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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知音》,给了我光荣和梦想的地方

一直以为,“萍”是个十分美丽的名字,又好写又好看,还好听。可是,当我回忆自己的经历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我的命运,就是萍的命运。一生漂泊着的萍的命运。从江苏到安徽,从安徽到上海,从上海到武汉,逆流而上,逆风而行。而萍草,一般来说只能顺流而下,随波逐流的。而我却恰恰相反,也许正因为我逆流而上的­性­格,才使自己到达了人生的“上游”。而我到达的每个地方都濒临长江,这不得不让我相信,我命中注定离不开水,离不开漂泊。

这让我想起刘德华的一首歌《我和我追逐的梦》,其中有几句歌词特别打动我——漂流已久/在每个港口只能稍作停留/喜怒和欢乐都不能由我……

这首歌有点感伤,却十分符合我的心境。只是刘德华与他追逐的梦最终“擦肩而过”了,而我,却紧抓梦的手,直至将它变为现实。

如今,我漂泊到了武汉,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地方,会是我最后的栖息地吗?我是否还会继续漂泊?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我最大的优点是,无论漂流到哪里,都能立即生根发芽。一棵无根的萍草,能够逆流而上已经十分不易,如要生根发芽,不仅需要合适的水温和环境,更需要坚韧的毅力。我相信:毅力,能让河流扑进大海,能让水滴穿过顽石,能让人拧弯命运。

到了《知音》才知道,我面临的挑战比我的想象要严峻得多。《知音》编辑至少都是大学本科毕业,硕士研究生更不在少数。无论是专业知识还是工作经验,我都一片空白。我以前只是写作,不会编辑,也没有作者,一切都必须从零开始。试用期只有三个月,我必须在这三个月里,突破自己。

刚来时,单位一时没有合适的宿舍安排给我,于是,单位斜对面的一家“建材招待所”成了我的临时宿舍。我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在附近的小吃摊上解决的。武汉的饮食受湖南和四川的影响,有点偏咸和辣。一开始,我怎么也吃不习惯,要知道,在上海,是连咸菜也要放糖的。但我也许天­性­是个随遇而安的命,很快便习惯了吃又­干­又硬的武汉著名小吃热­干­面,1.2元一碗,一个月下来,体重明显增加。吓得再也不敢每天吃了。

我每天早晨七点钟便起床,洗漱完毕,到楼下吃早点。然后走上两分钟的路,便到了知音大厦。单位规定8点钟上班,以签到为准。中午11:40下班,下午2:30上班。考勤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所以,《知音》杂志社严格的管理体系在期刊界有口皆碑。经常会有一些兄弟单位慕名前来取经。

在三楼正对楼梯的大办公室里,已经安排了我的办公桌。位置十分理想,对面就是高高的梧桐树。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我每年都以对面的一幢大楼为标准,目测梧桐每年又长高了多少。我刚进《知音》上班的时候,从我的座位处,刚好可以看到梧桐树的树梢与对面招待所的房顶平齐。过了一年,它们就超过了招待所的房顶。我看着它们快速而欣喜地成长着,它们也看着我辛勤地工作着。

那时单位还没配电脑,所有的稿件在修改后,都必须抄写一遍,如果主任修改过了,还必须再抄写一遍,这样才能方便主编阅读。有些编辑自己抄不过来,就花钱请一些大学生、退休老师抄写。两块钱一千字。那些年,《知音》编辑们不知为多少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们提供了轻而易举挣钱的好机会。

第一个月,我一篇稿子都没有。编辑部主任关前(现为《知音·海外版》执行副总编)指点我,先把《知音》往年的合订本猛读一遍,充分了解《知音》的栏目、风格、要求,以及了解哪些稿件我们已经发表过,以免犯重复编辑同一稿件的低级错误。

于是,我找陈清贫借了近三年的《知音》合订本,一篇篇认真啃读。其实,我在上海时,基本上每期必买《知音》,都是读过了的。但现在的读跟以往的读不一样了,以往读是新奇,现在读是研究。一边研究一边做笔记。同时,我买来大量的哲学论著、文学名著慢慢地“消化”。这些,会有助于我将文章编辑得有分量、有深度。

第一个月,我基本上是在阅读和帮别的编辑抄写稿件中度过的。帮别人抄写稿件有个好处,就是学习别人怎么修改文章,包括引言、小标题和编后的制作等等。这是最简单的“偷师学艺”了。

万事开头难,开头真难。

第二个月,编辑部主任关前带我出了趟差,到我熟悉的上海与南京走了一趟。关老师给我介绍了不少他的作者给我认识,我见了不少人,逢人就谦恭地喊老师,就谈选题。也有两个作者答应给我稿子的。可惜,一趟差回来,我依然没拿到一篇稿子。后来才知道,那些作者,是不放心把稿子交给我这个新编辑的,怕我糟蹋、浪费了他们的稿子。

有一次,我打长途电话给上海一位在《知音》上发表过不少文章的某老师,向他约稿。某老师先不谈稿子的事情,却婉转地问我:“小赵啊,听说你学历不高啊,能到《知音》做编辑不容易吧?”我马上谦虚地说:“这都是《知音》给我的机会。”某老师话锋一转,“你以前从来没做过编辑的工作,你会编辑稿子吗?会做引文吗?会做小标题吗?”

这时,我依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快,这种问题,我虽然听得不多,但有如此疑问的人一定不少。我说:“任何人都不是天生什么都会的,只要肯学,就没什么学不会的啊!”

这个时候,我明显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那笑与一般的笑不一样,是带着鼻音的、短促的一声“哼”,是那种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不屑和轻蔑的笑。“知音这样下去,能办得好吗?”某老师像是自言自语说出了这句话。如果真是他自言自语就好了,偏偏让我听到了。我的脸“刷”地红了,我抑着气说:“某老师,你忙吧,不打扰了。”我正准备放下电话,某老师的话又传了过来:“小赵啊,我跟你们那里的几个编辑都很熟,他们老缠着我要稿子,你嘛,我就无能为力了……”我说“谢谢,不用了”,迅速挂掉了电话,我怕自己没出息的眼泪会掉下来了。

难怪我刚来时,关老师就对我说:好多人都看着你呢,你一定要好好­干­。

5月中旬,中央电视台《半边天》节目播出了以我为主的打工妹专题片。一时间,我的电话信件不断。人们都很好奇,无一例外地询问,我是如何从一个只读到小学毕业的打工妹成为一名记者、编辑的。这些来信来电更加重了我的心理压力,现在不仅是少数的几个人在看着我了,而是全国人都在看着我了。如果我几个月后因工作无法展开,而被《知音》辞退的话,我颜面何在?后路何在?

深夜无眠。我咬牙对自己说:你一定要挺住!你没有退路!你自己的脑袋只有靠自己的肩膀扛!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挽救自己!

第三个月,我单独出差去了北京,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去北京,两眼一抹黑。我根本不知道去北京该住在哪里,单位那时规定的报销标准是每天住宿150元。在北京,这是住招待所的价格了!我到处打听,最后打听到北京宣武区白纸坊东街《经济日报》社招待所,有120元一间的标准间。北京对一个陌生人来说太大了,大得感觉自己像个蚂蚁,每天只能在北京很小的一个角落里爬来爬去,还很难办成什么事情。

我是奔着北京几位和我同时参加过香港和泰国的笔会的作者们去的。我们在海外又是亲密合影,又是谈笑风生,还约定我以后有机会去了北京,他们请我吃饭什么的。但是,我到北京之后,打了那么多电话,有些人不是说忙,就是说手头没有稿子,不好意思……只有严欣久老师给我介绍了十多位北京的写手。至今还记得,那位可以做我妈妈的严老师,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一个个作者的电话,联系地址等等,还亲自帮我一个个打电话跟作者先通了气。虽然严欣久老师也没给我写过稿子,但她的热情帮助我至今难忘。有些人,虽然只有泛泛之交,但他/她也许会让你铭记一辈子。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因为没有经验,尽管我频频出差,依然没有收获。有时组回一堆稿子,到报选题的时候,才发现都是不痛不痒的,跟其他同事的题材比起来,简直是垃圾。三个月眼看就要过去,我焦头烂额!

第四个月,我到安徽出差。那是我的故乡啊!我希望在那里会有所收获。果然,故乡没有使我失望。回去后,我找到了芜湖市文联的王永祥老师,他又介绍我认识了政法委的王昌银老师。王昌银老师刚好新近写了一个案子,题材不错,凭直觉,我就觉得是必发稿。果然,就是这篇我家乡发生的案子,打开了我的编辑生涯的第一炮。

对编辑来说,组稿好比买菜,菜买回来后,如何加工成一道道风味独特的美味佳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编辑出一篇好文章,不仅标题要凝练,引题要出采,编后要深刻,更重要的是如何提炼出新颖不俗的主题。这对我来说,都是需要下大功夫去学习的。好在,《知音》的领导们都很敬业而随和。当时的编辑部主任关前没少关照我,每月编稿期间,他都十分耐心地教我如何改稿子,如何做小标题,如何写编后,如何把一篇题材新颖但写得很平庸的稿子编出新意来。

同样是农村出身的雷总编也对我厚爱有加。每当稿子到了三审时,他发现某个稿子编辑没到位,他都会把编辑轮流叫进他的办公室,耐心细致地为编辑讲解分析这篇稿子的重点在哪里,该如何提炼主题。有好几次,我对一篇稿子失去信心的时候,雷总会这样鼓励我:“小赵,你能到今天十分不容易,我们都相信你会做个好编辑的,我们当初讨论是否录用你的时候,也正是看中你身上那个能吃苦的­精­神和你的聪明才智。只要你能下苦功,相信你会做得更好的。”谆谆教诲如同春风拂面,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信心。

每次发完稿子后,胡社长和雷总编都会给编辑们开编后会,评价每篇稿子的优劣与得失,发出来的稿子它好在哪里,没发出来的稿子缺陷在哪里。通过一一点评,使编辑们对稿件的把握与主题的提炼的水平大大提高。而我,更如海面吸水,认真地记下社长和主编的每句点评,这是拿钱也买不到的宝贵知识。

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头,便顺利了。自从发了第一篇稿子之后,我每月都能顺利完成版面任务。那时候,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誊抄稿件了。每个月,我至少交五篇稿子,每篇稿子约六千字左右,至少要抄写三万多字。有时反复修改,就必须反复抄写。在每月编稿期间,我从没在午夜12点之前睡过觉。

从第三个月开始,我搬进了单位给我在水果湖刘家湾租的宿舍。那套房子是私人的,共三层,一二楼是我们单位的男同事住,我和另两位女同事住三楼。她俩因年龄小,合住一间,我一人一间。那套房子掩藏在一片高楼大厦间,夏天闷热男当,冬天­阴­冷潮湿,门都关不上,厨房里爬满蟑螂。

那是正是炎热的7月,是武汉最热的季节,如果没有电扇和空调,人坐着不动,也会像蒸桑拿一样。那时我已经没什么钱了,在上海打工攒的一点钱早已在两次的飞行和这几个月的生活费中花掉了。加上开头几期没发稿子,基本上入不敷出,我花150元钱买了只简单的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后,剩下的钱连床都买不起了,幸亏陈清贫把他家闲置的一只行军床借给了我,而美术编辑段志华老师把家里的一台窗式空调给我拿了过来,我的一个简陋小家就这样拼凑起来了。

那间房子的环境实在糟糕。因为楼下开着小餐馆,更是乐坏了一堆硕鼠。白天的时候,那些一尺来长的硕鼠们就大摇大摆地在楼房间穿行,抢食物,抢女朋友,抢地盘,打架斗殴,热闹得一塌糊涂。

而夜晚,这些家伙就更猖獗了。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编稿子,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楼下的餐馆也打烊了,周围的居民都进入了梦乡,一片寂静,这时正是编稿子的好时光。我正奋笔疾书着,忽然听到背后有小小的喷嚏声,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天!一只比小猫小不了多少的老鼠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呢!我与它对视了有五秒钟,它居然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跑不躲。我先是害怕,接着生气了,这个家伙,居然没把人放在眼里,一定是想到我的房间里乘凉呢。我迅疾地站起来,顺手超起床头的一根棍子(这是平时放在床头以防不测的),可它早已经从离地有七八公分高的房门底下窜出去了。

经此­骚­扰,我的思路受到严重­干­扰,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编稿子了。

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老鼠造访我的小屋,甚至发生过咬坏我稿子的恶劣事件。除了咬牙切齿之外,我无计可施。不过,从农村出来的人,一般对生活要求都不太高的。何况,比起当年我在上海租人家的厨房住,遭遇大蛇惊吓和漏雨之苦,这里可算是天堂了。

搬到刘家湾之后,我买了一只小煤气灶和一些油盐酱醋,电饭锅是从上海带来的。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顺便从菜场带点菜回来,炒一个菜,烧一个汤,一碗米饭就够了。有时,天太热,不想做饭,就花5元钱,在楼下的小餐馆里买一份­肉­丝炒­干­子,一盒米饭,一样可以吃得很饱。有时,我就下一碗面条,炒一盆青菜,或者是一个番茄炒­鸡­蛋。吃得简单而惬意。

武汉的夏天真热啊!虽然有台窗式空调,但制冷效果并不太好,为了降温,我每天下班回家就用凉水冲地,这样屋内很快就会凉下来。

最麻烦的是洗澡,因为没有热水器。夏天的时候,我基本上都是用的冷水冲凉。开头几天洗得伤风了,十分难受。渐渐就锻炼出体能了,再怎么洗都不伤风了。但是,冬天却不行。想着要洗冷水澡,就已经浑身打寒战,一身­鸡­皮疙瘩。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买了两只开水瓶,加上同事的两只,四只开水瓶灌满开水,在卫生间用盆子冲洗。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我的那两个同事后来也仿效我。洗澡问题解决了,最难解决的问题是晒被子。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屋子,最大的问题就是冬天时,被子总是潮呼呼的。尤其是垫在下面的那一床。为了晒被子,每当晴天的时候,我要找根结实的长绳,跑到楼下很远的一块马路边,利用树来拉绳子晒被子。

刘家湾离单位大约三四公里,但却没有一条直接到达的公交线路。有一次,我等到发了工资,就用170元钱买了一辆女式自行车,每天骑车十分钟左右可到达单位。

我很喜欢花,每天下班的时候,会在菜场看到一些卖花的女子,3块钱就可以买一把小雏菊或扶郎花。我常会买一把小雏菊,回来Сhā在玻璃瓶里。等到它们快要慢慢枯萎的时候,我就把它们移植到外面一只闲置的花盆里,每天浇水,这样,Сhā在土中的小雏掬花期可以延长一倍。每天下班回家,看到灰暗的阳台上一盆郁郁葱葱的黄|­色­雏菊,那种朴素的温馨让人感动。

简单的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在这个陌生而平民化的城市里,我在孤独和忙乱之中慢慢地过出了温馨的生活味道。

到《知音》后不久,我就经历了一次人生中最刻骨难忘的采访。那就是1998年夏季那场百年罕见的大洪灾。那时我刚到杂志社才三个多月。刚从安徽出差回来,如果我迟回来两天,那么就有可能被水堵在半路,回不了武汉了。那时,连《人民日报》都用《武汉头顶一缸水》这样的标题来形容武汉的水患之忧。

这时,为配合全国的抗洪救灾,杂志社决定加印抗洪特刊,紧急派遣男编辑上抗洪一线抢采新闻。陈清贫是第一个报名的。我也决定不放过这一次采访的机会,急匆匆跑到雷总办公室,自告奋勇请求去前线采访。可雷总却怎么也不答应。他说为了安全,女编辑就不要下去了。可我坚决要求去。在雷总面前,我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固执。最后,大概是被我缠得没办法,雷总和胡总他们商量后,决定还是让我加入采访小组。派我去的地方是已经溃口的牌洲湾。

当时,我是随原湖北省­妇­联主席(现为湖北省副省长)蒋大国一起去的牌洲湾,时值8月,武汉那几天的室外气温高达40多度,我到牌洲湾的当夜就病倒了,该死的偏头痛又犯了,头痛欲裂,喉咙不知为何也溃烂了,无法吞饭咽菜,喝水都像受刑。我用镜子照了照喉咙,发现喉咙里白白的,以为是白喉,吓坏了。当地的­妇­联­干­部四处为我找药,但也无济于事。­妇­联­干­部担心我的安危,劝我在招待所里休息,或是回武汉去医院看病。可这是我第一次采访啊,我怎么能当逃兵,空手而回呢!我大把地吃着消炎药,每天硬挺着到处跑。

当时,招待所里还住着几位解放军某舟桥旅部队的官兵。我请求他们将我带进水里,配合我的采访。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们答应了。

那是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的悲壮刻骨的一幕:冲锋艇在洪水里突突地行驶着,我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战士们满脸肃穆,浑浊腥臭的水上漂浮着各种动物的尸体,有些动物的肠子都漂了出来。水面上不时掠过一座座房屋的顶,那些高高的意大利杨树也只剩下一米来高的树梢,有几只大难不死的­鸡­凄凉地蹲在树梢上。我对战士们说:“我们把­鸡­救回去吧。”他们摇摇头:“不可以的,它们身上现在沾满了细菌病毒,带回去就是祸害。”我不由为这几只可怜的­鸡­们哀痛起来,其实,值得哀痛的又何止几只­鸡­呢!

冲锋艇开到溃堤的地方时,我听到冲锋艇上的战士们小声地喊起了“杨德林”“叶华文”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凄凉。我问他们在喊谁,他们说:“是我们牺牲的战友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听到呼唤,漂浮起来,好把他们带回去……”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是滚落下来的。战士们也一边喊着战友的名字,一边哭。冲锋艇上有四个人,四个人的眼泪成串成串地滚落着……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什么呼唤比这更凄凉刻骨,更让人揪心落泪的了!

我可以想象,就在我们冲锋艇驶过的水面下,在深深的泥沙和军车的压迫下,那一个个年轻英俊、生龙活虎的战士已经长眠了!他们再也听不到战友深情的呼唤,再也看不到战友流泪的双眼了……

更刺痛人心的一幕是在一辆打捞起来的军车那里。那辆侧翻着的军车里灌满泥沙,在驾驶室里,赫然躺着一条未拆封的“红金龙”香烟。一位正在现场的舟桥旅部队的参谋含泪向我介绍:“这是八一建军节那天,上级领导慰问部队时给战士们发的,战士们没舍得抽,说是要圆满完成这次抗洪抢险任务后才抽个痛快,没想到,他们永远也抽不上了……”

那四天,我连续高烧,没吃一口饭,全靠喝水。换在平时,病成那样的我肯定会卧床休息的。但在那场悲壮的战斗里,我的这点病痛与那些为抗洪牺牲的官兵比起来,就太微不足道了。

在采访抱树8个多小时而幸存的6岁女童小江珊时,我再次为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的顽强生命力而唏嘘。那个脑门大大的小女孩,可能因为每天被记者追着采访,已经一点也不畏惧陌生人了。她站在我面前,带着点顽皮和好奇。无论我问什么,她都笑嘻嘻地回答,没有一点害怕和悲伤。也许她还没意识到,在这场洪灾中,她的妈妈、­奶­­奶­和两个姐姐永远地去了。

当我问到她,最后一次看到­奶­­奶­是什么印象时,刚刚还笑嘻嘻的她忽然噤声了,接着,眼泪挂上了脸颊,我十分后悔问了这个刺痛幼小心灵的问题,但是为了工作,我不得不狠心“逼问”啊……小江珊是眼睁睁看着­奶­­奶­被水冲走的,­奶­­奶­原本与她爬在一棵树上,但­奶­­奶­毕竟老了,在洪水的冲刷与浸泡中早就没了力气,就在江珊喊­奶­­奶­再往上爬一点时,一个浪头却把­奶­­奶­卷进了水中,刹那间,亲爱的­奶­­奶­不见了……

我无法想象,这残酷而悲痛的一幕会在一个6岁女童的幼小心灵里刻下怎样的烙印?灾难是残酷的,更残酷的是灾难留给我们­精­神上的后遗症。

但愿小江珊能把这场噩梦尽快忘却,但愿她的人生从此平安快乐!

5天后,我从牌洲湾回到了单位。同事们一看我,就惊讶地说我又黑又瘦。陈清贫也回来了,他去了当时最危险的公安县,被围困在水中7个小时,差点就“光荣”了。后来我才知道,单位领导为了我的安全,才将我安排到已经溃堤、但与其它洪区相比却相对“安全”的牌洲湾。其他几位男编辑也去了不同的洪区,采编回了不少感天动地的好素材。

很快,《牌洲湾,英勇悲壮的牌洲湾》一文发表在了1998年《知音》第十期上,当我读到又我采写的那一段时,依然会泪流满面。

当年,我和陈清贫都被武昌区人民政府评为抗洪抢险先进个人。

这段特殊的采访经历成了我记者、编辑生涯中最最难忘的一次。它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生命的张力,什么是爱的奉献,什么是人间真情!

没有退路的时候,正是潜力发挥最大的时候。来到《知音》,我就已经切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我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做一名合格的编辑和记者。

没有什么比作者的奇缺更令我伤脑筋的事情了。作为编辑,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支可靠的作者队伍。如果自己手里有几个得力的作者,每月给我提供一篇有价值的稿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为了尽快建立起自己的作者队伍,我只好坚持每月都出差。后来,我想到了一个最为简单有效的“笨”办法:每到一地,先买来当地的所有报纸,一边寻找新闻线索,一边记下报纸上写特稿的记者的名字。然后再按图索骥,打电话到报社找这些记者。一般情况下,这种做法十分有效。新闻界的同行基本都是相通的,然后我再通过这些记者的介绍,认识其他记者。就通过如此滚雪球般的介绍,我渐渐地在全国有了自己的作者队伍,有时即使我有一个月不出差,也能通过长途电话约到稿件,我的编辑工作就这样一点点开展起来了。

除了组稿,我就是亲自采写。这是我的优势。

最远的一次,我只身跑到青海湖,采访一位在青海湖鸟岛上研究黑颈鹤的生物学家。当初,我是为了核实一个作者提供的新闻线索的真伪而去的。没想到,当我乘飞机到达兰州,再从兰州坐车赶到西宁时,却发现,作者提供的那个新闻线索根本子虚乌有。而且,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作者了。打手机不通,打传呼不回。我又恼火又庆幸。恼火的是,千里迢迢来到如此偏远的地方,一个熟人,一个作者都没有,如何完成此次出差任务(因为单位有规定,如果出差没有拿回当地的稿子发表,出差费用不报销)。庆幸的是,我幸亏亲自来了一趟,如果我听信作者的一面之词,编发他胡编乱造出的稿子,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只好沉下心来寻找新的素材。我想,青海这么大,珍稀动物那么多,难道在保护和研究珍稀动物的生物学家中,就没有一个感人的故事发生过吗?

我在西宁宾馆住下,然后买了一份西宁地图,回到房间就拨“114”电话,查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青海省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等单位的电话。没想到,几个电话打下来,居然打听到了一个十分感人的故事——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有一位常年在野外研究鸟类的生物学家,叫李来兴。李教授为了研究我国独有的珍稀物种黑颈鹤,在青海湖鸟岛生活了十二年,他的妻子因为寂寞难耐,与他分道扬镳了,但李教授依然痴情不改,独居鸟岛,无怨无悔。后来,一位同样深爱黑颈鹤的红颜知己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心头一亮,多好的素材啊!如果不亲自来一趟,如果不大胆地向各个单位打电话询问,这种鲜活而感人的素材就会被埋没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登上了前往青海湖的班车。颠簸了三百多公里,才到了青海湖。我果然不虚此行,我顺利地在鸟岛上找到了一脸黝黑的李来兴教授。在青海湖畔,在鸟岛,我的采访机中录进了成千上万只鸟儿的鸣唱,也录进了李教授五味俱全的回忆……

后来,这篇题为《青海湖,我无悔而永恒的黑颈鹤之恋》发表在了2000年第9期《知音》上,感人肺腑的故事加上优美浪漫的文笔受到了读者的好评。甚至有些我并不相识的作者,也主动跟我联系,给我稿子。有些作者还把这篇文章当成了写爱情故事的范文。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肯定了。

初到《知音》的两年,我就像一个上满发条的闹钟,时刻不停地奔跑着。因为我太清楚不过,在这个“以实力争地位”的地方,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时候,紧张得晚上做梦都是稿子、稿子、稿子。有一天夜里,我梦到雷总编在下稿子的时候,没有我的,这就意味着我这期剃了“光头”。我急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醒了,残酷的梦境像真的一样,害得我再也睡不着了。

出差在外,无论是和作者还是和朋友聊天,三句不离稿子。都被别人笑话得职业病了。有次我回家,跟妹妹妹夫也说,如果老家发生了什么故事,马上就告诉我,我好回来采访。

我想,所谓的敬业,就是时刻想着工作吧!今天如果不努力工作,明天可能就要努力找工作了。

对我来说,找作者不难,找线索不难,难的是去采访那些目中无人的名人。大凡名人都有些做派(这是我以前绝对想不到的),特别是那些歌星、影星。当然,并非所有名人都是这种德行。

有一年冬天,我出差北京,冒着漫天大雪,找到音乐家蒋大为的家,很顺利地采访了蒋大为先生。我在蒋家呆了两个多小时,和蒋先生聊得十分愉快。蒋大为感动于我的执著,还特意挥毫泼墨,为我题了一幅字。后来,我写的那篇《蒋大为细说父女情》一文在《知音》上发表后,蒋大为先生十分满意,又介绍我采访腾格儿,并把腾格儿的电话给了我。

首先,我打电话到腾格儿的家里,腾格儿的女朋友告之我,腾格儿在长春演出,让我打腾格儿的手机。我拨通腾格儿的手机后,礼貌地说:“腾老师您好,我是《知音》杂志社的编辑,叫赵美萍,我正在北京出差,想借机会采访你一下……”我还没说完,腾格儿就说:“我现在很忙,在排练。”我连忙说:“那我不打扰了,我晚上再联系您吧!”

晚上9点多钟,我又拨通了腾格儿的电话。谁知,我还没开口,腾格儿就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打电话来啊?烦不烦啊你,管你什么破杂志,我不想接受采访……”说罢,“啪”地关了电话。可我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也是一个很在意人格尊严的人。于是,我又拨通了腾格儿的电话,我说:“腾格儿老师,您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呢?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吧?”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腾格儿居然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对你讲礼貌?去你妈的!”

“啪”,电话又关了。我又气又委屈,拿着电话的手在发抖,刚刚涉足记者生涯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在屏幕上那么风度翩翩、那么受人敬重的著名歌星竟然如此粗暴无礼,缺乏教养。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之后,我没等对方开口,就说:“腾格儿,我尊重你,才决定采访你!可你是个没素质、没教养的人,太不值得我尊重了——去你妈的!”“啪”,不等对方说话,我先把电话挂了。好歹出了一口气,心里多少有些畅快!

还有一次,我打了中央电视台军事频道一个资深编导的耳光。我和这个家伙是在采访1998年那场特大洪水的时候认识的。在武汉,我们还在某舟桥旅部队一起吃过饭,也算是朋友。有次我到北京出差后,这家伙趁介绍一位名人给我采访的机会,想在车里对我非礼,我情急之下,赏了他一耳光。这家伙被我打愣了,也许他没想过我会如此反应,也许他从来没吃过女人的耳光,他愣了半晌,恨恨地对我说:“还从来没女人敢对老子这样!臭娘们,算你狠!但老子警告你,你休想在北京采访到名人!”

面对如此无耻嚣张的嘴脸,我气得咬牙切齿。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得寸进尺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下了他的车,屈辱和委屈的泪水这才掉下来,我才知道,这份看似风光的职业背后,也隐藏着难言的辛酸。

但我不后悔打出的那一耳光,和尊严、人格比起来,能不能采访到名人,发不发稿子都不重要了。

有些人,你给他脸,他不要脸,那就给他耳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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