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飞瑶微微笑,“没关系,是我来得早了些。”薛飞瑶这样子倒不像是在生气,萧佑城暗想自己所料非假,薛飞瑶这次来北平,定也是遵从了家里的意思。
两人都没有提到宴会或是联姻,只是点餐吃饭,也聊了几句,北平,天气,或是时局。只短短半餐饭的时间,萧佑城对这位薛家小姐即是刮目想看,难怪薛司令最疼爱她,这位小姐确实拥有非凡的头脑与见解,想到这里不免就多看了她两眼,薛飞瑶今日并没有盛装打扮,穿一件珍珠白针织毛衣,外罩湖蓝色薄呢子大衣,简单却也时髦,仍是披散了长发,脸上只着了淡淡的妆。
萧佑城由此又不禁想起,认识代黎这么久,除了作为“禾老板”登台,平日里从没见过她化妆,小时候他学国文,读到“却嫌脂粉污颜色”,弄明白意思后总觉得古人夸张,却原来,真有这般丽质天成的女子。
薛飞瑶见他看着自己,脸上突现柔情,心中不由一动,开口道:“听说昨晚少帅病了,现在可是好些了?”
萧佑城见她终于说到了正题,也是打点起精神,“佑城昨晚并没有生病,只是不愿意参加宴会罢了,未能给薛小姐洗尘,还请原谅。”
薛飞瑶不料他竟是说了实话,略一愣,随即笑道:“少帅这样的性子,我倒是真喜欢。”
萧佑城心中闪过一丝道不明的不快,脸上却微笑,“薛小姐想必知道,昨天的宴会绝不仅仅是洗尘宴,薛小姐此番来北平,也是遵从父命吧?”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薛飞瑶放下餐具,正色看他。
萧佑城也是一愣,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我不明白薛小姐的意思。”
薛飞瑶又不看他,端起水晶杯轻晃,去看那红酒的漾动,“这几年我在国外有个习惯,喜欢收集报纸,特别是印有少帅照片的报纸,可惜少帅为人太低调,又去美国读了两年军事学校,实在是收集不到几张,于是,我便想来北平看看,看看少帅本人。”
萧佑城皱眉看她,不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想表达什么,又听她接着说道,“见了少帅本人,我便想,联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萧佑城终于听明白了,讶然,“薛小姐,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薛飞瑶嫣然一笑,目光转向她,极致温柔,“有道理便不是爱情了。”
萧佑城不为所动,“对不起,佑城恐怕不得不辜负薛小姐一片美意,我已经有爱人了。”
薛飞瑶仍是笑,一脸骄傲的自信,“少帅从前的风流韵事我也略有耳闻,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我。”
萧佑城心中微沉,这件事,比预想的还要麻烦。
第二天萧佑城去官署,刚进门孙辅便来禀报,说是秘书处新调来一名秘书,这样的职务委派并不需由萧佑城亲自定夺,他点点头表示知道。
上午打电话让秘书处送来一份文件,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萧佑城边看文件边应声,却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一路走近,他疑惑抬头,桌前娉娉婷婷立一名年轻女子,轻灰色掐腰小西装,颈中系一条淡粉色丝巾,长发尽数盘于脑后,蛾眉淡扫,大方干练,正是薛飞瑶。
萧佑城放下笔,身体轻轻后仰,十指交错握于胸前,眉尖微挑,“薛小姐?”
薛飞瑶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浅浅一笑,“这是你要的文件,我就在隔壁间,希望今后能相处愉快。”
她一本正经的态度让萧佑城有些失笑,“薛小姐真的打算在这里做事?”
薛飞瑶一张明丽的脸庞上仍挂着浅笑,“我自幼在军中长大,毕业于英国牛津,做一名秘书,绰绰有余。”
“薛小姐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薛飞瑶渐渐笑得暧昧,“你是害怕与我相处久了,会爱上我?”
萧佑城终于失笑出声,轻轻摇头,“爱与不爱,于我都没有什么坏处,我只是在为薛小姐考虑,坦白说,你这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
“时间是我的,浪费与否,只由我自己判断。”
“佑城言尽于此,薛小姐若是执意,请便。”萧佑城不再看她,去翻文件,“佑城脾气不好,治下严厉,以后怕是免不了要得罪薛小姐,还请见谅。”
薛飞瑶笑着离开,在门口突然转身道:“你今天的领带很漂亮。”
“谢谢,女朋友送的,我也很喜欢。”萧佑城未抬头。
薛飞瑶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又展颜,翩然而去。
春日午后,暖阳融融,最是容易犯困,萧佑城正有些迷糊,听见柔美的女声,“咖啡还是茶?”
“咖啡。”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萧佑城抬头,看见一张芙蓉玉面,“这不该是薛小姐做的事。”官署里有专门负责茶水的女仆。
一只描金花白瓷杯却已经送至他面前,袅袅热气衬着薛飞瑶的盈盈笑脸,“英国的同学常夸我咖啡煮得不错,尝尝看。”
另一杯咖啡被送至代黎面前,代黎抬头对容庭轩说了声谢谢,继续去看账本。从去年开始,海天帮与原本合作的的富康钱庄开始起摩擦,矛盾愈演愈烈,富康钱庄由黄兴帮笼辖,自代默祥出车祸后,两大帮派的关系大不如前,刚好代黎也不喜欢旧式钱庄,干脆就改与银行合作,商谈比较了几个星期,最终选择了容家的容生银行,合作伊始,代黎亲自来容生核对账目,容庭轩便也“正巧”来容生视察。
代黎坐在经理室外的一间小屋,同屋的银行文员以各种理由出去了,便只剩她一个人,以及不时从经理室进出的容庭轩。代黎并不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只专心看账本。
当容庭轩再一次从经理室走出来时,发现代黎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蹑手蹑脚走过去,脱下外衣,轻轻覆在她身上,犹豫了片刻,没舍得离开,坐上她旁边的位置,看她,定定地看她,也只在此刻,他才能这样看她。岁月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娇嫩美丽的容颜一如三年前的那场相遇,一如三年中的每场梦境。
多么不公平,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清楚的记得她的每一表情与动作,清楚的记得那天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并将这一天的记忆,在脑海中、在梦境里,回味了整整三年,可三年后的再次相遇,她不仅几乎忘记了他,甚至于,爱上了别人。
他总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健康、智慧、学识、身家、财富、样貌......却原来,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也得不到一生的幸福。
她轻轻哼了一声,他一惊,以为她醒了,却没有,只是翻了个身,原本抵靠着手臂的脸庞露了出来,现出一道绯红色的印记,她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银戒指,睡觉时,戒面硌着了脸。那是一枚极简单的银戒指,容庭轩却一眼认出,意大利精品手工制造,也同时记起,曾经在萧佑城的指间见过一枚相同的银戒。
他突然失去了面对她的勇气,不敢再看一眼,转身大步走进了经理室。那一种无望,那一种绝望,简直要他生生击垮。
元宵节那天,他做了件自己都唾弃的事情——偷偷跟踪了他们。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出身,不敢离得太近,远远遥望着,可即便隔得那样远,远到只看见身影,他仍能清楚的感受到流转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恩爱,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已经容不下任何尘埃。也就在那时,他意想中的幸福,被敲得粉碎。
这样的美好,却注定不属于他。
傍晚,代黎醒过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去经理室敲门,就在她以为没人时,听见极低的答应声,她推开门,屋里拉了窗帘,很昏暗,依稀能看见书桌后,一人深深陷进座椅里,孤寂的模样。
代黎将衣服放在门边的沙发上,道了声谢,刚转身,听见低沉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代黎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似乎又知道他想问什么,定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又听见他的声音,“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明明是我先爱上你,为什么是他?”
代黎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那里。
“如果我在第二天找到了你,或者在他之前找到你,一切会不一样么?”
代黎皱了眉,几次到了嘴边的话都没能出口,最后道:“我不知道......可这世上没有如果。”迈出步子,离开。
夜晚,容生银行熄灭最后一盏灯,容庭轩坐上了银行门口等候已久的车子,身旁的助手小林开口:“洪兴帮洪三爷送了拜帖(奇*书*网.整*理*提*供),说想约您喝茶。”
“不见。”
“海天帮的那笔款子,与富康钱庄交接的并不顺利。”
“告诉黄兴帮,上个月他们定的那批枪支滞留在海上了,若是运不到上海,我不介意卖给别人。”
“少东,我们没必要与帮派交恶。”
“这件事,不许向外透露一点。”
“......知道了。”
四月初,代黎收到来自北平的一封信,是她旧日一位女同学寄来的,说是下个月要与北军政府里一位部长的公子结婚,邀她前去参加婚礼。此时,陈小引明面上掌管了黑鹰堂,暗地里控制了青龙堂,白虎堂的方大鹏也逐渐收敛了气焰,海天帮内基本稳定了下来,加之代黎也想给陈小引留一段在帮里立威信的时间,于是决定放自己一个长假,去一趟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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