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庭轩被她逗笑出声,挥手与她告别,看着她将车子开走,回到自己的车里,久久没有发动,只缓缓摩挲她刚刚的座位,温热的,也许是她留下的体温,也许,只是皮革原有的温度......
可他舍不得停下,这是他唯一的,能触摸到她的机会......
她不愿给他机会,从前她与萧佑城相恋,她将心尽数交给了萧佑城,现在,他们分手了,她又将心完全锁了起来,锁得死死的,谁都不给。
他不敢逼得太急,她敏感又倔强,始终与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连半点暧昧的讯息,都不肯向他传递......她大概以为他终究会死心,会只当她是朋友......
她并不真的了解他,就像他并不真的了解她一样......怎么可能死心,怎么可能不爱......他愿意用一生,等待......哪怕等一个,永远不会有结局的结果......
晚上九点,对于夜生活丰富的上海人来说,并不算晚,可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代黎猜想,大概是白天里学生的游行闹得太大,北军政府害怕不能控制,早早宵禁。
正这样寻思着,街边突然踉跄冲出一人!代黎急忙刹车,分毫不差,险险停在那人身前,那人再走不动,虚弱地倚靠在车前盖上,车灯照上他的脸,满是血痕。
代黎觉着这人有几分眼熟,以为是海天帮哪个堂口的小兄弟,赶紧下车去搀扶他,手臂刚刚扶上他的腰,那人侧过脸来,四目相触,顿时愣住!彼此,都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朱淳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因为眼角粘了血,几乎要睁不开,微微眯起,看起来有些迷蒙,代黎将他扶上车,油门一踩到底,车身忽地一下飞了出去。车窗没有完全关好,因为车速太快,疾风窜进车厢,撩起她细碎的短发,丝丝飞扬。
朱淳深陷进车座里,右手紧捂住腹部,鲜血由指缝间不停地溢出,顺着衣角、裤管,流下去,滴滴答答......没有多余的气力转移视线,也是只是不想,他一直盯看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可以弹奏出美妙钢琴曲的手指,曾经他以为,与黑白琴键最相衬的手指......现在,紧握住方向盘,在黑夜的上海街头,飙车,以最狠最帅的姿态......
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她只花了七分钟,将车子开进海天帮总堂后院,这里有一间地下室,能找到的人,寥寥无几。
代黎简单查看了朱淳的伤势,迅速拿出药箱,“你的伤口必须现在处理,来不及找别人,我的手法不算熟练,你忍一下。”
朱淳点点头,默默看她为自己处理伤口,认真的神情,“不熟练”的手法......脑中微笑的她,弹钢琴的她,与眼前严肃的她,取子弹的她,交错闪现......原本应难以承受的疼痛,却几乎要被忘却。
“你就不怕,救了不该救的人?”朱淳的声音很轻,虚弱飘渺。
“请不要打扰我。”她正在缝伤口,专心致志,语气冷淡,没看他一眼。
朱淳突然笑出来,无声的笑,真正的开心,他这一生中,极少拥有的,真正的开心。
朱淳在这间地下室养起伤来,这一晚的话题,两人再没说起,代黎每天来看他一次,给他换药,送来食物与清水,甚少交谈,只偶尔,在看到他腹部的枪伤时,她会有些许愣怔,极短的时间,他却留意到了。
救下朱淳的第十三天,代黎再来时,人去室空,叠放整齐的被褥上放有一封信,简单的感谢之词过后,整封信件,将半年前,薛家的出兵,北军两面受困的窘迫,交代地清清楚楚,甚至,附上了两家秘密协议的一些具体条款。
把信看完,代黎找出一只火机,“叭”地一声点着,看着那团小小的淡蓝色的火焰,将信纸,一点一点,吞噬。
朱淳的这一份谢礼,送得很大。
他当时的不得已,她昏迷那晚他的彻夜守护,甚至她回上海那天,他去车站偷偷送她......
她其实,都知道。
上海城南,姜宅,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后门口,车后座下来两名男子,一人着一身褐色西装,头发梳得光亮,另一人则穿一件黑色长风衣,以黑色宽沿帽遮了大半边脸,在暮色的掩映下,闪进了宅子。
花厅里,满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一名老者候于桌旁,见了来人,起身笑脸相迎,“谭先生。”三人落座,一番客气寒暄之后,很快谈到了正题。
这名老者叫做姜成,人称姜爷,是青合帮的龙头老大,叱咤上海滩二十余年,与黄兴帮的洪三,海天帮的代默祥齐名,许多年来,三派或争或合,共同把持着上海滩的黑道势力。被唤作谭先生的黑衣男子则叫做谭季维,身为南方七省总司令薛长复的核心幕僚之首,颇受重视。
仆人早已被屏退,姜成亲自为谭季维斟上一杯酒,问:“这次来谈判的日本人是什么来头,需要谭先生亲自跑一趟?”
谭季维笑了笑,许久才悠悠道:“老弟此番不过是做些安排,过不了几日,薛司令要来上海。”
姜成这一惊非同小可,不自觉重复道:“薛司令要来上海?”
谭季维徐徐点了点头,也不待姜成再问,解释道:“这一次,日方来的是近卫家族的大少爷。”
姜成笑道:“谭先生,你知道老朽是个粗人,对于日本人的这些个什么家族,是搞不清楚的。”
谭季维又客套谦虚了一番,这才道:“”谭季维早年就读于东京大学,对日本颇为了解,是个典型的亲日派。
听完谭季维的话,姜成很是唏嘘了一番,接下来便聊一些杂事,酒过三巡,又聊到了容家,姜成道:“容老爷现在几乎算是隐退,不再问事,容家现如今的主事人是容庭轩,这小子虽然年轻,可滑得很,与各方面关系都不错,很难拉拢,而且,”姜成故意顿了顿,“听下面人来报,他对代家丫头,似乎有点意思。”
谭季维知道姜成的顾虑,却不接话,转而道:“代默祥的这个独生女儿,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姜成忽地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半年前,薛司令为什么突然止兵不发?若是当时便能与日军两面夹击,早瓜分了萧家的地盘。”
谭季维叹了口气,“薛司令做事向来果决,唯一的软肋,就是五小姐。”
姜成皱眉,“谭先生的意思,是指萧薛两家的联姻?五小姐看上了萧家那小子?可若是能拿下萧家的地盘,到时候,但凭五小姐身份之尊贵,还怕他不会抛下代家丫头?就是让萧佑城入赘,也不是没可能的。”
谭季维笑了笑,没再说话,姜成心道:女人终究是眼皮子浅,成不了大事。当着谭季维的面,自然不会说出口。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