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茫然抬起头,望着进来的孩子,一扫方才的愁苦,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皇上,哀家平日怎样教你来着?”那孩子被美妇的样子吓了一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足无措的立在当地,哀哀的道:“娘……母后教导,言必称朕,行坐有矩,有……有……”孩子再也想不起其它的,更加慌张,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几乎要哭出来。
看这情形,程天任如梦方醒,原来这美妇就是当今西夏的太后!自己十几年前就见过她一面,那时年纪还小,记不真切,前些时假扮李仁孝时又见了一面,虽说了几句话,但隔的甚远,面目看不真切。怪不得一见面便觉有几分眼熟,只是自己再也想不到太后会如此年轻貌美。再向孩子望去,心想面前这个孩子必是夺了大哥皇位的小皇帝了。他只知道夺了皇位的叫李仁友,心中原本十二分的痛恨此人,恨不得他一时死了,好把江山还给大哥。现在见他张惶的样子,非但恨意全消,反倒生出些怜悯来。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竟连掏个鸟窝都不许,这样的鸟皇帝还有什么滋味?回想起自己幼时,虽一日三餐不知着落,却落得无拘无束,如果二者可选其一,他倒宁愿再回到江边的打渔少年去。
太后见李仁友拘禁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走过来,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身为皇帝,一言一行皆应成为天下楷模,须知天下百姓千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你,稍有不慎,不但遭人非议,说不好还要遗臭万年。”
这番话小皇帝似懂非懂,却记住了千万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当即吓了一跳,在原地转了个圈,惊恐的向四周望去。一眼望见程天任,吃了一惊,直往太后身后躲去。太后脸色一沉,刚要呵斥,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拉起小皇帝的手,向跟着的内侍厉声道:“你们带皇上回去吧,小心伺候着,出了什么差错,小心我揭了你们的皮!”跟着的内侍忙答应一声,过来连哄带求的带着小皇帝走了。
望着李仁友的背影,太后似乎十分疲惫,发了会呆,突然想起程天任,脸上换上了一幅亲切的表情,道:“你叫什么来着?”
太后与小皇帝说话的当儿,程天任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太后与嵬名永泰有些私情必是无疑了,只是不知她为什么又嫁给了老皇帝。怪不得她那么喜爱百合,原来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心中突然一动,想起每次看到太后都会有一束白花相伴,那束白花不就是百合花么?是太后因为百合才喜欢百合欢呢还是因为太后喜欢百合才有了百合这个名字?会不会百合就是太后的女儿?这个念头实在匪夷所思,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恰巧太后问话,忙不迭的答道:“晚辈程天任。”
“程天任……”太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忽然精神一振,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宋朝来的孩子?”
程天任答道:“太后记性真好,当年那个孩子就是我。”
太后不由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几年过去,当时的孩子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程天任望着太后娇美的容颜,心想十几年前她便是这般模样,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还是一般的娇美。心中想着,口中便说出来:“太后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我又不是老妖精,容貌怎么会十几年都没变?” 太后微微一笑,轻声道,“记得你跟孝儿还是结义的兄弟?”
程天任好生奇怪自己跟大哥结义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忽又转念想起当年李仁孝为救自己撒谎的事,太后指的定是这件事了,虽不是一件事,却也是事实,不由点了点头。太后不动声色的道:“你既与孝儿是兄弟,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你这次进城是孝儿派你来的吧?”
程天任听着太后说“一家人”,一股暖意登时涌上心头,刚要回答说是,忽然警觉起来。太后虽是大哥的母亲,却也是小皇帝的母亲,焉知她不偏袒小皇帝?心中转了个弯,便道:“我这次来西夏确是来看大哥的,但自进了城就没见到他,听说他被派去给老皇帝守陵,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后见他如此说,略宽了心,却不知道他已知道多少实情,一边思量着怎样处置此人,一边应道:“为人处世,以孝为本,孝儿去替先帝守陵寝也是他的本分。”太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道:“对了,这两天外边吵得紧,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说罢双眼便紧紧的盯在程天任脸上。
这句话实在极难回答,程天任却早已想好了回话,道:“外面有人攻城,听百姓们说是有人要找镇西王报仇。”
太后在程天任脸上看不出有异,心中却有些怀疑,心想这人知道太多的事,决不能放他离开皇宫。既做了这个决定,便转了话题道:“你方才说是谁害了他?”
程天任道:“晚辈已答应嵬名永泰前辈,永不说出那人姓名,他也不要别人为他报仇。”
太后皱着眉,目光像两把利锥钉在程天任的脸上:“你为何叫他嵬名永泰前辈?我明白了,定是害他那人也姓嵬名,你怕弄混了这两人的名字,是以强调嵬名永泰。他又不许别人替他报仇,莫非……莫非那人便是他的亲弟弟?”
程天任吃了一惊,心想太后果真厉害。这样一来是她自己猜到,便不是自己不守诺言了。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前辈,你都听见了,晚辈并没有提那人名字,是太后自己猜到的。”
太后眼中寒光一闪即没,她狐疑的盯着程天任道:“可是嵬名昧勒为何要害死自己的亲哥哥?”
程天任知道此刻自己越是辩解越会招致太后的怀疑,他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迎视着太后的目光,道:“晚辈可从未说过是嵬名昧勒害了嵬名前辈,自然更不知道是为着什么。”
见他如此,太后更笃定是嵬名昧勒所为,她略一思忖,道:“不错,嵬名永泰死后他的弟弟顺理成章做了镇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加上兵权在握,当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若是嵬名永泰在世,决不会如此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怪不得,怪不得……”她连说了两个怪不得,便冷笑着仰头想起心事来。
正文 第十七章 破城
太后想了半晌,已改了主意,她本想了结了程天任的性命以绝后患,此刻却觉得此人还有些用处,便换了一幅温和的态度,道:“咱们自家人也不必说两家话,实话说与你,城外便是孝儿带着兵攻城。”
程天任故作吃惊的道:“原来大哥在城外!他为何要带兵攻城?”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有所不知,先帝生前立了孝儿做太子,此事兴庆府中无人不知。可恨嵬名昧勒那老贼兵权在握,他见孝儿天赋异廪,聪慧过人,只恐将来会对他不利,便先寻了个由头将孝儿支在外边,先帝大行之日,他竟篡改圣旨,让友儿当上了皇帝。友儿年幼无知,自然任他欺凌。满朝文武都惧那老贼之势,人人趋于奉迎,竟没有一人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可怜我们孤儿寡母镇日价受人欺辱。前些时,那老贼让人假冒孝儿,为娘的岂有不识得自己的儿子,当时我只道孝儿已遭了不测,顿时心灰意冷,只差没寻了短见。前两天城中大乱,听说是孝儿领兵攻城,当真是老天睁眼,保佑我们呣子重逢。”说着说着,不知触动了什么伤心事,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便顺着面颊淌下来。
程天任虽明知这番话不足为信,却还是被她的眼泪感动,大声道:“太后不必伤心,说不定大哥今日就破了城,到时拿了嵬名昧勒那老贼报仇就是了。”
太后眼睛一亮,思忖着道:“若如此自然最好,只是……只是我与友儿被那老贼胁迫,做了这几日傀儡,只恐孝儿进城后怨恨咱们。”
程天任心想若太后肯帮忙,大哥自然多了许多胜算,忙道:“天下哪有儿子怨母亲的道理,太后若能帮大哥复了帝位,大哥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您?”
太后沉吟着道:“倒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兵权都在老贼手中,我们孤儿寡母的,命都在人家手里,又有什么本事帮得到孝儿?”
这倒难住了程天任,他本以为太后一言九鼎,力量不能小觑,谁知事到临头才知道全派不上用场。想了半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欢喜的道:“太后可知道铁兀利得这人么?”
太后点了点头道:“自然知道,铁兀将军三代忠良,是我大夏不可多得的将才。你提他做什么?”
程天任道:“铁兀利得是逼不得已才为老贼办事,其实心中想着大哥。如今大哥带兵回来,他定会反戈一击。只是怕他被绊住了手脚,不得施展。我有心去帮他,又恐见不到。太后要能下道令旨……”
太后望着程天任,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但这怀疑也只是一闪而过,此刻她报仇心切,顾不得多想,忙道:“我这就下旨,铁兀利得把守东门,你快去找他,命他即刻开城门迎接孝儿!”
程天任在一位年老太监的导引下出了皇宫,此刻已是五更时分,天幕上虽还挂着几颗星,却若明若暗的并不甚分明。那太监絮絮叨叨的向程天任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一座大宅院,门口有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那就是太子府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你可要揣好了,千万别丢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程天任笑了笑,道:“程天任。”
“恩,”老太监点了点头,道,“名字不错。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对,太子府。过了太子府拐个弯,再往前走,便是南征大街,南征大街一直往前,到第二个路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前面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一队西夏兵,为首的小头目大声吆喝着向这边走来。
老太监立时吓得体若筛糠,他向程天任低声道:“是镇西王的人,你快跑。”
程天任虽不惧面前这几人,但此刻自己重任在身,若他们引来大队人马岂不是大大的麻烦?心中电转,已展开轻功向太子府方向纵去,身后立时传来西夏兵的吆喝之声。程天任依稀记得老太监所说的路径,但此时情形急迫,也顾不得细辨,只顺着大致方向急掠。过了片刻,果真来到南征大街的第二个路口,但这之后该怎么走却不知道了。此刻天色明显亮了起来,西夏兵虽一时并未追上来,喊声却越来越嘈杂。程天任略一思忖,便顺着中间那条路奔下去。
不多时,前面便现出一座高大的城楼来。城楼上的士兵守了两三日,身心俱疲,这会儿除了几个斜倚在垛口强打着精神外,其余的都进入甜甜的梦乡。程天任避开东倒西歪的兵士,几个纵跃已到石阶顶头。再向上便有兵士把守,他正犹豫不知该如何找到铁兀利得,忽听两个兵士一边嘀咕着一边向这边走来。只听其中一个道:“咱们守了三日了,不知援兵什么时候才能到?”
另外一个道:“这事也不是该咱们操心的,咱们只管当好差就是了。将军不也跟咱们一样守了三天?”
先前那个叹了口气道:“这倒不假,将军也不是铁打的。现在只怕也累得紧,咱们此刻去搅他的梦,说不定招顿骂来。”
另一个道:“听说真太子已上了东门城楼,叛军的谣言不攻自破,这会子军心大乱,只怕过不了几日便退兵了。”
先前那个道:“我也听说这事了,只不知是真是假。”
另外那个轻轻的骂了一句:“是真是假关咱们鸟事!管他谁坐金鸾殿,咱还不是照样当兵吃饷!”
“嘘!小心被人听见。”先前那个胆子较小,低声提醒那人。那个嘴上虽满不在乎,声音也小了许多。
程天任听了又惊又喜,四下里看了一眼,见脚边正有一件西夏兵脱下的铠甲,轻轻捡起来套在身上,左右看看又觉得少点什么,看到丢在一旁的头盔才猛醒过来,又捡了一只头盔罩在头上,便跟在二人身后大摇大摆的向前行去。那二人各自想着心事,全没留意后边多了一个,守城的见三人一并行来,只道他们是一处的,也不理会。
程天任跟着那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到了一处背风的所在。两人一齐停住脚步,一个推另外一个向前,那人却向后抽着,并不肯走,苦了脸道:“还是你去。”二人正在推诿间,斜靠在垛口的一个黑脸虬髯汉子蓦地睁开眼来,向着二人大喝一声:“什么鸟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莫非是奸细不成!”这声吼如睛天打了个霹雳,唬的周围熟睡的西夏兵齐醒了过来。有的懵懂的望着天,有的打了个激灵,伸手抓过兵器便向垛口奔,其余的却都抓起兵器向三人围了过来。
正文 第十七章 破城
程天任见那人并非铁兀利得,不禁心中有几分失望,只听那两个兵士中的一个满面堆笑的道:“启禀将军,李先儿将军方才派人送来书信,言道铁兀利得私通敌军,已被拿下,要将军加意守城,谨防奸细趁机混入城中。”围上来的西夏兵看清二人面目,知道是自己人,又都四散回去。程天任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便要随着兵士退下去。那黑脸将军却一眼瞅见,疑道:“你那厮休走,我看你面生的很,是哪里来的?”
程天任心中暗叫糟糕,正不知怎么敷衍,忽听城外响起阵阵号角,接着鼓声大作,西夏兵叫道:“叛军攻城了!”城上立时乱作一团。
黑脸将军顾不得盘问程天任,一边探头向城下看去,一边扎着手叫道:“飞龙枪!”程天任本可趁这机会溜下城去,却突然改了主意,决定拚一拚。
如果一个人只剩了五天的时间,无疑他的胆子会大一些。程天任现在已经不会把危险放在心上,他所关心的只是事情的成败。身随念转,展开踏雪寻梅步法,在守城兵士的目瞪口呆之中,几步已到黑脸将军身边。黑脸将军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对头,刚回过头来,却正与程天任对了个正脸。他大吃一惊,刚要张嘴呼喝,程天任已自旁边西夏兵手中夺过一把钢刀,刀光一闪,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是眨眼间事,直到刀已在颈上,守城的西夏兵才如梦初醒,登时乱作一团。有的慌手慌脚去对付攻城的敌兵,有的却挺着兵刃对着程天任,还有的只傻傻的望着眼前的情形,陷入了迷惘。生死关头,黑脸将军却异常冷静,他沉声道:“你是谁?”
程天任冷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必须马上下令停止反抗,除非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黑脸将军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嵬名永平这一辈子什么都尝过了,就是死的滋味还未尝过。”笑声忽顿,他向着围上来的西夏兵厉声喝道,“还等什么,快杀了这奸细!”
见西夏兵面面相觑,嵬名永平怒道:“你们犹犹豫豫,莫非与这奸细有什么瓜葛不成?嵬名山听令,有徘徊不前者军法从事!”他双目瞪着一个矮壮少年,几乎喷出火来。
嵬名山咬了咬牙,亢声答道:“末将尊令!各军校听令,快快拿了这奸细,违令者斩!”说着他缓缓抽出腰刀带头向程天任冲了过来。其余西夏兵见状也不怠慢,各举兵刃围上前来。
程天任没想到嵬名永平如此彪悍,心中对他生出一分敬意,不忍伤了他性命。若要放他,又心有不甘,只得钢刀仍架在嵬名永平颈上,一掌拍向迎面扑来的嵬名山。这嵬名山却颇有些临阵经验,一刀招式未老已脚下一滑,钢刀一撤,反由下面斜撩上去。程天任心知必得先制住此人,展开踏雪寻梅步法,避开钢刀。嵬名山全没想到程天任动作如此迅捷,微一愣怔间,程天任左脚已到,正中他右腕,钢刀立时把持不住,脱手飞出。程天任正要制住嵬名山,身前身后却有五六件兵刃齐攻了过来,迫不得已,他只好舍了嵬名山,手脚齐动,专心动付这几人。
程天任不欲杀人,眼见西夏兵越围越众,不禁暗暗着急。幸好他有冰川十二式与踏雪寻梅步法护身,却也没有丝毫损伤。此时城里城外,城上城下都乱作一团,厮杀呐喊之声不绝于耳,到处只见血渍与尸首。嵬名山方才吃了亏,知道程天任武功了得,再不敢轻易上前,却由旁边兵士手中取过一张雕弓,弯弓搭箭,一箭向程天任眉心射来。程天任正在专心一意对付西夏兵,全没料到会有人突施暗算,幸好他侧头躲避侧面攻来的一支长枪,就在他侧头的一瞬间,那支箭擦着面皮一闪而过。嵬名山一箭落空,心中暗叫可惜,又接连放了几支冷箭,此时程天任已有防范,皆被他一一躲过。只是如此一来,他既要顾着嵬名永平,又要对付眼前的西夏兵,更要加意提防嵬名山的暗箭,一心三用,登时险象环生,不多时已受了两处轻伤。
正危急之间,忽听一声娇喝:“程兄弟莫慌,我们来救你!”一青一白两只人影飞身掠上城墙。程天任偷眼观瞧,见是丁剑广与陆剑芸夫妇,心中大喜,忙叫道:“陆姊姊、丁大哥,你们来的正好,小心那个使箭的汉子!”
陆剑芸搠翻几个西夏兵,一路向围困程天任的兵丁冲来,丁剑广却向嵬名山扑去。嵬名山正手执雕弓瞄向程天任,突逢这变故大吃一惊,惶急间只得举起手中弯弓迎向长剑。“嚓”的一声那弓已被砍作两截,丁剑广长剑去势不缓,剑锋从嵬名山左脸至右肩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嵬名山发出一声惨叫,登时毙命。丁剑广飞起一脚,把尸首踢下城墙,转身便来解救程天任。众西夏兵见二人如此勇猛,早已慌了神,被二人一冲,已七零八落,再也无心与程天任为难。
三人合到一处,丁剑广道:“程兄弟,这人碍手碍脚,不如一刀结果了省事。”
程天任却爱惜嵬名永平是个汉子,忙道:“这人或许还有用处,且多留他片刻。”
嵬名永平此刻双眼盯着城外的攻势,浑没在意自己的生死,听着他大声指挥着西夏兵守城,陆剑芸皱了皱眉,伸手点了他的哑|茓。自己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嵬名永平这才惶急起来,他怒目瞪着陆剑芸,看样子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方消心中恨意。程天任见状心中大喜,忙高声喝道:“守城的将士听了,嵬名永平将军有令,要大家放下武器,迎接太子进城!”
这话在守城士兵中间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整座城楼上已是众人皆知。连守了这几日,本就已人心懈怠,只是嵬名永平督责的紧,众人不敢稍有松懈。如今既是嵬名永平有令,何乐而不为?纵有些许兵士坚意守城,也被从云梯爬上来的攻城兵士砍翻在地。果真兵溃如山倒,只是片刻之间,整座城楼已被攻城军队完全占领。此刻攻方军威大振,未登上城的还在奋力登城,先登上城的赶去放下吊索,打开城门,便又沿着城道向城中攻去。
正文 第十七章 破城
程天任沿着垛口向外望去,只见西夏兵如潮水般向兴庆府中涌来,心想就要与大哥见面,不由万分激动。陆剑芸与丁剑广都是头一次见这等阵势,二人也异常兴奋,陆剑芸便顺手解了嵬名永平|茓道。见大势已去,嵬名永平心灰意冷,蓦然长叹一声:“王爷,末将有负所托,再无颜面见王爷。”说罢竟耸身一跃,向城下跳去。
程天任敬重嵬名永平是条硬汉子,拦腰抱住他,笑道:“你想一死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太子就要进城,是杀是剐还得听他的意思。”嵬名永平信以为真,怒道:“大丈夫死生等闲事耳,我倒要看看李仁孝的刀有多快!”
李仁孝的兵马如潮水般涌进城来,这些人连攻了三日,心中早憋了一股怨气,此刻进得城来,便似出水蛟龙一般,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守城的西夏兵本就是些老弱残兵,仗了城高壕深及阖城百姓助阵才坚守了这几日,如今城门一破,士气如无,登时如一片散沙,被李仁孝的兵士杀得七零八落。除极个别的仍负隅顽抗之外,大部分四下里逃蹿,一小部分缴械投降,李仁孝的军队早已杀红了眼睛,不论对方是战是降,竟一律尽行屠戮,更有那些无辜百姓,不过受了李先儿蛊惑,此刻也难幸免于难。一时间血流成河,哭爹叫娘之声不绝于耳。
面对如此惨状,陆剑芸转头望向城外,不忍目睹,连丁剑广也皱了眉头轻声叹息。程天任更是头一次见如此惨烈情状,不免心下恻然,心想若不是自己胁持了嵬名永平城内百姓决不至受如此悲惨命运。正在唏吁间,只见一个守城的老兵奔了过来,来到程天任面前扑通跪倒,双手举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钢刀,大口喘着粗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程天任见这老者有五六十岁年纪,须发已然花白,忙伸手搀起他道:“老人家快快请起。”
那老者刚刚站起身来,却被后面赶上来的一个兵士一枪穿透后心。这老者嘴唇蠕动了几下,便软软的倒了下去,临死前眼睛直直的盯着程天任,似乎在怨恨他为何不救自己。程天任望着那滴血的枪尖,不禁热血上冲,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突然间便失去了理智。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陷了重重包围之中,自己手中持着半截长枪,那枪尖上犹自鲜血淋漓。
围上来的西夏兵眼中喷出怒火,一个个血红着眼睛,似乎恨不得把程天任生吞活剥。正在此时,忽听一声清脆的叫声响起:“慢着!”程天任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三匹战马正飞奔而来,左边是任得敬,右边是呼延娇,中间正是自己的结义大哥李仁孝。西夏兵见了这三人立时闪到一旁,却不肯就此退去。三人来到切近,呼延娇已飞身而起,如一朵彤云般落到程天任面前,她迫不及待的抓住程天任的手道:“程大哥,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竟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见她如此动情,程天任也有些感动,却故作轻松的笑道:“都多大了还哭鼻子,真没出息。”这话说得呼延娇脸上一红,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程天任一向只知道呼延娇是任性撒娇直来直去的脾气,头一次见她如此娇羞,竟也感到别有一番情趣,不禁心中一动。
“贤弟!”李仁孝也跃下马来,紧着几步向程天任赶来。
程天任忙舍了呼延娇,大步迎上李仁孝,二人四只手握在一处。李仁孝望着程天任愧疚的道:“兄弟你受苦了。”
望着李仁孝消瘦了许多的容颜,程天任悲喜交加,呵呵笑道:“虽是做假太子,却实在风光的紧,哪里有什么辛苦,倒是大哥仿佛瘦了许多。”
李仁孝望了一眼呼延娇,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采,正要说话,一个中军模样的走上来道:“太子,此人杀了咱们好几个弟兄,你可要给咱们作主!”
李仁孝诧异的望了一眼程天任,挥了挥手道:“这怎么可能,其中定有些误会。兄弟,”他又转向程天任道,“咱们找个肃静的地方,你快跟我说说分开以后的情形。”
那中军虽不敢再说什么,却只拿血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程天任,其余的西夏兵也围住了,不肯离去。程天任望着这些西夏兵,郑重的道:“大哥,小弟正有一事要求大哥。”
“咱们兄弟有什么求不求得,你只管说出来。”李仁孝温声笑道。
程天任指着城中惨烈的厮杀道:“请大哥饶了这些投降的士兵与无辜的百姓。”
李仁孝脸色一冷,上下打量几眼程天任,缓缓道:“兄弟要为守城敌兵求情?”
程天任不看李仁孝的脸色,只顾自道:“大哥,嵬名昧勒那老贼罪该万死,但城里的百姓却是无辜的,他们只不过受了别人的教唆罢了。还有那些守城的士兵,既然他们已弃械投降,便是大哥自己的兵将一般,何苦还要赶尽杀绝?”
李仁孝瞅着四处的混乱陷入了沉默,任得敬接过来道:“程兄弟有所不知,这两军对垒须比不得江湖上打斗,从来是胜者王侯败者寇,跟错了主将自然便要输上脑袋……”他还要说下去,李仁孝却放开抓住程天任的手,用力挥了挥,笑道:“任先生不须多言,兄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传令下去,进城的兵士不得滥杀无辜,更不许杀降。各队带兵将军要严加约束自己的手下,若有故意违反者以军法从事。”西夏兵作战历来对俘虏处置极为严厉,是以城门虽破却只有一小部分肯缴械投降。如今下了这道命令,降者生命受到保护,仍负隅顽抗者见状大多也弃械投降,各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攻下。城中百姓初见进城的西夏兵肆意屠戮烧杀,早已人心惶惶,如今也渐渐安定下来。
见城内杀戮渐止,程天任十分高兴,向李仁孝道:“多谢大哥。”
正文 第十七章 破城
李仁孝微笑着道:“咱们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兄弟,方才我在城楼下隐隐约约见你在上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天任便把城楼上所发生之事约略讲了一遍,又引荐了陆剑芸与丁剑广。李仁孝一向对中原武林十分敬重,对二人自然十分客气。及至见了嵬名永平,李仁孝又加意抚慰一番。二人本就熟识,只是其时各为其主,不得不刀兵相见,如今嵬名永平既成阶下之囚,只道李仁孝必不会饶他性命,岂料李仁孝非但不计前嫌,却还执礼甚恭。嵬名永平倒十分过意不去,便死心塌地的降了李仁孝。如此一来,非但丝毫不忌恨程天任,心下还十分感念他的救命及举荐之恩。
见大势已定,陆剑芸向程天任道:“小兄弟,我和师哥就回嵩山了。” 李仁孝再三挽留,但二人执意要走,也不便多说,便命人找了两匹好马与二人骑了。
短短相处这几日,程天任对陆剑芸的感情又深了一层,想到自己只剩五天时间,这一别便是天地相隔,不由心下有些凄惶,勉强笑道:“姊姊与大哥一路小心,等……等我闲下来就去嵩山看你们。”
陆剑芸见程天任神色有异,刚要细问,丁剑广已抱拳道:“诸位保重,后会有期。”说罢拨转马头向城外奔去。
陆剑芸也只得道:“小兄弟,保重!”说罢打马去追丈夫。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程天任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四下里捷报频传,不一时城内大部已被李仁孝带来的军队占领,只有一处久攻不下,这便是镇西王府。李仁孝听哨马禀报说为攻镇西王府已折了许多人马,不禁眉头紧皱。程天任闻言担起心来,向李仁孝道:“大哥,香儿还在府中,可别伤了她!”
李仁孝点头道:“兄弟说得不错,任先生,就烦你做个总接应使,各路人马有什么状况你一总儿处理,我与兄弟马上赶到镇西王府去。”
任得敬忙答应一声:“这件事都着落在属下身上,殿下自己要千万小心。”
呼延娇忍不住问程天任道:“那个香什么的是什么人?”
李仁孝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说罢与程天任并辔向镇西王府方向奔去。呼延娇气他俩不肯告诉自己,有心不跟去,却又放心不下,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打马追了上去。
在路上李仁孝简略叙述了别后情形。原来自天山与程天任分别之后,李仁孝本欲带诸人去西安州投奔李云,不料却在半路上遇见由葭州换防回来的公孙茂。葭州地处西夏与金交界之处,历来是东部重镇,公孙茂处葭州守备之位已有多年,只因他是陆振衣的弟子,平日又与李仁孝过从甚密,崇宗皇帝殡天之后,嵬名昧勒怕公孙茂有异心,命公孙茂回京任兵部左侍郎之衔,葭州兵权由他心腹接手。如此一来,公孙茂明虽升职,暗中却被夺了兵权,且远赴京城,如羁鸟入笼,再不能有什么作为。他心中对此事自然一清二楚,虽不甘心束手就缚,却也不敢轻易抗旨,离开葭州之时,托言一路护送,竟带了三万精兵回京。路上与李仁孝相遇,听他说了京中情形,立时决定拥护李仁孝与嵬名昧勒决一死战。一路上他们并不声扬,只拣偏僻小路急行,又设下圈套,扬言西安州有变,诱嵬名昧勒出城。于半路上设下伏击,不料嵬名昧勒武功高强,独自杀出重围落荒而逃。
“兵贵神速,为早几日回城,我们把辎重粮草都抛在路上。到今日为止,城外已无余粮。若不是你在城上接应,只怕大军要活活饿死在兴庆府外了。”李仁孝言语中带着些激动。
程天任笑道:“大哥生来是做皇帝的命,是真龙天子,老天自然不会难为大哥。”
正说着话,前面已可望见镇西王府,远远只见王府四周密布军兵,众人齐声鼓噪,却没人敢冲上前去。众人正在纳闷,一个千夫长已迎上前来禀道:“府中守兵皆装备强弩,我们已经死了二三百人,弟兄们商议用火器攻进去,那帮怪人却不许。”
“什么怪人?”李仁孝不解的问道。
那千夫长挠了挠头,道:“先前这里已围了二三十人,都是宋人,身手灵活得很,他们想要冲进府中去,却被府中的强弩压制住了。他们说要找一个姓孔的要什么图,说话缠杂不清,脾气又暴躁的很,若不是看他们帮了咱们的忙,早就抓了他们。”
程天任道:“幸好有这几位朋友在,不然可就麻烦了。”
李仁孝奇怪程天任怎么这么多奇怪的朋友,但这念头只是在心中一闪,却并没有问出来,他只是点点头道:“既是朋友,就请过来见面吧。至于火器之事,等计议定了再做道理。”
那千夫长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不多时,便引了玄铁十三骑、吕氏夫妇、峨眉派弟子及玄花剑流诸人来。还未到跟前,就听到吴月生的声音道:“谁稀罕见你们什么太子,为甚他不来见我们!”来到面前也不肯对李仁孝施礼。
玄花剑流诸人见了李仁孝忙纳身便拜,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仁孝正在犹疑间,程天任忙道:“大哥,这便是玄花剑流的众位英雄。”
李仁孝先已在路上听程天任讲过玄花剑流之事,忙上前扶起诸人,道:“诸位英雄快快请起,是我连累了沈掌门,连累了大家。”玄花剑流诸人听了这话都感到一阵欣慰,有的人已忍不住流下泪来。
陆仁远一眼瞅见程天任,过来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着哈哈笑道:“程兄弟,我只道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