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锦衣卫 > 第十族:门生。

第十族:门生。

到了元代时,据说传国玉玺最后到了元顺帝手里,然而朱元璋灭元,杀进大都时却一直不见玉玺

而后明军追击北元残余势力时候,在漠北一带也完全找不到玉玺的踪迹

所以没有“受命于天”朱元璋心中还是很有点不爽的。

这枚玉玺自明代开国就成为朱氏一族的心病

此处韩林儿把玉玺托给张三丰的情节纯粹是瞎掰,不必深究

塞外秋凉

塞外晚来秋,凉风吹入帐,带着习习的青草味。

拓跋锋捧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念道:“柔然国灭突厥狼部,突厥人善锻,被柔然人称为锻奴。”

云起似懂非懂地听着,提问道:“家谱上这么说的?”

拓跋锋道:“不,家谱上是突厥文。”说着以一本羊皮纸书朝云起脑袋上拍了拍,道:“听。”

云起点了点头,拓跋锋又道:“魏太武帝与柔然多年交战,拓跋焘时年十六,引军亲征,受柔然军六万铁骑围困,突厥狼部倒戈,五十重军阵中现一缺口。”

云起失声道:“拓跋焘!”

拓跋锋“嗯”了一声,笑道:“柔然大败,拓跋焘领兵追杀……不容易,才十六岁。”

云起好奇道:“家谱上这么说的?”

拓跋锋笑道:“没,我自己说的。”

拓跋锋又翻了一页,道:“战时拓跋皇族幸突厥狼部内数女,欲迎娶回中原。”

云起道:“这就是你们一族的源头。突厥人,却姓鲜卑拓跋。”

拓跋锋笑道:“可惜都死光了。”

云起唏嘘道:“看不出你还是个皇帝后裔,那怎么还在草原上生活。”

拓跋锋心不在焉道:“生在草原,活在草原,临死也得归于塞外……她们不愿意跟着拓跋焘走。”

云起思绪岔了几万里,幻想着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驰骋战场的英姿,忍不住问:“他才十六岁就打仗了?”

拓跋锋道:“先祖十二岁时就太子位,远赴河套抗击柔然。”

云起嘴角抽搐,只觉天地之大,竟有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十二岁带兵打仗,那该是怎样不世出的天才。

拓跋锋又道:“这里说了,先祖双眸如狼,琥珀棕,战后感谢突厥部出力,亲自祭拜狼神,并于脖颈后纹上青狼刺青,三拜以谢草原苍生。与突厥族人相约,终北魏一朝,兵戎不过长城,至此突厥七十二部恢复自由身。”

云起花痴状道:“真了得,十六岁。”

拓跋锋吃起祖先的醋,悻悻用书朝云起脑袋上一拍,怒道:“不念了!”

云起忙赔笑道:“那你既是鲜卑血统,又是突厥人……”

拓跋锋煞有介事道:“杂种。”

云起笑了起来,拓跋锋将云起牵着,带他小心走到帐外,道:“太阳快下山,四十九日了。”

四周传来不真实的喧哗声,来到克鲁伦河近十天了,云起什么也听不懂,耳朵里尽是一群突厥粗人瞎嚷嚷,额头被摸来摸去,时而听到拓跋锋温暖的笑声,并被他挡在身后。

绿洲对云起来说有种难言的陌生,突厥人的生活习­性­他也完全不习惯,只有拓跋锋时刻握着他的手腕,或是搭着他的肩膀,把他认真地保护着。

拓跋锋朝远处喊了句什么,又听方誉清脆的童音远远传来。

“跟我走。”拓跋锋笑道:“这边。”

“有木刺,小心。”拓跋锋领着云起爬上一处木垛。

傍晚的微风扑面而来,带着烤­肉­的气味与美酒的醇香。

拓跋锋站在云起身后,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语气中微有点紧张。

“云起。”

“嗯?”云起蒙着眼,茫然笑道。

“你觉得……师哥……嗯。”

云起蹙眉道:“什么?”

拓跋锋略带无措,仿佛心里在作一个极其重要的抉择,许久后下定决心,道:“云起,跟着师哥罢。”

云起莫名其妙道:“一直不就跟着你么?说什么傻话?”

拓跋锋松了口气,笑道:“师哥疼你……”

云起忙叫唤道:“别发疯!”

云起想也知道,俩人现在定是站在高处,要在这么高的地方被“疼”,只怕顷刻间就要被草原上的族人看得一清二楚,那可万万不成。

拓跋锋笑着解释道:“不不,师哥不是那个意思。你看。”

拓跋锋灵巧,修长的指头犹如魔术师的双手,轻轻解开了云起眼前的黑布。

那一瞬间,无边无际的黑暗被拓跋锋温柔的手揭开,随风飘向远方。

天如穹盖,地若棋盘,一望无际的克鲁伦河绿洲上,池塘星罗棋布,宛若夕阳下闪烁的宝石。深秋锈草铺满平原,在微风下此起彼伏,羊群犹如散落的珍珠,咩咩叫着被驱赶回栏。

克鲁伦河像一条绸缎,对岸则是林立的帐群,落日的余晖成为暗红­色­,继而沉下了地平线,千里塞外一瞬间黯了下来。

突厥人围于火堆前,唱起豪迈的歌,声音传出老远,克鲁伦河对岸又有女子高歌呼应,两边一同爽朗大笑。

“对岸是哪。”云起喃喃道。

拓跋锋答道:“北元人的地方。”

“他们的男人被杀得差不多了,大部队在塞外,女人们四处放牧,快要过冬,带着小孩到河边来住,几天前来找族长,请求给她们一块地方。”

云起忽道:“游牧民族的托庇?”

拓跋锋点了点头,云起又道:“族长是谁?”

拓跋锋谦虚地笑道:“族长老了,得问头狼,头狼是我。”

“……”

云起无言以对,心想傻子果然又得瑟了,话说头狼也不错,二愣子年轻族长什么的,最喜欢了。

拓跋锋纵声长啸,中气绵延不绝,如川海滔滔。

草原突厥部纷纷停了歌唱,仰天应和,拓跋锋立于高处,引领近万突厥人对月狼嗥,天地间尽是长啸之声,仿佛宣告着此处是他们的家园,不容任何人染指。

云起至此便真正在草原上安定下来,过起了没有政治,没有权谋,以及不用工作,混吃等死的生活——这确实是在混吃等死。

每天拓跋锋简单与族长商议简单事务,划分放牧疆域,族民嫁娶事宜。

草原民族的治理十分简单,简单到无需律法的地步,各家若有争执,直接由族长裁定。

克鲁伦河畔地区突厥族长年近老迈,颇有把族部之位传予拓跋锋的想法,拓跋锋也不多说什么,一力挑起了振兴族部的责任。

他与云起带来了中原地区的货物,牛羊,马匹,每月初一十五,则率领族中子民到长城边境,带着游牧部落的产品前去赶集,换回大车的生活必需物。

酷寒过去,又是一年初春。

方誉年纪小,很快便学会了突厥话,云起沟通起来仍是颇有障碍,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常引得突厥人豪爽的大笑。这令云起颇为郁闷。

“我要去赶集——”

“不——行!”云起摇了摇手指,道:“你在家与姨呆着。”

春兰就着帐外的冰水洗了头发,随手一捋,长发乌黑如瀑,招呼道:“方誉过来,姨带你过河对岸玩去。”

拓跋锋掀帘入帐:“方誉要买什么书?单子给我看看。”

云起漫不经心道:“带他去罢,有什么关系。”

拓跋锋正­色­道:“不成,那小子与你小时一个德­性­,照顾一个闯祸­精­就够我受的了。”

春兰大笑,一手拖着方誉走了,云起笑骂道:“说得你不闯祸似的。”

云起跟着拓跋锋出帐,跃上牛车去,那时营帐群外已挤了密密麻麻上百辆车,几名突厥小伙子见云起与拓跋锋来了,便出声揶揄数句。

拓跋锋高声说了句什么,笑着一扬长鞭,后队哄笑声中,车队起行。

云起虽不懂突厥话,却依稀辨出自己的名字,当即尴尬道:“说的什么?”

拓跋锋一脚架在车辕上,半搂着云起,懒懒道:“说你长得俊,问你娶不娶媳­妇­儿,要把他妹子嫁给你。”

云起哭笑不得,又问:“你怎么答的?”

拓跋锋莞尔道:“答我俩相依为命,谁也不娶媳­妇­,自己过日子。”

云起点了点头,草原上冰雪消融,现出漆黑的土地,­嫩­草破土而出,开春又是个水草丰盛的好年。

一行车队抵达长城边上,云起硬是被拓跋锋关在部落中这许多日,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放次风,早已跳下车去,怀揣银两,跑得不见影儿了。

长城边集市月初,月半一开,开春时大漠十二族百余部,塞外民族俱来此以物易物,关内汉商更是带来了不少新奇玩意。又有波斯商人远道而来,在集边摆了香料,染料摊,好不繁华。

突厥小伙子们你拥我挤,凑在一处商量给心上人带礼物,云起在中原住久了,对那小饰物,小玩意见怪不怪,只朝着集市深处一路走去。

拓跋锋自去寻找阔商卖牛羊货物,云起便独自走到波斯商人摊位,拈起香料闻了闻,问道:“怎么卖?你们大老远的路,运几包珈蓝香,赚得回本么?”

那波斯商人久在丝绸两路往来,自通汉语,此刻见云起衣着名贵,头戴黑貂帽,作塞外人打扮,一身俱是极其华贵的皮料,脖颈上围着条银狐尾,气宇不凡,既是汉人,又与突厥人一路。商人看了许久,竟看不出云起来头,但知道此人非富即贵,不敢怠慢了,忙笑道:

“小哥说笑,珈蓝香是骗塞边人的,要好货里面请。”

那商人亲手取了个匣,匣内装有小布包,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登时满帐幽香。

商人笑道:“小哥看看这香怎样?上等的好货。”

云起自小住皇宫中,向来便是拿珍珠当弹子玩的家伙,见了那香自然认得,嘲道:“三品龙涎香,你这么个捂着不见光,哄谁来呢。”

云起也不问价,在帐内四处转悠,取下壁上挂着的火铳,商人忙放下龙涎香收好,上前来阻道:“公子!这可是真家伙……”

云起漫不经心道:“知道,这不是没填火药么?哪儿运来的?按大明律法,走私火铳要抄没货物尽数入官……削波斯籍,收通关文书,发配从军……”

一句话未完,那波斯商人已瞠目结舌,云起一手倒腾那火铳,枪械声响,又取来挂在一侧的火药填上,正要朝天放一枪试试,那商人已骇得­色­变,摇手道:“公子万万不可!”

“你有几支火铳?”云起熟门熟路,端起火铳瞄准了波斯商人。

商人嘿嘿一笑,道:“就这一支,没了。”

云起想了想,道:“知道你藏着不少,小爷都买了,箱子里……”云起微一抬下巴,示意波斯商人去开帐篷角落的铁箱,吩咐道:“取出来,你点完给个总数。”

波斯商人险些下巴掉地,帐外忽地传来高声叫骂,云起微一蹙眉,辨出那是突厥语,便手持火铳,匆忙出了街外。

在波斯人帐内驻留不到片刻,集市中竟是来大队骑兵,只见四处马嘶牛哞,乱成一团,女人们大声尖叫,哭喊着被元骑兵撕扯衣服,拖上马去。

北元骑兵劫掠的对象,竟是附属在突厥车队后的北元女人!

拓跋锋勃然大怒,突厥人各抽弯刀,大声叫骂上前拼杀,那北元骑兵肆意大笑,四周无人敢管,商人们纷纷收拾货物逃进帐中。

拓跋锋蒙语说得不太流利,呵斥声中却可见其汹涌怒气,倏然砰的一声巨响,火铳之声惊得战马四窜,一名抓着女人的元兵脑袋爆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摔下马去。

整个集市中都静了。

云起手持火铳,冷冷道:“放人,她们是我们带来的。”

拓跋锋看了云起一眼,朝元骑兵首领下令,那人大声回骂。

“说的什么?”云起问道。

拓跋锋答道:“他说这些女人本来就是他们族人,打仗时当了部落逃兵,十有八九都是奴隶,要抓回去,让我们别管。”

云起抛了一把火铳给拓跋锋,拓跋锋­干­净利落地推膛,抓住云起抛来另一个布袋,熟练上弹,又喝了句蒙语。

骑兵们只得放开了手中女人,那首领大声喝骂一句,掉头离去。

那句话显是输人不输气概的脏话,然而首领甫一拨转马头,背后拓跋锋砰然放枪!将其打得脖颈断裂,尸身栽下地去。

一群突厥小伙子大声喝彩,显是都出了口气。

“对不起,走火了。”拓跋锋笑道。

那数十元骑见首领神死,一齐悲愤大喊,手持弯刀冲上前来,云起再发一枪,放枪角度秒到毫厘,一弹斜斜穿过二人身躯,当场再毙两名骑兵!

北元骑兵们终于意识到恐惧,平素恃着武力蛮横,四处烧杀­奸­ ­淫­的元人何时见过如此杀人不眨眼之辈!

突厥人是无法威胁的,骑兵们魂飞魄散,一齐调转马头,云起装弹再发一枪,又杀一人,北元骑兵们方恐惧逃离。

波斯商人方战战兢兢探出头来,哆嗦着道:“元人就像饿虎、猛狼……公子这么做就不怕被他们报复么?”

云起收起火铳,好整似暇道:“只赶走他们,元人以后就会放过我们么?一共多少钱,都点清楚了?”

拓跋锋跟随云起进帐,检视数箱火铳,漠然道:“这些元人长期在塞外打家劫舍,每人手里不知染了多少人命,杀这几个我还嫌少了。”

那波斯商人擦了把汗,吩咐几个婢女搬出货物,开了箱盖道:“一共十箱,每箱五十支,公子都买下来?”

拓跋锋以眼神询问云起,云起想了想,道:“全买,所有的铁丸,火药也要。武装攸关­性­命,一分钱也省不得。”

拓跋锋道:“你说了算。”

饶是拓跋锋与云起豪富,这一番折算下来也开销不低,直去了八成积蓄,身上银钱不够,再带着波斯商人回部取了钱,方购得五百支火铳,分发部内年轻人。

当然,杀价是一定要的,大放血之后。云起又半强迫地让那波斯商人交出龙涎香,自个收进了怀里。

其实东西卖给云起,和被北元骑兵打劫了也没多大差别,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云起自有打算,要在塞外活下去,不劫掠其余民族,但自保能力是一定要有的。草原战斗时有发生,各族械斗死伤甚剧,有了火铳这种强大的远距离武器,便能确保将突厥的青壮一辈死亡降到最低。

而死亡率降低,才真正是确保一个部落欣欣向荣的最重要条件。

北元正是因为人口消耗过剧,导致部落成员老龄化,低龄化严重,没有年轻人补充,逐渐成为西山垂暮之景。

云起组建起了一支突厥火铳队,武器由突厥各家保管,平日便由拓跋锋教习火铳使用,保养维修之法,一队五百人,再分为前、中、后三个小队,前队放枪时中后两队装填,补位,如此轮番进退,一字排开,几乎可确保百铳齐­射­,真正达到枪林弹雨的境界。

突厥人本就是天生的神­射­手,就连专习箭­射­二十载的云起,亦自叹不如。

“你们练瞄靶子都是怎么练的?”云起简直无言以对。

拓跋锋笑道:“天生的,突厥人个个会骑­射­,火铳上手也快得很。”

云起悻悻道:“师娘教我玩飞刀那会儿,得坐在院里一整天,盯着枝上梧桐叶出神。足足看了好几年才练出来这准头。”

拓跋锋微笑看着云起,看了一会,俯身来吻,二人静静站在帐前,彼此相拥。

“你现在高兴了不少,总是笑,变了个人似的。”云起打趣道。

拓跋锋脸上微红,挠了挠头,道:“和你在宫里当差那会……每天做梦也想着,现在的日子,是师哥一辈子……嗯……不说了。”

拓跋锋仿佛有点尴尬,岔了话题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云起沉默片刻,而后答道:“姐夫告诉过我,他迁都完了后就要亲征,剿灭北元残部。”

拓跋锋登时蹙眉道:“会经过克鲁伦河?”

云起淡淡道:“我觉得……他应该还是念着几分旧情,不过早些准备,也是好的。希望他会绕道。”

云起又笑道:“或者希望铁铉能撑久点,别这么快把山东交给他。”

永乐二年开春。

云起并没有猜对,或者说,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终于如期发生。

朱棣在一个月内便料理了铁铉,阳春三月,冻土开化,永乐帝亲自率领二十万明军,浩浩荡荡地出嘉峪关,沿着万里长城杀向塞北,正式兑现了他“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登基誓言。

大军的第一站,便是朱棣十六岁时北伐的终点,亲手将扩郭帖木儿绞死的地方,也是拣到拓跋锋的突厥遗部——克鲁伦河。

终 三春白雪归青冢

朱棣挥军北上,直扑克鲁伦河。

年迈的族长前去与汉人皇帝谈判,一去不复返,当天夜晚,四名突厥青年策马而回,带回了族长的尸体。

“谁杀的他。”拓跋锋颤声道:“谁杀的他——!”

云起按着拓跋锋肩膀,费了好大劲方听懂突厥青年们悲愤的话,松了口气。

朱棣尚未抵达塞边,先行军是张玉之子英国公张辅率领的一万骑兵。突厥族长前去和谈,明军倨傲无比,勒令献出克鲁伦流域绿洲,作为明军后勤地。

突厥族长无法应承,然作出让步,打算再深谈,张辅却对这塞外小部落兴趣寥寥,既谈不拢,便将其赶出营外。

张辅之父乃是靖难功臣,素来颐指气使,亲随更是嚣张,直是将突厥使者打出了帐外,双方语言不通,又动起手,数十人围殴几名突厥人,竟将族长活活打死。

突厥青年悲愤难耐,俱是红了眼,又大声叫嚣着什么。

那语速一快,云起更听不明白,幸亏方誉听到喊声,已出了帐篷,怔怔听着。

云起道:“他们说的什么?”

方誉怯怯道:“说……大明皇帝的原话,不用打,也不用谈,大军两日内占据克鲁伦河沿岸,元人和突厥人,都是……一样的。”

拓跋锋红着眼吼道:“他们与元人又有什么区别!”

云起道:“别冲动!冷静点!”

云起沉吟片刻,便理清了思路,道:“明军太多,姐夫又是个能打的,不能正面冲突!”

“安排人手,带着女人和小孩,老人,还有河对面的元人残部,大家一起北迁,带着食水牛羊退进沙漠里。我们留下来掩护。”

“我们并肩作战……”

朱棣来得快,突厥部族撤得更快,车队进了戈壁滩,大部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遁了踪迹。羊群带得走的俱被赶离,带不走的都被杀死后弃尸河中,帐篷拔起,牧栏烧毁,映红了半边夜幕。

克鲁伦河两岸撤得­干­­干­净净,半点物资也没给明军留下,云起与拓跋锋分出三百名火铳手随着族人撤离,沿路保护,率领剩余的两百人登上了距离绿洲不远处的一块隔壁。

再往后走,便是北元人的活动区域,云起举目眺望,见大漠上风沙茫茫,正是当初他们逃出无定河,于戈壁滩上与马三保汇合之处。

短短数年,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烈火烧了一夜,逐渐平息下去,翌日清早,戈壁上日升之时,明军果然如期而至。

拓跋锋踩熄了篝火,低地处,上百突厥战士倚着岩石的背风面沉沉入睡。

“真没想到,有一天要和自己的同胞作战。”云起看着克鲁伦河沿岸驻扎下大批军队,明军先头部队已开始陆续扎营。

“睡觉。”拓跋锋漫不经心道:“别怕,要杀的时候师哥先上去,你在后面看着就成了。”

云起笑了起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能在后面看着?”

云起那话是说给拓跋锋听,更像是在催眠自己:

“我一定会放枪的。”

拓跋锋莞尔道:“听到了,不用反复说。”

方誉问道:“皇上不是你姐夫么?你去找他说说,别占我们家的地方,不成么?他要打元人,到咱们家来做什么?”

云起无奈道:“那要问他才知道……”一句话未完,云起与拓跋锋同时五雷轰顶,吼道:“方誉!”

迁徙部队已全部进入荒漠,方誉竟还留在此处,戈壁下更有一女人艰难地缓缓爬上。

云起一见之下险些吐血,万念俱灰:“谁让你们回来的啊!”

春兰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到高处,答道:“我男人还在这儿呢!老娘当然得回来。”

云起与拓跋锋异口同声斥道:“谁是你男人!”

春兰瞪着眼,朝刚满八岁的方誉指了指。

云起彻底没辙了。

正午时分,春季的沙尘吹得人嗓子­干­痛,朱棣选的决战时机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明军大部队终于抵达,一望无际的军营簇拥着王帐,在河畔生根。

拓跋锋拍了拍云起,递过水囊,云起睡眼惺忪地喝了口,怀中仍搂着方誉。

“食物和水都耗完了。”云起翻身朝山下窥视,狐疑道:“你觉得他会在我们家里呆多久?”

拓跋锋嗤道:“他马上就会发兵。”

“沿途补给跟不上,他在河边呆的时间越长,消耗就越大。”拓跋锋判断道。

这时天上一声鸟鸣,拓跋锋低低吹了声口哨,伸出手臂。

信鹞展开洁白双翅,与皎洁天际同成一­色­,盘旋数圈,最后落在拓跋锋手臂上。

拓跋锋取下鹞脚皮管子,朝方誉道:“当心被啄。”

方誉的手吓得缩了回去。

云起道:“什么消息?”

拓跋锋道:“阿鲁台派出小股骑兵,由也速迭儿率领,潜伏在荒漠地带,准备从侧翼袭击明军。”

拓跋锋沉吟片刻,在石上以细炭写了回信,绑于信鹞脚上,将其再次放飞。

云起道:“所以我们得怎样?”

拓跋锋茫然道:“不知道,让他们先打,我们再趁机偷袭?”

“……”

云起哭笑不得道:“下面二十万军队,马上就要冲进荒漠里打起来,你现在还没有作战计划?”

拓跋锋答道:“绵里藏针,以静制动。”说那话时,拓跋锋嘴角现出一抹淡淡的,自信的微笑。

从凌晨等到正午,又从正午等到天黑,朱棣的大军终于动了。

“一五……一十……”拓跋锋清澈的琥珀­色­双眼紧盯着山下。

云起随便扫了眼,便道:“一千零四十帐,姐夫留了万余人守粮草。”

拓跋锋沉默了,片刻后有了主意,问:“现是顺风,你的箭能­射­到营里去不?”

云起抓起一捧沙,任其于指间流泻而下,认清风力,道:“说不定能。”

拓跋锋想了想,又道:“全靠你了。”

云起抿着­唇­,仔细斟酌许久后,道:“这里离得太远……我尽力。你要怎样?”

二人简单商议片刻,拓跋锋便带领百名突厥枪手潜下平原,戈壁间藏了上百骏马,马蹄上已包裹了棉布。

拓跋锋骑上马,引军迂回接近了朱棣的大本营。最终停在了克鲁伦河北岸,一水之隔,遥遥相对。

夜­色­如墨般浓黑,大地上一片死寂,朱棣倾巢而出,后方空空如也。

云起深吸了口气,抽出四根长箭,夹在指间,于Сhā在地上的火把前随手一抡,尽数引燃。

箭头包有火油,毛皮,劈啪猛烈燃烧,方誉登时惊呼一声,旋即被春兰捂住了嘴。

云起沉声道:“现在……别说话,也别动。最好也别喘气。”

方誉呱噪道:“不喘气会憋死!”

云起闭上双眼,微笑道:“那你就憋死罢。”

云起睁开双眼。

铁胎长弓被扯成一轮满月!

四箭齐发,如横亘夜空的流星,如裂破黑锦的彩弧,云起毕生习箭的修为,尽数凝聚在这一­射­之中,四根带火飞箭撕开寂静的夜,乘风飞向明军大营!

方誉猛地眨眼,那一瞬间竟是仿佛见到了一只展翅腾空的火凤,掠过遥遥千步之距,扑进明军大营里!

方誉大声惊呼,云起淡淡笑道:“可以喘气了。”

“这啥!我刚怎么见了只鸟儿!”

云起疲惫地舒了口气,笑答道:“这是师娘独门传授的绝学,火羽飞凰箭。”

话音落,第一根箭带着烈焰坠落,大营处传来惊慌的呐喊。

拓跋锋的狼嗥响彻黯夜,云起随后三箭,准之又准地落在了储存火药之处,登时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一处炸,处处燃,连环大火燃起,无数明军士兵放声大喊,乱成一团,冲出营区奔向河边,抢水救火。

然而上百名突厥骑兵早已驻马克鲁伦河之北,手持火铳,遥指对岸。

大火烧成一片,火焰之光映亮了近十里之路,拓跋锋吼道:“齐­射­——!”

又一轮枪响,对岸前来取水救火的明军纷纷中枪,摔进水去。

敌明我暗,拓跋锋把守河畔,竟是无人能突破防线汲水救火,大火足足烧了近一个时辰,将明军数十万车粮草燃烧殆尽,守粮官兵无可奈何,只得仓皇逃离火海。

拓跋锋成功地将明军最后部队逼近荒漠地带,云起不由得由衷称赞战术之巧妙。如此一来,朱棣最后的粮草补给根据地被夺,大军势必不能持久,只要与元朝战罢,无论胜负,都将就近撤回长城内,寻求补给点。

云起把手里火铳抛给春兰,吩咐道:“女人,保护你相公,现没空分人守你俩,上马,跟着我们一起。”

拓跋锋翻身上马,云起打了个呼哨,从戈壁上垂下,与拓跋锋伸臂,互一错握,借力跃上马背,稳稳坐定。

“师哥,我觉得……”云起在风中道:“我们应该提醒姐夫元人偷袭一事。”

“为什么。”

拓跋锋纵马迎风疾驰,风沙甚剧,云起抱着他的腰,俯在他的背上,只觉平生任何时候都没有此刻更安全,拓跋锋的肩膀宽阔,身体温暖,更为他挡住了来自漠北的冰冽冷风。

拓跋锋又重复了一次,云起方道:

“他不能败,元人被赶回捕鱼儿海以北,汉人退入关内,这才是最好的局势。他现在并不知道我们烧了他的粮草,只要脚程快,还可以设局­阴­一次阿鲁台,这么一来,双方就扯平了。”

拓跋锋嘲道:“当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继而一扬马鞭,百余突厥骑兵提速,没入了茫茫风沙之中。

终 万里黄河绕黑山

云起与拓跋锋迟来一步,朱棣在大伯颜山下遭到了伏击,侧翼全军覆没,中军与主力队伍失散。

“领兵的是邱福。”云起观察山下将旗,想起靖难之役,蹙眉道:“白河沟时是他分兵偷袭李景隆的,这家伙贸然贪功,姐夫怎能派他当前锋?”

拓跋锋道:“他想诱敌。”

云起明白了,明军背山而守,蒙古五万铁骑围得水泄不通,双方几番擂鼓,却不见出战。

拓跋锋扬起马鞭,指向残元兵马,道:“他们现在改叫鞑靼,部族首领我记得叫阿鲁台,铁木真的后裔。”

云起唏嘘道:“完全不像成吉思汗的后人,敌众我寡,又是自己地盘,大漠游击为上,怎能打包围战?”

拓跋锋手搭凉棚,遥望天幕,只见乌云滚滚而来,沉声道:“要变天了。”

正午时分,天­色­果然大变,天地间一片昏黑,旌旗猎猎飘荡,背靠大伯颜山的明军趁着风势遣出了前锋队,风起如刀,四处俱是肆虐的沙暴,视野模糊一片,山上山下喊杀声震天,明军占据高处,朝下开始了第一轮冲锋。

“那是……”云起吸了口气,失声喊道:“皇旗?!!”

带领前锋队的正是朱棣的九龙皇旗,刹那间明军士气被鼓舞到最高,冲溃了阿鲁台的兵马!

“不好!”拓跋锋喝道:“准备救援!”

只见朱棣亲自率领上万朵颜三卫冲进鞑靼骑兵阵,蒙古人显是对冲锋早有准备,兵分两路,一拨陷住朱棣亲军,另一路则以命换命,阻住自山上冲下的后续部队。

以天地为棋盘,十万人为棋子,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愤然厮杀!

“不……”云起背脊发麻,只见朱棣亲兵作战范围不断缩小,那杆皇旗倒了下去。

云起大吼道:“姐夫——!”

朱棣无法脱困,包围圈逐步缩小,云起与拓跋锋终于率领突厥骑兵参战,刹那间火铳惊天动地的响起,轮番轰击,明军大炮又朝着鞑靼军阵中开了第一炮。

死伤者累积近万,拓跋锋弃了火铳,抽出背后七星沉木,驻马高处,大喝了句蒙语。

鞑靼人面面相觑,朵颜三卫却是轰然应声,弃了倒地皇旗不顾,自发朝拓跋锋集合。

拓跋锋整合朵颜三卫,再次开始反复冲杀,突厥骑兵则跟随云起,沿路放枪,如同一把尖刀冲进了敌阵。

狂风消散,北元残军兵力不断减少。

云起推开拦路骑兵,奔进战场中央,捡起那面九龙大旗,寻不见朱棣身影,更不见侍皇亲军,只得扬起皇旗,狠狠一挥。

突厥骑手纷纷朝云起靠拢,围成一个保护圈,朝外连续放枪,又有不怕死的元兵蜂拥而来,俱被击毙当场。

拓跋锋杀向山上,终于冲破了鞑靼人的第二重包围圈,与明军汇合。

至此阿鲁台大军势穷,溃散,逃向西北方。

突厥与汉人双方整军,拓跋锋拨转马头朝云起驰来。

二人在战死将士间四处寻找,翻出一个身穿统帅盔甲的死人。

拓跋锋狐疑道:“这谁?”

云起松了口气,道:“不认识……怎穿着统帅的衣服?姐夫呢?”

云起遥遥喝道:“唤邱福过来!”

拓跋锋警觉地将云起护在身后,两人才意识到元骑一败,突厥部孤立无援,被明军将士重重包围。

云起褪下手上玉扳指,交给一名将领,道:“我是国舅,让邱福过来,皇上……方才我从北边过来,皇上让我持此物找邱福将军求援。”

云起心内跳得霎是剧烈,一着错,满盘输,只暗自祈祷自己千万得猜对,否则又要被抓回去了。

云起没有料错,朱棣与大部队确实是失散了。

或者说这也是朱棣计划中的一环,从大伯颜山下遭到伏击开始,朱棣剩下的两万朵颜卫便被冲散,然而朵颜三卫训练有素,骤遇敌军丝毫不见慌乱,竟能奋起反咬阿鲁台一口,当场将其杀得溃不成军。

第一场沙暴刮起之时,朱棣已脱离了大部队,朝着北面遥遥追杀而去,更派传令兵通知后军及时追上。

然而传令兵在风沙中迷失了方向,待得天气转晴之时,邱福率领的前锋军已被向导带到了山上。闻讯赶来的第二个鞑靼部落阿鲁台便将明军重重围困。

问明朱棣去向后,拓跋锋朝天放了一枪,砰然枪响,突厥人纷纷围拢,二人率领本部骑兵排开明军阵,奔向北面。

邱福遥喊道:“国舅爷!皇上要派多少兵马前去支援!你还未说!”

云起遥遥笑答道:“骗你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邱福险些摔下马去。

云起转头望去,见朵颜三卫井然有序,追着突厥部众,须臾不离。

“朵颜三卫怎也跟着来了?”云起疑道。

拓跋锋答道:“朵颜是我旧部,觉得我们能找到他。”

云起笑道:“你们塞外人想的够单纯。”

拓跋锋眼望前方,微笑道:“突厥人不也是么?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去,一路跟到这处。”

突厥骑兵连着一日一夜急行军,人困马乏,此时仍强撑着追随拓跋锋北上进入荒漠地带,没有丝毫怨言。

拓跋锋,徐云起两骑并驰,身后是一百突厥骑兵,以及上万朵颜三卫,黄沙遍野,马蹄如鸿,扬起漫天粉尘,在沙漠中拖出长长的轨迹,如同一副鲜明的风景画。

斡翰河是黄金家族最后的防线。

两百年前,铁木真在此处统一了全蒙古的部族,窝阔台,拖雷,弓神术赤,哲别等人追随铁木真,西征欧洲大陆,东平中原,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古帝国。

如今他的子孙本雅里失退守斡难河畔,与国师阿鲁台兵分两路,一路困住明军大部队,一路不断诱敌深入,将朱棣的王骑诱成了孤军。

鞑靼人坚信斡难河边有成吉思汗,以及开国英雄们的灵魂在天上注视,此战不会再落败。

朱棣显然失算了,他将自己估算得太高,朵颜三卫兵力与鞑靼骑兵旗鼓相当,然而追了近一天时间,鞍马劳顿,甫一交锋便即溃不成军。

连着两场沙尘暴呼啸而过,朵颜三卫满面尘沙,与本雅失里的亲兵悍勇血战。从清晨一直战到黄昏,血似的夕阳映红了整条斡难河。

援军终于到了。

拓跋锋率领剩余的一万朵颜骑杀进了战场,蒙古骑兵大败,沿着河岸丢盔弃甲逃去。

云起枪声响彻河岸,喊杀声震天动地,斡难河中死尸顺流而下。

朱棣高举长剑,大吼道:“来得正好——!给我追!”继而­精­疲力尽,一头栽了下马。

拓跋锋留下突厥骑兵守护,自己则率军衔尾直追,没入了暮­色­之中。

朱棣疾喘不休,瘫在沙地上,他已不再如当年般年轻力壮,不顾体力与劳顿的亲征,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

他的瞳孔望着湛蓝的天幕,时而涣散,时候收缩,胸口剧烈起伏,神智渐趋模糊。

四周突厥骑士纷纷散开,围成一个圈,下马歇息。

朱棣艰难地转头,辨认出周围的卫士并非汉人,也非朵颜军。

他说了句蒙古话,无人应答,朱棣又说了句话,数名突厥人愤怒地大喊。

“他说什么?”云起背对远处的朱棣,坐在河畔,朝被骑兵抱下马的方誉问道。

方誉道:“他说‘我是大明皇帝,给我喝点水’。”

云起笑了笑,取来皮囊,在斡难河边装满水,交给方誉,又从怀里掏出一物,吩咐几句。

方誉捧着那水囊走向荒漠中央的朱棣。

朱棣一身盔甲几乎变了形,更染得血迹斑斑,眉眼间有股难言的疲惫与喜悦,脸上尽是尘土。

他老了。

“皇上。”方誉清脆的声音笑道。

方誉打开水囊盖子,喂到朱棣­唇­边,让他喝了几口,朱棣猛咳数声,一抹湿漉漉的脸。

方誉又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云起从波斯商人处收来的龙涎香。他小心地把龙涎香掰碎,喂给朱棣。

龙涎香入口,神智恢复清明,朱棣吁了口气,一个打挺坐起,坐在沙地上笑道:“这里怎有汉人?”

方誉笑道:“你是大明的皇上?”说着规规矩矩跪下,朝朱棣俯身相拜,那架势竟是有模有样,口中称:“皇上万岁!”

朱棣只觉一身无比的轻松,煞有介事道:“爱——卿——平身!”

接着随手将方誉搂到怀中,揉了揉他的额头,打趣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朕回去一定赏你!”

方誉眼望远处云起,迟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说,朱棣顺着方誉目光望去,只看到云起的背影。

云起一身突厥人打扮,朱棣看了片刻,也认不出是谁,只觉略有点熟悉,再仔细端详方誉,依稀看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

方誉笑道:“姓方,名誉。”

朱棣道:“你爹是方孝孺。”

方誉笑道:“爹教我忠君爱国,所以我来给你送水喝。”

刹那间云淡风轻,暮­色­越过山头,阳光投于斡翰河畔,流水带着点点金­色­逝去,恍若一条记忆的长河,冲刷着朱棣的过去。

拓跋锋引兵回来了,随手抛出兵符,当啷一声落于朱棣面前,继而策马缓缓行到河边。

朵颜卫自去与朱棣汇合,突厥人撤回云起,拓跋锋一侧。

“打爽了?”云起漫不经心笑道。

拓跋锋“嗯”了一声,道:“把本雅失里赶回瓦刺,可以通知本族人回克鲁伦河了。”

众人均知此地不宜久留,片刻时分,朵颜三卫便已牵过马来,朱棣上马,道:“方誉……”

方誉笑道:“云叔让我给你当向导,带你们到捕鱼儿海去。”

朱棣点了点头,让方誉上马,骑在自己身前,扬起马鞭,笑道:“成,朕这就带你看看朕的江山。”

突厥人饮马,休息已毕,纷纷上马,跟在朵颜三卫之后,大军再次开拔,起行。

云起与拓跋锋共乘一骑,不紧不慢地尾随朱棣亲军走着,却不与朱棣说半句话。

朱棣派出先行军沿路报信,却有意地落后些许,与突厥骑兵队相距不到五十步。朱棣摸了摸方誉的头,忽道:“你云叔小时候那会儿,我送他进应天,入宫当差,他也是这么坐我前面,骑马带着。”

方誉好奇道:“云叔?”

朱棣唏嘘道:“他那时比你更小,只有三岁,想不到一眨眼就二十多年了。姐夫老了。”

二人对答声远远传来,云起倚在拓跋锋身前,感觉着他胸膛里年轻、坚定,有力的心跳,不禁叹道:“他确实老了。”

拓跋锋淡淡道:“老得好,现换我骑马带着你了。”

云起笑了起来,早已习惯拓跋锋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思路。莞尔喊道:“方誉!你问皇上一声,这不是去捕鱼儿海,他想去哪?仔细天黑迷路,被狼叼了!”

方誉清脆声音道:“我们这是去哪?”

朱棣答道:“不去捕鱼儿海,朕想到你家坐坐,打仗累了,去喝杯茶,成么?”

方誉语塞,云起已笑着喊道:

“方誉,你告诉皇上!他的后方粮草,已被国舅爷放火烧了,现守军也没了,克鲁伦河剩光秃秃一片草,让他省点儿罢!”

方誉大笑不止,朱棣怒道:“胡闹!”

朱棣想了想,忽又好笑道:“国舅爷从小便是爱胡闹的,四年省一次亲,王府里次次被闹翻天,也不差这一次了,唉。”

朱棣改了命令,全军掉头朝伯颜山进发。

朱棣想了许久,又叹了口气,抱着方誉的臂膀紧了紧,仿佛沉浸于自己的回忆里。

方誉好奇道:“皇上在想什么?”

朱棣道:“皇上错了,皇上在想……想去看看亲人,也不成了。”

朱棣又喃喃道:“朕在想你,也天天想着你姐。”

方誉不明就里,又问:“我姐?”

云起眼圈便红了。

拓跋锋松了手,把马缰交到云起手中,从怀里抽出横笛,笛声响彻天地,大漠孤月,朗静悬空,风起无尘,朵颜三卫似有背井离乡之感,一齐抬头遥望东面的一轮满月。

笛声悠悠,正是一曲“故人离”,云起思绪万千,惆怅难耐,许久后待得曲声渐不可闻,方道:“以后罢。方誉,告诉皇上……”

“……以后他人少的时候,来咱家里喝茶,我还是欢迎的。”

朱棣沉吟片刻,对方誉笑道:“爱卿,朕写道文书给你带回去?”

方誉道:“文书?”

朱棣笑道:“对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纸,身侧亲卫便送上墨条,朱棣摘下头盔,垫着平整的一面,抱着方誉,俯身就着月光断断续续地在马背上写着。

方誉在朱棣怀抱里只觉暧昧得很,格格笑道:“写什么呀——以朕毕生,大明千秋万代,兵不犯……克鲁伦河?”

朱棣贴着方誉的脸,在方誉耳上亲了亲,笑道:“你这么小就识字?读书了不曾?”

方誉答道:“读了!云叔和我媳­妇­儿都教我念书……”

朱棣诧道:“哟,还有媳­妇­儿呢。”

方誉又笑道:“皇上字真丑。”

“嗯。”朱棣一本正经地点头,签字画押,又道:“朕小时候没读几本书,就一痞子,后来徐皇后逼着朕念,朕才学了些字。”

方誉道:“我知道,皇后是云叔他姐!”

朱棣唏嘘道:“你要好好念书,你爹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知道么?”说着摸了摸方誉的头,将那张羊皮纸仔细折好,塞进他怀里。

朱棣道:“方誉,帮我问问你云叔,锦衣卫让涂明接任正使可好?”

方誉还未出声,云起已道:“方誉,你告诉皇上,涂明、孙韬都不成,新来那纪纲可以。他若不想东厂坐大,就得启用纪纲。”

朱棣又道:“方誉,再帮我问问你云叔,徐皇后按理是庶出之女,不入钟离祖坟……”

云起道:“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葬在北平罢,清明回去时也近点。”

朱棣长叹一声,道:“谢了。”

朱棣斟酌良久,最后问道:“方誉,再帮我问问,又胖又瘸的小子,与又俊又痞的那小子……哪个像样?”

云起朗声道:“臣不敢管皇上家事。”

朱棣淡淡道:“方誉,他本来就是朕的家里人,俩小子都是他亲外甥,你说他说这话可笑不可笑?”

方誉一头雾水道:“啥?”

云起冷笑道:“方誉,你爹争了一辈子,争得十族也被……争的不就是个立嫡么?皇上咋又糊涂了呢?”

方誉忙道:“我知道!自古君王立嫡子!否则便是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而事不成……”

朱棣脸­色­微有点不好看,答道:“朕知道了。”

一路行来,已是月上中天,戈壁滩处明军盼到了朱棣回归,钟声鸣起,士卒高声喊叫,将领匆忙率军来迎。

朵颜三卫终于与大部队汇合了。

朱棣驻马于沙漠中,像是还想说点什么。

云起已道:“方誉,铁券拿出来,还给皇上!”

方誉伸手入怀,却被朱棣按着,片刻后,朱棣俯身,闭上双眼,轻轻地,专注地,吻了吻方誉的­唇­。

方誉涨红了脸,道:“呸!我有人了!”

朱棣笑道:“朕知道你心里有人了,朕的心意,你留着玩罢。”

继而将方誉赶了下马,一扬马鞭,喝道:“驾——!”

朵颜三卫汇入明军大队中,命令传下全军,二十万浩浩荡荡开拔,转向东长城,绕道从嘉峪关入关。

云起与拓跋锋掉头回了克鲁伦河绿洲区域,那处正式划为突厥人的家园。

云起展开朱棣写的羊皮纸,那上面竟是订的万世合约,朱棣更以血指印替代传国玉玺,按在了签字处。

历永乐,宣德,万历,嘉靖乃至崇祯年间,明军再不犯克鲁伦河以北一带,直至满清李自成起义,清兵入关突厥人方再度开始了大迁徙。

春去夏来,河流两岸水草丰盛,牛羊成群,绿草在夏风中如翻涌不息。

羊群如珍珠般咩咩叫着散向远方,云起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叼着根草根躺在­干­草堆上。

拓跋锋背倚­干­草堆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念道:“是年董卓败亡……李……这个字怎么念?”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云起嘲道。

拓跋锋仰头“呜呜——”地嗥了几声,正­色­道:“头狼不识字,但养得起媳­妇­儿。”

云起笑了起来,道:“啥时候进关一趟?带方夫人买点胭脂水粉儿啥的,也买点零嘴儿吃。”

拓跋锋哼哼道:“听说狗皇帝编了本永乐大典,现中原繁华得很,都说是永乐盛世,你动心了?想回北平当锦衣卫了?”

云起笑道:“锦衣卫有什么好当,侍候了三任皇帝,没一次安生日子。”

拓跋锋毛手毛脚地爬上草垛,道:“我是突厥皇帝。来,侍候师哥。”

云起笑道:“你才是真的狗皇帝,那尾巴都露出来了,还摇!”

“哎哎哎,等等!别扯!仔细衣服破了!”

“师哥,你是什么皇帝?啊?你是个坐拥着个牧场,养着百来头羊,一个草垛,两把火铳,还有个媳­妇­的小皇帝。”

不过在我眼中,比起姐夫那承平盛世,锦绣江山,这小天地更别有一番乐趣。

茫茫塞外,万里黄沙终将掩埋我们老去的身躯。

悠悠岁月,历史长河里,亦占不上一隅。

“但我咋觉得,你比成吉思汗还嚣张呢?”

“对,说得好!师哥疼你!”

《全文完》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