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亚修女挽起布鲁内蒂的手臂,一边领着他走开,一边说:“你母亲这个星期领过圣餐了。看上去对她帮助挺大。”
“我相信一定如此。”布鲁内蒂说。想到这些,布鲁内蒂他觉得,他每次到这儿来就像是一个人准备好来经受肉体的痛楚——打一针,或者是忍受刺骨的寒冷——此时身体便会作出这样的反应:肌肉收缩绷紧,排除所有其他的感觉,专心致志地抵御即将到来的疼痛。然而,布鲁内蒂发觉自己绷紧的并不是肌肉,假如那种感觉是可以形容的,那么,他绷紧的是自己的灵魂。
他们俩在布鲁内蒂母亲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往日的种种回忆一股脑儿地涌到一起,狂乱地朝他袭来:一顿顿美味佳肴,充满了歌声与欢笑,而母亲那清亮的女高音盖过了一切喧闹;那一次,他告诉母亲自己要娶保拉为妻,母亲勃然大怒,歇斯底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可也就是在那个晚上,母亲又走进屋来,把父亲留给她的那件唯一的礼物——金手镯交给布鲁内蒂,还说,那是给保拉的,因为这只手镯一向就是传给家里的长媳的。
心里一阵刺痛,回忆便无影无踪。门,一扇白色的门。还有马利亚修女那件白色修道服的后背。她把门打开,走进去,但并没把门关上。
“太太,”她说,“太太,你的儿子来看你了。”她穿过房间,站到那位弓着腰坐在窗边的老妇人身边。“太太,多好啊,你儿子来看你啦。”
布鲁内蒂站在门口。马利亚修女冲着他点点头,他便走了进去,也学她的样不把身后的门关上。
“早上好,博士。”修文大声说,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
“真高兴你能来看你的母亲。她看上去气色挺不错吧?”
他朝屋里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双手从身体两侧伸出来。“您好,妈妈。”他说,“我是圭多呀,我来看您啦。您好吗,妈妈?”他笑了。
那老妇人双眼紧紧盯住布鲁内蒂,一把抓住了修女的手臂,把她拽得只好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不,太太。不要这么说。他是个好人。这是你儿子,圭多。他是来看望你的,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她轻抚着老妇人的手,跪下来好离她再近些。老妇人看着修女,又跟她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转回头来看了看布鲁内蒂。布鲁内蒂始终一动不动。
“是他杀了我的小孩,”她冷不防大叫起来,“我认识他。
我认识他。是他杀了我的小孩。”她在椅子上左右摇晃,提高了嗓门,开始大吵大嚷,“救命,救命,他又回来杀我的孩子们了。”
马利亚修女张开手臂揽住了老妇人,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细语,却怎么也抑制不了她的恐惧和愤怒。她一把推开修女,结果用力过猛,一下子瘫倒在地板上。
马利亚修女迅速跪下双膝,然后转过身对着布鲁内蒂。
她摇了摇头,朝门口做了个手势。布鲁内蒂的手还伸在前面清晰可见,人却只好慢慢地退出屋子,关上门。他听到屋里传来母亲的嗓音,狂乱地尖叫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平静下来。伴着尖叫,他还听到一个低低的和声,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温柔、醇厚的嗓音。她在轻轻地安抚着,柔柔地劝慰着,渐渐地驱走了老妇人的惊恐。走廊里没有窗户,布鲁内蒂便只能站在门外,盯着这扇门出神。
大概过了十分种,马利亚修女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到了他的身边。“对不起,博士。我真的认为她这个星期已经好一些了。自从她领了圣餐以后,一直很安静的。”
“没什么,嫫嫫。这是常有的事。你没受伤吧,是不是?”
“哦,没有。真糟糕。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事,我挺好。”
“她需要什么东西吗?”他问。
“不,不,她需要的东西都已经有了。”而布鲁内蒂却觉得,母亲所需要的东西似乎一样也没有。或许,这仅仅因为,她再也不需要什么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你真仁慈,嫫嫫。”
“仁慈的是上帝,博士。我们只不过是在为他效劳。”
布鲁内蒂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握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把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谢谢你,嫫嫫。”
“上帝保佑你并赐予你力量,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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