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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皇上,您这是喜脉啊! > 第59章 这胸口这么平

第59章 这胸口这么平

( 安正则的目光在床榻上又流连了三圈,这才道,“既是中毒,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可偏偏又是慢­性­的、并无大害的,直接目的便不是要置陛下于死地。”

梁闻元不解,“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给皇上下毒?”

“大概是一个警告,也可能只是个障眼法。”安正则将视线从段蕴身上移开,看着梁总管道,“但凡正常之人,害人的理由无非图利与复仇两者。那人要害陛下,自然是想□□。而并没有用剧毒陷害,只可能是时机并未成熟。”

“属下不明白,时机成熟与送陛下回宫,又有何­干­?”

“正是因为时机未成熟,对方不敢轻易动手害人。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若是突然不在皇位,对方又没有充足的准备可以顺利登基,那必定是要大乱的。你还记得前朝的文帝么?”

梁闻元点了下头又摇了下脑袋,“记得……一”

安正则耐心解释道,“当时惠帝年轻无子,可龙体却每况愈下,先皇诸子都对皇位有所企及。之后惠帝突然殡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时并没有谁有足够的实力夺得大权,朝中才一片混乱。文帝蛰伏数年,表面明哲保身不问朝政,然实力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兄弟。他坐等别人斗得两败俱伤,谁也不让谁好过之时才突然上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黄袍加身。”

“属下明白了。害陛下之人这样做是因为前朝之鉴,担心将陛下弄下宝座之后,却有文帝那样的人出现,直接坐享成果。如此一来,自己反倒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说,”安正则的语气不由地有些沉重,“不止我一人担心,本朝也会有如文帝一般蛰伏之人。”

他刚说完话锋又一转,“当然,也正如方才所做假设,让陛下慢­性­中毒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陛下中毒不是小事,不管怎么说也会分散很大一部分­精­力去调查。”

“若是障眼法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也许人家的时机已经很成熟了?”

安正则面无表情飞过去一记眼神。

梁闻元讪讪一缩头,“只是说可能、可能……”

那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地停在他身上。

梁闻元连忙摆手,“不不、绝不可能!”

安正则终于不再看他,转过去目光又落在段蕴身上,“若是陛下在宫中,亲信虽多些,闲杂人等却更多。太医署那么多人,见陛下两天一过还未好转定然要来瞧瞧情况,满朝文武也会张罗着给陛下问诊。虽然以杜仲为幌子可以挡些时日,但总是这样做,我也担心杜仲有一天会引起公愤。”

梁闻元双眼望着屋顶,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杜神医被一群怒气冲冲的白胡子老臣围着,身上被砸满臭­鸡­蛋脑袋上还顶着烂菜叶的情景,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安正则:“……”

梁闻元:“……”

总管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道,“那安相……属下去厨房看看,杜太医在那煎药说不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安正则反正也不太想看到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等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突然出声叫住,“对了,之前和你说,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去照看小洛,这事也怠慢不得,你现在就去安排着吧。”

。* 。* 。

屋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安正则端着一杯洞庭碧螺春,茶香袅袅地升起来沁入鼻息,端茶的手却纹丝不动。

目光越过眼前的一盏好茶放空,静静地落在段蕴盖着的一床薄衾上,可眼中并没有焦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尽管不愿意承认,不过方才梁闻元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有道理,按照最坏的情况,也许害段蕴的人真的已经悄无声意地在朝中埋下了诸多势力。

安正则又默默想到张御史家公子专程送到他手上的那份名单,愈发觉得忧心,很多事情好像的确快要跳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或许政局可以慢慢谋划,小皇帝也让他放心不下。

段蕴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此时已然夏日,屋里虽然较外面稍­阴­凉些,却仍旧免不了暑气,被子捂得段蕴鼻尖都沁出了些许细密的小汗珠。

杜神医说是要盖着被子,说这样可以发发汗,帮助排毒。

安正则起初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谁知那之后,杜仲又自言自语般地加了句,“这天这么热,多拿被子闷一会,说不定就能给热醒了……”

安正则:“……”

他开柜子拿薄被的手立刻就便得没那么积极了。

段蕴一张小脸还透着些粉­色­,安正则看她这气­色­,反而并不觉得欣喜,大概是热得紧吧,他这么想着。

明安地理位置偏南,夏日本就炎热,恰逢今日又是个艳阳天,外面的太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大地,简直是要把人都给晒化了的架势。

安正则将心比心,觉得段蕴铁定是热得难受。于是便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在她鼻尖上拭去薄汗。

靠近了面庞,他愈发觉得那张小脸上都蒸腾着热气,这般保温,说不定真是会折腾出一个中暑出来。

安正则这么想着,也顾不得杜仲那不靠谱的大夫说的话,将段清晏拉得无比平整的被角往上一折,给段蕴透了点气。

终究还是无法忽略杜仲的话,虽说心疼小皇帝不舒服,也不敢贸然就给她掀了被子。

他只敢偷偷将被角折起来一些,不那么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就这么芝麻大小的事情,首辅大人还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

被子折到胸口位置,安正则敏感地感觉到了段蕴的呼吸声,平平稳稳的,倒是很有节奏。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段蕴胸口。

那地方几乎和别处一样平整,只是稍稍有一点点的突起,微弱地显示着少女与少年的不同。

安正则有些愣神,是不是躺着的缘故,抑或是束缚得太紧了些?

怎么会、胸口怎么会……那么平……

他这样想倒是没有风花雪月那方面的心思,他只是很单纯、相当单纯地为段蕴考虑,怎么能将束胸布束得那么紧呢?

即便是担心被人发现女儿身份,那也不该束这么紧啊……

首辅大人忧心忡忡地很是心疼,这胸口束成这样,不难受么?不闷得慌么?不呼吸困难么?不……不影响身体发育么?

安正则从未想过要让段蕴女扮男装一辈子,她自己这么折腾自己,以后怎么办?

不行,等陛下醒过来,这个问题一定要好好说说。

他这样打定主意,过会儿自己脸上却有些发烧,怎么自己居然会关心这种问题,真的是他饱读圣贤书一心辅佐幼帝的首辅大臣该做的?

不不不,脸上这温度铁定是热得。

安正则淡定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故意转移自己注意力,硬是逼自己往纯洁的地方想。

可小皇帝的上半身就在他眼 ...

(前啊,要怎样目中无物心无旁骛?岂是容易的么?

他又忍不住想入非非,束胸布太紧了会不会容易喘不上气,天这么热,被子盖得又这么严实,段蕴一个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安正则对自己的想法有一丁点儿的吓到,那要不然呢?他是有办法让天气凉快下来,还是将被子给掀了,或者把束胸布给解开?

显然都做不到。

安正则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把视线移开看向别处,不消片刻又觉得口渴,伸手拿了那杯碧螺春,难得牛嚼牡丹一般给整杯灌了下去。

。* 。* 。

忽然间,静寂无声的室内响起了一丝微弱的声音,好似呢喃的呓语一般,音量小到几乎听不见。

安正则一怔,连忙俯下/身子去看段蕴。

小皇帝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她似乎没有一点儿要睁开眼的意思,连纤长的睫毛都一动不动。

段蕴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细微的声音,好像是要醒过来了,又好像是在梦中发出的声音。

安正则不得不更贴近她些,几乎快要挨到她的­唇­,这才听见那声音,“热……”

这一点声响差点把安正则感动落泪,他心知段蕴估计是要醒过来了,一时间喜不自胜,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段蕴那一声“热”出口之后,既而又嘤/咛了几声,仍是是蚊子叫似的,小到让人听不见。

本就声音小了,安正则还在那边喜不自胜着,自然就忽略了后面几声含糊不清的话语。

段蕴连出了好几声都没人搭理,不禁下意识地继续发出声音。

“热、热……热、水……”

“水……”

安正则思维堵塞,听她说“热水”,想也没想地就以为段蕴是要热水,兴冲冲地就拿起手边一壶热水要给她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打“安正则”三个字,打得快了些,“正”的韵尾那个g没打出来,然后“则”字开头只打出了一个z,之后输入法就变出了“安珍珠”三个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珍珠哈哈哈哈哈哈……【笑cry捶地!

【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禁笑点低】

ps:谢谢楚楚和­鸡­­鸡­的地雷╭(╯3╰╮

第60章 要太傅陪着我

( 水壶递到半空中,安正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要热水作甚?

莫非是要喝?这不能够啊……

热成这个样子,偏偏还要喝热水,陛下是哪里出毛病了么?

安正则迟疑间,床榻上的段蕴继续发出声音,“热……”

“水水、水……”

声音断断续续的,却越来越大,也愈发清楚了些。

安正则忽地明白过来,她并不是要“热水”,而是表示自己很“热”,要喝“水”……

“热……”

“水……”

“热、水……”

热水?

原是这样来的。

安正则这一瞬间觉得自己该去找杜仲开些治脑子的药了。

像是在印证他的判断一样,这回段蕴出声的时候间隔略微长了一些,分明地表现出“热”和“水”是两句话。

安正则不再迟疑,赶忙从壶里倒了杯水出来。

水是有些热度的,他怕段蕴喝过热的水会不舒服,对着杯口吹了又吹。

最后仍然不太放心,安正则稍稍一犹豫,最后还是自己先喝了一口,确定温度合适之后,才坐在床沿捧起段蕴的脑袋喂给她。

段蕴慢慢喝完了一整杯水,闭着眼睛又休息了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地仍旧不清醒,只是迷茫间感到有人在给她喂水,她的口张开得小,水容易洒出来,于是那人的手指便轻柔地横在她­唇­边。

这般体贴的动作很自然地就让她生出了安全感,段蕴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娘……”

安正则动作一滞,片刻后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段蕴继续轻声像梦话一般地说着,“娘,我不要走……”

安正则将她小身子搂了一搂,顺着她的话哄小孩一般地道,“行,不让你走。”

可是那厢段蕴根本没领情,无视这安慰无视得很是彻底。不仅没被安慰道,心情反而越来越差,连变得急促的声音里都似乎带了丝哭腔,“我一个人去宫里,我、我……害怕,娘亲不要扔了我……”

“没有人扔你,不害怕。”

段蕴完全自己说自己的,安正则的话一点也没听到,“若是去宫里,必须有太傅哥哥陪着筠筠……娘,娘亲一定要答应我。”

安正则闻言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维持着怀抱段蕴的姿势,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他曾经这么被人需要过……

段蕴又撒娇似的呢喃了几声,安正则明知道她听不进自己的话,还是柔声细语对她道,“陪着你,陪着你,太傅哥哥永远都陪着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什么作用,抑或是之前喝了些水,不那么热得难受了,总之段蕴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安正则还在回味她刚刚那句“必须有太傅哥哥陪着筠筠”,回味了半晌时间,边回味边低头看小皇帝的睡颜,目光温柔中又流转着澎湃的情愫。

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就这么耽误了许多时间,安正则才蓦地想到,段蕴已经醒了这么久,自己居然没有去通知杜仲!

他今天第二次觉得自己该去找杜神医治治脑子了。

安正则以惊人的速度打开了房门,守在门口的侍女被吓了一大跳,自家丞相急匆匆地抛给她一句“好好守着陛下”,便转瞬没了人影。

侍女风中凌乱着,方才那个健步如飞的身影真的是一向轻裘缓带安步当车的安相么?

。* 。* 。

其实段蕴还未醒来的时候,杜仲那边就已经煎好了汤药,他一面等着安正则唤自己,一面将汤药放在小灶上温着。

所以安正则风一般闯进来的时候,杜神医才可以镇定自若,端起小药罐就站了起来,一刻也不耽误。

这利索程度让刚刚在房里耽搁许久的安正则分外汗颜,偏生杜仲还端着药罐子问他,“是不是陛下醒了?我就估计下午能醒一次!快带下官去给陛下灌药,必须要趁早灌及时灌,安相再走快些。”

安正则听杜仲这么急吼吼地要去给段蕴喂药,一下子便深深自责起来。

杜仲跑这么快就是为了赶上最佳的服药时机,可这刚醒来就喂药……已经醒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了。

都是自己的错,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安正则满心满意地后悔自责着。

这厢丞相大人自我批评进行得太多专注,那厢便完全忽视了杜神医自言自语的后半句话。

“他娘娘的,忘了那条帕子就端药出来了。噫吁!可烫死老子了!”

杜仲满心满意地想要快点把烫手药罐给端到屋里去,自然也没注意到身后的安相正因为自己火烧ρi股的速度而忧心不已。

安正则卧房门前的侍女还没太回过神来,又看到一个身影“哧溜”就窜进屋里。

她反应速度还蛮快,清清嗓子便打算开口叫人,口型都摆出来了,却猛然间看到自家丞相也心急如焚地回来了。

侍女连忙闭了嘴,把没叫出口的音节给原原本本地吞回了肚子里。

完了之后还心有余悸地地拍拍自己胸口,幸好没来得及丢人……

杜仲进了屋,像甩烫手山芋一般赶忙把药罐子给放到了桌上,吹着自己手指头就对安正则道,“快、快!拿杯子盛上汤药!”

安正则此时对神医的话言听计从,一句废话都没说便开始盛药了。

汤药热气腾腾的,在大暑天里都见得到那层白茫茫的水汽,安正则略一皱眉道,“这汤药似乎有些烫。”

“可不是嘛!”杜仲想也没想,吮吸着被烫红的手指头降温,口齿不清抱怨,“他娘娘的,老子刚刚拿火煨着想保温来的,结果没想到那小炉里的柴火那么旺,这药罐也睡够保温,居然弄得这么烫。他娘的,刚才端这一路,可把属下给烫惨了!”

安正则机智地抓住了他最后一句话的重点,他试探­性­地问,“……那这么说,你方才走那么快,是因为药罐过烫?”

难道并不是因为给陛下喂药紧急么?

杜仲点头如捣蒜,回答得斩钉截铁,“对啊!当然是因为这个啊!”

丞相大人内心汹涌着的自责终于消弭了一些。

他心情有了好转,对着杯子吹气给汤药降温时都安心了不少。

杜仲急急忙忙将自己几根被烫伤的手指处理好,坐到段蕴床榻边上开始看情况。

“陛下什么时候醒来的?”

“约莫……有一些时间了。”安正则回答得有些心虚。

“哦。”杜仲没太在意,接着问道,“那醒来之后是什么状态?”

“一直没有睁开眼,也似乎不太清醒,模模糊糊地说了些东西,像是梦话一般。”

“陛下说了什么?”

安正则:“……这和病情有关系?”

...

杜仲泼皮无赖道,“杜神医觉得也许有那么点关系。”

安正则:“……是不是闻元和你说什么了?”

“梁总管只是告诉属下,安相把属下形容得分外像高人。”

安正则淡定道,“本相这是帮着突显出你的高超医术,也顺便体现出我大理国的强盛,在各个领域都很有一番建树。”

杜仲欲哭无泪,“可是属下这高冷的形象一传播出去,您让属下怎么找媳­妇­啊……现在姑娘都喜欢暖男,安相您这是断了属下的姻缘啊,没媳­妇­就没娃,没娃就没香火传啊!”

安正则默默将他一张脸打量了片刻,声音淡如君子之交,“杜仲啊,别再自欺欺人了……”

找不找得到媳­妇­,和是不是暖男其实关系不大的……

他很善良地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然而敌不过杜仲过于机智,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次日,杜神医照了照镜子,捂着脸哭晕在厕所。

然而眼下二人没工夫多说话,几句戏言也不过是在等汤药的温度降下来。

杜仲唤了几声“陛下”,见段蕴毫无反应又拍了拍她,接着又捏住她的鼻子,试图通过呼吸的不通畅来把她弄醒。

片刻过去段蕴还是没有反应,安正则却忍不住着急了,“你别把陛下闷坏了,快松开。”

官高一级压死人,杜仲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他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段蕴,一时间懊丧了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已经醒了么?怎么这会又变成这样,怎么都弄不醒了。”

安正则首度在杜仲面前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手足无措地道,“大概是距离之前醒来,时间有些久……所以又昏睡过去了?”

杜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相您说的很有道理。那么,怎么会过去这么久?”

安正则面皮子一赧,“陛下刚醒来有些意识的时候,含糊着说自己热、要喝水,本相便就听从圣旨,给陛下喂了些水。”

杜仲捋了捋自己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叹口气道,“那便只有等待陛下下次有意识了。”

安正则:“……”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好温馨吖~

第61章 嘴对嘴喂个药

( 好在这次段蕴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她眉尖稍稍一蹙。

一直看着她的安正则这回机敏了起来,立刻便出声对杜仲道,“陛下刚刚有动作了!”

杜仲闻言转过身来,和安正则一起扒在床边,两个人大眼小眼一起巴巴地看着段蕴,好像在等待见证什么奇迹似的。

段蕴倒也没让他们失望,虽然仍是没睁开眼,双­唇­却是动了一下,轻轻张开吐出了一口气。

杜仲瞅准机会,架势整得跟英勇就义似的,从桌上拿起碗就准备往段蕴里灌。

“安相,您扶着陛下,属下来灌药!”

安正则其实对他这样子颇有些无奈,就想不明白了,明明只是喂药这么个事,杜仲有必要每次都气势汹汹地用“灌”这个字么……

听上去有种往八宝鸭肚子里疯狂塞东西的错觉。

他摇摇头,手指稍稍用力将段蕴的双­唇­分开得大了些。

杜仲不满,“再大些再大些!不然容易洒出来,煎这汤药可不容易呢!”

直到安正则做到了他满意的程度,杜仲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段蕴嘴里倒汤药。

可是还没倒满一口,段蕴便轻咳了一声,即便杜仲及时收了手,已入口的那些药汁还是尽数被她喷了出来。

黑黄黑黄的,直接污了安正则一床上好的蚕丝被。

段蕴咳了一口还没完,直接一咳便是停不下来的架势。

这皱着眉头咳嗽的样子让安正则情不自禁地心疼,对着杜仲略不满道,“方才是不是倒得太急了?”

杜仲晃着脑袋否认,“不不不,是陛下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自己不往肚子里咽。”

安正则伸手帮段蕴捋了捋头发,嘴上在和杜仲说话,眼睛却没看他一眼,“那又该当如何?”

“也只能等陛下再清醒些,自己可以吞咽汤药才行啊……”杜仲顿了顿,又为难道,“可若是现在不灌,陛下可能会再次昏睡过去,那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醒过来就不好说了。”

他这边一句话说完,那边安正则却没有立刻接话,杜仲转过头去看他,不经意间却瞅到段蕴似乎微微睁开了眼睛。

杜仲激动坏了,赶忙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这么一看段蕴的眼睛仍然是微微张开的状态,他这才确定刚刚并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杜仲激动地就要和安正则说,刚要开头却见安正则已然在直勾勾地盯着陛下。

敢情人家早就发现了啊,怪不得刚刚说完话没理我呢……

段蕴的眼睛只张开了一点点,她的睫毛纤长,虽然极黑却并不卷翘,此时在眼睛上方这么一遮,几乎就看不见瞳仁了。

仅仅透过睫毛,稀稀落落地投出了些散散的目光。

安正则直觉地认为那目光都是迷茫的,她此时大概还不清醒。

段蕴的口中也含糊不清吐出一个字眼,“苦……”

杜仲:“……”

段蕴继续哼唧,“好苦,不要喝……”

杜仲兴高采烈之余拍了一下安正则,“好了好了!陛下这回是已经有些意识了!现在灌药肯定可以喝下去了!”

他又端来自己­精­心熬制的那碗黑黄黑黄的汤药,作势递到段蕴嘴边就要往里灌。

岂料段蕴这回连嘴都不张了,直接紧闭。

杜仲没把这当回事,轻描淡写地就吩咐安正则,“安相,快把陛下的嘴掰开,这样下官才好往里灌药啊!”

安正则:“……”

话说得轻松,掰嘴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和掰开八宝鸭的肚子能一样?

“怎么掰?”

“拿手掰呗,快啊!”

安正则也轻描淡写地道,“本相不会,神医您来。”

说罢还主动接过了那碗汤药,留杜仲保持着拿碗的手势愣在当场。

“……大人您别啊,下官不敢。”

安正则实话实说,“本相也不敢。”

不仅是不敢触犯皇室之尊,退一步讲,他也不敢弄疼了段蕴啊。

杜仲没办法,只好再度从安正则手里把药端过来,对着段蕴求爹爹告­奶­­奶­,“陛下张嘴喝药啊……喝了就能好了。陛下您开开金口啊,大理国江山社稷还需要您来守卫哪,朝里的老狐狸们还需要您修理呢,想篡位的老狼们还需要您收拾咧,您可不能就这么躺床上一睡了之啥都不管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段蕴的双­唇­似乎闭得更紧了。

杜仲再接再厉地劝说:“陛下开开口吧,这药不苦,真的一点儿都不哭……哦不,只有一点点苦,或者您觉得苦得稍微多了那么点,可也不是很多、不是太苦。能忍受,绝对能忍受……陛下您张开嘴啊!您让微臣怎么半才好哪……”

安正则忍不住打断他,“行了你这么说也没有用。这药很苦?”

杜仲正准备说“是”,忽地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哄骗段蕴,为了欺君之罪不被立刻揭穿,他赶忙闭了嘴,改为点头。

“怎么不加点糖进去?”

“加糖影响药效。”

安正则理解地点了点头,温声细语对段蕴道,“陛下,良药苦口啊。”

杜仲也在边上说,“是啊是啊,都是微臣跑了半个明安城给您找的药啊。”

床上之人毫不领情,段蕴似乎在梦里和他们对话,“太苦,不、不要……”

杜仲端着那碗可怕的汤药一筹莫展,“陛下似乎很抗拒。”

安正则手一伸,神情间略有些认真,像是刚刚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把药给我。”

“安相要做什么?”杜仲一边递给他一边道,“您别尝了是真的很苦,下官自己配的方子自己煎的药,我还能不清楚么……”

他话音未落,安正则已经灌了一大口下去。

杜仲瞠目结舌,结巴着说,“下官、下官不是说了不用尝了么……”

安正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将药碗递给杜仲,俯下/身对准段蕴的­唇­就吻了下去。

眼前这一幕太具有视觉冲击­性­,直接把杜仲给看得傻掉了,他眼睛都顾不上眨一下,手里端的药碗“叭哒”一斜,差点没把药汁给洒出来。

安正则旁若无人,手指轻轻捏住段蕴的下颔再稍一用力,使得她的小嘴不得已张开。

药汁从安正则的口中慢慢被渡到段蕴哪里,他极有耐心,慢慢让那药汁充满了段蕴的口腔。

实在是太苦,段蕴下意识想躲,可惜她正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后退也无从逃脱。安正则的动作还稍稍带了些力道,压在她­唇­上像是黏上去的,简直无计相回避。

她被这动作弄得不舒服,内心深处又好奇是什么正控制着自己,迷迷糊糊地就睁开了眼睛。

安正则本就在一边渡药一边观察她是否醒过来,于是那一瞬间,四目相对。

和段蕴纯净懵懂的目光 ...

(对上,安正则无疑是慌乱的。

多年禁/忌的感情、不敢说出口的话语、看不到希望的苦涩,与眼前借喂药之由而肌肤相亲的美妙相融合,复杂又浓郁的各种滋味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可以体会得到。

安正则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右侧脑袋稍微一偏,半束的墨发顺从地倾泻下来,倏然阻隔了杜仲呆若木­鸡­的视线。

药已经全部渡到段蕴口中,安正则却不舍得放开,轻轻用自己的­唇­摩/擦着段蕴的。

这力道变得柔软之后,即便在细微的小动作也被放大,直至产生无限的缠/绵与缱绻。

紧接着­唇­齿相接,段蕴口中每一处地方都留下了安正则的印迹。

苦涩的汤药在无意识间被她慢慢吞咽了下去,口腔中药材的气息逐渐消散,一丝一丝地被侵入了另一种味道。

说这汤药苦么?

安正则觉得分明比加了蔗汁还甘甜清香。

第一口渡药的这过程已经略有些久,安正则恋恋不舍地移开­唇­,抬头就着杜仲手中的药碗又喝下去了一大口。

再度俯下/身喂药前,他用余光匆匆看了一眼神医大人,杜仲双目无神,简直和段蕴刚刚看他的神情是一样的。

安正则不由地略觉遗憾,方才他们四目相对,他眼神中的各种情感浓到化不开。

而段蕴却睁着清亮的眸子只是看着他,她的瞳仁中映着自己的身影,然而却只是映着而已,像是一面剔透的镜子在安静地反­射­。

他甚至觉得段蕴那种样子根本都称不上是在“看”,而单单只是用眼睛对着他而已。

宁愿相信她是还未清醒,或者半醒的状态,眼睛已经睁开了,意识还未恢复清明。

安正则不敢想象段蕴适才是清醒状态,她面对着自己想掩饰都掩饰不掉的炽热眼神,感受着两人­唇­齿间暧/昧的动作,还能保持这般平静,那么是真的、对他……毫无情愫。

霎时间好像什么都不想去管了,安正则心头突然小孩子一般地涌上强烈的委屈,她怎么能这样?凭什么这样?他到底为什么要次次隐忍?!

作者有话要说:啊呀呀~~~吻戏什么的,纯洁的作者表示写得好羞羞啊~~~~【捂脸

其实窝一直想写出那种清新文艺的小鲜­肉­,有点像那种感觉,就是粽叶荷叶竹叶包裹着­嫩­­嫩­的鲜­肉­和香米一蒸,­肉­香里都带着植物天然的味道,啊好喜欢~【流口水

还有点像红枣糕,甜甜的,红枣枸杞银耳莲子加糙米蒸出来的那种【拿碗接着流口水

今天几度提到八宝鸭,真的好想吃qaq,给口汤喝也是极好的啊【拿盆接着流口水

大半夜的更文还想着各种美食好虐心,虐身又虐心【作者不让说她在减肥目前有点饿……

当作者真是不容易【抹泪

泥萌真的不考虑去专栏收藏我么qaq

(似乎这才是重凑(#‵′

第62章 你们都想多了

( 杜仲在不在旁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安正则在那一瞬间根本不愿意去掩饰。

感情这种东西,产生了便是产生了,即便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和环境特殊,并不能让他这份心意光明正大地得到祝福,可是……又与局中人自身何­干­呢?

他只管­干­­干­净净地去爱,愿意用上生命里所有的岁月去守护、去陪在段蕴身边,遮风避雨嘘寒问暖,能给她的一切都给她。

这样也有错?

愿意对一个人好,又不会为了她祸国殃民,怎么就见不得光了?

明安城大大小小的各种场所,每晚在或­阴­或晴的月­色­下,抱在一起夜夜笙歌的男女有几对是真心实意?

凭着那种浅薄的关系就能大大方方携手共度良宵,安正则郁郁得紧,他的一片情深似海为何连朝堂上的几次对望都换不来?

绝对的不公平。

安正则迅速将药汁渡到段蕴口中,没有第一次那般的细心,急急渡过去之后便开始吻她。

此时再也不顾不上别的事情,连段蕴有没有将药汁咽下去也不管了,­唇­瓣相互纠/缠间,黑黄的药汁开始从齿间流出来。

杜仲已然调整好心态,默默将头转过去看丞相大人给皇帝陛下嘴对嘴地喂药。

他看到自己­精­心熬制的药汁糊到陛下脸上和安相家的被子上,到处都是,竟也不觉得浪费了。

安正则吻到动情处,轻轻闭上眼睛开始用另一种方式在段蕴­唇­上辗转流连。

看不见她清亮的眼神之后,似乎就能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对方也同样沉醉在这个吻中。

是错觉吧?感觉段蕴似乎在主动回应他一般。

即使是错觉也足够美好,安正则觉得这一刻圆满了。

大理国好太医杜仲面对这一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眼见面前这二人似乎已经吻得难舍难分,他识相地暗暗心说,微臣是不是该回避了……

安正则过了好久才舍得放开她,睁眼一看,段蕴的小脸似乎透着些粉­色­,双­唇­也是鲜艳得如同雨后桃花瓣一般。

他自己脸上的温度先控制不住地上升了起来,又去看段蕴,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虽是闭上了,睫毛却还在微微动着。

安正则没多想,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动作有些大,可能惹得段蕴不舒服了。

杜仲手中的碗里,汤药剩余的已经不多了,安正则­干­脆地一口全部喝了下去。

他三度俯下/身去给段蕴喂药,脑中想着这回动作要轻柔些,不能再莽撞地将药汁浪费了。

。* 。* 。

梁闻元安排好了小洛的侍女,又帮着将她的住处给收拾了妥当,忙活完这些出来,恰巧遇见去送段清晏回来的清尘。

清尘有好些时候没去看段蕴的情况了,心里也是挂念,于是二人自然而然地就想陛下醒没醒。

安正则房门前的侍女见他俩过来,眉眼中都是欣喜地对二人道,“梁总管,清尘姑娘,陛下前些时候已经醒了!大人和杜太医正在屋里给陛下喂药呢。”

“真的?”

“啊!太好了!”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很开心,清尘激动地就嚷嚷着,“快让奴婢去瞧瞧陛下!”

梁闻元也跟着嚷嚷,“快开门!我也。”

“好嘞!”侍女顺从地开了门。

梁闻元和清尘一前一后地准备进屋,总管走在前面,他一脸举国欢庆地笑着往里面一看,刹那间就石化了。

那真是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家安相,和床榻上中着毒的陛下,居然、正在……激吻?!

梁闻元凌乱得很,电光火石间似乎就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之前让我去安排小洛的住处呢。

原来是想找个机会将我支开久些,好让自己能有足够的时间和陛下缠/绵欢/好……

总管十分沉痛,居然连他家安相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好的清心寡欲呢?传说里都是骗人的,茫茫红尘间根本就没有哪个男的是清心寡欲的。

梁闻元内心戏一上演便没完没了,为什么将我支开?

你们接吻不想让人围观,将属下支开,属下可以理解。

可是为什么杜仲他可以在旁边看着?居然还是在盯着看……多年的主仆情谊何在?真是再也不想见到安相了。

他石化在门口半天不动弹,跟在他身后的清尘不解了。

清尘于是脑袋一偏,从梁闻元的身侧探出头来往里面看。

这一看,清尘也跟着石化了。

门口的侍女看这二人一齐一动不动的,想不出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于是侍女也探头往里一望,遂又石化在当场。

侍女石化的程度大概更深些,和其他几个亲信不同,侍女自然不知道段蕴的真实身份。

这小姑娘深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人生信条都在这一刻撕毁了。

她家的安相,冠盖满京华,胜过潘安貌,那是大理国多少女孩子放在芳心里珍藏的人物。

他难道不应该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么?这样一个人,他怎么会、怎么会和昏倒的陛下吻得ji情四­射­?断袖!

或许安府的人都擅长于丰富的内心戏,侍女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安相和陛下会不会早就在一起了,朝堂上眉目传情,私下里暗通款曲,只可惜陛下不是女子,不然珠胎都有可能已经暗结了。

哎不对?为什么是陛下结珠胎?

侍女的思维已经不受控制地歪了出去,自古帝王即便不是断袖,有几个男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今朝不同,安相他是陛下的男宠?开什么玩笑……

那就应该是陛下是安相的那啥啥,也不对,陛下可是九五之尊来着……

屋里两个人在嘴对着嘴,一个太医在旁边看着,另外还有三个人愣在门口。

这画风略清奇。

安正则这回喂药喂得可投入,对侍女开门的那点小声音简直是充耳不闻。

所以当他喂好之后一抬头,就看见门开了,他家侍女、他家总管、段蕴的宫女、还有离得最近的太医,四个人八只眼睛都呆呆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少了些,晚上耽搁了一会,没来得及码完三千。

明天中午之前会【就在这章】补上两千,看到更新的时候请再点进一次。

麻烦大家了不好意思,所以已经购买本章后,多出的字数是免费哒~

谢谢徐豌豆和双子鱼大大的霸王票,太破费了很惭愧啊┭┮﹏┭┮,么么哒~

这几天好像全国降温,冻得我肚子痛,但是今天收到好多留言~(≧▽≦/~,暖暖的,很贴心,谢谢大家支持╭(╯3╰╮

第63章 半年前翻的船

( “你不要紧张,看到也没关系,只不过喂个药罢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往外说比较好,省得有人误会再传出些什么。”

“奴婢不会的。”

“嗯。若是陛下问起来,你就……算了她应该不会问。万一真那么凑巧……你就告诉她、就实话实说吧……但也别什么都说。明白了没?”

侍女其实什么都没听懂,但还是极给面子地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明白,奴婢明白。”

安正则又把目光往她身上放了一放,点点头示意自己收到了,这才迈开步子到书房去了。

。* 。* 。

说是要回书房处理些公务,然而事实上安正则心里清楚,他现在这状况怕是静不下心来做别的了。

在屋里踱来踱去,直到第五个来回他才停下脚步,在桌案前坐下了。

桌案上整整齐齐摞了三堆书,安正则将第二摞上面的几本一一拿开,一直到只剩一本时才停了手。

他从最下面那本书中抽出了一封书信,又将上面所列的名单细细研读了一番。

其实自从这份名单被张御史家的公子送过来,安正则就已经不知道看了几遍。

因为段蕴今天突然出事,明日的早朝需要由他来代为主持,因而有些不必要劳烦段蕴Сhā手的事情他也就可以顺道解决了。

就比如调查这名单上的某些人。

他知道这书信上的东西并不十分可信,然而其中多次提及了一件事情——半年多前发生在新牧郊区的漕运事故。

新牧是位居于大理国东北部的一个小城,从新牧再往北,骑马走上五六个时辰,便能到达大华的地界。

大理国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金水河,发源于大华境内,也是从新牧附近经过,顺流而下一路流到西南部再奔入南海。

金水河的水量大,流程长,支流多,流域又广,长久以来便被用作是漕运的重要通道。

它虽不流经明安城内,却有一条支流曲折地绕过城外,成为京师天然的护城河。

早在九十多年前,大理国刚刚在明安建都的时候,段氏高祖便十分有远见地预料到了这条支流日后会发挥的强大交通作用,下令将金水河及支流人工再行开凿,直至变为漕运的优质水道。

既处于国界附近,又依着金水河这条要道,新牧也就一年年发展了起来。

大理国居南,有些物资不能够自产,便需要从北边物产富饶的大华王朝买进。例如碰上粮食收成不好的时候,甚至要靠与大华的粮食交易来养活整个大理十之二三的人口。

大半年前的那次漕运事故也和与大华的交易有关。

当时从大华驶进大理的那批船队共有一二十只大船,均是装满了货物,其中还不乏绫罗绸缎,漆器金银,宝石玉器,刺绣竹刻等一系列贵重物品。

俗话说“­阴­沟里翻船”,可在金水河这样的大河里行驶,也不是都一帆风顺的。

据说出问题的是领头那艘船。那船是新造的,造得规格颇大,而且还挺华丽,不然也不会在船队中行在最前列。

船底的做工不够严密,这问题是有,然而影响却不大,检查的官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它过去了。

这并不是致命所在,主要是造船的木材用了多雨森林区的一种树木。这种树木因为生长环境的湿热,阳光又充足,往往生长得高大笔挺,三五年便可以成材。空有一副好样貌,其实是不可以用来造船的。

这种木头的年轮都异常稀疏,木质脆弱,水分还极大,一般都只是晒­干­之后用作薪柴。船一下水,从明安附近的造船厂一路行驶到大华,承载了满仓的货物之后回到大理,刚一到新牧境内便再也支撑不住,船底漏水酿成一场灾祸。

究竟为什么这样的材料会被­阴­差阳错用来造了船,却是始终调查不清。

这事情如果深入调查起来,牵连是很广的。从木材采购,船只制造,质量监督,到最后试航……似乎在这种层层把关的情况下要出事是很难的。

最后能出这么大纰漏,要么相关人员一律重重处置,要么杀一儆百过去就过去了。

相关人员那么多,一一量刑处罚是很困难的事情。各部门的责任也不好说谁更大些,总之此路不通。

最终的处理方法是将造船厂各部门管事的都换了个遍,又流放了一批,收监了几位,之后也就没什么了。

安正则也有将这件事情细细想过,肯定是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仅凭他一人之力却是做不到调查透彻的。他那时给自己的做出的解释,是觉得小皇帝刚登基不久,底下的官员没太把朝廷放在眼里,做事情马马虎虎,可能还夹杂了不少贪/污腐/败收受贿/赂之事,或者和那些看不惯段蕴登基的人有关。

然而今日看来,从这份名单上所列的账目上一想,似乎当时闹出那么一桩事,朝中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放在了追究责任上。

除了追究责任外,船队的那些货物呢?

领头的大船当时底部漏水,船长察觉后紧急往岸边水浅的地方靠拢。但是已经无力回天,船船慢慢沉入了金水河。

后面的船只一直跟着领队的走,看到第一艘船往岸边方向驶去,也跟着往那边走。

可谁知领头的船走着走着漏水走不了了,就那么停在水中不动。

恰好那片河段的地势稍微高出了那么些,后面的大船顺着水流飘下去,一时间竟无法躲闪,直直往前面的船只撞了上去。

接二连三,除了隔的较远的最后几艘没有损坏,前面的船只都受到了各种程度的创伤。诸如前几艘撞得严重的,货物几乎都跟着船只残骸一起祭奠了金水河。

唯一幸运的是人员没有大的伤亡,眼见船只失去了控制,船员也不傻,赶忙跳下水往岸边游,也不再顾船的好歹了。

那些可都是漕运专用的大船,满载了货物之后数量是相当大的。那些加起来总价值惊人的货物就那么沉入金水河,对于大理的国库也是重重一击。

安正则的手指停在纸上不动了,若是按照这书信上所列的,当时出事的船上并没有那么多货物……也就是说,如果上报的数据比实际沉下去的货物多出了许多,那这比巨款便堂而皇之地可以被人收入囊中。

他想想觉得脊背有些发凉,真的只是贪/污那还好些,他怕的是那些倏然便亏空的款项倘若集中到了某一方手中……

怕当时船上运往西南地区的那些军饷,若是成了别人的军饷……

安正则没再继续想下去,因为梁闻元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书房门前,“咚咚咚”敲了三下,随后也不去管有没有人应他,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安相,陛下这回真醒了!”

安正则闻言忙起身,“怎么样?可能说话?可认识人?杜太医怎么说?”

“能能能!”梁闻元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回终于能 ...

(说话了,正在向清尘姑娘问自己是怎么晕倒的呢。”

“本相这就与你去看。”安正则一颗心似乎忽然着了地,内心感觉无比踏实。

他匆忙将书信收好往那本书里一塞,动作有些急,纸张的一角不小心折了一下。安正则扫了一眼,也顾不上去捋平,将书摆回原位便跟着出去了。

。* 。* 。

他到卧房的时候,段蕴已经好端端地坐在床榻上了。清尘正捧着一碗水,手里拿了个小勺,一点点地喂水给她喝。

看到他进来,段蕴偏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安相,你来了。”

她正在喝着水,因而­唇­边挂了些亮晶晶的水渍,水光潋滟的,映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就那么突然一下让安正则闪了眼睛。

猛然想起半个时辰前他贴着这双­唇­做的那些事,竟有了些许莫名其妙的愧疚。

安正则定定神,迈开步子朝她走去,轻声说了句,“陛下可算是醒了。”

段蕴见他盯着自己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一缩,道,“朕这一觉可也算是醉生梦死了,眼□上还瘫软着使不上力气,方才端着碗喝水都差点没拿住……安相可不要责怪朕了。”

她一句话说完,清尘便又适时地喂上去一口清水,段蕴张嘴咽了下去,表情看上去心满意足,“其实朕也不愿意喝水都让人伺候,今日委实没力气。”

安正则觉得好笑,搞不懂她这脑袋里在想什么,居然会担心他因为喂水这种事责怪自己。

不过也是,往日教导她不可过分娇贵,吃饭喝水这种事情必定是要自己来的。

安正则又转念一想,之前喂药还是他代劳的呢,有时候小孩子娇惯一些也不怎么打紧。

清尘又给段蕴喂了几口,总觉得似乎有道柔柔的目光在看着她动作。

她让这目光看得心里直有些发毛,手一伸碗递过去,硬着头皮试探地对安正则一问,“要不……安相您来喂?”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姨妈君莅临指导,迟到二十余日,却来势汹汹不可挡,实可谓血光之灾,不得已息偃在床。

t^t

第64章 谁给朕喂的药

( 安正则听清尘这样说一时竟无言以对,倒是段蕴似乎有些赧颜,仿佛蚊子叫一般轻声道,“清尘……不用,朕自己来。”

“方才不是还说没力气么,”安正则无比自然地接过清尘手中那碗水,盛了一勺放在她­唇­边,“这会儿又逞什么强呢。”

段蕴也不抬眼看他,就着他手中的勺子默默咽了水,低眉顺眼地又将身子往被子里一缩。

安正则十分体贴,“陛下睡了这么久,外边天都黑了,肚子可有饿了不曾?”

“有一”

“想吃些什么?微臣去安排。”

段蕴蹙着眉,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这可不行,吃还是要吃的。”安正则接连报出好几个菜名,挨个问她可有食欲,旁人一听便明白,这些都是段蕴平日里爱吃的。

她点了头之后,安正则接着转过去讨教杜仲这些能不能吃,待杜仲也首肯后,才吩咐厨房去做。

梁闻元将这些看在眼里,看得简直想抹泪,这画面真是太温馨了……

自从撞见安相和陛下的“激吻”,他就越看越觉得那二人像是一对,连带着安正则对段蕴同往日一样的那种关怀,在梁闻元眼里也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

一向不着调的总管这回难得想对了一次:看来安相在陛下面前隐忍了那么多年,真是太不容易。

安正则那边最终敲定了食谱,梁闻元忙积极道,“安相,属下这便去安排。”

哪知安正则这回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不用你,还是我去吧。”

说罢便衣袂飘然出了房门。

出了房门卦定了下心神,怎么现在看到段蕴就有些全身不自在呢?

他有些挫败,无视掉自己面上缓缓上升的温度,径直往厨房去了。

屋内的梁闻元还觉得奇怪,安相您居然不时时刻刻陪在陛□边!

安正则这么一离开,当下便安静了。没人和段蕴说话,更不会有人当着皇上的面聊天。

几个亲信便一起围在她身边,石雕一样。

方才段蕴没醒来时,这看着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可眼下她已经醒了,几人大眼瞪小眼的便让人很不自在。

“你们都看着朕做什么,朕感觉这空气都有些凝滞了……”

杜仲会意,“微臣这就消失。”

梁闻元也跟着表示要离开。

段蕴点了点头,“你们都下去吧,清尘留下来陪朕就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屋里人多一分,朕就觉得多一分压抑。等会安相回来,你们便知会他一声,让他先去别处歇着,不用进来了。”

杜仲和梁闻元领了命消失,却也不敢走远,两人站在安正则卧房门口,抱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 。* 。

清尘看着她家陛下,这一会段蕴将双腿曲了起来,隆起的被子下面像是一座小山。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似乎在盯着被子上黑黄的汤药印子在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尘往她身边挪了挪,小声建议道,“陛下您抱着被子,不热么?奴婢看您的面­色­,好像都有些发红了。”

段蕴没搭理她,继续抱着被子自顾自地发呆,清尘也就自觉地闭了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突然出声道,“清尘啊,朕昏过去了多久?”

“回陛下,约莫有两个时辰。”

“让你在这守着朕,辛苦了。”

“奴婢并没有,”清尘不敢邀功,解释道,“奴婢跟着杜太医去城南的药材铺子抓药,不是一直在相府的。”

“哦?你们都不在……那是梁总管守着朕的?”

“也不是。梁总管出门帮安相办事,陛下晕倒好一阵子后才回来的。”

“那是门口那位姑娘?”段蕴偏偏不提安正则。

“不不,那姑娘虽是安相的贴身侍婢,但让她守在陛下榻前,安相还是不放心的。”清尘有些替安正则憋屈,“陛下您怎么不往安相身上想呢,安相一直守在您这没离开,也就是在您醒之前的那会儿,才说要处理公务去书房了。”

“哦,朕知道了,辛苦安相。”段蕴不咸不淡地应一句,心说朕当然明白,就是听见他说去书房了,朕不才“醒”的么。

其实安正则还没离开的时候,段蕴就已经完全清醒了。只不过她那个时候心里有些不安,正被自己脑中某些想法给弄得不好意思,于是一直装没醒,直到自己心里安定下来。

那些想法……她一回想就禁不住地脸红,清尘那傻丫头居然还以为她是热得……

段蕴总觉得她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她好像曾与谁­唇­齿纠缠。

民间传奇话本她看了不少,大理国民风开放,话本中也不乏有那些香/艳描写的。段蕴觉得她在梦中体验到的那种感觉,和书中所描写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便令她困惑了。

既然和书中一模一样,那便就是个梦吧。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就是她话本看多了,自己便在梦中做一回主角。

可她已有好久不曾看过话本,更是好久不曾看过这种细致描写的部分。那感官的各种刺激都让她印象深刻,若真是书中的,自己的记忆该有多好?文字过目不忘?

显然她没有这样的本事,不然读书的时候也不会经常被安太傅罚去抄书。

那为何体味得这般入骨?就好像是亲身经历。

不,太像是亲身经历了。

段蕴自己觉得难堪,朕这是不是做了所谓的“春/梦”?

做梦不打紧,她知道这事情是正常的。

口渴关键问题就在于,她这梦里还有一个人,自然是那个与她接吻的人,那个人居然是——太傅哥哥。

这要她如何能淡定?

于是当段蕴有了些意识,醒来之后哑然于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时,猛然又听见了她梦中男主角的声音……

她便无论如何也不愿睁开眼了。

待安正则说要去书房处理些公务,段蕴身体里那颗敲锣打鼓的心才终于平静了些。

她又在床上闭了会眼睛,心中罗列了无数理由宽慰自己。

朕为什么会梦到安相呢?

大概是因为朕平日里,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

可朕天天见的人有很多,满朝文武外加侍卫公公,为什么偏偏就梦到安相了呢?

或许是因为……和安相的关系更近些。

和杜仲关系也近呢,还有何弃疗,和梁闻元也熟得很呢。

他们……

段蕴堂而皇之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应该是因为安正则长得最好。

她难得做一回那什么的梦,梦中不管是做什么,定然也是和美人一起做更好些。

可是若说长得好,九皇叔不也长得好么?

...

这想法被她这么一质疑,却又很快把自己吓了一跳。

段蕴赶忙摇了摇脑袋,朕在想什么,那是皇叔啊!和九皇叔吻来吻去,那可不就成乱/伦了……

她慌忙谴责了自己一通,转而又想到,那安正则还是她太傅来着,他俩还是举国皆知的一对师徒来着,这难道就合情合理了?

可怜的小皇帝突然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闭着眼睛更加不愿睁开了。

这是梦,肯定是梦,梦都是没有道理可说的。

她就这么催眠着自己,乐观地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自己没梦到和清尘抱在一起啃。

段蕴后来自我安慰起了些效果,才终于“醒”了过来,并且还由着梁闻元去把安正则叫来。

看到安正则对自己和往日并无不同,神­色­也是如常,便更加确定脑中那些画面不可能真的上演过。

她一面暗自松了口气,一面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刚刚一低头看到被子上黑黄­色­的污渍,似乎正是梦中,能够顺着她­唇­角流下来的位置。

好像是汤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模模糊糊记得是安正则喂到她口中的。

段蕴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问清尘,“这被子上的污渍,是什么?”

清尘“咦”了声,凑到近前看了看,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可能奴婢没回来的时候,这块污渍就已经有了。”

“没事,不知道也没关系。”

清尘皱皱眉,片刻后犹豫着道,“陛下,奴婢好像想起来些东西。这污渍……大概是汤药。”

段蕴心里一动,一颗心瞬间被往上提了一截,“什么汤药?”

“就是杜太医煎的,奴婢去给您抓药的,为了给您解毒的药。”

心又往上提了一截,“朕躺着,是怎么喝下去的?”

清尘回答的速度有些变慢,“就……给您喂进去的呗。”

心已经被提到了嗓子眼,“是谁给朕……喂的药?”

清尘感觉这问题棘手得很,简直难以说出口,连声音都便得飘忽了起来,“是安相啊……”

段蕴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是怎么喂的?”

为什么这种问题,要我一个人来面对?

清尘心中泪奔,简直想冲出门把梁闻元和杜仲拉回来,这问题我不知道,你们知道你们来说啊!

然而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声音小到宛如蚊蚋低鸣,“就那么……嘴对嘴,喂的呗。”

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扭过脸转到一边看墙。

段蕴:“……”

朕一定是幻听了……

朕想要去死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亲了一次,黄桑要是不记得,那不白亲了嘛~⊙▽⊙

ps:谢谢豌豆sama的雷,么么哒=3=

第65章 书房里谁进过

( 清尘等了半天,仍是不见段蕴那边有任何反应,拿余光偷瞄了一下,只见段蕴正目瞪口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这便知道她定然是惊着了。

可不么,不光是段蕴听了会吃惊,清尘自己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还不是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陛下,您别多想……”清尘知道这事铁定是要低调些,最好都能把它当成像吃口饭那么简单,便试图宽慰段蕴,“奴婢后来听杜太医说了,您当时还没完全清醒,给您灌药灌不进去,一个劲叫苦不愿意咽……”

段蕴把头垂了下去,从清尘这边的角度看不到她的神情,总觉得段蕴没在听自己说话。

清尘只迟疑了一瞬,还是把后面的话也说出了口,“那药若是不能及时灌下去,陛下现在怕是醒不过来呢。安相当时也急,便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朕明白,你就当朕没问吧。”段蕴低低地回应她。

清尘一愣,一是没料到段蕴把自己方才的那席话给听了进去,二是没料到她这么坦然地就接受了自己和丞相嘴对嘴这事。看她之前那目瞪口呆的样子,总觉得陛下大概要消化这事情良久。

段蕴对这事情自然是需要消化良久的,不过之前在她还没“醒”来时,她就已经在消化自己和人拥吻的事情了。

她现在脑中的理解是这样的,按照清尘的叙述和这被子上黑黄药汁的证明,安正则给她喂药已经是铁板钉钉,是不争的事实了。

可是她自己却又分明感到不同于机械喂药的柔情,舌尖的挑/逗和齿间的缠/绵,那些又不像是虚幻的。

所以眼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自己少女怀春,凑到安正则­唇­上就是一顿啃;要么,便是她实际上没有去啃,是自己做梦啃的。

总之在段蕴的心思里,必然是她对安正则做了什么,而不是安正则对她做了什么。

要说昏睡迷糊的是她吧,青春年少正在怀春时的是她吧,现在羞恼脸红的也是她吧?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谁主动对谁那还不一目了然?

段蕴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禽/兽,自己还是皇上呢,怎么就能占人家便宜呢。

但又自我安慰,这禽/兽感只是一点点,她还是初吻呢,谁吃亏还是两说。

她就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思轻叹了口气,然后对清尘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清尘忙回道,“是,奴婢谨记。”

“还有……安相在朕榻前守了这么久,委实辛苦了。一会别忘了提醒他吃好喝好,早些休息。”

。* 。* 。

那边安正则吩咐厨房做了吃食,转悠到路口时踌躇了一下,没再往段蕴那去,却是到自己书房去了。

府中的下人大多被他调到段蕴那边守着了,不过书房这种要地也留了两三个侍卫在门口守着,见到他来,都自觉地往边上一列。

安正则摸着黑进了屋,这自己家书房他已是分外熟悉,不用看也能行动自如地到处走动。

他坐到桌边,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这才将灯给点上。

书桌上和那时他离开的摆设一样,还是三摞书,几封书信,外加笔墨纸砚。

可是……安正则眉梢一动,怎么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这屋里有外人进来似的。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不太可能,书房只这一个门,还有两三身强力壮的侍卫守着,总归不会不济到这般。

可能是由于方才没有点灯,所以黑暗让他有了些敏感。

安正则铺开一张宣纸,将中间那摞书给拿掉几本,打算再次把那张御史书信上的所列数据核算一遍。

就在他翻开夹着信纸的那本书时,面­色­突然沉了下来。

这书信……分明被人动过。

他自己做事有个习惯,喜欢将目之所及的东西都弄平整。

这习惯定然不止他一个人有,譬如今日段清晏来看段蕴的时候,就曾经几次三番动手将她的杯子拉平。

若说这是个毛病,段清晏的症状明显比他还要严重几分。

就是因为这个习惯,所以他对那纸张上的细小折痕才非常有印象。

之前梁闻元进来告诉他段蕴醒了,出于急切去探望的心思,那时的动作是不仔细的。

自己将这封书信塞进书本里的时候,还一不留神折了一角。

若是在往日,安正则说什么也会先将那折痕抚平再走。可毕竟段蕴不同旁人,轻易就能令他顾不上自己多年的习惯。

即便是这么说,他在没进段蕴房门时还是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个折痕,总想回书房去把它弄平。

当然进了那门看到段蕴之后,他便把什么都给抛到了脑后。

眼下这张纸对折得平平整整,边角也是平的,没有一个细小的折角。

只有当仔细看去,才在下方发现了一个细微的折痕,安正则稍一回想,和他之前折到那个位置分毫不差。

这下倒是可以确定,他之前那种有人来过的微妙想法竟是个事实。

安正则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伸出手去按了按自己眉心。

是谁在他去探望段蕴的这段时间里曾到过他的书房?

满打满算,安正则也不觉得这时间会超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是有多久?从他家屋子里出去,转过两个街口,到生意极好的那家王大妈烤香­鸡­去买只­鸡­都不够排队的。

那便是说,进到他书房的那个人,此刻定然还在附近。

安正则几乎只是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便放弃了去揪出那人的想法。

劳心劳力,到最后估计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别说眼下段蕴还在他家里,明日早朝还有一堆事情要面对。

安正则叹了口气倒也释然了。

自己手上这份名单定然是已经泄露出去了,泄露给谁了他不清楚,然而他清楚的是,朝中有一方势力有了陈氏一党的把柄。

他便坐山观虎斗,若是有人想借机将陈太师从那尊贵的位子上踹下去,这便是个极好的机会。

那时他也就可以知道,这个到他房里来的人是哪家派来的。

实话说这封书信送到他这几天了,安正则却也没想好要怎么将半年前新牧漕运事件再拎出来重新调查。

现在知道这份名单内容的不止他和张御史两人,张御史自己没能力去调查,若他也按兵不动……那便等着看是谁按捺不住去调查了。

安正则手上小动作未停,将书信上的折角按着折痕又折了一下,过会儿却再次伸手抚平。

他边顾着手上玩纸,脑中的思考也没有停下,看来是时候要吩咐人将当年那些卷宗加强保护了。

门口的俩侍卫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书房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安正则这次在屋里的时间略短,侍卫颇有些意外,下意识 ...

(地看了他一眼。

谁知这么一瞧,却发现安相也再看自己。

安正则一双静水微澜的眸子往这边一扫,那目光清浅却又放佛带着力度,直望进人心里去。小侍卫吓了一跳,蓦地想到下午府里盛传的八卦,说是看到安相和陛下断袖情深,那……

这么被安相看着还真是无措,小侍卫连忙把脑袋低下去。

“你们一直守在这书房门口么?”安正则有些奇怪,他分明还没说一句话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把头垂着像自首似的,“有没有什么人曾进到屋里?”

“回安相,我等一直在这守着,未曾见到有人进去。”

安正则想想也对,若他们真是看到有谁进去过,即使他不问,也应该有人上报了。

可是分明那书信被人动过……

“怎么都不抬头,”他语调淡淡道,“又不是做错了事,缩头畏尾的做什么。”

小侍卫闻言只得抬头看他。

安正则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你们好好想想清楚,真的没有人来过这里?是否除了本相之外,其他任何人,包括小红刘妈她们,都没有进去过?”

两个小侍卫对望了一眼,觉得安相今天这话问得有些奇怪,装镊样思考了一会儿,齐声道,“回安相,确实不曾见到有人入内。”

“好,本相知道了,继续守着。”

“大人,”年轻点的那个小侍卫有些好奇,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安正则也懒得解释,随口说了句,“看屋里有些灰尘了,问问今天是不是没人打扫。”

“哦哦,”小侍卫恍然大,又多嘴道,“今天虽然没人进去打扫,不过下午那会儿,倒是将窗台门框什么的擦了一遍。”

安正则本来没太认真听他念叨,就那么一瞬间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信息,“你说什么?”

“今天没人打扫……”

“不,后面那句。”

小侍卫中规中矩地重复,“窗台和门框擦了一遍。”

安正则挑了下眉毛,“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擦了窗台门框?”

“大人您中午的时候,不是吩咐府里的人把小洛姑娘安排好么,”小侍卫抬手往旁边的小屋一指,“小洛姑娘就住那里,府上的姐姐妹妹帮着擦门擦窗,顺手就把您这里也擦了。喏,还有那边那间放杂物的屋子,也擦了下。”

安正则无言以对,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他没再理会小侍卫,踱步到窗户边上看了一看。清洁如初,­干­净得似乎连一粒灰尘都没有,委实是用心了。

小侍卫看他走到窗子边,也就跟着他走到了窗子边,又见安正则还伸出手指在窗户框上摸了一把,依旧改不了多嘴毛病,“大人您瞅瞅,还真是蛮­干­净的吧。”

“嗯,­干­净。”

小侍卫“嘿嘿”笑了两声,“小红她们就是挺会做事儿。”

安正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说小红他还害羞,莫不是这傻小子也发什么春。

等等,本相为什么要用“也”这字?

第66章 图画版山海经

( 第六十六章

小侍卫傻笑完了才方觉场合不对,偷瞄一眼安正则见他并无反应,又忙着把脑袋垂下去。

安正则出了会儿神,随便和侍卫们交待了几句话,而后径直往小洛那屋子去了。

侍女向他福身行礼,也不去知会屋里人一声便把门打开了。安正则一眼便看到小洛正坐在离门口并不远的一张小几旁,手里捧着本书在看,模样倒还挺认真。

“小洛姑娘这般专心致志,是在看什么呢?”安正则笑吟吟地问她,心里却狐疑不止,难道这个传说中身世凄惨的小姑娘竟然还识字?

小洛也没开口答话,只是抬起一双眼睛看着他,片刻后伸手将桌子上的书拾了起来,作势要递到安正则眼前去。

安正则笑笑,倒觉得也好奇,凑过去往书页上一瞧便明白了。

那书是本《山海经》,图画版的。几乎整页整页都是栩栩如生的图案,文字极少。

安正则倒还记得这书的来历,十年前的一位探花郞爱好作画,闲暇时画了整本的《山海经》Сhā图。画了不能白画,他便乐呵呵地找了家铺子,将自己的作品给印成了书册。

印得不多,不过一二十本。

当时朝中诸多大臣都得到了探花爷的馈赠,其中便有安大将军。

安大将军是个武将,平日里只觉得舞刀弄枪是天底下第一等趣事,探花郎送他一本书,他其实还不稀得要。

然而礼尚往来还是要的,安老爷子随便从库房里挑了把最轻的兵器给人送过去了。

回回想起这事自己还有点惋惜,娘娘的,老子府上随便一根扫帚都比那小瘦­鸡­沉,送他那剑他也拿不起来啊。

安正则便头也不抬地回应他爷爷,“您说的那是金扫帚吧?”

说探花郎是小瘦­鸡­,安老爷子倒也没说错。

因为不过三四年,那养花逗鸟的探花郎便生了病,两腿一蹬,抛了一妻二妾三个娃就离世了。

安大将军惋惜之余,还不忘多嘴损了一句,“看吧,喜欢养花逗鸟这种老头子爱好,弄得自己像个老头子一样挂了。”

安正则着实无力,觉得他爷爷这话放出去,少说得罪一大片人。

那边安大将军倒还拍了拍胸口,宽慰地道,“幸好本将从不爱那些老头子爱好,年轻啊……”

全然忘了探花郎可是比自己年轻好几十岁的人。

探花郎自己印的那些《山海经》其后自然成了绝版,因为获赠者皆是当时有头有脸的名士,这书也就变得弥足珍贵,颇受广大收藏爱好者的青睐。

安正则对这些东西并不怎么在乎。

安大将军是不会看这种小毛孩看的图画书的,手一伸便给了自己孙子。安正则虽然爱读书,可对这种画比字多出十几倍篇幅的《山海经》,也真是没有大的兴趣。

这书后来是被段蕴翻出来的。

十年前的段蕴还是个小孩子,翻出这本图画书之后十分开心,抱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眼下这书又被捧在小洛手里,安正则只是多看了几眼,倒也觉得无所谓。

“原来是《山海经》,多看看这类书本,增长见识也是好的。”

小洛摇了摇头,像是并不习惯被人这样夸赞,只道,“大人这里的书都是字,奴婢自知看不懂,便也不敢上手动了。”

安正则明知故问,“你不识字?”

小洛点点头。

于是顺水推舟问她,“那不如本相教你识字如何?”

小姑娘却是立刻便摇了脑袋,“相爷日理万机,奴婢笨得很,就不劳烦相爷了。”

安正则笑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这是一点自傲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小洛低下头,看似不知所措,“相爷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就是觉得这书也挺好看的,和我以前看的那些像是一样的。”

“以前?莫非你以前也看过这”

绝版《山海经》图画本,她怎么可能见到过……

“嗯,就是这样的。”小洛歪了歪脑袋,想了会儿才道,“不过不是和这一样,整本都是两个小人,光溜溜的,妖­精­打架。”

安正则:“……”

那看的该是春/宫图吧?

果不其然,小洛下一句话便道,“是那时在天香阁,在众位姐姐的房里发现的。”

安正则禁不住嘴角一抽,他就知道是这样。

小洛说完这句声音低了下来,好似心情也一并跟着低落了,“尹妈妈有时候招呼奴婢去姐姐们房里给客官捏肩,有些客官捏完了还不让走,奴婢就躲在墙角看姐姐们塞在枕头底下的小画书。”

荼毒青少年啊这是……

“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尹妈妈从来只给姐姐们花钱买小画书看,我是没有一本的。”小洛可能觉得有些委屈,然而下一刻便自我安慰,面­色­也稍微明朗了些,“奴婢想着,大概是因为自己平日不懂怎么接客,不能给天香阁赚银子。尹妈妈养着我可能还贴钱,不给买小画书也是应该的。”

“对,就是你太小了,并不适合看。”安正则觉得和她说话脑仁都疼,没给看春/宫图是他们良知尚存,好歹保留她这点难得糊涂。

“那……奴婢现在够大了么?”小洛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怕他抢书似的,把手里那本绝版《山海经》攥得紧紧的,一直攥到封皮发皱。

安正则那希望一切事物平整的毛病又发作了,看着小洛手中皱巴巴的书皮一阵难受,简直快要呼吸不畅,“你……把书放下,攥那么紧做什么,本相又不会抢你的。”

小洛依言放下了,安正则不着痕迹地伸手过去抚平封面,口中接着道,“你若是喜欢,这书即便送你了也无妨。”

不过身外之物而已,更何况书皮被她折腾成这鬼样子。

小洛的眼睛像被点亮了一般看着他,安正则扯着嘴角对她一笑。

他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拿着《山海经》站起身,走到床边给扔到了枕头底下。

小洛欢欣鼓舞,“对,对!姐姐们就是把小画书放这里的。”

安正则忍不住闭了下眼睛,真是傻得令人心醉。

这么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却好像对眼前的事物都有了一个崭新的认知。

安正则怔了下,再次闭了眼睛,这回他过了片刻才睁开,眼前事物愈加清晰了。

小洛这床上,被角平整地简直如同刀削,和段清晏把段蕴的被角拉得那个样子简直一模一样,那说不上来名字的毛病似乎她也有似的。

整个一看,唯一不平整的地方就是枕头那里,大概是因为自己刚刚往枕头下面塞了本春/宫图,啊不对……塞了本《山海经》。

安正则动手帮她把枕头这块也拉平,心略微有些沉了沉,这难道都是巧合吗?

他几乎可以确定,进到自己书房的人是有那 ...

(种“平整癖”,不然也不会闲得没事帮他把信纸折角弄平了再塞进书本。

那段清晏也有这癖好?

现在一看,小洛也有?

小洛……真的有吗?

她若是有这种习惯,刚刚为什么还会把那本山海经给弄得皱巴巴?

若没有,可这床铺被子又作何解释?

“大人?”小洛见他半晌不说话,怯怯唤道,“大人突然不出声,是不是因为这书很重要……所以不方便赏给奴婢?”

“没有的事,说了给你的东西怎可能再要回来。”安正则温和地对她摆了个笑脸,“本相方才只是走了会神……哦对了,厨房的吃食应该准备好了。你还没用晚饭吧?今日府上出了点事情,倒把姑娘给怠慢了。”

小洛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不慢不慢,相爷对奴婢已经足够好了!奴婢之前都没有单独的屋子住,都是和天香阁扫地的王­奶­­奶­挤一间房。而且晚饭这种东西,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安正则心想这说的还真可怜,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拿一双怜悯的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小洛,目光却绕到她身后看向屋子里的各种摆设。

墙上挂的画,平整。

地上铺的摊子,平整。

小几上另外摆着的一本《左氏春秋》,扉页上被折了一个大角,倒扣在几面上。

再看过去,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晚间要换的中衣,叠得整整齐齐。

远处盆架上搭着的一条帕子,皱成一团。

……

安正则摸不清了,这真是一个人的屋子?

一半随­性­一半严苛,一半是皱成一团,一半是平整如削。

这小姑娘难道­精­神分裂么?

“小几上那本《左氏春秋》,书页折着了。”安正则提醒她,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小洛先是呆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去看了眼几面,看完了还是有些迷茫,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正则,像是在等他下文。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安正则循循善诱。

小洛又迷茫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大彻大悟一般缓缓点了下脑袋,走到小几旁边把那本《左氏春秋》给拿了起来。

翻开书页,抚平页角,弄得平平整整的,再次搁到了桌面上。

安正则说不上来什么心中什么滋味,只觉得莫名一空,这到底是好事坏事?

小洛做完这些,又回到他面前,抬头认错道,“是奴婢的错,没有爱惜大人的书。下次再也不会把书弄破了……”

安正则感觉自己面部肌­肉­无声地抽搐了一下,“弄……破?”

“对啊……”小洛自顾自道,“奴婢刚刚看了下,那书页因为刚刚折得厉害了些,不小心被撕破了。”

她倒还真是……诚实啊。

安正则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东西已经破了,他再如何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日后长些记­性­,让人到街上买几本连环画给她看。

“相爷您……会责怪奴婢、赶走奴婢么?”小洛木木地问他,声音里透着一种蠢蠢的气质。

“不赶你走,别多想。”安正则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书画皆为身外之物,看过了内容就好,何必纠结于那几张纸。

可那本《左氏春秋》的扉页上……还盖着景德帝的私人大印啊!

他艰难地消化了这个既成事实,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快要郁闷了。

“《山海经》你有空再读一读,若是有兴趣认字的话,可以去找梁总管,他会派人教你的。”安正则想了下又道,“这本《左氏春秋》全是文字,你定然是不喜欢的,本相便先给拿走了。等你识了字能看懂,再来找我要。”

“好。”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本相陛下,顺便让人将晚饭给你送到屋里来。你刚到相府或许还不习惯,晚上吃了东西便早些休息吧。”

安正则这句话一落地,便推开门迈了出去。

。* 。* 。

他心不在焉地走到厨房,却被告知段蕴要的点心早已经做好,被梁闻元拿过去了。

这么看来,那边倒也用不着自己了,安正则没打算再去探望,只是对着厨娘点了点头。

那厨娘又道,“相爷,总管大人知道您会过来这里,便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

“哦?”安正则有些意外,“好的你说。”

厨娘一福身,“总管大人说陛下亲口吩咐,让相爷您吃好喝好,早些休息。”

安正则这回发自内心地露了一个笑容出来,语调似乎都有一些上扬,“本相知道了,这便去吃些东西。”

厨娘看着他空手走到厨房,又看着他端了一盘子点心出来,慢慢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那点心还是奴婢亲手做的咧!她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些骄傲,不仅做给安相吃,还能做给陛下吃!

厨娘也傻呵呵地笑了,愈发觉得自己牛气冲天,有滋有味地回忆了下方才与安正则的对话。

刚回想完便想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刚刚做了什么?她替梁总管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7章 高公公未说话

( 翌日早朝,段蕴自然没有参与,被安正则安排在自己府里歇着。

杜仲、清尘、梁闻元,一个不落地轮流守着,确保陛下不出一丁点儿差池。

这些都做完了之后,安正则临走时还不忘去探望了一次段蕴,那时小皇帝还没醒,他便没出声音,站着看了片刻才离开。

他去宫里去得早,基本上还没有大臣到。安正则踱着步,一路踱到了清和殿。

门口的春花和秋月齐齐给他行礼,今日宫里没有段蕴也没有众卿,安正则就多看了她们几眼。

小姑娘的年岁大概比段蕴还要小些,胭脂­色­的宫装却映衬得面若桃花,不仅如此,并且身段还凹凸……有致。

安正则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往清和殿里面走去。

他有些魔怔地替段蕴不值,他家的小皇帝怎么就不能好端端做个普通女孩子,偏生掺和到这些事中间,白白耽误几年好时光。

清和殿里摆了张桌子,是他平日里来此和段蕴商量事情时厨的。此时桌子上只摆了一个茶盘,内装了一只茶壶和几只杯子,凑近一看是空的,段蕴不在,这情境倒也正常。

安正则就在那桌子边上坐了一会,脑中思考着一会和那帮老臣提及段蕴时的措辞。还没编出来三句话,便敏锐地感觉到有个脚步声传过来,方向正对着他这边。

脚步声轻、稳、不疾不徐,来人必定身量不高,体格不壮,但腿脚却十分有力,想必是曾习过武。

安正则一听这声音便大致知道来者何人了,等到那人走至近前,他手一伸,抬头笑道,“多日不见了,坐吧。”

何弃疗也冲他笑了笑,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声“安相”,这才坐下了。

他习惯­性­地拿了茶壶想给安正则续些茶水,一拎起来才发现是空的,当下便略显尴尬,“奴才是昨日回到宫里的,春花秋月说陛下去安相府上了,奴才便想先在宫里等着,若是今日早朝没见陛下回来,奴才再去相府给陛下汇报。”

“可算是见着你了,本相昨日还念叨着,你怎么还没回来。”

“这茶壶平日都是安相和陛下用,您二位不在也就这样空着了。”何弃疗看到安正则面前放着一个空杯有些不习惯,“奴才这就去倒上水。”

“不用。”安正则下意识脱口,言罢又觉得稍口渴,便又接道,“你外出奔波,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回来,这种小事还是交给旁人便好。”

何弃疗便唤了春花去倒茶,自己继续和安正则说话,“对了安相,过会儿就要早朝了,怎么还不见陛下?”

安正则挥退宫人,让何弃疗附耳过来,又压低了声音才将事情道了出来。

何弃疗听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讶异着问,“那陛下现在呢?”

“在我府上歇息着,身体是没有大碍,清尘和杜仲都在那守着。慢慢用些药,没有大碍。”他顿了下,又重复了一遍,“身体,是没有大碍的。”

何弃疗跟着把脑袋点了三下,之后还是皱眉,“那今日早朝呢?”

安正则言简意赅,“今日罢朝。”

何弃疗动了下­唇­角,没说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安正则看了他一眼,面上和煦地微笑着,“那日闻元也告诉了我,陛下派你去明安北郊找高公公。”

“是……不错。”何弃疗有些犹豫,段蕴并没有让他把这件事告诉安正则。

“有什么要紧,”安正则也不说别的,只是道,“说起来你还是从安府走出去的,效忠陛下固然是应该,总不至于这等小事都守口如瓶,本相又不是外人。”

何弃疗也不是想瞒着他,只不过他在段蕴身边太久,深谙不多嘴之道,无论是和谁说话也习惯了惜字如金。

“奴才这次去,高公公虽然在家,可是也并没有问出什么话来。”他发觉安正则在看自己,忙解释道,“奴才说的是真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你别急,又没说不信你,之后呢?”

何弃疗叹口气,“不知道安相可清楚陛下让奴才去问什么?”

这事情安正则其实是知道一些的,但既然从何弃疗这里能听到原版,他也就不介意再多听他说一遍。

“大概一两个月前,就是上次陛下与九王爷一起去香山游清影湖那次,在船上说了一个故事。”

安正则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说下去。

“当年的源州王宠爱一个小妾到了不顾礼法的地步,甚至做下很多错事,此后便受人诟病良多。陛下觉得此事很有文章,因为当时是在调查行宫的花草衰败事件,凰棠花是个关键。那年的王爷为了这个小妾再王府周遭十里种满了凰棠花,民众谓之‘荒唐’,用以讽刺当年源州王那种废嫡立庶宠妾灭妻的行为。”

何弃疗说了半晌,觉得自己表达有些混乱,又理了理思路才往下说,“陛下认为,这花如果是很久以前就种上了,那必定不会是觊觎皇位之人种植的,因为凰棠花本就代表着正统礼法观念,没有人会养着这种花却做着不符礼法的事情来给自己添堵……”

春花泡好了茶水端过来,安正则接过,等到她退下后才道,“陛下是不是让你去找高公公问一问,那花是不是多年前便有了?”

问问看是否这花香味馥郁遮盖了别的气味,是巧合还是早有打算。

何弃疗给安正则斟上茶,还不忘点头称是,“安相英明。”

“那高公公是如何说的?”

“别提了,”何弃疗表情苦涩,“奴才整天整天地缠着那小老头,可高公公就是不说话。奴才问他一句话,他便唱一支小曲给我听,到现在奴才只要一闭眼,还是感觉能听见那个怪老头在我耳边唱小曲。”

安正则忍着笑,“他唱他的,不不听不就行了。”

“简直天籁魔音。”何弃疗只是回忆便觉得痛苦,“他是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说,奴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而未曾有过半分用处。不过最后奴才临走时,那高公公才终于说了句人话。”

“他说了什么?”

“他让奴才转告陛下,别再派人去找他问事情了。他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这辈子就再也不会参与到这些事里,在宫里那些年的种种,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安正则没作什么回应,单单表示知道。其后他看看早朝的时辰已经快到,便带着何弃疗去了文德殿。

。* 。* 。

虽然早朝的时间还没有到,众位臣子也已经在殿里候着了。见到丞相大人进来,纷纷上前和安正则打招呼。

其中便有侍御史张大人,安正则特别观察了下,果然在送了那封书信之后,张御史每次看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安正则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那类似于“自己人你懂的”的眼神,好在身为一国之相他多半是走高冷路线的,和往日一样对各位大臣都点了个头示意,借着和中书令说话的机会 ...

(避开侍御史的目光进了殿。

环顾一周果然不曾见到段清晏,再细看发觉卢继祖也不在,吏部陈尚书正在和陈党其他几位大臣说这话,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安正则脑海中浮现出那份列了他们大名的书信,稍稍整理了下衣领,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到了近前方才听见那几位大人正围着陈尚书道“恭喜”,安正则不着痕迹地Сhā到他们中间,笑问道,“陈尚书今日气­色­不错,莫非有喜事降临?”

旁人附和道,“哎哟安相,这可真被您说准咯!”

“果然真有喜事,不知道可有福气能沾沾喜气,是什么好事?”

“尚书大人家里双喜临门哪!”又一个官员兴冲冲道。

陈尚书被人起哄得不太好意思,乐呵着笑了两声后自己解释道,“下官的夫人前两天临盆,刚给生了个儿子,呣子平安。”

安正则点头,“确实是好事。另一件呢?”

“下官的父亲,近来身体恢复得不错,也是能继续为国效力了。”

这后面一条安正则这两日才设想过,果然是被他想对了。这样也好,陈太师回朝,朝内外的力量多多少少要忌惮一些,而关于新牧的漕运事故若是调查起来,也会­精­彩不少。

因而他几乎没有停顿地便接道,“委实是一件喜事,令尊不仅是位父亲,还是整个大理的肱骨之臣。他的身体好转,对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来说都是幸事。”

一帮子人跟着安正则的话附和,乍一看大殿的气氛还颇和谐。

又过了片刻,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进殿内,差点和御史中丞撞了个满怀。

御史中丞手捂胸口,警惕地看了一下是哪个不长眼的,看清楚来人是卢继祖之后,避瘟神一般躲到一旁。

安正则觉得这两人有些好笑,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这才走到殿前去。

京兆尹卢大人堪称“行走的滴漏”,回回上朝必定是最后一个到场。后来因为段蕴说了,再迟到便罚俸禄,从此便战战兢兢不敢迟到。

大理国朝中流传一句话:每当京兆尹踏入文德殿之时,便是早朝开始之际。

众位大臣经过多年观察,深以为然。

第68章 陈尚书稍难缠

( 安正则往殿前的台阶上一站,他身量很高,放眼朝中也没有几个高过他的,这一站基本便像是鹤立­鸡­群,登时所有目光便一齐看向他。

何弃疗也跟着往安正则身边一站,听着他开口宣布事情:“诸位同僚,今日委实抱歉得很,昨日陛□体不适,甚至出现了昏迷的状况……”

文德殿上原本还有些散漫的臣子立刻站直了,整个大殿安静得像是没有站着人。

“诸位也知道,陛下幼时曾有过重病,身体本就弱些,因而……今日罢朝,诸位同僚若水无甚要事便可回府了。”

众人听他说了前半句话也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过了一会儿便稀稀拉拉走了个差不多。

陈尚书没挪动步子,看情况像是有话要说。

然后便是张御史,亦是没有挪动步子,似乎也有事情要讨论。

张大人不久前才给安正则递了书信,相当于是暗地里参了陈党众人一本,眼下他要说的事情多半与那书信有关 ,站在原地似乎进退两难。

陈尚书却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还一脸无害地和张御史寒暄了两句,“张大人也有事汇报安相啊,正好,咱一起。”

张御史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张大人也有事情要说么?”安正则下了台阶问道。

张御史心知这是安正则相在暗示他,便顺着他的话道,“下官没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也可以,还是以尚书大人的事为重。”

“张大人这么说,陈某倒要过意不去了,改日必定去大人府上拜访。”陈尚书客气地拱手,“大人慢走。”

待张御史走出门,安正则这才问道,“陈大人是否想说令尊回朝之事?”

“安相果真料事如神。”陈尚书并不和他绕圈子,直言,“安相是个明白人,下官也就诚实相告,其实家父的身体向来没有什么大碍。即使是当初突然晕倒在朝堂,在家休养三日便就有所恢复,一周后已是与平常无异。可是杜太医他、他说家父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下官和家里人怕老爷子没完全恢复,天天拿上好药材­精­心伺候着,还抽空陪着练五禽戏强身健体……”

何弃疗由衷感叹,“尚书大人真乃一代孝子之楷模,可敬可叹,天下归誉!”

“何公公谬赞了,只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他转过脸,继续用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对着安正则,“下官这段时间寝食难安,总觉得家父­精­神还算矍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总归太医院杜神医名声在外,他的判断,下官不敢不放在心上。”

安正则摸了下鼻子,轻声道,“杜神医也是人,先贤曾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是杜仲了。尚书大人对他有些太信任了。”

陈尚书一脸沉痛,接着讲述自己的心酸血泪史,“过了这么长时间,下官终于忍不住了。于是才托人找到了另一位名医为家父诊断。那位名医说家父身体早已无虞,下官便将之前杜太医的话说给他听。结果那名医摇摇头,只说先前的诊断大概是失误了。”

“陈大人请千万放宽心。”安正则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太师大人没事便是最好的结果了,陈大人难道不希望杜仲是误诊么?”

“希望希望,当然还是误诊得好。”

“这便是了。”安正则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在这件事上杜仲确实是犯下了不小的过错。有机会我一定亲自教育他,再让他去太师府上赔罪。”

“安相言重了,杜太医也只是失算了一次而已,算不上大事。”陈尚书一边客气着,一边思考怎么把话题扯到正事上,“只不过因着这个事……”

安正则洗耳恭听,心道正题终于来了。

“家父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固执起来谁都劝不住他。下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让他在家多休养。可是家父……唉,家父不愿,非要说自己从先帝登基那会便在朝中摸爬滚打,半身骨血早已与文德殿联系在了一起,除非是哪天走不动路,否则便要在文德殿上站着,守卫大理河山……”

安正则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太师大人这番话的极度肯定。

“下官知道家父这番话有些不敬,他也只是资历老些罢了,说实话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功绩。可是人老了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才是知道最多的。所以下官的意思是……安相您看能不能,在文德殿上再给家父一个角落,也好让老人家有个念想。”

何弃疗嘴角一抽,在旁边傻站了这么久,他总算是看明白了。陈尚书分明就是想让自己父亲再入朝堂,给自己陈氏一党充个场面。

其实太师一职虽说官居一品,地位极其尊贵,然而却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衔。大权基本掌握在其他人手里,太师在不在朝堂并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陈太师在,便是一个象征。

就如同当年的安大将军一样,景德帝行将就木之时,他被一纸诏书抽去了实权,人也被去了阳城。可是他身为安正则的祖父,身为先帝已故安皇后的亲哥哥,更身为景德年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勇大将军,威信仍是不容小觑。

当时段蕴让杜仲使个手段,把陈太师弄回家里休养,便是因为那个时候,朝中陈氏众人的风头有些过甚,以至于宣国公和镇国将军一度看他们不顺眼。

为了朋党之间的制衡,才用了这一招。

如今陈尚书应该是感觉到自己这边遭受了些压力,或者是被人欺负了,这才有些着急地想把陈太师弄出来撑场面,证明在陛下心目中,他们陈氏一党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安正则理解地道,“陈大人所言,本相也深有同感。不过有一个说法,本相可不敢违心地赞同大人。”

陈尚书一愣,“安相说的,是哪一”

“陈大人说令尊并没有什么功绩,这可是不对了。”

陈尚书立刻便笑了,“安相这话,下官要怎么接呢。不过这话若是让家父听见了,老爷子肯定很高兴,那必然是要邀请安相来寒舍小酌一杯的。”

何弃疗佩服得很,尚书大人果然人­精­,时时刻刻不忘提醒首辅大人让太师回朝的事情。

安正则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便是心里已经觉得让陈太师回朝是个应该的事情,然而面上却显得不那么积极。

朝中朋党之争素来都有,这种现象并不一定都要禁止,或者换句话说根本无法禁止。以安正则为代表的圣上势力,想扶植哪一方便扶植哪一方。

此刻如果轻易便答应陈尚书,只会让他觉得安正则有意站在他们这边,借助他们的力量巩固皇位,很是不妥。

于是安正则揪住他话里的一个词说道开来,“本相还未曾试过与太师大人共同饮酒对诗。陈太师一直是安某十分敬重的老臣,这两年来因为先帝的厚爱,安某做了这个首辅。但是在安某看来,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晚辈而已,有段时间还觉得非常惭愧。”

“大人 ...

(不必如此谦虚,安相少年才俊,举国皆知,放眼整个大理也无人能及。”陈太师三句不离自己正事,“家父也一直很钦佩安相的才识,想找个机会与您一起好好吃顿饭聊聊人生,可老爷子脾气倔,总觉得自己是长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就这么给耽误了。不如改天等到下朝之时,下官给找出好的酒家,让家父和安相好好交谈一番如何?”

他言下之意,若是真的敬佩,那就一起吃饭啊。

若是真的想吃饭,那就下朝一起啊。

若是想下朝一起,那就让我爹回朝堂啊。

你不答应一起吃饭,便是不愿意和我爹一起下朝。

不愿意一起下朝,便是不愿意让我爹回朝堂。

不愿意让我爹回朝堂,便是不愿意一起吃饭。

不愿意一起吃饭,那你便不是真的敬佩我爹。

所以,如果你说敬佩我爹是真的,那就应该让我爹回朝堂。

安正则让他这逻辑弄得有些混乱,不过好歹是明白了一点,那便是:

就是要一直提醒你,快让陈太师回朝。只要说不出理由就一直提醒,难道还能一直扯开话题不成?

这还真是个难缠的人物……

安正则最终只得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尚书大人放心,本相也觉得太师还是回到朝堂上比较好。不过这朝堂终究还是陛下的朝堂,本相虽然被先帝认命为首辅,很多事情还是要陛下亲自决断的。等陛□体好些了,本相便会禀告给陛下,早日让太师大人重新施展抱负。”

陈太师忍不住得意地笑,“首辅大人既然这么看,大人一向与陛下师徒一条心,由此看来,想必陛下也是没有意见的。下官在此先谢过大人了。”

言毕郑重地弯腰行了个礼,安正则抬头望着文德殿的天花板,只觉得脑仁略疼。

第69章 谁不为悦己者

( 段清晏知道这日的早朝会停,然而却还是早起了。

韩易眼见自家主子翻箱倒柜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翻出来一件衣服,从布料到款式全都十分上乘,并且还是新的。

他目瞪口呆,“王爷您穿这身,是要去见墨音姑娘么?”

段清晏睨了他一眼,随口道,“墨音啊,上回在天香阁听尹二娘说,三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京城了。后面的话她没说,估计是如今还没有什么消息。”

韩易“哦”了一声,乖巧道,“属下会帮王爷留心着的,墨音姑娘一回到明安,属下就通知王爷。”

段清晏整理衣袖的手停了下来,打断他的胡言乱语,“你在这瞎说什么呢,本王换件新衣裳和见墨音有什么关系?”

“那书上不是说,为悦己者容么。”

“那你日后还是不要看书了。”段清晏无奈望天,“另外,墨音和二娘她们一样,只是普通女子,更不是本王的什么‘悦己者’,你不要再多想了。”

韩易连连点头,接着问,“那王爷您的‘悦己者’是谁啊?”

“简直不好奇会死。”段清晏傲娇地一甩袖子背对着他,“本王是要去安相府上。”

“见安相啊……”

韩易很懂地心想,王爷您不喜欢墨音那样的美女,果然是会喜欢男孩子。

段清晏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呛到,袖子又一甩,直接便糊了韩易一脸,“见什么安相!本王是要去探望陛下。”

“哦,见陛下啊……”

韩易心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于是把脑袋垂得低了些,然而还是忍不住继续心想,陛下那样清秀的少年,啧啧啧,王爷您这不还是……果然会喜欢男孩子嘛!

安正则去了宫里并不在府上,梁闻元便俨然成为了这里的半个主人。

开门让他们二人进来时还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手势,小声道,“陛下还没醒,先带您去正厅用些茶水糕点吧。”

“不用麻烦了,那样看来就好似本王是来相府蹭吃蹭喝来了。”段清晏半开玩笑,“直接带我们去陛下房里就好。”

梁闻元只犹豫了一下便懒得再去考虑,反正王爷的话他不能不听,加之又没人吩咐过不让他进去,开门迎王爷,就是这样简单。

段蕴的那间屋子外面围了很多侍卫,安正则的贴身侍女和杜仲都倚着门瘫坐在地上,那侍女的裙角都已经让地面给磨破了。

看来是一直在门口守着。

屋里除了段蕴,只有清尘一个人。她正趴在段蕴的床榻旁边,听到门口有动静,小幅度地动了下肩膀,估计也是累惨了。

清尘确实是累惨了,因为在知道段蕴真实身份的这些人中,只有她一个是女孩子。

晚上睡觉,梁闻元杜仲那样的男子守在床边终归不好,再者安正则也不允许。安正则自己第二天还要早起去宫里,也不可能整夜地守着段蕴。

因而贴身照料这种事情就只有清尘来做了。

清尘毕竟是伺候了她多年,做事情也算严谨认真,怕段蕴渴了饿了梦魇了,或者要如厕要擦身要喂药……总之是一夜都不敢休息,时刻准备着。

然而段蕴却很是给力地一觉睡到天亮,都这会了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清尘说不上来她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困死了,头一歪栽在床榻上就抬不起来,直到听到门口有声音才勉强动了□子。

清尘吃力地看过去,门口似乎有个人风流俊赏,昳丽非凡,似乎……很像自己脑海中常浮现的那个人呢。

她轻晃了一下脑袋,心说这一定又是个梦,大清早的,他怎么可能会和自己在同一间屋子里。

段清晏在门口稍微观望了一下,便带着韩易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床榻的旁边还有两个小凳子,大概是给杜仲和梁闻元坐的。段清晏没客气,自己挑了靠近清尘的凳子坐了,又指挥韩易也不必客气,让他坐到另一只上。

他们动作虽然轻巧,可清尘毕竟是习过武的,这点耳力还是有的。

她费劲地半睁了一双眼睛,透过自己的睫毛,隐约看见方才门口那个人影正放大了摆在自己面前。

五官­精­致,眉眼如画,正是她寻常梦里的模样。

清尘于是便笑了,接着她用一种无比熟稔地语气柔柔地对段清晏道,“你怎么换了件衣裳,这件还从未见你穿过,倒是挺好看的,我可真喜欢。”

她那语气放佛就像两人已经共同生活了好久一样,自然到不能更自然。

韩易在一旁都要惊呆了,这姑娘这是怎么了,见到王爷居然你我相称,不得了!

段清晏倒是没太在意,顺着她的话回答,“衣服是今天早上才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新衣服,第一次穿,你自然不会见过。”

清尘闭了下眼,­唇­边漾起一丝满足的笑容,“真好,你居然还和我说话了。再睁开眼睛,你还会在么?”

“会在的。”

清尘闻言,听话地又睁开了眼睛。可是她实在太累,依然只是半睁着的无神状态,“嘿嘿,这回你终于没有骗我。”

韩易有些看不下去,凑到段清晏耳边低语,“这姑娘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怎么神经兮兮的,还挺吓人的……”

“你别多说话,”段清晏轻斥他一句,又观察了一眼床榻上睡着的段蕴,“先出去吧,韩易。”

韩易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王爷嫌弃了,不过跑到门口和杜仲一起坐小板凳上等着,心里那感觉倒是挺失落。

屋里,清尘说完那两三句呓语似的话便安静了下去,像是发烧刚退的孩子。

段清晏看着她的脸出了会儿神,平心而论,清尘这姑娘的相貌长得真不错,熟睡时的容颜像是一朵休眠的花朵,娇­嫩­无害。

他想到清尘方才与他对话的那几句,无论从说话内容还是表达的语气,都绝不像是她在和自己说。

这姑娘大概只是在做梦吧。

段清晏望着房梁想得有些复杂,可是清尘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呢?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清尘才再度睁开了眼,她这回意识清醒,分明地看见段清晏就坐在自己对面。

清尘的心跳漏了一拍,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回定然不像是在做梦了,那方才那会呢?

她细细瞧了下段清晏的衣服,从布料到款式,可不就是刚才所见么。

清尘慌了,连忙想要起身行礼赔罪,段清晏却在她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拉住了她的小臂。

即便隔着衣料,他掌心的温度也被清尘感受得一清二楚,清尘感觉自己要不会说话了,惊慌失措地僵硬在原地,看向段清晏。

这眼神里的无措还很是惹人怜惜,段清晏便对她微笑了一下,又做了个手势示意清尘坐下。他抬手指了下床榻上还在睡觉的段蕴,清尘立刻便 ...

(明白过来,无声地给他福了福身。

自从清尘睁眼看到段清晏的那一刻起,她便将一切都忘了个彻底。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哪里还能想得起来自己正在安相的府上照顾陛下,陛下还在睡觉不能出声。

段清晏做完这些便没有再去关注清尘,而是默默看着段蕴安静地睡着。

九王爷当年在明安,沈腰潘鬓,素有风流名声,即便他自己未曾付出过什么真心,可别人对他的真心却是不乏。

他看得出来,清尘喜欢自己。

而且是那种……已经很深刻的喜欢。

这个事情他之前自然是想过,毕竟论相貌自己也是掷果盈车的人物,有女孩子喜欢半点都不稀奇。

可那些喜欢只是表层,像是他的拥趸和安正则的拥趸一样,高兴时把自己捧上天,不高兴时半点都懒得关心。那些拥趸看似比谁都狂热,可实际上在她们心里,相公孩子才是重要,无关的外人只是闲暇时讨论消遣的谈资罢了。

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容易这样,段清晏一直以为段蕴身边这个小宫女对自己也是如此。

可今日看来,似乎并不是。

昨日清尘送他出门,他走出了好远却都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可回了头却又发现不了什么可疑人物。

现在看来,大概是清尘跟在他后面了。这小姑娘会武,并且轻功之类的技能还不错,段清晏看得出来。

。* 。* 。

段蕴醒来后,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

微微以手撑着床抬起身子,刚抬头便正巧撞进段清晏的眼睛。

一下子又愣了。

她转过脸去找清尘,清尘正垂着头看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看样子似乎还没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段蕴张张嘴,小声地唤了句,“皇叔……”

清尘听到动静忙抬起头来,和段蕴说话时,她表情一下便自然了很多,“奴婢去给陛下倒水,杜太医吩咐了早晨起床后要先杯清水润润肠。”

她说完这句话便迅速退了出去,借机离开了段清晏旁边。

清尘开门递给杜仲一个杯子,吩咐道,“陛下醒了,太医大人倒杯水送进去吧。”

杜仲莫名其妙,“那清尘你呢?”

“本姑娘去如厕!不回来了!”说完就不见了人影。

杜仲更加莫名其妙了,“这丫头搞什么,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段清晏见清尘出去了,自己便坐到了清尘方才的位置,离段蕴又近了些。

他看着段蕴还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温声道,“陛下,早安。”

段蕴一笑,“皇叔早安。皇叔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挂念陛下,便早起来探望。”段清晏将一旁的帕子绞了,递给她擦擦脸,“我有时候想,偌大一个明安城里,与自己血脉相连亲近的就只有陛下了,便不自觉地希望陛下一切都好。”

他这话说的倒是事实。

段清晏母妃是从高索国嫁过来的,在明安自然不会有母家的亲戚。而他的父皇早已入土,几位哥哥也被分封到大理国各处,不在明安了。

段蕴听他这么说,倒觉得他有些可怜,不由地对这位皇叔生出一丝同情的感觉,“没事,皇叔有朕呢,等太妃从源州过来,皇叔再娶一位王妃,生几个小孩子,那便就家宅热闹了。”

“陛下所言,也正是微臣所期望的。”

“朕在这床上已经躺了好久了,一直不挪窝有些难受,皇叔可能带朕出门走走?”段蕴拿殷切的小眼神看着他。

“陛下稍等,待微臣去征询下杜太医意见。”

“还征询什么意见啊!”段蕴不耐烦,“再不出门朕都要生霉长毛了,杜仲从来没说过不可以走动,在院子里走走他肯定同意。”

段清晏拿不准主意,站在原地没动。

“皇叔别愣着了,快扶朕起来,朕腰上有些使不上劲。”

段清晏最终决定带她出去,无奈地上前帮她披好衣服,嘴里半嗔怪地道,“都使不上劲了还要去院子,来,皇叔帮你套上鞋子。”

段蕴笑嘻嘻地不在意,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

她的脚上套了袜子,段清晏请握住段蕴的脚踝,一边神­色­自然地问段蕴想去哪里走走,一边状似无意地观察着她的脚。

段蕴的鞋子他放在手中稍稍丈量了一下,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巧。套在那双脚上,小巧的足便愈发轮廓清晰。

段清晏不动声­色­,对着她把手往前一摊,“走吧陛下,今日何公公不在,微臣便暂时充当下何公公的角­色­。”

段蕴笑了笑,顺从地将自己的手搁在段清晏掌心,由他扶自己站了起来。

“陛下感觉如何?可有力气?”

段蕴点了点头,“尚好,只是睡得太多,现在脑袋还有一小点晕。”

第70章 伤了筋动了骨

( 杜仲看到他们两人准备去院子里走走,也真的没有反对,还附和道,“陛下说的是,早起多走动走动,对身体是好的。喏,这杯水微臣帮您倒好了,温度正好,陛下也给喝了吧。”

段蕴顺从地接过喝完,把杯子还给他的同时问道,“清尘不是说她去倒水么,怎么这一会便不见了人影,还换作是你了?”

“微臣也不清楚。”杜仲大咧地摸了下自己脑门,“清尘说要去如厕,还说得急吼吼的,看她那样子可能腹泻了吧。”

段蕴:“……”

段清晏:“……”

梁闻元上前道,“陛下,王爷,不知在相府散步可需要人引路?”

“你不提醒朕还真忘了,闻元你也跟着朕吧,顺道带朕安相养的那些花草。”

三人在相府里转了一圈,转到书房那边时,隐约听见旁边的小间里传出少女的歌唱声音。

“那间屋子……住的是?”

梁闻元忙回道,“是小洛姑娘。”

段蕴还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段清晏好似挺新奇,“小洛?”

梁闻元愣了,“王爷为何这般反应?莫非……您认识小洛姑娘?”

“似乎也谈不上认识。”段清晏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感觉这个名字定是在哪里听过,有印象。奇怪,在哪里来着……”

他似乎非常想记起来,皱着眉的样子看上去很纠结。

段蕴好心地提醒道,“是天香阁里的小洛姑娘啊。皇叔想想,那天我们在天香阁,尹二娘后来领上楼的那个小姑娘……”

她这么一说,段清晏那边便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微臣记得。可是小洛姑娘不是天香阁的人么,怎么会在安相的府上?”

梁闻元有些尴尬,“小洛姑娘按摩手艺好,安相便把她接到府里住着,以便随时能唤她服侍一番。”

段蕴也帮腔道,“是啊,小洛姑娘的手艺确实很好,那次在天香阁朕也曾有幸体验过。”

“原来是这样。”段清晏笑得有些深意,“微臣只是觉得奇怪,安相居然会知道天香阁里按摩的小姑娘手艺不错,还以为以首辅大人的­性­子是断断不会去兴善大街南段找乐子的。”

梁闻元跟着傻笑,“和王爷您一样,都是体察民情,体察民情……”

他们从小洛那间屋子经过,才走到窗子下面,歌声戛然而止。

段蕴下意识地一抬头,却看到小洛正盯着自己瞧,“我记得你,你就是在天香阁里的那个。”

段清晏往段蕴身边一站,“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小洛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段清晏又指了指段蕴,“我记得,你们是一起的,你们是一对。”

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对断袖。”

梁闻元赶忙捂着眼睛闪到一旁,哎呦喂小祖宗说什么呢,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段蕴的面目表情已经僵硬了,被认作是和段清晏一对也就罢了,居然还是断袖,她当下想甩袖子走人。

段清晏却不恼,反而对和小洛说话这件事显得饶有兴致,“不,姑娘应当是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一对断袖。”

段蕴思索了一下,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太妥当,自己又重申了一遍,“我们不是一对!也更不是断袖!”

“好。”段清晏笑着看她一眼,“你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小洛沉默了一会,才木然道,“那……对不起。”

段蕴看她这呆呆的样子,瞬间也就没脾气了,扭头对招呼段清晏和梁闻元,“我们走吧。”

可是她顾着说话没顾着看路,一只脚迈出去磕了到一块坚/硬的物什,另一只脚却来不及收回。

身形一下子不稳,段蕴张牙舞爪地大叫了一嗓子,眼看就要摔下去。

站在她左边的梁闻元赶忙伸手去捞,可段蕴倒下去的方向是在右边。

可怜段清晏还没来得及去救她,就已经被段蕴硬生生给撞了个直面。

他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却也不幸被那个坚/硬的物什绊到了,双重作用下,段清晏终于悲惨地摔到了地上。

段蕴尖叫着跟着他一起倒下去,不偏不倚砸到了段清晏胸口,除了脸摔在他胸前有些疼之外,别的地方却啥事没有。

段清晏在电光火石间,只觉得背后闪过一阵强烈的钝痛,胸口也被什么东西砸得快要背过气去。剧痛来袭的那个瞬间过去之后,接着便是漫长的难受时期。

他摔得迷迷糊糊,只听见梁闻元的声音在耳边大叫道,“啊!流血了!快来人,来人!”

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段蕴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她身子软软的,像是一床蚕丝被盖在身上,除了略重之外,还是蛮令他舒心。

段清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段蕴也失声叫了一嗓子,好像就在他耳边慌张道,“皇叔!皇叔你怎么样?皇叔你醒醒!听得见朕说话么?”

段清晏想告诉她听得见,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硬是不让他睁眼。

安府里的众人,还有杜仲都跑了过来,他恍然间还能听见清尘的声音,“王爷这是怎么了!快让我进去!”

空气有些压抑,大概是太多人围了过来。

段清晏皱了皱眉,把周围的人声全部抛开,卦晕了过去。

【以下是粗加工的番外,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应该是完结后的第二个。番外里是有小包子哒!】

(因为后半章稿子不知道存哪去了没找到,先放这个上来,过会儿会替换的。这个番外也会在完结后好好加工了再放上来,么么哒)

大理是南国,一年四季都不会很冷,因而大理的国民若是不走出关,一辈子都是见不到雪的。

段蕴自然就从没见过雪。

当宣和王朝落下了帷幕,整个江山易主的时候,他们二人便觉得这生活了一二十个寒暑的地方有那么几分孤寂。

这年冬天,段蕴说想看看雪是什么样子,安正则略一思索,我们从此去大华住下可好?

点头,移居。

又这么过了些时候,段蕴囔囔自己身体不舒服,即便她如今已不是一动山都摇的金贵龙体,安正则还是飞鸽传书把杜仲给找了来。

杜仲把手往段蕴脉上一搭,凝神片刻后忽地一惊,叹道:“皇上,您这是喜脉啊!”

安正则:“……”

段蕴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撅着嘴嘟囔了一句,“这都是崇宁帝的天下了,还叫什么皇上……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杜仲双眼闪烁着激动的小泪花,看着她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皇上,您这是喜脉啊!”

安正则强装镇定,一只手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行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孩子爹又不是你。”

他纵是再怎么伪装,都掩盖不了声音里透出的那股子 ...

(欣喜。

事后段蕴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肚子里有九畹了

安正则偏过头,那可不,这事我可是天天盼,早就想过这可能了……

安九畹周岁的时候,给她举行抓周仪式。

安小妞环顾四周,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就是不往怀里送。

段蕴之前还感叹着,这孩子懂事真早啊,这么小就拾金不昧。

安正则默默看过去一眼,话说这么早……

结果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还是那样玩玩这个放下,又去摆弄摆弄这个。

抓周仪式举行得晚,又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会儿,眼看都要到子时了,安小妞还是没有要抱什么的意思。

她娘这回急了,这孩子怎么傻啊,满地的东西放眼前都不要。

安正则又默默看过去一眼,还不是被你夸得么。

这可怎么了得,要是她再不拿样东西,这周岁的日子可就要过去了。

等多年后安小妞出息了,旁人乐呵呵问上一句,嘿,你们家姑娘小时候抓周抓的啥?

十里八街都异口同声,回答得脆生生的,安家小妞啊,小时候啥都没抓。

多丢人啊!多丢人!

一畅想未来,立刻便把她娘给郁闷到了。

段蕴憋着一肚子不顺心,伸手拿了只碗,把地上的一小坛子桂花酿捞了过来,倒了半碗喝着。

她只顾着喝桂花酿没注意其他,谁知她家小妞一瞅她娘的动作,立刻就站着静止了。

安正则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又看了看她娘,不动声­色­地在旁边等着看戏。

安小妞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黑白分明十分灵动,等段蕴把桂花酿喝完,碗一拿下来就看到一张流着口水的小嘴,红润润的,正对着自己傻笑。

段蕴吓了一跳,手撑着地往后面一缩,忽地觉得自家女儿像个小恶魔,“你要­干­啥!”

安小妞“嘿嘿”傻笑了两声,魔爪便冲着亲娘伸了过去。

小孩子下手素来没个轻重,段蕴怕她猛然往自己脸上招呼,轻呼了一身就往安正则那一躲。

看到娘亲嫌弃自己的样子,索­性­安小妞毫不在意,仍是乐呵呵地傻笑着,抓走了段蕴落在地上的空酒碗。

她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又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底,那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桂花酿,味道有些甜丝丝的。

安小妞很是满意,­肉­嘟嘟的脸蛋笑得像多花。

她迈着短腿往回走,“啪叽”一声就把这只酒碗往周岁篮里一放。

安九畹的抓周仪式就这么结束了。

最终能入安家宝贝女儿法眼的居然是——一只酒碗。

段蕴捂着眼睛,表示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我好端端的女儿怎么有这癖好。

安正则倒是挺乐观,抱起安小妞玩闹了一会,又凑过去往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安小妞也对自己的行为很是满意,开心地也亲了她爹一口,顺便往安正则的衣领上蹭了好些亮晶晶的口水。

“这什么熊孩子……”段蕴扶着额角恨铁不成钢,“一点都没有你娘当年文良贤淑的影子。”

安正则一个没绷住,差点笑出声。

最终还是忍住了,笑而不语道,“九畹,不错,周岁的时候拿了一只‘酒碗’,日后便唤她‘酒碗’好了。”

段蕴点头表示赞同,“相公你实在是太有才了!”

安酒碗睁着一双无害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两个大人对着自己笑得见牙不见眼,笑了一会后还夸张地抱在了一起,委实困惑。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解惑,就听见自己爹唤了­奶­娘过来把她给抱出去了。

随后屋里的灯火一熄,也不知道爹娘在里面做什么呢。

段蕴有段时间总是叫安正则为太傅,叫得多了,就被安小妞听了进去。

日后有一天,门外西街的婶婶逗她玩,“酒碗啊,你可知道自己爹爹叫什么名字?”

安九畹仰着脸就答,“我爹爹叫安太富!”

婶婶一愣,“什么太傅?”

“太就是大、非常的意思,富就是多财有钱,我爹爹叫太富,意思就是……”

躲在门后面偷听的段蕴鼻子都要气歪了,不想听自己女儿胡掰,转身就进了屋和她爹告状。

于是当天傍晚,安酒碗的晚餐就少了只­鸡­腿。

第71章 递过来一张纸

( 安正则看了眼段蕴,又看了眼何弃疗,略一思索对韩易道,“王爷在我府上遭受词劫,本相委实也难安心,不如这便领你。陛下与弃疗回屋休息可好?”

段蕴点头答应,巴巴地又补了一句,“有消息随时通知朕。”

韩易进屋的时候,段清晏已经由下人伺候着解了外衣,正躺在床上被擦拭着伤口处。

他臂上的血迹已经基本被擦­干­净了,在远处只是见到肤­色­净白的皮­肉­,因而看上去没那么惨。

韩易稍稍放下心来,一转眼却看到一旁的椅背上搭了件血迹斑斑的衣服,细看之下正是他家王爷今早从箱底翻出来的新衣服。夏季的衣服多轻薄,而这一件的袖口又颇宽大,所以段清晏摔下去的时候才会那么容易擦破皮­肉­流了血。

他这么一看,当下又揪心了起来。

杜仲起身对着安正则行了个礼,又和韩易打了个招呼,轻声道,“因为王爷后脑突然受到冲击,造成暂时­性­的昏迷。不过下官已经瞧过,王爷脑后并没有血块阻塞经脉,只需静养即可。”

韩易亲耳听到杜仲这么说便松了口气,“眼下不得已只有劳烦安相,借个地方养伤。王爷醒来后定是要回去的,大人不必为此劳心,一切以陛下和国事为重。”

安正则见段清晏的跟班来了,自己也就没什么好交代的。他左右思量了一下,九王爷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以他的身份在这里守着委实不妥,于是便知会一声出去了。

杜仲陪着韩易又在这屋里守了好一会儿,直到接近晌午时候才离开,给段蕴张罗药膳去了。

他刚走了没多久,床上的段清晏就睁开了眼,别有深意地和韩易来了个对视。

韩易心领神会,起身走到门边上对安府的几个侍女轻声道,“王爷身上出了汗,定是不爽利。在下准备帮王爷擦擦身子,你们……”

小姑娘们一下子就懂了,极有礼节地对他福了福身子,出门回避。

他再仔细一瞧屋里,窗户纸都是新糊上的,严丝合缝很是密实,屋内屋外互相瞧不见。

韩易放下心来,又回到床边小小地唤了一声,“王爷。”

段清晏小幅度地点了点下巴示意自己听到了,随后他皱着眉,好像多痛苦似的,又动了下肩膀。

韩易不敢出太多声音,又不知道他家王爷想要做什么,想要帮忙无从下手,于是只好静静地看着他动作。

他感觉段清晏的左边胳膊一直在被子里可劲折腾,弄得那被面上都一鼓一鼓的。

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动作才停止。段清晏比了下眼睛,好像是松了口气。

他片刻后将左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手中攥着一张很薄的信纸。

韩易连忙伸手接了过来,那信纸已经被段清晏攥得皱皱巴巴,不过上面的蝇头小字还是清晰可见。

字体端妍清丽,风清骨峻,柳氏风范十足,很有几分水平。

这字一年半载是练不出来的,并且细细看去,笔锋处收尾的那点韵味,都和当今陛下别无二致。

韩易拿着端详了片刻,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罗列了一串人名和数字,后面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备注。

毕竟是在人家安正则的府上,他不敢慢慢研究,连忙先认认真真地将这东西贴身收好。

。* 。* 。

再去看段清晏时,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段清晏呼吸的动作很轻,韩易虽听不见,却奇妙地感觉自家王爷似乎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说方才拿东西的并不是伤势严重的那只手臂,然而因为胳膊上的动作稍微大了些,在皮­肉­的相互牵动之下,段清晏额角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本就是在暑季,韩易见他出了层薄汗,便想着要帮他擦一下降温,去水盆边上绞了条帕子。

他拿着湿帕子走回床边,刚擦了没两下就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或许是出于心虚,韩易愣了下神,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敲门声整齐地响了三下,门外之人又耐心等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门缝,往里面看了看。

韩易定睛一看来人是安正则,他暗暗松了口气,卦觉得庆幸。

若不是方才想到要给段清晏擦汗,去绞了条帕子过来,那自己对侍女说的“回避”缘由,便要穿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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