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老人家要是还有什么话,就只管讲出来吧!”“是的,孩子,还有几句话,”说着,老人把双手从被盖上伸了过来。“当你还是个半大娃娃时,就上堤长家扛活去了:那时你脑子里想的是,有朝一日也要当个堤长。这想法传染了我,我渐渐也认为,你是块当堤长的好材料。可是,要干这么大的差使,我能给你的遗产却太少了啊!——在你当长工这些年,我省吃俭用,想把——想把给你的遗产增加一些。”
豪克激动地抓住父亲的双手。老人极力想坐起来,以便看清儿子的面孔。“是的,是的,孩子,”他说,“在那边小柜子最上头一个抽屉里,放着一份文书。你知道,安捷·福尔梅尔丝老婆子有五亩五分沼泽地,可她光靠这点地的租金养不活自己那把老骨头,因此我每年圣马丁节都给她一笔钱,在手头宽裕时甚至还多给这个可怜人一点儿。这样,她便把地过户给了我,一切都按法律手续办好了。——眼下她也离死不远,得了我们沼泽地的人常得的恶症,往后你不需要再付给她钱啦!”
老人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又说:“不多啊,只是比你在家那会儿总算多了点儿。但愿够供你在尘世上受用!”听着儿子感激的话语,老人安然睡去了。他没有什么再操心的。几天以后,上帝的黑天使就使他永远合上了眼。豪克于是继承了父亲的产业。下葬后的第二天,艾尔凯来到他家。“谢谢你来瞧我,艾尔凯!”豪克这么招呼她说。可她却回答:
“我不是来瞧瞧的,我要把你这地方整理整理,让你在自己家里生活得像个样子!你父亲只知道他的数字和图,顾不上自己的生活,死神来了更把一切搞得乱糟糟的。现在我要把这个家弄得稍微能住人一点儿!”
豪克望着她,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信任。“你就尽管整理吧!”他说,“我也高兴能这样。”艾尔凯于是动起手来:仍然摆在桌上的绘图板弹掉了灰尘,捡到了阁楼上去;绘图笔、铅笔、粉笔收拢来了,集中放进小橱柜的一只抽屉里;然后唤来年轻女用人,由她帮着把整个房间里的家具摆设调整了位置,这一下房间就显得明亮宽大了。艾尔凯微笑着说:“这种事只有我们女人才办得到!”豪克呢,尽管心中带着丧父的哀痛,眼里却闪着幸福的光芒,在需要的时候也亲自动手帮助艾尔凯一下。
傍晚——当时是九月头上——一切都如艾尔凯希望的那样就绪了,她便拉住豪克的手,用黑色的眼睛望着他说:
“走,到咱们家里吃晚饭去,我答应过爸爸一定带你去的,吃完饭,你要回来就随你的便!”
当他俩踏进堤长那宽敞的起居室的时候,护窗板已经关好了,桌子上点着两支蜡烛。老头子想要站起来,但沉重的身躯不听使唤,刚欠起一半又坐回到椅子里。“很好,很好,豪克,”他大声对自己过去的长工说,“你想到来看你的老朋友!走近点儿,再近点儿!”豪克走到他的椅子前,他用自己那双圆滚滚的手抓住豪克的手,继续说:“喏,喏,孩子,别难过,我们大家谁都免不掉要死的,何况你父亲并非一个坏人!——我说,艾尔凯,这就去把烤鹅端上来吧,咱们也该加点儿油啦!工作多得很啰,豪克!秋季视察即将开始,修堤建闸的账目堆积得有山那么高,西边的一段新近又出了问题——忙得我一塌糊涂,昏头昏脑,可你,感谢上帝,却年轻得多。你是个好小伙子,豪克!”
讲完这一长串话,老头子心里的负担全没了,便把身子靠到椅背上眯缝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瞅着房门。这当儿,艾尔凯正好端着一大钵烤鹅走进来。豪克面带微笑地站在堤长旁边。
“快坐下吧,豪克,”老头子说,“别磨蹭,凉了可不好吃啰!”豪克于是坐下了。对他来说,帮助艾尔凯的父亲工作就像过除夕一样有意思。秋季视察开始后没过多久,他已帮着完成了相当一部分工作。
讲故事的教员停了下来,环视着四周的听众。窗外传来一声海鸥的啼叫,走廊上有谁在跺脚,像是想把粘在他那沉重皮靴上的泥土蹭掉。
堤长和委员们都转过头去望着房门。“什么事?”堤长高声问。一个头戴水手帽的高大汉子跨进门来,回答道:
“先生,我和尼克尔斯,我俩看见那个骑白马的人冲下沼泽地去啦!”“在什么地方?”堤长问。“在那片池塘,在杨森家的地旁边,就是豪克·海因大堤开始的地方!”“就看见一次吗?”“就一次,而且仅只是个影子,可这并不等于说先前没来过。”堤长站起身。
“请原谅,”他对我说,“我们得出去看看那祸害想上哪儿去!”说完就带着送信的汉子出了房门,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跟着他走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教员两人,没挂帘子的窗户再没有坐在前边的人的脊背挡着,透过它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外面的情况,只见狂风驱赶着乌云在空中飞奔。
老教员仍然稳坐在自己座位上,嘴上挂着轻蔑,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悲天悯人的微笑。
“这屋子太空旷啦,”他说,“可以邀请阁下到我房里去吗?我就住在这所屋子里。请相信我,我了解海边的气候,对于咱俩来说,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我感激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因为在这大屋子里,我身上已经开始觉得冷。我们端着灯爬上楼梯,来到教员住的阁楼中。他的卧室尽管也朝着西面,窗上却挂着深色的厚毛毯。一个书架上满满地摆着书,旁边挂着两位老教授的相片,桌前立着一把高背椅。
“请自便吧!”热情的主人对我说,同时添了几块泥炭在仍然燃烧着的小火炉里,火炉上边烧着一只铁锅。“还稍稍等一会儿水就开了!然后咱们冲杯混合酒喝喝,它会使您提起精神来的!”
“不必吧,”我说,“和您的豪克在一起,我不会打瞌睡的。”“是吧?”他用自己那双机灵的小眼睛瞅着我,等我在他的靠背椅中舒舒服服地坐好了便问,“喏,咱们刚才讲到哪儿啦?哦,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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