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顿时想起当初还是他们兄妹救了自己,不光请他喝酒吃饭,还指点他去百草堂的路。当时还以为他们是富家子弟,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就是铁炉寨的棒客头子。这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只听牟飞苏继续说道——
“我爹原本是忠路司铜钱坝的一名秀才,我们还有一个姑姑,名叫牟汀兰。在我两岁那年的冬天,我姑姑要出嫁,那天,散毛土司覃华亭却派人让我们把姑姑送去,也许你不知道,在我们施南府,有一个古老的规矩,司内的任何女子,在结婚后的前三天,都要被送到土司那里去过夜,三天之后,才能送回男方家,因为土司享有族内所有新婚女子的初夜权。这个规定古已有之,没有人能反对,那些少数奋起反抗的人,不是被土司派人杀掉,便只得逃走,或者像我们一样,只能上山当棒客。”
“竟然有这样的规矩?”唐逍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他读书时,也曾听先生们说起很多奇风异俗,比如初夜权、走婚之类的,但他并不确信。如今听牟飞苏说来,想不到真有其事,“只是——只是——真是个臭规矩,这算哪门子规矩?”
“但这规矩我们都无法改变。”牟飞苏说道,“我姑姑被送到覃华亭那狗贼那里去后,三天过去了,一直没有送回来,我们每次去要人,他都不放人,没过多久,我姑父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害死了。他是中毒死的,我们虽然找不到凶手,却知道一定是覃华亭那狗贼派人干的。后来我们再去要人,覃华亭那狗贼竟然说我姑姑死了。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覃华亭那狗贼竟派人抓走我爹,还给他安了个通匪的罪名杀了。后来,覃华亭又四处派人四处追杀我们。我们兄妹俩无处可逃,只得进铁炉寨当棒客。我和哥哥拜在老寨主门下,他教我们武功后来师父死了,我哥哥就当了寨主。”
“想不到你们一家和覃土司之间,竟有如此血海深仇。”唐逍说道,他心中原本坚硬的某个位置,似乎在她的述说中变软了,好像是同病相怜,又像是感叹人生的诸多不幸,而那些不幸之事,偏偏又大多降临在弱者身上。
“我哥哥抓了覃华亭的儿子女儿,原本是要报仇的,不过后来我们却发现,覃少川居然长得和姑父年轻时一模一样,而他的妹妹覃彩儿,几乎就是我们姑妈年轻时候的模样,不但长得特别像,而且动作,笑起来的酒窝,都是一模一样的。因为这样,我哥哥才没有杀他们兄妹二人。”
“你的意思是说,覃少川其实是你姑父的儿子,也就是你的表弟,而覃彩儿是你姑妈的女儿,是你的表妹?”唐逍顿时明白过来,不过虽然一下就想明白了,但他还是有些头疼,这弯来拐去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
“不错,我和哥哥都怀疑,姑妈在被抢进覃华亭抢进去之前,也许就怀上了覃少川,而覃彩儿是姑妈和覃华亭生的女儿。”牟飞苏说道,“而且,我们怀疑,也许姑妈还没有死!”
“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唐逍问道,他心底似乎已经答应了这个家遭不幸的女棒客。
“你回去后,帮忙查查我姑妈是不是还活着,她要是活着,一定还在忠路土司皇城里面。”牟飞苏说道,“若她还活着,我要你告诉她,我和哥哥还活着。”
“没问题。”唐逍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和覃少川关系如何?”牟飞苏又问道。
“我们虽相处不久,但一见如故。”唐逍说道。
“其实这事也许由陈子游去说更有用,但是他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牟飞苏说道,“你若有机会,把我今天说的这个故事给覃少川也说一遍吧。信不信在他,给不给亲生父亲报仇也在他。覃华亭虽然杀了姑父,却将覃少川养大,而且当作亲生儿子一般。至于覃华亭是否知道真相,我们不得而知。覃少川若真是姑父的儿子,若是姑妈也真的活着,我想她之所以不告诉他,恐怕是因为这个秘密一旦泄露,覃少川肯定性命不保。而且,覃少川是覃华亭唯一的儿子,将来的土司位置,肯定非他莫属。”
“这人世间,没有天生的仇,也没有天生的恨。”唐逍说道,“也许,爱才是天生的,只是那些天生的爱,永远避不开后天的仇,这或许便是所为造化弄人吧。”
“其实,覃少川知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也没多大关系,我希望你告诉他,或者说劝说他,他将来若是当了土司,一定要废除那初夜权的制度,如果做到这一点,他也算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能使他所遭遇的悲剧,不再重复在其他人身上。他是个读书人,而且对你们汉文化很着迷,懂得汉族人的伦理纲常。只要他带头废除这些害人的制度,施南其他各司也许就能逐渐摆脱那些陈规陋习,我听说容美司的田世爵也有这个意思,田土司是个有远见、有魄力的人,他要走中兴之路,必然要破除那些陈规陋习。我相信,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规矩,总有一天会被废除的。”
“想不到飞苏姑娘竟有如此远见卓识。”唐逍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女棒客,竟有如此见解。
“这哪是什么远见卓识,只不过身在其中,亲人深受其害,所以才想到这些。”牟飞苏说道。她一脸平静,平静之中却又充满期待。
“唐某一定竭尽所能,助飞苏姑娘完成此桩心愿。”唐逍慨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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