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还从黄素琼那里继承了"衣服癖"。她5岁时就梦想梳爱司头,穿高跟鞋,小时候的衣服,她一件件记得分明,白地小红桃子纱短褂,飞着蓝蝴蝶的洋纱衫褂,姨太太用整块丝绒做的小斗篷,被老妈否定了的俏皮的小红袄,还有那件还没有上身就小了的葱绿织锦的外国衣服,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伤心,认为是终身遗憾。要想得罪这种"衣服癖"患者,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限制她的衣着,孙用蕃自称自己的衣服料子很好,张爱玲却在文中说,袖子都已磨破。
另一方面,张爱玲是个排异性很强的人,对别人的气味,一定很敏感,要是她喜欢的人倒也罢了,对于这位后妈,她从一开始就很抵触,姑姑跟她说她爸即将再婚的时候,她都哭了,发狠想如果这个人站在对面,一定要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这戏剧化的设想虽没有变成现实,但是,她也一定不愿意穿孙用蕃的旧衣服。
但是,没办法,孙用蕃嫁过来,张爱玲在她治下,只能接受她的安排,穿她的旧棉袍。张爱玲说那颜色像碎牛肉,穿在身上的感觉,是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在贵族化的教会女校穿着这样的衣服走来走去,相当难堪。学校里一度酝酿制定校服,张爱玲内心非常渴望,还想象也许像别处那样,是白衬衫,藏青色的十字交叉背带裙,洋服中的经典作,又有少女气息。可惜学校当局最终没通过。
多年后她到台湾,还赞赏女学生的草黄制服,听说群情激愤要求废除女生校服,不禁苦笑,也知道这样"忆苦思甜"说出来会让年轻人生厌,没办法,"我那都是因为后母赠衣造成一种特殊的心理"。 张爱玲晚年写到继母,仍是一股子冷嘲热讽的口气,我想,也许跟孙用蕃自说自话的"赠衣"之举不无关系。
当然,更不可原谅的,还是她抢走了自己的父亲,孙用蕃嫁过来之后,张志沂对她言听计从,从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的叙述来看,这俩人从头到尾感情都不错,真应了那句话,谁都有谁的那杯茶。
孙用蕃和黄素琼不同,没那个眼界,也没那个想法,她和张志沂一样,在旧时代里生了根,如果说"遗少"也有女版的话,那么她就是。和张志沂一道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不管将来,在近乎微醺的气氛中,消磨掉这一生,有什么不好呢?她和老公志同道合,于是相亲相爱。
对此,张爱玲当然是不愉快的,会有一种被剥夺感,她拼命地瞧不起父亲的生活,到了这会儿,还有自我保护的成分--用轻视将自己与他隔绝开来,装作根本不在乎他的感情,掩饰那一点点小失落。
但是,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天生就是个写小说的人,"写小说的人"和普通人的一个区别,就是对别人特别有兴趣,甚至能超出个人好恶,把对方凝练为一个观察描写的对象。孙用蕃的到来,使得张爱玲有机会观察"继母"这个群体。这一群体历来公众形象不佳,张爱玲则试图设身处地,初见之时,孙用蕃也无意扮演经典版的后娘,愿意朝好里做,张爱玲的主观意愿和客观事实勉强接应上,她就把这点体会放到作文中,写了一篇很是善解人意的文章叫《继母的心》,讲继母也很不容易。
◇欢◇迎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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