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张之洞代理两江总督,驻节南京。二十多年前,他俩分别是清流的两只"牛角",命运却推动着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如今一个是封疆大吏,声震四方,一个却宦海潦倒,为人笑柄。按照陈宝琛在《张佩纶墓志铭》里的说法,张之洞几次提出要见张佩纶,皆遭拒绝,但也另有一种说法,张之洞为了避嫌,并不愿意在正式场合与张佩纶来往,甚至托人带话,建议张佩纶搬到苏州去,张佩纶断然拒绝,大为不爽。
不管是怎样一种芥蒂,在那个旧历年的年底,得到了消弭的机会,张之洞终于来拜访张佩纶了。
那官声显赫的两江总督,在已过去的大半年里,俗世缠身,心有顾忌,想起那近在咫尺的故人,总有莫衷一是之感。直到岁末,急景凋年,许多旧感情纷至沓来,如歌岁月里的细节,已经漫漶成一片,他突然很想见那个人,他激扬青春的见证,实践着他生命里另外一种可能。于是,他悄然脱下官袍,换上便服,轻装简行,走上那条寻访故人的路。
他们见面了。
隔着二十年的光阴,隔着一重又一重的往事,还有彼此心中有数的恩怨芥蒂,四目相对的一刻,是否有泪盈睫?故人别来无恙乎?怎能无恙?时间的锣鼓兜头而下,充塞着四周的缝隙,"就谈身世,君(张佩纶)累郗不已",张之洞这样回忆。
这是一次残酷的见面,张之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张佩纶不如意的一生,仕途蹭蹬是其一,而且,他还是那样的不彻底,从热中,到颓唐,从清流,到淮戚,他说自己孑然孤立,一无倚著,我想,这倚著,指的应该不是某个人或某个集体,而是纵然他心高气傲,有所坚持,却还是在湍急的命运中,随波逐流,逐渐迷失了自己。
不是所有人,经过命运的淬火,都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躯,有的是焚毁,有的是夹生,张佩纶究竟属于哪一种?和张之洞谈话时,张佩纶流露出了生不如死之叹,看来,烟柳繁华温柔富贵皆不能安慰一个负荷太重的灵魂,他黑暗中的挣扎,越发使自己伤痕累累。
和张之洞分别不久,张佩纶去世,死在大年初七,享年五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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