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交上手,第一个看出不对劲的自然是智圆大师,他首先发现前后两场的相似之处,就是黄殿雄似乎对覃少川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其次是覃少川没有按既定策略对敌,竟然和对方对攻。他心里登时“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看出端倪的自然不止智圆大师一人,田九霄、陈子游、无趾道长、妙师太都已觉得不对,只是心态略有诧异而已。田九霄陈子游想的是,自己的对手会不会也是这样,对他们的武功了若指掌?自己下午对敌,该使用何种武功,才能不被对方抓住破绽?而无趾道长、妙师太却在想,是不是门人弟子中出了内奸,将自己这一派的武功透露给了仙佛寺?不然,这仙佛寺的弟子,怎么对他们的武功路数熟悉到这种程度。这施南府十八司多次举办比武大会,每次结束之后,各司都会反复总结经验教训,既要研究对手的功夫,还要创造新的招式。所以,这三百年积淀下来,施南府各派的武功既在不断融合,也在不断进步。
黄振旗此时坐在台上,看着六子如此勇猛,一时之间,竟能与上一次的状元打个平手,心里的那份高兴,实非言语所能表达。桫椤上人却又是另一番想法:这几个孩子看来真是下了不少工夫,竟然将对手的武功研究透了,这一点只怕连自己也做不到,因为这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虽然历次比武都会研究对手的武功,但他还是主张以我为主,从未指望将对方的武功了解到这等地步。
那些观众见台上乒乒乓乓,你一拳过去,我一掌过来,打得眼花缭乱,甚至很多人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出招的,但也知道二人棋逢对手。他们在底下自然不甘寂寞,喝声雷动,除了唐崖司的人为黄殿雄叫好外,其他各司的人都恼黄殿英出手狠毒,伤了向飞龙,大多盼着覃少川能将黄殿雄狠狠教训一顿。
观战中,最紧张非覃华亭莫属。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他见儿子一上去就对攻,而且明显情绪急躁,知道这样下去,必败无疑,有心出声提醒,却又不好开口,因为若是大喊大叫,失了身份不说,分明是让众人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如对手。而更出人意料的是,覃少川和黄殿雄完全不像在切磋武艺,双方简直都是在以命相搏。自己只想伸手捂住眼睛,不再看下去,却偏偏爱子心切,怕少川有什么闪失,不得不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
这是八月中旬,天气已然转凉,可是覃华亭却似乎觉得比六月酷暑还热,令他汗流浃背。这天气不但热,还让人烦闷。不但让人烦闷,而且口干舌燥。他不断端起手边的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茶,然后又拿出烟杆,裹了支旱烟衔在嘴里,却半天忘了打火点燃。他看到覃少川不断加快出招速度,出手如旋风一般,以此来弥补招数上的破绽,这样果然有些奏效,不像先前向飞龙那般被动。他又看到覃少川一掌击中黄殿雄的前胸,立即站起身来,刚要叫好,黄殿雄也一掌击中了覃少川。双人各自退了四五步,复又斗在一起。他还看到,二人硬拼到三百招过后,都差不多筋疲力尽了,但谁也不肯放弃认输。此时,二人基本上和流氓斗殴没啥区别,你一拳打中我的脸,我一脚必定踢中你的头。你一掌砍中我的臂,我一肘击中你的胸。两人都打得鼻青脸肿,血肉模糊。两人都像发了疯一般。到最后,黄殿雄竟然不管不顾,抱住覃少川打过去的手臂,张口救咬,覃少川痛叫一声,对他连踢带劈,拳头、脚尖雨点般落到他身上,而黄殿雄就是不肯松口。他还看到担任考官的无趾道长和妙师太同时跳上擂台,强行将二人分开,而黄殿雄状若疯狗,不但对覃少川龇牙咧嘴,还对拉他无趾道长又踢又打。他双眼血红,一副恨不得将覃少川撕成碎片的模样,此刻,若是叫他吃对方的肉,只怕也能吃下去。无趾道长没办法,只得点了他的|茓道。而被妙师太拉住的覃少川,情形似乎差不多,虽未对妙师太动粗,但他无力地挣扎着,还想扑上去对打。
覃华亭始终站着,黄振旗也不知道何时站起身来。他看到台上很快又上去几人,将两人抬了下去。然后又见无趾道长和妙师太交头接耳商量一阵后,耳中传来无趾道长的裁决:“这一战,双方不分胜负。”说完,就见他转身走下擂台,只留了妙师太继续站在擂台上。只听妙师太以清脆的声音接着说道:“此次比武,首先比的不是武功高下,而是比人品,比风度,比修养,比真诚,比正直,是以武会友,不是以命相搏,似这等流氓般的斗殴,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发生了。这样的场面,相信不止是贫尼一人不愿看到,在座各位,也定然不愿看到!我提议,取消覃少川和黄殿雄继续参赛的资格!”
覃华亭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应和声:“妙师太言之有理,这等胡搅蛮缠,真是丢我施南府十八司的脸,依我看,不但要取消这二人的参赛资格,两年后的比试,也不能再让他们参加了。”这样的话,黄振旗自然也听到耳朵里,他顿时面色铁青,没想到儿子如此丢脸,简直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桫椤上人也羞愧得抬不起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又热又烫,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智圆大师却是百思不解,自己这徒儿,一向温文尔雅,这次怎会如此冲动?
妙师太的提议得到多数考官的赞成,于是,覃少川和黄殿雄的比武资格就这样被取消了,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结果。但众人觉得这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也算是以儆效尤。
夜,黑了下来。
地牢之内,牟虎翼坐在稻草堆上,似睡非睡。而唐逍也坐在一旁,双手抱着卧虎刀,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正在这时,地牢的通道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二人抬眼一看,不是陈子游是谁?他神情甚是委顿,愁眉苦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似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更奇怪的是,他身上鼓鼓囊囊的,怀里不知道藏了什么。
“怎么样?下午战况如何?你是不是打赢了?你们四个是不是都赢了?”唐逍立即站起来,抓住他问道。他对战况极为关注,从早到晚,一直在暗中祈祷老天爷保佑四人顺利过关。
只见陈子游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看着唐逍期待的神情,本不想说话,但知道若是不说,唐逍虽然不会逼他说,定然也是心痒难熬,晚上睡不好觉,于是放慢语调,说起全天的见闻和亲身经历来。
“向大哥受了重伤,命在旦夕。师兄也受了重伤,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不过并无大碍,养上十来天就能痊愈,但他和黄殿雄双双都被取消资格。”
“什么?”唐逍顿时跳了起来,牟虎翼也坐直了身体。陈子游将上午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又接着说了下午的事情——
“下午第一场比试,是在田大哥与黄殿全之间进行,田大哥遭遇的情况和师兄、向大哥遭遇的情况差不多,黄殿全非常了解田大哥的武功,不过,田大哥武功修为的确了得,虽有破绽,但黄殿全根本抓不住。而田大哥始终坚持既定的打法,只是与对手缠斗,消耗黄殿全的体力。那黄殿全果然了得,与田大哥斗了五百余招,依然不分胜负。田大哥在消耗对方体力的同时,自己的体力消耗也极大。因为黄殿全的功力之深,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田大哥虽一直避免和他硬拼,但有时不得已,还是被迫硬接硬挡。两人一直斗了上千招,依然不分胜负。”
“到底谁赢了,你直接告诉我吧。”唐逍忍不住说道。
“田大哥赢了。不过,他并没有亲手击败黄殿全。”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田大哥赢了,却又不是他亲手击败的?”唐逍奇怪地问道。而这个问题,也正是牟虎翼想问的。
“因为一千招之后,两人几乎都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而两人都不肯放弃。那黄殿全和他弟弟一样,似乎也失去渐渐失去了理智,招招想和田大哥拼命,好在田大哥虽累,人却极为清醒,不与他死缠烂打。正在这时,黄殿英却跳上台,拉住了自己的二哥,然后对田大哥说,他代他二哥认输,就这样,田大哥就算赢了。他这么做,看似承认他二哥技不如人,实则是为了保护他。”
“田大哥现在怎么样了?”唐逍又问道。
“田大哥回到别院后,一直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他原本是铁打的汉子,这次累得够呛,只怕没有三五天,身体根本不能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