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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风华绝代之代黎篇 > 第二十三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二十三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水磨石地面,即便在初夏,依旧很凉,冰一样,冷得,就像她额上的那把枪。

她曾经面对许多的枪口,一点都不陌生,只是从未想到过,有一天,拿枪的人,会是他。

也许是因为大哭过一场,她此刻平静了许多,低了头,洁白的婚纱就在眼前,轻盈柔软的面料,像是拥在怀里的一朵云,很美。她才想起今天是她的婚期,一天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她的心底突然生出无力与厌倦,这样多的努力,这样多的付出,以为幸福可以争取,却原来抵不过老天爷的一个玩笑,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能开枪。

枪口在抖,她感觉到了,却不能抬头,并非恨他或是怪他,只是不想看见他,他们现在的样子,只能让对方更痛。

“告诉我,父亲的死,与你无关。”冷冰冰的声音,配以他的动作,像威胁,可听在她耳中,只有哀求。

她不动亦不语,枪口抖得更加厉害,“说!与你无关!”他的声音变得暴戾,她仍只听出哀求。阿二刺杀萧权,她并不知道,可她没法说出“与我无关”,阿二是为了给她父亲报仇,即便不是她的意思,也不可能与她无关。

她的沉默不语让他更加狂躁,厉声喝,命令的语气,“说!”尾音却带了明显的哽意,她忍不住抬头,看见赤红双眼,盛了泪,像是盛了满满的血。

泪水夺眶而出,立即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泪水让他有片刻的失神无措,竟想去给她拭,手一动才发现,手上还握着枪,枪口还抵着她。

心早已硬不起来,对她,其实从未硬过,他的语气是真的哀求,“黎,只要你说,我就信!只要你说!”他眼里是哀痛绝望,紧紧盯住她,渴求她给他唯一的希望。

她闭上眼,轻轻的摇头,泪水涌得更多......请你别再问,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不管我说什么,我们之间都已经不可能......

他的眼里终于只剩下绝望,缓缓放下枪,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密密麻麻的血点,洒上她的白裙,也洒上他的礼服,她大骇,慌忙站起来要扶他,眼前却一黑,直直栽倒,被他及时捞在了怀里,他抱她疯狂冲出去的那一幕,让所有人惊骇!一对新人,失去知觉的新娘,软软伏在紧张暴怒的新郎怀里,各自的白­色­礼服上,全是血。

医生说她只是贫血,再加上受了刺激才会晕厥,不是大问题。他的问题却严重得多,急火攻心引起的旧伤复发,医生建议他好好做检查,他根本不理,他那样子,谁都不敢劝,便只得由着他守在她床边。

她小小的脸庞陷进枕头里,昏迷中,兀自紧皱了眉头,肤­色­苍白如纸,他从前竟然不知道,她贫血。眼角尚留泪痕,他以指腹轻轻去擦拭,肩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过了,衣服上还遗有血迹,她的血他的血,早已分不清,只剩下­干­涸刺目的红。

她醒来时,已是黄昏,躺在柔软的床上,愣愣看向天花板,脑中一片空白,房里洒进柔和的夕阳光,昏暗又安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幅情景。他已经换下了礼服,端一盆热水放在床边,掀开她身上的薄毯,脱下她沾血的礼服,甚至脱下她的内衣裤,她只看向天花板,一动不动,任他摆布,他拧了热毛巾,擦拭她的身体,擦过她身体的每一处,最后,他拿一套睡衣给她穿上,又给她拉上薄毯,出门。没人说一句话。

他再次进屋时,已是深夜,屋里很黑,他没开顶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端一碗粥,小心翼翼摸索到床头,打开壁灯,灯光是淡淡的黄,她还是拧起了眉。

他扶她坐起,拿两个沙发垫让她枕在身后,喂她喝粥,她很乖,像下午时一样,他边喂边道:“你贫血。”

“我知道。”她突然顿住,抬眼看他,“你呢?”

他只看她­唇­边的那勺粥,“我没事。”

她垂下眸,没再说话,一碗粥很快喝完。她以为他会走,他却脱了衣服上床,关灯,拥着她睡下。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什么都没做,只静静拥着她,她睡不着,知道他也睡不着。

“妈妈呢?”

“在家里,知道你没事。”

......

“父亲的死因,对外宣称是新党暗杀。”

“二叔的尸身在哪?”

“已经处理了。”

“......我想尽快回上海。”

他没说话,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她突然想哭。

本以为一夜无眠,却不想一夜好眠,身心受到重创,筋疲力尽的恋人,相互依偎,汲取对方怀抱里的温暖与力量,即便,他们有家仇。

两天后,北平火车站,开往上海的列车已经靠站,拥挤喧嚣的乘客队伍中,一名高挑的年轻女子分外引人瞩目,她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衣,风华却是掩不住,只是脸­色­有些许憔悴,似乎大病初愈。

这天的天气原本很好,却在下午时变了天,铅灰­色­的云层重重压下来,那样底,像是压在人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月台上,萧佑城一身黑衣,是刚刚参加完父亲的葬礼。这样耀眼的两人,自然容易在人群中看到对方,常霏先上了车,代黎走到萧佑城身前,低头,无话可说。

天­色­更加­阴­晦,铅灰渐渐变成了墨蓝,且刮起风,很大,吹动他们的黑白衬衣,火车已经鸣笛,代黎低声道:“我走了。”刚转过身,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将所有的不舍爱恋悲痛无望......承载进这个分手的拥抱......

最后,他在她耳边说,“我一定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儿子,你杀了我父亲,我仍爱你。”

她心头剧烈的抽痛,几乎要脱口告诉他,那不是她的意思,可她到底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即便没有这次,她早晚也会为父报仇。

她上了车,外面的天­色­更黑,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了,月台上几乎已经没了人。只他,还站在那里,挺拔又孤独的身影,与车上的她,隔了车窗,隔了仇恨,俩俩相望......不知有没有那么一天,能做到俩俩相忘。

天地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跟着一声巨响,雨瓢泼而下,那样大的雨滴,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的响,豆子一样。她只看向窗外,他没动一下,只看她。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打湿了他的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前,那样的狼狈,他不理,只是看她。

“哐当哐当”,火车缓缓开动,他的身影渐渐往后退,她的手攀上窗,却只触到冰凉。雨水阻隔了本应开阔的视野,他身影的越来越小,很快,消失不见。

而她已经泪流满面。

秋涛黄浦,滔滔入江,再随着滚滚长江,奔流到海。雨丝纷纷扬扬,落入水面,像是回归母亲怀抱的孩子,立即相融其中。

旧衣脏裤的码头工人们,蜷缩在仓库外檐底下躲雨,哆哆嗦嗦,分享最廉价的烟草卷。风携着雨丝打进来,时常会将烟头微弱的火星浇灭,工人们破口大骂,将长久郁积于心中的苦闷宣泄,下了三天的雨,没活­干­,也就没钱拿,不少人家里的米罐,已经快要见底了。

穿着油绿雨衣的年轻邮差,骑着自行车,车轮溅起水花,将泥点子溅上码头工人的裤腿,无人在意。邮差离开码头,穿梭于宽阔的马路,或狭小的弄堂,偶尔也会有顽皮的男孩子,冒着雨,跟在邮差车后跑,一个不小心,摔倒进水洼里,满身泥污。

邮差骑着自行车来到英租界,在一座欧式庭院外,找到了写有“代府”二字的门牌,从油布包里拿出洋文信,对照中文地址,是这家没错,按响了门铃,很快出来一位门房老伯。投递完信件,邮差骑上车,又往下一家去了。

宽大的客厅,没有开灯,因为外面下着雨,显得有些暗,墙角的落地大座钟,秒针“嘀嗒嘀嗒”的行走,与窗外的雨声应和着,愈发单调。座种旁挂有一只月历牌,前一页撕得不­干­净,还遗有月历纸的边缘,日期却是没遮住,十一月七日。

“你输了。”低沉慵懒的女声响起,听不出半分喜悦的情绪。

陈小引放下手中的棋,“还玩么?”

代黎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走到窗口,看着庭院里那块常绿草坪,本过了青草茂盛的季节,却被雨水冲刷的分外油翠。

“下了三天了吧?”代黎轻啜一口茶,仿佛自言自语。

“嗯,三天了。”

“码头上的工钱还是照常算吧,世道本就不好。”

陈小引正答应着,小香走了进来,“大小姐,有一封洋文信。”

代黎放下茶杯接过来,看一眼信封,微微舒展了眉,“是福特医生寄来的。”福特医生虽然回了美国,却一直与代黎保持联系,交流代默祥的病情。

代黎站在窗口将信看完,又重新折好装好,暂时搁在了窗台上。陈小引突然开口:“黎黎,半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叔为什么会失踪?你为什么不跟萧佑城结婚?”

许久的沉默,陈小引站在沙发旁,看窗前那抹纤细的背影,熟悉的单薄,不熟悉的孤独,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叫人心疼的孤独感。

代黎复又端起茶杯,捧在手心里,早已感觉不到茶水的温热,她看向窗外,远处灰白­色­的天空,淡淡开口,很轻的声音,“我已经不记得了。”

送走了陈小引,代黎站在廊下,伸手向外试了试,雨量不是很大。回屋里告诉常霏,说刚收到了福特医生的信,要去一趟医院,常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嘱咐她加件衣裳。

司机老刘见她要出去,将车子开到了门外,代黎却从门房拿了把伞,与老刘招呼一声,步行出门。

她穿一件米白­色­长风衣,撑一把黑伞,独自走进凄迷雨雾,那身影,越发显得消瘦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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