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浣轻轻上前两步,半跪在那软椅之前,柔声道:“阿竹。”声音犹若春风化雨,前所未有的轻柔温暖。
那白衣人正是沈竹,听见了沈浣轻唤,他慢慢侧过头。那是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他这一回头,竟仿佛如这画卷之中的点睛一笔,便是这仙景秀色徐徐铺陈开来之时,最为动人的一抹亮色,一瞬间这山水这泉荷都被他的眸子衬得灵秀起来。俞莲舟但见他容颜竟似谪仙,任何语言均是难描难绘,只令人觉得这周围犹胜蓬莱仙境的景致,配上这面孔都已显得尘俗无比。
沈浣轻轻抚着沈竹如瀑一般的青丝,贴在他耳边,声音温软,却又仿佛强自压抑着什么,如轻哄着幼童一般,“阿竹,是我,我回来了。”
沈竹一双眼睛仿如琉璃一般清澈纯净,半点不染尘埃。他看向沈浣,长长的睫毛如扇子一般眨了眨,竟是半晌才认出他,随即如孩童一般上半身扑入沈浣怀中,语声间已是带有哭腔:“阿浣……阿浣……”
沈浣紧紧抱了他,一边轻轻抚摸拍打着他的背,一边轻轻吻着他的发心,轻声低喃道:“阿竹,没事了,我回来了,没事了……乖,不哭了……”
沈竹却似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越哭声音越大,只抱着沈浣的腰不撒手,抽抽噎噎道:“阿浣……我还以为……以为阿浣不要我了……”
沈浣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柔声道:“是阿浣不对,阿浣错了……不过阿浣没有不要你……这不是来了么……”
沈竹不依不饶,一径拉着沈浣衣襟,泪水沿着莹白脸颊滚滚而落,红红的眼圈好不可怜,微微抽噎,眼底纯挚,情态便是“梨花带雨”一词也显得俗气,再是铁石心肠之人看了也会心生难过。
沈竹哭了足有两炷香时分,这才在沈浣柔声轻哄之下渐歇渐止。然则刚一抬头,看见了俞莲舟,转眼间却露出惊恐神色,仿似看到了什么可怖事物,抓紧了沈浣衣襟,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阿阿阿浣……阿浣……坏人……坏人……”言语间似是尽全力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躲在沈浣身后。
沈浣连忙抱了他上身,轻声附在他耳畔道:“乖,那不是坏人,他是阿浣的朋友,陪阿浣一起来看你的。”
这一句话似是不能安抚沈竹的恐惧,然则常年习惯性的信任让他不由得微微探出头来,警惕的打量俞莲舟,犹自微微发抖。沈浣见状,一手轻轻拍抚安慰着他,在他耳边低低絮语不知说些什么,另一手打开身后的包袱,从中取出个陶偶娃娃,放进沈竹手里,轻声哄道:“阿竹乖,看这个,喜欢么?”那娃娃俞莲舟是见过的,乃是他与沈浣行至平江之时,沈浣特意去了市集挑的。当时因为两人轻装简从,包袱不大,为了带这不小的陶偶,衣物本就不多的沈浣扔掉了自己一身长衫来给这玩意腾地方。当时俞莲舟尚微微纳罕,不知道沈浣这么个将军买这等孩子的玩具做什么,不成想竟是给沈竹买的。
沈竹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那玩偶娃娃吸引过去,全然忘记了旁边还有俞莲舟在,转而一心一意摆弄那娃娃,片刻间红润双唇开心的笑了起来,笑道:“娃娃好漂亮,阿竹喜欢!”说着竟如孩子一般抱住那娃娃,不肯松手,一面以脸颊轻蹭那娃娃,一面看着沈浣笑得异常灿烂。
沈浣拍了拍他头顶,将他的手指从他口中拿出来,柔声道:“不要吃手指,说了这么多遍,怎地还不听?”
沈竹撒娇一般的偎在沈浣身侧,笑得动人无比。
到这时,俞莲舟便是再不了解原委,也已然看出眼前十八九岁的少年,这仿如谪仙一般容颜绝美不可逼视的沈竹,眼底目光纯净简单犹如琉璃一般的沈竹,竟只有一个四五岁孩童一般的心智。
俞莲舟历来喜怒不行于色,今日所见却已委实超出他的预料。这样一个容颜可谓倾城倾国的少年公子,却是一个心智不全,只如四五岁孩童一般的人。然而紧接着见到的,更让俞莲舟一怔,久久不言。
只见沈竹似是要同沈浣说什么,上身向前俯去,要凑到沈浣耳边。此时盖在腿上的薄毯却悄然滑落,连带脚上的袜子竟也一起落在地上。沈浣伸手去捡,轻轻的将薄毯盖回他腿上,又拾起袜子,一手轻柔托起沈竹的脚,小心翼翼的将袜子给他穿上。
一抬一落之际,俞莲舟看得清楚明白:沈竹那双腿纤细得仿如只有腿骨而毫无肌肉,柔弱得尚不及几岁幼儿的腿粗细,而那双脚更是惨白无力,肌肉萎靡殆尽,连袜子都已穿不住,更是早已不能行走。
眼前这个容色绝世不染纤尘的少年,不仅心智有异,更是不良于行。
沈浣跪在地上,万般精细的帮他将薄毯盖好,又起身将撒娇的弟弟揽进怀里,低声轻哄,仿如呵护一触即碎的精致琉璃翠玉。
看着眼前动人却又苍白的少年夏初时节仍旧穿着常人秋末才会穿的暖厚长衫,腿上盖着雪白的毯子,眉宇间一派纯稚,却又掩不去经年病弱之像。一时间俞莲舟明白了沈浣为何会因沈竹受伤这件事情愧疚挣扎、愤恨不平。
他不声不响的踱倒竹砰一侧,留给二人静静相处的时间,抬眼远眺湖水对岸碧色远山,仿似在细赏如画景致,心中却是无声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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