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睁开眼,却和没睁开一样,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什么地方?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我觉得自己象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喊救命,张开口,却怎么样也喊不出声来。那石头越来越沉,我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我觉得自己的牙齿好象都快要被自己咬断了,生疼生疼。一种恐惧袭上心头,我就要被压死了!
我对自己说,一定是在做梦,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醒过来,快醒过来啊!我猛然一睁眼,窗外依然昏暗。又做同样的噩梦了。我已被它纠缠了近三年。
我的女儿睡在我身边,睡得很沉,很香,小小的胸脯均匀地起伏着。她那张小小的脸上,是那么纯净无邪。我忍不住探头过去亲亲她的脸。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心安理得地酣睡着。
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会疼。
看到别的小朋友和爸爸亲昵,她总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但她从来不问我她的爸爸在哪里,这不知道是她特别懂事,还是特别不懂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父亲在哪里,我甚至不确定她的父亲究竟是谁。
多么荒诞!
但这却是事实。
三年前,在一次解救被拐妇女儿童的专项行动中,我终于回到了人世间。和我一起回来的,还有我的女儿。那时她胎龄八个月。落水后发生的事我再也不要想起。见到妈妈,我的第一句话是:罗江焱呢?他怎么没有来?
妈妈只是哭。
我没有哭。我明白。我不怪他。我曾经离幸福那么近。只可惜,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和他,命中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了。
妈妈说,在接到那个噩耗之后,罗江焱将自己关在那间小屋里,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只是抽烟,流泪,流泪,抽烟。梅校长强行破门而入,将他拖了出来。他一出来,便打电话找律师,他要告这些采石场的老板,甚至还要告县政府。人们疑心他已疯掉。但他很清醒地告诉他们,若不是这些人疯狂地挖山采石,山体不会松动,也就不会发生泥石流,他的小艾也不会就这么没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梅校长请他冷静。梅校长劝,这场官司你准输,还得罪人,何苦呢。村里上上下下都靠着这石头吃饭,你这样会引发众怒。
他怒,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告到底。引发众怒?是不是要等到整个村子都被石头埋掉才不会引发众怒?
后来他就消失了。
消失?消失是什么意思?
妈妈说,消失就是没有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从此,罗江焱彻底消失于我的生命之中。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当我想起他时,我告诉自己,他只是我的一个梦。不管梦会做多久,终会有醒的一天。现在梦醒了,他亦不复存在了。
我决定独自抚养我的孩子。我曾经很恨它,天天想着办法要弄掉它。可当我第一次感觉到它在我腹中蠕动的那一瞬间,我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它是活的。它也是我的孩子。
她出生的那一刻,听到她温软绵绵的哭声,我也哭了。她是那么小,那么无助,眯着眼,依偎在我怀里,活脱脱象一只小猫咪。
我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猫猫。
猫猫很胖,很可爱。妈妈说,很象我小时候。我淡淡地说,是吗,很象姐姐小时候吧。妈妈无语。
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对她说话。
我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妈说,我知道。
我的生活完全被女儿充斥:今天吃得好不好,大便拉了没有,颜色正不正常?该换尿布了,该喂奶了……该上幼儿园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幼儿园的费用竟是如此之高。
为了养我的女儿,我不得不重新出去找工作。与现代社会隔绝近三年,再让我走出去,我的心里直发虚。投了很多简历,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消息也没有。估计人家一看简历都会只摇头:三十了?不要。
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要了我,月薪1500元,包中饭,但周六要上班。我无语。这比我先前遇到的几家月薪800到1000算是强了很多。已经大学毕业快九年了,我的工资和我刚上班时几乎没有多少区别。我真是欲哭无泪。
苍天哪!
每天上班,都要看领导脸色。领导太多,不好伺候。不过自从有了猫猫,我的脾气收敛了很多。但人一旦在此处受到了屈辱,必定会在彼处发泄。猫猫一闹,我就发烦,整天对她吼来吼去。
猫猫的脾气却出奇地好。每次我吼她,她便叹一口气,不再出声。她那神态,真象极了一个人。有的时候看到她,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恍惚。
一次,她送给我一张小纸条,说:“妈妈,这是我给你写的信。”
我也配合她,煞有其事地说:“哦?信里写的什么呀?”
她一本正经地说:“上面写的是:‘妈妈不要吼猫猫。’”
我不禁一呆。我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吻着她的小脸,说:“对不起,妈妈以后再也不吼你了。”
难得周日空闲,带猫猫去公园里玩。她和别的孩子们在草地上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她大哭。原来是一个小男孩打了她。我气极。也许是因为她没有父亲,我很害怕她会被人欺负从而会从小失去安全感,在外面,我强悍得象个泼妇。
我跑过去,拉过猫猫将她搂在怀里,大声斥责那个小男孩:“你干什么打她?!”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小男孩被我的气势吓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的妈妈也跑了过来,对我吼道:“你吼我儿子干什么?小孩子之间哪有不扯皮的?小孩不懂事你大人也不懂事?”
我被她骂得张口结舌。我本就不会吵架,竟愣在那里,涨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哭,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女人正诧异,她的丈夫走了过来,对她说:“你带孩子过去玩。”
他的声音好象在哪里听到过。
“艾可喜。”他喊我。
我抬头。
“祁峰?”
他并不接触我的目光,而是转向我的女儿,脸上露出笑容,温和地对她说:“刚才是小弟弟不好,你原谅他好不好?”
猫猫并不懂什么叫原谅,她只是下意思地点点头。他便招手叫他儿子过来,两个小家伙握了握手,又一起玩去了。他的妻子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奇怪地问。他不是一直都在上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