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殿英告辞而去,但他却让牟一虎等人先行,自己落后在最后,当他经过覃少川身边时,脚下一滑,顿时就要摔倒,竟然向他怀中扑去。覃少川双手一伸,将他稳稳扶住,口中道:“黄兄小心。”与此同时,只听见黄殿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字,随后又大咳一声,将那余音掩去。
牟一虎等人听见响动,回过身来,只见黄殿英已然退开,快步跟了上去。
覃少川神色不变,朝他们点了点头。随手端起茶碗,看似无意,心头却是电转。他分明听见黄殿英对他说了一个“铁”字。这个“铁”是什么意思?是一个人的姓么?施南似乎极少有姓铁的。还是有别的意思?郎龙为什么要悄悄对他说出这样一个字?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的目光透过窗户,看着那巍巍齐岳山,只见群峰起伏,目光尽头,便是铁炉峰,其上云雾缭绕。
覃少川心头一跳,只差没有惊讶得叫出声来。黄殿英所说的“铁”字,莫不是与铁炉峰有关。那铁炉峰铁炉寨上,不正有一伙棒客么?那伙棒客,平素便是干些绑票的勾当。不过随后又寻思起来,那伙棒客虽胆大包天,但从未将手伸到土司皇城,去绑架土司或他们的子弟。通常只拿各司境内的富户开刀,子游家有几次就差点中招。幸得守卫森严,才没叫他们得手。
看来得去闯一下齐岳山了。不管彩儿在不在那里,都应该去找一找,覃少川下定决心,几乎立即便想动身。不过他绝非冲动之人,知道急不得。一时进退两难。若是从忠路司调集土兵围剿,那铁炉寨易守难攻,强攻并非上策,若是偷袭,自己现在人手又不够。沉思片刻,心中总算有了计较。便取了纸笔,写了封信,交与一名武士,送回白云寺去,决定请师父亲自出马,带领师兄们一闯铁炉寨。
待武士走后,覃少川又嘱咐随行的另外两名武士,让他们准备进山的用具和干粮。那郎战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见他有条不紊,心中暗笑,自在肚里盘算接下来如何寻个最佳时机,立下大功,好叫那铁炉寨的人瞧瞧他的本领。
夜已经很深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子时,这一天便要过去了。
唐逍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智愚大师和慧水坐在床前,一直陪伴着他。智愚大师虽精于医道,但与他的武学比起来,却有所不及。不过还依然能诊断出,这少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绝境。一旁的慧水眼露悲伤之色。此刻的二人,早已不像宠辱皆忘的出家人。他们虽然出家了,心已不在红尘俗世,但对于生命的流逝,尤其是自己只能看着唐逍等死,完全束手无策,一颗慈悲之心慢慢转化为无可奈何的惋惜。
“唐施主好好安息吧。”智愚大师带着无尽的遗憾,终于缓缓地说道。然后双手合十,闭目垂首,默然不语。慧水见师叔如此,便也闭目念经。
“多谢大师。”唐逍强忍住心中的绝望,尽量显得很平静,以平复心中的波澜,不让那绝望之水冲毁意志的堤岸。在求医途中,“谢”恐怕是他说得最多的一个字了。他的确心怀感激,若非那么多好心人的帮助,纵然自己心志坚若磐石,恐怕也难以支撑下去。
唐逍无数次想过这样的结局,他觉得到这样的结局来临时,自己一定可以平静地对待,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还是无法接受。那么多年过去,甚至父亲被杀之时,他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从来就不让自己掉眼泪。
他已经经历过人生最痛苦的一切。
但此刻,他很想大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但他欲哭无泪,只有无尽的沉默。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以为自己昨晚已经看透一切,但当生命的最后一刻来临时,他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看不透,又是那么的不甘心。仿佛生命的流逝速度在一瞬间加速了,决堤一般冲击着这些年建立的意志。但他还是拼命忍住。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
智愚大师虽看惯了生老病死,但意志如此坚强的少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一刻,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刻。那一切希望与抗争,或许从此便失去意义。他终究躲不过命中注定的一切。这一刻,他的生命中将不再出现奇迹。
“慧水师父,能不能扶我一下?我想到外面去。”这个坚强而又固执的少年,自上山以来,差不多是第一次开口求人。
他心里似乎依然有一个声音:“我不能死,我不会死!”
但那个声音是那么的微弱,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了。那个声音曾经那么的强大。强大到支撑着越过万水千山,强大到他以为奇迹一定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