不会错了!”万复古道:“天下高手,没有一个人能有红灯老魔这份功力,让红灯不停向上升!”
“老魔头,还没有死啊!”云鹏道:“闯入北京地面上,又想干什么呢?”
“天星子说了一句话。”程小蝶道:“不像对着刑部来!”
“那是冲着万宝斋了?”万复古道:“这就严重了。”
“难道是帅永昌约请而来?”风琳道:“什么样的聘礼,才能打动老魔的心?”
“血手无影帅永昌,没有这个分量。”
万复古道:“也没有能动老魔之心的礼物。这件事,要先禀告东主,程姑娘,你先请回,今夜如果太晚,明天上午一定到刑部拜访。
“不用到刑部,小蝶在家里京花小筑候驾,我会等你一天。”
站起身子,向外行去。
“万某人晋见东主,恕不远送了。”
程小蝶回到住处,素喜迎上来,先上手巾,后上茶。
她等姑娘落了坐,才笑道:“怎么如此一个快法,来去如风啊!我还认为万大掌柜会留你们吃晚饭!”
“看他急得像没有脑袋的苍蝇,哪还有心情留我们吃晚饭哪!”
小文接着道:“二掌柜、三掌柜,全都变了脸色,红灯老魔究竟是什么人物啊?有如此的恫吓威力?”
“我不知道谁是红灯老魔,但我知道能使万大掌柜失去镇静,肯定是天下稀有的高人。”
素喜道:“以万复古统率的力量,足可以对抗一个像少林、武当那样的大门派。”
“但他很惶恐,要立刻晋见东主。”小雅道:“素喜你们东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见过没有?”
“应该是没有见过。”素喜接着道:“就算见到过,也不认识,他下表明身份,谁肯费心思去记忆个普通的人。”
“认识你的师兄吗?”程小蝶道:“你见过的那位师兄?”
“认识,他灵秀英俊,是那种女人一见难忘的男子。”
素喜接着道:“我还认识一些教武堂中的教席,像千手刀王、铁拐翁等高手,他们教我们武功的时候,都戴了面具,但处久了,一眼就认出来,不是他们的面貌,而是他们的神韵。”
程小蝶道:“记着呀!见到你认识的人,立刻通知我。”
“婢子会记在心中了。”
“好!你现在去吃饭、洗澡、睡觉。”程小蝶道:“我的推断是、万复古今夜可能不会来了。”
素喜心中忖道:“这里充满一种坦然、温柔的感觉,和万宝斋大不相同,虽然捕头一样的是兵战凶危,但一切都出自意愿,我既然过来了,岂可寸功不立,言侍郎聪明绝世,死得诡奇,自己去订制棺材,也一定会留下谁可能是凶手的线索,倒要仔细地想想,提供给小姐一点帮助。
于是,她就睡不着了。
直到天色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这一下醒过来就日上三竿了,小文、小雅、程姑娘。都已穿着整齐,陪着客人吃早点了。
来的客人有两个,竟然是大掌柜万复古,和二掌柜云鹏。
素喜心中很不安,心中怦怦跳,洗过脸急急跑出来,程小蝶已拍身旁木椅,道:“过来坐,一起吃!”
“小婢很惭愧呀!怎么搞的,睡到这么晚?”素喜一面向小蝶请罪,一面向万、云两个请安。
万复古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了素喜一眼,但这一眼看得素喜脸泛羞红,红到了耳根后面。
程小蝶一把拉住素喜,道:“不早不晚,时间正好,万大掌柜刚刚到,还未开口说话呢!”
“素喜我有认床的毛病。”小雅接着道:“何况是新床,新房、新地方,一夜睡不着,天亮了,才能眯上眼睛,这是很正常的。”
两个人赶着打圆场,素喜的心中很感动,她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但不能借此说谎。
她苦笑一下,道:“是到天亮才眯上眼睛,但我不是认床,是在想事情,言侍郎能预制棺木,定然也能预示凶手,就是想不出他留在哪里,找出来,案情立刻大白。”
万复古口吃馒头,喝着小米粥,只是点一下头,似是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格言。
“不用太急!”
程小蝶道:“来日方长,坐下吃早餐,我们先听两位掌柜的教言。”
素喜傍着程小蝶坐下去,正是万复古和程姑娘的中间。
云鹏吃着玉盘中精致小菜,也是一个馒头,一碗粥,早已经吃饱了,不肯放下筷子,是为了陪着万复古。
程小蝶的早餐也许对了万复古的口味,他吃了两碗粥,两个馒头,意犹未尽,现在在吃第三个馒头,吃得很慢。
小雅看得心中烦,忖道:都吃好了,就在等他一个,连后上桌的素喜,也吃了一碗粥,一个馒头,饱了,四个美姑娘圆桌而坐,等着一个修躯长髯大男人吃饭,看上去真有些怪里怪气。
但程小蝶心中明白,万复古不是吃,只是借吃来拖延时间。
他是在想,想一想……
该说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
要不要和刑部全面合作?
刑部里重要人物,只是三个小丫头,再加上江北四老,实力还是有限得很……,但他们有官方身份的实力,真要动员起来,又非任何江湖的门派、帮会可以比拟。
如果程小蝶能要五城兵马司帮手,立刻就可调动卫守京畿四周的一万名精锐马、步大军出动,就是武功再高的江湖人,也无能抗拒,大刀长戟蔽日月,箭如飞蝗盖天来。
还真是被程小蝶猜对了!
万复古琢磨过东主的话,又推敲了刑部的实力,才一口咽下了馒头,推开饭碗,道:“我和云二掌柜,一早赶来打扰,先谢谢总捕这一顿丰盛的早餐。”
程小蝶微微一笑,道:“大掌柜,言归正传吧?我能做到的,当会全力以赴。”
“万宝斋也要调出高手迎战。”万复古道:“红灯老魔已快近五十年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了,应该是早死了。”
“会不会是他的儿子或是门下承继了衣钵的弟子?”小文道:“世上没有不老的神仙,也许他早就死了,这是第二代红灯弟子?”
素喜目睹这个情况,心头一跳,小文好胆大,姑娘在场,她也敢争口讲话,也不怕姑娘生气呀!
转头看程小蝶,面色平静,对小文讲的话似颇赞许,陡有所悟。
她忖道:“她们情同姐妹,不是说的,精神行事,都是一样,只要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就是。”
“对!”
万复古一掌拍在大腿上,道:“真要如此,红灯老魔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啦!就怕祸害一千年,老魔头该死不死,就有点麻烦了。”
程小蝶道:“大掌柜,请教一件题外事?”
万复古微微一征!
他自忖道:“是什么时刻了,你还要请教题外事?”但脸色未变,笑容依旧,道:“程总捕头请说。”
“红灯老魔,如若还在,今年有多少岁了?”程小蝶道:“一个人的成就,能摆脱衰老的影响吗!”
“问得好。”
万复古道:“应该是不能,精深的内功,也只能使技艺减少衰退,红灯老魔如还健在,应该是百岁以上高龄了,体能和技艺都应该受到老化的影响。
除非他真能练成道家的玄九真决,突破了生死之关,返老还童,生机更新……”
突然住口,呆了一呆!
接着又道:“青苗玉。”
“怎么?青苗玉中之液,能够帮助他。”程小蝶道:“生机更新,返老还童?”
“好像有这种功能!”
万复古道:“云鹏,你的看法呢?”
“不是可能,大掌柜,而是一定能!”云鹏道:“青苗玉液配合一些药物,能以极快速的变化,使人脱胎换骨,生机再造,再配合上某一种精奇内功,那就神奇莫测了。”
程小蝶微微一笑,道:“如真有一块青苗玉进入了北京城,肯定是落在杀死言侍郎的凶手中,那个人是谁?现在何处?我不知道但绝不是落在红灯老魔的手中。
这就是说,红灯老魔仍然受着人类衰老的影响,至多,保持他原有的武功,所以,万大掌柜,只要以常情推断,迎战红灯老魔就行了。”
“但愿如此,如是不幸被他取去了青苗玉,我们都在劫难逃了。”万复古道:“就算他未曾取得青苗玉,但老魔仍然最为可惧的人……”
“他的子侄弟子,如若承其衣钵,正值壮年。”程小蝶大感不服地问道:“难道还不如红灯老魔一个百龄老翁吗?”
“唉!一般的拳、掌兵刃,总有精奇变化,实也不足以构成威胁。”
万复古道:“但红灯老魔,有一种攻击人的方法,不知是什么武功,红灯突然爆射出一片红芒,老魔身形也化一大团红影卷来,一掠而过,杀人取命,也在这瞬息完成。”
“这是什么武功?”
程小蝶满脸狐疑地问道:“难道是药物的效应?或是妖法?”
“红雾漫漫,有如一大波血水涌过,所有的景物,都被那一团红色的影雾远扬,人已气绝,老魔也消失不见,只见到一盏红灯,飞扬而去,血腥现场中,只有一股淡淡的腥香……”
“腥香?”
程小蝶道:“从未听闻过腥中还有香味?”
“不错,淡淡的腥,淡淡的香!”
万复古道:“这就是红灯老魔的可畏之处。如是药物效用,那也是把药物提炼到了极致的境界,不少人从遗留的腥、香余味中找寻答案,一直找不出正确的结果,以后,红灯消失江湖之后,这件事也就淡了下来。”
“杀人于一团红光卷袭之中?”
程小蝶道:“最可疑的就是那团红光,和那盏红灯了,不知死于红雾笼罩的高手,是何等一个形状?”
“似是由一支尖锐长箭,穿入了太阳|茓中。”
万复古道:“有时,可在伤口中发现齿痕,不过,也有一刀断喉的死状,只是非常少见。”
程小蝶迷惑了,事情和她的推敲,有了距离,就不敢再发狂言,这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一言错出,关系着很多高手的生死。
“大掌柜,这等景象,”程小蝶道:“是何原因呢?”
“那血水一般浓密红雾中,可能有着使人目肓、气窒的力量。”万复古道:“使人在一刹那间,失去了抗拒的能力,任人宰割了。”
“穿入太阳|茓中锐器,可以解释,但那齿痕呢?不会是利器所留了?”程小蝶道。
“万某在想,会不会是故弄玄虚,只是当代高手,死在红灯老魔手下的,有数十位之多,包括各大门派中的长老高人,和绿林道上的一些顶尖人物,今、上两代中江湖高手有一半死在了他的手中。”
那么多精英人物,都找不出个明显的原因,只能称它谓“血罩”,万复古心中总有千股怀疑,也不敢说出口了,就像你程姑娘一样,心中已有所疑,却不肯说出来。”
好厉害的万复古,早已看透了程小蝶心中隐秘。
“和你万大掌柜一般顾虑,心中力排众议,却是不敢说出口来!”程小蝶道:“只怕说错了话,唐突先贤,只好憋在心中了。”
“万某人来此的用意,是邀请程总捕头合力对付红灯老魔,不管是老魔本人仍在世上,还是他的衣钵弟子到了此地,他们一天不离开北京城,你程总捕头也无法放手追凶,不知总捕头,是否肯和万宝斋联手拒敌呢?”
“可以,只是刑部的高手不多。”程小蝶道:“派不上多大用场,万大掌柜想要刑部多少人手?”
“三十六张强力匣弩,分作三队,至于派几位高手拒敌,万某可不敢强求,由程总捕头作主了。”
“人虽不多,但精锐尽出,素喜和小文、小雅,统率三队匣弩,小蝶和江北四老中神眼叟佟元修愿作对付红灯老魔的先驱。”
“言重了,万宝斋派出十大剑手,八女二男,由万某和云鹏统军,我仍和程姑娘、佟元修并肩迎敌,这一支官民统合的力量,专一对付红灯老魔,事实上,红灯老魔一溃败,帅永昌也就不战自溃了。”
程小蝶忖道:果然约我合作,这股力量入了刑部掌握,江湖形势就掌握大半,天星子老前辈确有预见之能。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红灯光焰,震烁江湖,但你万大掌柜,却似是一点也不害怕?”
“万某和程总捕头,有着雷同的想法,我不相信所谓‘血罩’是妖术邪法,无可抗拒,怪异出在那红灯、血雾中,它们是些药物合成之物,如何能爆出一片迅如流矢的血雾,我还想不出原因,只能计划对付它的步骤办法。
所以,我们仍然十分冒险,我布置三十六个匣弩,在他发动时,先给他一阵匣弩发射的乱箭,再以不停的箭雨,阻绝他的攻势,配合我们的暗器施袭,希望能在他把我们卷入红雾之前,把他挡下来。”
“这一轮弩箭,暗器,如果挡他不住。”程小蝶道:“大掌柜是否要进入‘血罩’中瞧瞧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万复古淡淡一笑,接着道:“我始终不相信它是妖法,杀人的古怪在那团血红的云雾之中,不入‘血罩’,岂能探得隐秘。”
“一盏红灯,突然迸射出一片红芒。”
程小蝶道:“当然十分可疑,灯上有古怪!”
万复古点点头道:“所以,我准备了很多药物,有几位名医,连夜替我配制拒抗各种毒气、毒性的药剂,算一算,踏入‘血罩’时,我身上至少十余种抗毒性药物,和三种能对抗巨毒的天然药物,艾末粉、雄黄精、寒玉汁,如若这些药物,都不能抗拒红灯老魔的攻势,我准备全力反击,与汝偕亡,为武林除去这一大害。”
程小蝶道:“只有这些准备吗?还不够啊!”
“他们替我准备了一个头盔,当然,稍经了一些改装,两面太阳|茓,纳入保护之下,还有一片铁叶子保护咽喉。”
万复古道:“与敌之前,以守为主先就损了三分锐气。”
“红灯老魔不是奇术、妖法,但熟能生巧,多一份准备,就多一份胜算。”程小蝶道:“所以,我也要一份,头盔小一点,你带的药物,我都要有,不能让我吃亏呀!”
万复古怔了一怔,道:“这种事,一人涉险已经够了,何苦拖一个人冒险呢,云鹏要开眼界,已经被我拒绝了。”
“我不同!”
程小蝶道:“云鹏是你的属下,我是你的合作人。堂堂的刑部总捕头,岂能临难苟安。何况,我身怀你们万宝斋所没有的克敌利器。”
“当世的奇物、珍玩,万宝斋应该都有,你说说看,万宝斋缺了什么?也正因为这些物器齐备,我又相信自己的判断,才有入‘血罩’一探究竟的勇气!”
“大掌柜不是说过我们心念雷同吗?…”
“有点不同!”
万夏古打断了程小蝶的话,接道:“我是多年推想,反复研判,才有了这么一个结论,程姑娘却能一闻内情,就有了和在下雷同的想法,结论虽一,但智慧反应,却是大不相同了。”
程小蝶脸上有些羞红,那是兴奋的腼腆,能让鬼手神算,如此称颂,不容易呀!
“所以,我该入‘血罩’!”
程小蝶道:“临敌应变的本领,我也不错啊!”
想到她在西山别墅的青草庭院中,极巧的找了一百个回合的设计,临敌应变的本领,确也过人。
万复古点点头道:“好吧!现在该谈谈你身怀的利器了?”
程小蝶有点后悔,村道:“可真是沉不住气呀!一点小秘密也保不住,万宝斋躬尽了天下的玉器、珍玩,说不定连宝刀宝剑,也有好几把呢?辟邪宝刀只是长不足二尺的小刀,在名剑宝刀的映辉之下,就有些自暴其愧了。”
但话已出口,悔之无及,也不能改口不认帐。
她只好说:“是一把很利的小刀。”
“利到什么程度?能切金断玉吗?”
云鹏接了口,道:“干将、莫邪,听听而已,湛卢、鱼肠,闻其名尔,这些名剑,有如泥牛之入海,踪迹全无,我们很想不到一把传诵的名剑,但上穹碧落下黄泉,却找不出一件名器,也查不出它们的踪迹。”
“万宝斋,就缺这一样,诚美中不足。”万复古道:“我怀疑世上真有削铁断金的宝刀,干将、莫邪、港卢、鱼肠,只不过锋利之器也,也许,早已重化铁汁,变作铁黎、锚炼,已经烟消人间。”
程小蝶心中忖思:以万宝斋遍布天下的人力,金银如山的财力,化费了数年工夫,想取得一柄名剑、宝刀,而无法如愿,苗兰却托田长青,把“辟邪宝刀”转送给我,这份情意,真是天高地厚,办完这件案子,要好好问问田大哥,苗兰需要什么样的帮忙?梳妆打扮入宫院,去见皇帝老子,撒娇也好,哭闹也好,总得还了这个人情债……
“我没有见过那些神器、名剑,但我身怀的一把小刀,确有削铁、断金之能。”程小蝶道:“名字叫‘辟邪宝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万复古接道:“说出名字就好,用不着拿出来看看,宝刀出鞘,不见血又如何还鞘呢?”
后面两句话说得太重,程小蝶已握住刀俩的右手,只好缓缓放开。
她忖道:“原来用宝刀还有这么多的禁忌,麻烦得很哪?幸好,我还慎重,未轻易使宝刀出鞘,这得问清楚是不是真有这样禁忌?还是随便说说?”
“大掌柜,宝刀出鞘要见血?是真的,还是……”
“总捕头!”
云鹏接道:“‘辟邪宝刀’,刀长一尺六寸,刀鞘是风磨铜合黄金打造,刀柄上镶了十八颗宝石……”
程小蝶呆了一呆,道:“对!云二掌柜见过‘辟邪宝刀’?”
“没有见过,但名剑宝刀烙上有记载,是一把断金玉的宝刀。”
云鹏道:“宝刀出鞘,饮血最好,否则,也要抚拭一番,再还入鞘,这叫养刀,总捕头,姑妄听之吧!刀能称宝,已具灵性,要多多爱惜它一些。”
“承教,承教,小蝶又长了一些见识。”
“就这么说定也!”
万复古站起身子道:“我已派出人手,寻觅红灯老魔的下落,总捕头也请准备,一有消息,立刻行动,围上他决一死战,在下告辞了。”
“小蝶不送,我调派两班人手,轮流当值,日夜候命。”
万复古行到门口,竟然回首一抱拳。
程小蝶遥遥欠身还礼。
“未见到过大掌柜如此的廉恭多礼。”
素喜道:“难得啊!难得!”
“小姐是大官哪!素喜。”小雅笑道:“万宝斋再有钱,也大不过小姐。”
“姑娘!”小文道:“真要陪着万大掌柜一起进‘血罩’啊?我们要为你准备些什么?”
“不用!”程小蝶道:“万宝斋会帮我准备,他们东西齐全,鬼手神算思虑周密,用不着咱们再费心。”
“姑娘,还记得九龙玉佩一案吧?”
小文道:“白连教中,几位法师,都会妖术啊!”
小雅正在笑,却忽然不笑了。
她皱起眉头,道:“小文说的对,他只要一刹那间,镇住你们的魂魄,你们受制无法还手,那就……”
那就怎么样,小雅没有说出来,但一张脸却变了苍白之色,可真是自己吓自己呀!
“两年前万宝斋失去一批珍玩、字画、据说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北京总店,和四大分号,长安、汴梁、扬州、五羊城全部动员,由万大掌柜统军,化费四个月,全部原物追回,我有幸追随万大掌柜身侧,执鞭随登,也就是日夕奔走相处。”
素喜道:“建立了一点相识情意,才有今日放我一马恩德,那一次他指挥全军,八方截杀,统帅的才华,卓越非凡,也有幸见到他出手对敌,整个人像一头刺猬,全身飞射出无数暗器,就在敌人身边发动,神仙也躲不开呀?
围着他的四个主脑高手,全都倒了下去,蛇无头不行,失物就全部追了回来,四大分号的大掌柜,表面上是受北京总店控制,但我看骨子里,却有些阴奉阳违,店东主,才是真正指挥他们的人。
那一役追出了线索后,未让四大分号的掌柜出手,万复古一对四,两三个回合内,解决了四个敌人主脑,那一战之后,四大分号掌柜,虽未必诚心敬服,但却多了三分畏惧,对总店的令谕指令,不敢再打折扣。”
“唉,这确实有些问题!”但什么问题?程小蝶没有说。却改口问素喜道:“四大分号的掌柜,是不是常到北京开会?”
“好象没有定期的聚会!”
素喜道:“扬州和五羊城负责水路运输,联系较密,有时间两大分号会同进北京,和万大掌柜会晤一次,再晋进东主,留在东主公馆中两三天才离开,那才是真正密商大计,万大掌柜宰相肚里行舟船,大人大量,竟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汴梁分号、长安分号呢?距离北京较近,是不是和万大掌柜走得近一些呢?”程小蝶问得很小声,也示显了它的隐秘性。
“不见得!”
素喜回答的也很小声,道:“他们都是共见万掌柜,我见只是礼貌上的拜会,至多谈一些生意事情,真正是晋见东主,密商要策,万大掌柜可能被蒙在鼓里,也许是明知表里,装作不知,东主担心他尾大不掉,才和四大分号密作联系。”
程小蝶暗中忖道:万复古既称神算,岂有不知,表现如蒙似蔽,正是他大智若愚,这中间,恐怕不只是东主多疑,分权统治,以便掌握全局的那么简单了。
但程小蝶心中重重疑窦,没有说出来,这些事不和万复古作一次深谈,就算八字还没一敝呢?说出来徒乱人意。
她笑一笑,改口说道:“听听看,万复古是个什么的人物?鬼手神算啊!这绰号岂是让人白叫的,我和他同入‘血罩’何险之有,他技艺如鬼,算无遗策,你们的姑娘,只是跟他身边逛‘血罩’。
当然,你们的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全靠万复古,但由他在前面一挡,我就沾光大了,你们三位,用不着担心,替我恭喜吧!能入‘血罩’逛逛的人,当今武林只怕也找不出一两个呀?”
小文、小雅、素喜三个人互看一眼,虽然没有接口,却脸上没有笑容,似乎是三个都不太同意这档子事,但却想不出强烈的反对理由。
小雅心中嘀咕道:逛逛,逛逛,“血罩”有什么好逛的,能进去也要出得来才行啊?万复古只不过和你见过几次面,为什么要陪他冒险?怎么当了总捕头,遇事都当办案子,奋不顾身啊?
心中不满,虽未把想的说出来,但脸上那股神色,就有点不对劲了。
程小蝶看出来,小雅激动最强烈,小文、素喜只是优虑,小雅却窝了一腔怒火,不对她舒解一下很可能会爆开来。
她走过去拍拍小雅的肩头,笑道:“总捕头本来很难干哪,吃苦冒险,任劳任怨,所以,数年来,都是男人干的,不知这一代,哪处的风水遭受天灾人祸破坏了,竟把我们几个美丽动人的大姑娘,推上了这个位置,不能让大男人专美于前,几个小女子就得拚命以赴,水来水中去,火来火里行,破案第一。
什么男欢女爱,都暂放一边,至少不能让他们阻拦我们破案道路,除此之外,我不会要求你们太多,我自己也一样,提着脑袋过日子,遇上了有缘人,放纵一下,有何不可,但不要因私害公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呀!小姐!”小雅脸也红了,接道:“我还未遇上有缘人,我在替你担心哪!”
“能退缩吗?万复古是个值得结交的卓越人才。”程小蝶道:“这种人不是说上几次话,谈的性情相投,就真能交上朋友,彼此心意,只是初次交往,经历过几番生死与共,才有相许之心。”
“两心相许啊?姑娘不太合适吧?”小文道:“万复古没有五十,也该有四十八了,你还不到二十岁呀?”
可真胆大呀!这种玩笑也能开得,素喜心暗急道:“姑娘一旦变了脸?小文呀!你要怎么下台?”
出于素喜意外的是,程姑娘一点也没生气。
她微笑如花地道:“想男人想疯了怎么听风就是雨啊?其实万夏古一表人才,胸罗锦绣技异高绝,真要嫁给他,也没有一点委屈,年龄吧?算什么?两情如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惜,这番相许之情,非彼情,而是道义相许,肝胆相照的大是大非之情……”
“有这样严重吗?”
小雅道:“你们谈了什么?”
“我们见面,你们都在场,有些事,相许一瞥间,尽在不言中,因为,时机不到说不得呀!说了也没有用,反而误人、误已、误大局。”
素喜突然接了口,道:“万大掌柜,放我一马,因是出于惜爱之德,也可能还有我未能体会的深意,容我慢慢想……”
“不要急,急就乱了章法,现在,咱们最大的一件事,是结合万宝斋的力量,对付红灯老魔,小文、小雅、”
程小蝶道:“你们还有什么要反对的理由吗!”
“没有了,反正说来说去,最后都是小姐有理——准吃瘪!”小雅道:“你读书多,心巧玲珑,口舌巧,我们哪能说得过你?”
“我可是以理服人。”程小蝶道:“去要郭副总捕头选择七十二个精练的匣弩手,分成两班,日夜待命,匣弩要最新最尖利的新品,人要手法熟练,能够控制射速,射的弩够准、由新任捕头的张重、陈同分别领队。
你们也要去熟习一下那新制匣弩的真正威力,下点工夫。能发能练的得心应手,就带一张在身上,当作暗器施用,一旦遇敌,你们就是指挥三十六匣弩领班,也和他们熟悉一下,知人才能善用啊!”
小文、小雅、素喜齐齐躬身行礼,鱼贯出室。
小文、小雅虽在姑娘面前口无遮拦,无话不说,但办起事来,可是一丝不苟,素喜见两人认真,也只好全力以赴,三个花一整天的工夫,不但了解了匣弩的结构威力,也学熟放射的手法。
她们也发觉这新制的连珠匣弩,威力之强,实非一般暗器所能,而且能达及三丈外的远近。
当然,也和陈同、张重,七十二个匣弩手,混得熟了,一整天嘛!
何况,三个姑娘又是存心结识,这些匣弩手,都觉得三个小美人随和又善良,和她们相处,有着如冰春风的感觉,有宝献,全都把体会出的绝活贡献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天演练收益匪浅。
三个丫头练了一整天,也练出一身泥土、香汗,挤在一个大浴池内洗澡,这是程姑娘特别要求建筑,大池洗澡,才舒适啊!
三个赤祼相见,发现彼此都有一副好身材,肤如凝脂,躯体玲珑,倒有些彼此怜惜起来。
“我们这副好身材,可能和练武有关!”
小文道:“练得肌肉均匀,曲线有致。”
“不一定啊!”
小雅接着道:“我看到有些女人练武功,练的腿肥身也矮,硬是把一副上好的身材练坏了。”
“那是没有遇上良师,只求外练筋、骨、皮,少了内功的辅助。”小文道:“就练出畸形了。”
“两位姐姐,不谈这些了,反正,我们的身材都很好。”素喜道:“倒是有件急事,向两位请教,希望可以教我。”
“说吧,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小文道:“帮不上忙,再找小姐援手。”
“五狼人又土又坏。”
素喜接着道:“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得全身都坏透啦,他们土的不明道理,不分是非,连杀手行业的行规,也不遵守,坏得见钱眼开,杀谁都行,而且手法龌龊,只求目的,不择手段。
这五狼人是真正人渣,留他们在世面,有百害而无一利,偏是又武功高强,狼人的绰号,完全名符其实,趁他们还未和帅永昌等结合起来,咱们一举歼灭五狼,也算作了一件大大善事,不知道两位姐姐的意下如何?”
“好,他们杀伤了姑娘。”小雅道:“早就该死了。”
“要如何找他们,狼人残酷嗜杀,又很多疑!”小文道:“诱他们现身,是个大困难。而且,咱们三个能不能一举成功,也是问题,如被他们逃走了,岂不是留下了后患,需不需要找些帮手?”
“小妹有诱使他们现身的把握,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投入了刑部,这消息一旦传入他们耳中,再找他们就真的难了。”
素喜接着道:“他们有一种非常人所有的本领,随便挖个地洞,就能藏着不动,浮土掩遮,不留痕迹,屋角水沟,也是他们藏身的好地方,就凭这些本领,他们能潜居在王侯府第,躲上很多天,不会为人发觉的。”
“一对一,我能在一百招内杀死一个,一对二,就没有把握打多久了,他们三个打我一个,我撑不过五十个回合,但若五个人合起来,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说他们有一套五人同捕阵法,变化很妙。”小雅道:“如被他们把我们三个围起来,恐怕我们也难讨得好处。”
小文道:“干脆,找阿横、阿保,帮忙,咱们五个一起出手,一对一杀了他们就走,让他们无法组阵。”
“这要先得阿横、阿保的同意了。”小雅道:“他们奉命监视言贵,可能发觉了一些什么,否则也该撤回来了。”
“说的也是,阿横回来两三次,都因小姐太忙,没有见到。”小文道:“我们竟也忘了问内情,代他转告,可真是笨得很啊!”
“言总管跟了言大人二十年,应该没有问题。”素喜道:“我在言传郎府中时,很注意他,看不出一点毛病。”
“难说呀!言传郎太神奇了。”小雅道:“连带也把言家的人,都带入一团疑云、迷雾之中。素喜,你见过言夫人没有?”
“没有,但我知道她姓田,闺名秀珍。”
素喜接着道:“言侍郎常在无意中叫出她的名字,证明了,他还很爱田氏夫人,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肯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