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她会嫁给一个很爱她的男子,然后他们生三个孩子。二子一女。他们都有很不错的命运。”
我很怀疑她说的都是随口编的。因为不像我见过的那些算命师,她没有水晶球没有八卦没有掐指冥思,只是很随意就说出了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但父亲却很欣慰地笑,然后我看见他拿出厚厚一叠钱来放在她手里。她淡淡地笑着接受了。
后来父亲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既然你能知道那么多事情,钱对你还有什么用呢?”
她笑了,但并不说话。
我又问:“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她说:“是真的。但是你都看不到。”
我有些惊讶,我想问她如果我能活那么长,为何这一切我看不到;如果我在之前死了,那么后面的命运又如何能发生。
但当我问之前,父亲走了出来。于是我只是礼貌地微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我真正开始相信她的预言是在十六岁那年。又是另一个四年以后。
那一天下着雨,我一个人撑着伞在雨里走。突然我在街对面的人潮中,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还是那个样子,撑了一把很引人注目的油纸伞。她安静地走到我身边来。她微笑,说:“云影,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顺从地收了伞,钻进她的油纸伞下,她轻轻搂住我的腰。
然后我感觉她靠近了我的耳边,轻轻地说:
“会有让你很难过的事情发生,但是宝贝,不要太悲伤了。你要勇敢起来。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在我说得出话前,她把伞交到我手中,然后飘然而去。
三天后,我父亲死于一桩车祸。
在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我的悲伤之前,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叔叔,开始迅速侵吞父亲留下的遗产,几乎什么都不想留给我。
但是从来都安静、冷漠、与世无争的我其实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甚至我自己想象中那样懦弱。几乎是出于本能,我开始收集他商业犯罪的证据,联络最好的律师,争夺公司股东的支持。
他企图杀掉我,但被我很幸运地逃过。几乎是死里逃生的同时,我绑架了他的儿子,我那个几乎未经世事的堂弟。他哭,他闹,他黑黑的眼睛里充满不解。我冷冷看着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很丑恶。
叔叔愤怒了,他咆哮,他说要报警。我冷冷看着他,说你报吧,我们同归于尽。
最后他终于屈服。他说你开个数目吧,但把产业留给我。
我开了一个很大的数字。他几乎没有还价,就把钱给了我。
然后我带着钱去了欧洲。我选择了一个很美丽的海边城市住了下来,每天晒太阳、游泳,以及做关于他的梦。有时会有漂亮的男孩子和我搭讪,但我总是冷冷拒绝。
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和别人接触,到后来我发现自己几乎丧失了语言的能力。而更坏的是,我的精神状态开始不是很好。有时我会把自己美丽的小屋砸得一塌糊涂,然后跪坐在地板上大哭。
我想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我找了个大学,报学油画和小提琴。一年以后我交了个男朋友,是个来自北欧的男孩子。他帅气、开朗、自信、积极。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全世界的阳光都仿佛洒在他脸上。
我们快乐地在一起同居了一年。但一年后我发现所有的快乐只是浮在水面的泡沫。我的心丢在了一千八百年前。我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我开始在半夜爬起来看那些陈旧的史书,然后把一切砸碎,说不能这样下去。
十九岁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去了海边。在海边我许了一个愿,我说二十岁的时候,请让我的愿望成真。
这样许着愿的时候,悲伤突然袭来。我不知道,我要许什么样的愿望,才能填补我心里的这个缺口;也不知道这样的愿望许出来,是否天上的诸神都会在嘲笑我?
这种感觉让我窒息。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漆黑冰凉的海水中,而我的男友从后面抱住我,他充满恐惧地大喊:“影,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给我一个自杀的理由?”
我茫然地看着遥远的星空,我给不出理由。
因为我给不出理由,所以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的阳光男友还是每天来看我。他给我送花,送书,送音乐磁带,而我把花把书把磁带都砸向他,我说我不要见你,你滚。
后来他来得渐渐少了,但他说,他会一直在外面等我,一直。
我在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住了一年。一直住到我二十岁生日。
二十岁生日那一晚,我在窗边看星空。星空璀璨而遥远,却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与一千八百年前有着联系的东西。
然后我听见有人走了进来,我回过头,看见她,那个美丽的会算命的女子。
她叫我的名字,她走过来将我揽住。而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发现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见她。
我们安静地在一起坐了一个小时,然后她说:“一年前的今天,你许过一个愿。今天我来帮你实现那个愿望。”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而她安静地点头,她说:
“我能帮你回到你想去的那个时代。”
最美丽的圣歌也不可能比这更动听,最绚烂的烟花也比不了在我心头绽放的那朵。而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是无条件地相信着她说的话,全世界人山人海,只有她。
我急切地问她,我说我会回到哪一年我会遇见他吗他会爱我吗。
她有些迟疑地笑着,她说:“我只能保证三件事:第一,你会回到那个时代;第二,你会遇见他;第三,在你明白这一切之前,你会一直拥有二十岁的身体。”
我说够了,足够了。
她停了一下,又很小心地说:“但你要想清楚,命运是无法改变的,而初衷很容易被遗忘。有些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我哭了又笑了,我说:“都没有关系的。请帮助我。”
她点了一点头。然后轻轻用手拂我的发。
我有些着急了,我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呢,是现在吗?
她微微笑了,她拿了一枚暗红色的玉挂在我胸口。她说:“不要急,把它戴好。”
我低头整理绳子,整理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便抬头问她:
“你这样帮助我,难道不需要什么交换条件吗?”
她说:“我要的,我想要你所拥有的一切。”
我说:“拿去吧,都是你的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身体以胸前那枚玉为中心,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而她变成了我,穿着我的衣服,长着我的样子。而我在渐渐消失。
彻底消失前我还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我看见我,不,是她从地上站起来,拢了拢头发,然后走到门边上按响了对讲机。
她说:“我好了。我要出院。”
两世花 卷一 浮沉 一 以灾难开始的旅途
章节字数:2403 更新时间:07-03-31 23:17
在二十一世纪的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一千八百年前的天空会不会特别蓝,云的影子会不会特别清晰。
可当我越过了一千八百年的时空睁开眼睛,我看见的是被闪电肆虐着撕裂的深黄|色的天,冰凉的雨水用力地打在我身上。更可怕的是,我感觉到脚泡在滚滚奔腾的水流中,而那些水流顺着我的脚踝迅速往上涨。
我爬起来,发现四面都是洪水,水中还不时浮沉着泡得肿胀的尸体。遥远的山脊上,能看见三五成群佝偻的人影。这个让我魂系梦牵的世界,以一种近乎地狱的姿态来迎接我。
幸运的是,我没有在洪水中死去。并且在三天后水渐渐回落,而我也搞清楚这是初平三年,即公元192年,徐州一个离庐江超过五百里的地方。有些和想象中不一样,可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可以去寻找,在遇见他之前,我甘愿一直流浪。
我一路南行。尽管没有被洪水淹没,我却开始渐渐面临被饿死的命运。我身无分文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来到这样一个灾难重重的地方,我几乎是靠乞讨才让自己免于被饿死。但即使是乞讨也是有限的,沿路遇上的人大都是面有菜色的灾民,如果有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南迁的大户,却是无法接近的。
是的,即使不用看衣服,不用看车马,不用看携带的行李,仅凭人们走路和说话的样子便可以分别出他们的出身。这个世界贵贱分明而等级森严。在许多关于回到从前的文学作品中,主角总是一开始就很幸运地遇见能够让他们衣食无忧的人。但事实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我也很幸运,但我的幸运仅限于一袋能让我吃上半个月的干粮。它是我在路边几具穿着华美的尸体旁边发现的,他们很明显地死于山贼的抢劫。我甚至还从尸体上剥下了一套衣服,换下了我身上那引人注目的现代服装。苦难医治好了我的忧郁症,当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甚至以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心态自嘲——谁会想过,地产大亨的女儿要偷死人的粮食,穿死人的衣服?
更加遗憾的是,那一袋干粮我仅仅维持了三日。那是一个雨停了的黄昏,在人烟稀少的小道旁,我坐在大树下开始尽情享受我虽然并不丰盛却足以令人感动的晚餐。在享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少年。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神情中有一种倔强的东西。他好象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表情看着我吃东西。他很瘦,面有菜色,我想他一定饿了很久。
我本来想一横心不理他吃完继续赶路,可在那样的目光下,我终于忍不住递给他一块饼,我说,吃吧。
他来不及道谢就大口吃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块饼就消失了在他的口中。然后他继续用那种让人恼火的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我。我受不了,把袋子递给他,说你吃吧,吃饱为止。
他真的就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到第七块还是第八块的时候他的速度才有所放慢。“你多少天没吃饭了?”我忍不住问他。
“六天,”他边吃边说。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我的堂弟也是十三四岁,除了打游戏机还什么都不会。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过江,”他说,“去投奔我表叔。”
这时他突然停下来,以一种近乎庄严的神色对我说:“我要去当兵,去立军功。”
他的神色过于庄重,以至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我有点想笑,但心里突然一动。“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吕蒙。”他说。
“吕蒙字子明。”看惯了三国的书,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我就脱口而出。
他怔了一怔,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我还没有到起字的年龄呢,”他说,“不过姐姐说的这个字真好,如果以后到了起字的年龄,我就用这个作我的字。”
那一刻我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已经开始弄不清其中的逻辑。如果历史的一切是早已发生的,那么我今天的行为又是什么?
在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突然郑重地在地上行了个礼,然后向前飞跑而去。在我能说出话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几乎和他出现时一样快。
我苦笑着,拿起干粮袋摇了摇,发现已经所剩无几。叹口气准备继续上路,突然发现身边又多了个老者,手执一杖,杖上焊着金箍铃,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
我继续叹气,心里说着一不做二不休,将装粮食的口袋送到他手里。在他说话之前,我迈开大步走了。
好心并不是永远都能得到好报。六天之后,我再一次走到被饿死的边缘。而更糟糕的是,我迷路了。身处的地方荒无人烟。
一条宽阔的大河挡住了我的去路,河边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我在河边一筹莫展,饥饿的感觉让我几乎抬不起脚来。
我突然想起在小说里看到过,饥民有时候吃树皮充饥。我找了一颗树,却撕不下一点树皮。我又摘了两片叶子放进嘴里,结果一阵腥味让我蹲在地上呕吐起来。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哭。如果我流泪是因为我绝望于无法见到他。但既然来到这里,我不要再流泪。
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贴着地长的那些矮小的植物枝头,结了一些红色的果子。我试探着摘了一个放在嘴中,微甜多汁的感觉让我欢喜得如同置身天堂。
我不顾一切地摘了许多来吃,直到让我的胃有了充实的感觉。不仅是充实,身边感觉一切都变了起来。云好象特别近,河流的声音好象特别大。最最过分的是,我突然看见他的脸在云后出现了。我有些气恼地对他喊:“你在那里做什么啊?你看见我来了还不过来接我一下。真是的。”
可是他没有理我。他突然拉上了云层,如同上帝关上了门。
然后是黑暗,长时间的黑暗,几乎让我以为无法终结的黑暗。
再然后我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唤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船舱的床上,眼前是一张陌生的妇人的脸。
她说:“你终于醒了啊。我还以为你会死掉。”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说:“你不知道吗?你吃了有毒的贴梗海棠,睡了七天了。我准备如果你再不醒,就把你扔到河里去了。”
我终于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我张开嘴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有了自己的声音。
两世花 卷一 浮沉 二 没有声音的倾诉
章节字数:2883 更新时间:07-03-31 23:18
从小我就很喜欢唱歌。一个人在浴室的水流声中唱,在深夜无人的海边唱,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站在KTV的中间唱。父亲有时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们家太有钱了,不然影儿可以去做歌星。”
命运是多有意思的东西。在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十多年后,我会一个人拖着没有声音的生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上挣扎生存,而那条命还是别人救起来的。
是船上的那家人救了我,虽然救回我的生命,却无法让我逃脱被毒哑的命运。此后整整两年,我在船上用一种近乎奴仆的方式生存着。每天我帮他们撒网捕鱼、洗菜,以及清洗肮脏的甲板。这不算工作,因为他们并不付我工钱,但是在这个乱世,能够饱暖地活着,已是很多人奢求不到的东西。
这的确是个乱世。我们的船整日在江河上飘荡,哪里有鱼我们就去哪里。在船上的两年,我见过太多河中漂浮的尸首,见过被晾在河滩上肚子被刺穿的孕妇,见过成的士兵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岸边,他们的表情疲惫、眼神哀伤,他们所走的每一步,很可能都直接通向死亡。
在没有灾难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这里的天空特别蓝,云的影子特别清晰,岸边低垂的柳稍轻轻拂过摇曳的水波。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坐在甲板边,毫无顾忌地把两条腿浸入河水,心里便会有暖洋洋的快乐。有时船主的儿子,一个年轻健壮的男子,会走到我身边跟我说话。他不介意我没有声音,他看我的时候眼睛会发亮。有时我听见船上的人低声议论,他们说我或许会交上好运。一个来历不明的没有声音的女子,能够嫁给一个有一条船的健康男子,在他们眼中,便如同山鸡飞上了枝头,变了凤凰。
可我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命运。尽管我一无所有,前途叵测。
兴平一年,公元194年,船经过寿春,远远地我看见有军队从城里缓缓驶出,印着“孙”字的军旗在遥远的风中依稀可辨。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为他做点事,我是不是快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有一天晚上,船停在庐江城外的渡口。我在舱里安静地等到夜深,然后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粮食,安静地走下了船。我离开的时候船上的人都在熟睡,没有人意识到我的离开。走在通向庐江的路上,我没有回头,也没去设想第二天醒来他们发现我不见时,会说些什么。我只是有点不无遗憾地想到,因为他们不识字,相处了两年,甚至不曾告诉过他们我的名字。
我进入庐江城时,天空正泛着宝石色的蓝。两年来我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时代的城市。我看见黑色的屋檐高低粼次,干净的石板街道安静地泛着一两盏灯的昏黄。没有来由地,我便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我在城里转了两圈,然后找到了太守府。这个时候,他应该离我很近,在这扇朱门之后,他应该在沉睡。我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疲惫突然袭击我的身体,一会儿我便挨着石狮子沉沉睡去。
我并没有睡很久。天一亮,我便被卫兵粗鲁地摇醒。他们说这不是睡觉的地方,他们要我立即离开。我看着他们,满心都是要说的话,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我离开了太守府,茫然地在街上转悠。天亮了,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华丽的马车不时扬着尘土驶过我身边。这个城市在晨光下依然很美,但是却没有了昨夜给我的那种亲切。繁华背后,是这个时代不能抹灭的等级森严、贵贱分明。
可我总觉得我应该为他做些事啊。纵然我知道历史不会因我而改变,可我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为他做些事。我一直等到天黑,然后我小心地在一方白绢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我将它塞入太守府禁闭的门缝。
我写:“袁术将遣孙策来攻。请一定要好好活着。”
很不文言,我甚至怀疑他们看不看得懂我这些错漏百出的繁笔字。我本来想把自己也写上的,但后来想一想还是没有写。我的故事过于荒谬,他们会以为是疯子的呓语。
接下来那几天,我每天都在太守府附近的街道上转悠。太守府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每天有许多人出入,但我都无法接近。那些出入的人之中,也许有一个人是他,但我无法辨认。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几乎要发疯。我很怀疑,在我见到他之前,我已经被这种彷徨而茫然的情绪折磨死了。
有一天傍晚,我看见十几辆很大的马车停在了太守府门口,里面出来很多人往车马上搬东西,一片纷乱的景象。
东西差不多搬完时,太守府里走出两个少年,他们的身影在纷乱的人群中并没有显得特别突出,但我的心却突然猛烈地跳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就在那里。
几乎疯了一样,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一路狂奔向他,在他身后,我跌坐在地上。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我,人们仍在忙于搬运忙于整理,但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样,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带起的风是如何牵动了他衣角的飘动。
然后他回过头来,他回头,是他的眼睛,是他的样子,他甚至弯下腰来,他握住我的手腕,他扶起我,他轻声说:
“你有事吗?”
我痛苦地看着他,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想告诉他一切,我的嘴唇张开来,却没有任何声音。那一刻我甚至能看见上帝在云后笑。这一定是个玩笑,否则何以我穿越了一千八百年的时空加上两年的等待,终于见到他,终于要倾诉,却没有声音?
“议*,该走了。”身后那个少年在不满地催促着。
时间停过,因此重新流逝的时候,便变得特别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他松开了手,他转过身,他上了马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两年以来我并不以丢掉了声音觉得多么遗憾,我以为那充其量也只是带来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但他走后我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痛苦。
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已经流浪两年,但两年的时间,只是换来一个回头,和一句让我无法回答的最普通的问候。
只是一个回头,只是比一束光流逝的时间略长,只是比一只鸟儿拍打翅膀的时间略长。我见过午夜绽放的昙花,即使是昙花一现的时间,也比那一个回头长。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要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不能为他歌唱,我不必在这里;如果不能把心中的话儿说给他听,我不必在这里。
后来的那几天,我光顾了庐江的每一家药店,用笔加上比划,我艰难地告诉他们,请医治好我的哑。
他们一开始还是很耐性地勉强去理解我的意图,在他们知道我身无分文之前。
几天后我终于放弃,我开始明白一件事:不要指望我会遇上救世主。没有钱,无论是在一千八百年后还是在这里,都不可能做任何事。
但我还是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惜一切。
我对自己说:必要时,我可以出卖一切。
当这样想的时候,我不无悲哀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和一贫如洗的衣囊,我在想,我还剩下什么能够出卖。
孙策军攻入庐江的那天,我已经饿了很久,囊中也是一贫如洗。那一天晚上,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前,一个年轻的士兵跟上了我的脚步。他在后面叫:流莺,流莺。
我加快脚步想走开,可是他一把拉住了我。我挣扎,这时他往我手中放了一支镶了宝石的钗。
一支还不算太劣质的钗,上面带着他的体温和他的汗水,也许还有属于原来主人的血。
我的挣扎不由自主地变轻了。
他将我拉入黑暗里。
……………………………………………………
*陆逊本名陆议
两世花 卷一 浮沉 三 医者
章节字数:2922 更新时间:07-03-31 23:18
又一年过去,庐江所有医者和药店老板都知道了我。
我是“翠微楼”让客人千金买一笑的头牌姑娘;我是不唱歌的夜莺,不说话的女神;我是最慷慨的顾客,最安静的妓汝。
每个月我都会定时出现在庐江的大小药店里。我坐华美宽大的马车,穿美丽的绫罗衣服。钱像流水一样流入他们的囊中,然后他们给我许多包好的药,我带着药回去,加水,煎服。我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喝下那些所耗不菲的药,却依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都在背后讨论我。他们都知道我的嗓子几乎没有希望被治好,却依旧一次又一次编造好听的故事让我花更多的钱。我的使女阿碧有时会看不过去,劝我不如放弃,何必再花那冤枉钱。我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下一次依旧去药店去最慷慨的顾客。
我知道这很绝望。但即使是最渺茫的希望,我也要去尝试。因为除了这样,我别无他法。
有一天,我去离庐江很远的一个地方求药。回来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道路泥泞不堪。路上我遇见一个老者,他正在泥泞中艰难前行。于是我示意让马车停下,载他一程。
他上了车,向我道谢。我安静地向他点头。阿碧告诉他,我无法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突然一怔。然后他开始向阿碧问起我的病情,她一一说给他听。
后来车到了庐江,临下车时,他突然对我说:
“姑娘今晚子时能否一个人来桥头?我有话想对姑娘说。”
他走后,阿碧鄙夷地哼了一声,说:
“我看他那么庄严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色鬼。”
然后她又说:“姑娘可千万不要去。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穷鬼,肯定不怀好意。”
我本来不想去的。可到了夜晚却一直无法入睡。后来想,反正闲着无事,不如就去看看他要说什么。
我到桥头时,桥头空无一人。我便站在那里等他。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想他可能不会来了,便打算回去。
正准备起身,却听见夜色中传来轻轻的铃声,渐渐由远而近。
然后他从夜色中走出来。手执一支长杆,杆上焊着金箍铃。
那长杆似曾相识,我便一直看着。他走上来行礼,说:
“姑娘不记得我了。三年前在徐州,姑娘的一袋子粮食让我免为饿殍。”
我顿时想起来,报他以微笑。如果我能说话,我会告诉他虽然也许就是那次慷慨造成了我今天的悲哀,但我还是很高兴当时能够帮助他。
像明白我的心思一般,他说:
“慷慨的人这个世界上并不少,但身处困境仍能慷慨的人,令人钦佩。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见过这世间太多苦难。因为苦难,人们大多在怨恨中活着。但那一天在徐州见到姑娘,我知道姑娘当时也在遭受苦难的命运,但苦难之中,姑娘身上仍有一种乐观和坚强的气质,令人难忘。”
说完这话之后,他突然沉默了,转身去看桥下的流水。他沉默了很久,以至我都开始以为他也和我一样哑了。但我也只是看着流水,耐心地等待他再说话。
“今天看到的姑娘,却和那时的完全不一样了。”他突然说。
我不由端详了下自己:绫罗的衣服很伏贴地包在我身上,长袖下露出来的手指上面有璀璨夺目的镶宝石的戒指。
“姑娘身上,已找不到当时身上让我难忘的东西。”他又说道。
我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充满悲哀。
“这个世界的确充满苦难,而命运总是无法掌握。”看着桥下的流水,他轻声说,“但尽管绝望,那一天在徐州遇见姑娘,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的东西。我希望姑娘不要忘记这些东西。”
我还是只能看着他。我无法说话。
他突然取下长杆的头,从那里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我手上。
“拿回去,用水吞服,然后作个好梦,”他笑道,“希望我的医术还不是太糟糕。”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当我睁开眼时,阳光已漏过窗户印在地板上。
我已经忘记了昨夜的事情,如常般安静地去梳洗。突然我听见急急的脚步传来,然后我的门被阿碧风风火火地撞开。
“影姑娘啊,”她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昨天我们载的那个老头儿是谁么?”
我疑惑地看着她。
“早上我去城东,发现张屠户家那个昨天摔下马已经停尸的儿子又活过来了,是被昨天我们载的那个老儿救活的。你一定不知道他是谁了,他是就是神医华佗啊!”
“是华佗啊!”我突然脱口而出。
不仅是她,连我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呆了半天阿碧才反应过来。“姑娘能说话了啊。”她欢天喜地地说。
而与此同时我也明白过来,我冲出门,向城东一路狂奔。阿碧在后面失神地大叫:
“姑娘要去哪里?姑娘等等我……”
我一路跑到城东,不用打听我便很容易地找到张屠户的家,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我分开人群冲进去,看见华佗背着行囊正要离开,而张屠户夫妇在他身后激动地磕着头。
他看见了我,向我走来。而我不会比张屠户夫妇更冷静,我也一下子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他扶起我,说:“不必如此。”
“华佗先生……”我充满感激地看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要感激你,至少你让我知道我的医术真的不是太糟糕。”他笑道。
“请先生去寒舍坐下好吗?我想好好感谢先生。”我说。
“不必了,”他说,“我急着回徐州,听说那里有瘟疫。”
“马上就要动身吗?”
“马上,”他看看天,“不能耽搁了。”
我怔了一怔,然后迅速地将身上的首饰全部摘下来要给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来时没有带钱,这些只是表示我的微薄谢意,也希望能对先生的事业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