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了大好的夕阳美景,苏希青在这太阳的余晖中上下来回地跑着。身后的那个家伙很粘人,并且他吸取了教训,跟得很紧,就怕像上次一样让苏希青跑了。荣安城已经转的差不多了,苏希青不得不佩服那个御前带刀侍卫这么快就熟悉了地形。
北城门就在前方,逛完了城中街道,接下来便要去逛逛山中美景了,如果顺利,等苏希青翻过山头,她就可以一个人回到山中宅子了。
太阳逐渐沉下地平线,地上被拉长的人影不断向着前方树林靠近。苏希青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御前侍卫的时候从他脸上看到了正义,由此她便想着这样一个人会很执着于抓住通缉要犯。如此看来,在两个人轻功不相上下的时候,他们比的是耐力,谁先放弃奔跑,谁就输了。
但是,就如昨晚一样,苏希青深知自己不会奋力去做一件事,所以当她意识到繁密的树林不能帮她摆脱追击的时候,她又萌生出了束手就擒的念头。
北城门外边的山头风水上佳,是建造阴宅的好地方,所以当树林中的道路逐渐变成缓坡,愈加进入之后便能时不时看到坟冢了。随着天色暗淡下来,山中的气氛开始变得阴森。
苏希青看着这一路的坟冢,想着在晚上打扰逝去的先人总不太好,一边在心中念着“抱歉,路过”,一边想着干脆找快石碑躲在后面好了。
风声在耳边呼呼吹过,虽然不大,带着山间的阴凉却不禁让人瑟缩。“喂……喂……”那个御前侍卫又在苏希青身后喊了两声,但是却断断续续,不禁让人觉得他快跟不上了。
“叮,叮,叮……”忽然耳旁传来了敲打金属的声音,虽然不真切,但是两人都听到了。
“喂!”忽然那御前侍卫大喊了一声,而且就似贴着苏希青的后背喊出的声音。
苏希青还在讶异他怎么这么快追了上来,一转头,果然看到他就在身后了,只不过……他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这个御前侍卫突然之间脚力的爆发让苏希青吃了一惊,他紧接着爆发了更大的力量。随着那“叮叮”声愈加清晰,御前侍卫的脸色愈加难看,而他也愈加接近了苏希青。当再一次传来“叮叮”声的时候,御前侍卫忽然整张脸全黑,一伸手就抓住了苏希青,让人不得挣脱。
类似万里行军的长跑终于在御前侍卫抓住苏希青之后停了下来。苏希青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她长舒一口气,想着就这样跟御前侍卫回衙门去。
不知是不是山风突然变大了,苏希青总觉得自己在浑身发抖,然而当她看向自己发抖的手臂,她很快就明白了“震源”在御前侍卫的手上。
“你怎么冷成这样?”
“我,我……那,那是什么声音?”御前侍卫说着话都在抖,并且他喘得厉害,倒是不像跑了很久才喘的。
“嗯?叮叮声啊。”那个声音越来越接近,所以苏希青很肯定地回答了他。
“为,为什么会有声音?这里……全是坟墓……”御前侍卫抓着苏希青的手不禁又紧了一层,他那双眼看向四周坟冢的时候,脸色近乎于深绿色了。
苏希青忽然明白了什么,张大双眼有些同情道:“你该不会是害怕吧?”
“我,我……啊!”御前侍卫语无伦次,忽然他就大喊一声扑入苏希青的怀中。
苏希青一掌飞过来,御前侍卫却反映灵敏地躲开,并且把苏希青抓得更紧,口中喊道:“鬼,鬼啊!”
“哈?”苏希青不可置信。这个家伙满身带着正义之气,怎么会怕鬼,况且此处除了坟墓,哪儿来的鬼?
苏希青皱眉,不得不飞起一脚把他踹开,当他跌坐到地上,他哭丧着脸指着苏希青后边说道:“你,你看……啊,不要啊!”
这家伙对鬼的恐惧太过强烈,苏希青都不好意思拒绝地往身后看了看。然而这一看之下,她也抽了口冷气!不远的前方正有发着绿光的东西漂浮在那儿,并且正在往这边移动。
苏希青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山头闹鬼,她想等那东西走近了再看个确切。一旁的御前侍卫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还时不时依依呀呀地发出恐惧之声,苏希青只好上前将他揪起,并且拖到一旁坟墓的石碑后面隐蔽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我,我们不走吗?”这家伙可怜地看着苏希青,顿时从凛然的官爷变成了没断奶的孩童。
“闭嘴,小心被那‘鬼’听到。”苏希青有意吓他,没想到他很快闭了嘴,乖乖躲在石碑后面等那绿色荧光慢慢接近。
叮——叮——叮——
清晰入耳的金属敲击声随着那绿色荧光越来越近,等到仔细分辨,还可以听到类似衣物悉索的声音。月升高空,有淡淡月光透过树叶照进林间,那跳跃的绿色火光下逐渐显现出人影。
御前侍卫急忙捂紧了嘴巴,苏希青虽是面上淡定,心中却也吃惊。眼前越加清晰的人影显现出来,她却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人——带有风帽的黑色长袍将这一群人全都包裹了起来,看不到面容。他们二人为一排,成队前进。其中为首一人执灯,灯中绿色荧光闪烁;另一人敲着器皿,还在持续发出叮叮声。
当他们慢慢走过,后边居然有四人扛着一副棺材缓慢跟着。没有人穿白色丧服,没有人在哭泣,他们只是这样诡异的行路。若不是那淡淡的影子和厚重的脚步,没人会相信他们是人。棺材经过之后又是穿着黑色长袍的小队,苏希青趴在墓碑上仔细盯着走过的每一个人。
忽然,苏希青不禁手指收紧。她探了探身子往那队人中凝神细看。她看到走在最后的一人稍稍抬了抬头,他的面庞在黑夜和黑袍的映衬下特别显眼,而这张脸在苏希青过往的十几年中一直在出现。
“尹书!”
那队人马渐行渐远,苏希青从墓碑后面站起身来,并且毫不犹豫地往那队人马消失的地方追去。
“喂,你要去哪里?”御前侍卫极力压低的声音还带着颤抖,在这样阴森恐怖的树林里他离不开苏希青。
苏希青只想着去追尹书,她才不想关心御前侍卫。所以任由他在身后跟着,苏希青只是赶自己的路。
苏希青不想惊扰到那队人,她只是凭着不断的“叮叮”声在后边跟着。他们走的不是下山的路,而是在下山的中途往旁边岔路行了过去。
这边的树木枝繁叶茂,鲜有人走的地方荆棘丛生。然而越往深处越变得开阔,走了一段竟然看到了石阶。石阶层层向上,那队人马就在前方。步步紧跟,苏希青最终走上了最后一层石阶,然后是……一片空地!
这里真的是一片空地,没有寸草,没有树木,没有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没有棺材!
“怎么不见了?”苏希青可以肯定在她踏上最后一层石阶之前还听得到“叮叮”声,然而当他们凭空消失之后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不会真的不是人吧?”御前侍卫是鬼神论者忠实的信徒,他按在苏希青身旁,仍旧害怕。
“谁?”忽然苏希青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两人同时警惕地看向空地的另一侧。
“嗯?这个声音,莫不是苏姑娘?”林中飘来一句话,此话一出,苏希青不禁想对一句:“咦?这个声音,莫不是梅公子?”
月光铺洒的空地上很快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果然就是梅千素,而另一人毫无意外的是赖景彤。
赖景彤见了苏希青不禁问:“你为什么在这儿?”看到御前侍卫又问:“你又是谁?”
梅千素也顺势说道:“嗯?苏姑娘难道是在这儿幽会吗?”
苏希青忽然觉得见到鬼都比见到他们两个好。而御前侍卫在看到活人之后顿时像自己也恢复了阳气一般,拱手答道:“在下御前带刀侍卫白霄,两位是谁?”
“梅千素。”
“赖景彤。”
苏希青张了张嘴,不禁好奇他们这样互报姓名真的没问题吗?
显然他们自己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何不妥。梅千素这时看向苏希青问道:“苏姑娘怎么会跟官爷在这儿的?”
“与你何干?”苏希青指了指梅千素和赖景彤又道:“倒是你们,怎么结拜而行?”在她心里,赖景彤想把梅千素毒打一顿,梅千素对赖景彤唯恐避之不及,像这样大半夜的结拜游山,倒是稀奇。
“呵呵呵,我们都在客栈等着苏姑娘……”梅千素笑着解释,然而话还未说一半,就被赖景彤抢着说道:“我手下找到了尹书的线索,说是几日前有人看到相似的人出现在这个山头,于是便找了过来。我们寻到半路忽然听到‘叮叮’声,就循着声音过来,谁知竟只看到了一块空地,还有你们。”
赖景彤面带遗憾,白霄却急忙接道:“怎么,你们也听到了?”
“哦?难道你们也是?”梅千素看着苏希青,苏希青则点头道:“不只听到,还看到了。”
十一 当年的采花贼
四个人都听到了“叮叮”声,而苏希青和白霄不只听到,还看到了。梅千素好奇非常,赖景彤则急忙问道:“那你们看到了什么?”
白霄回想起来仍觉诡异,面色凝重道:“有一群穿着黑色连帽长袍的人,他们还扛着一个棺材,我们看不到他们的面貌,也没听到他们说任何的话,一路跟过来却只看到了这块空地。”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虽然省略了很多前奏,不过重点都讲了出来。现在的白霄俨然是一个探案官差的模样了,苏希青也不打算戳穿他。至于看到尹书的事情,她不想说。
梅千素听完只是轻声应了一句,随即淡笑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反倒是赖景彤觉得此事太过古怪,自己在那儿做着猜想,又全部推翻。
夜色越来越深,空地上方可以清晰看到散着柔光的月亮,然而这也衬着周围的黑暗愈加浓重。深春的山中已有虫鸣阵阵,此刻听来却是瘆人。几人待在这空山中谈论着空无的事情,怎么看都显得气氛诡异。
苏希青不想在这儿打发时间,打了个哈欠就道:“你们慢聊,先走了。”
忽然他们都一同叫住苏希青,苏希青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怎么想都想不通他们为何非要跟着自己。
白霄倒是先说道:“我好不容易追上你,你怎么又要跑了?我要问你的话还没问呢。”
苏希青也厌烦了一直被官差跟着,但是让她去衙门受审也不太可能,她便只好试着解释道:“问什么?如果是关于通缉令,其实那中间有误会。”
白霄却摆手道:“关于知府公子重伤的案件我们押后再审,我想问你的是关于知府的事情。”
“啊?”苏希青不解。
白霄看了眼梅千素和赖景彤说道:“此事事关重要,我希望跟你单独谈谈。”
“单独?”这两个字忽然昭示着白霄对于苏希青没有任何威胁,就连梅千素都讶异道:“你的意思是不用把苏姑娘抓回大牢吗?”
白霄不禁苦闷道:“我从一开始便是这个意思,谁知道你一见到我便跑,害我追了这么久。”
苏希青才是该憋屈的人,她不乐道:“谁让你一开始就亮了自己的身份,还一开口就说‘你别跑’。此事若是换成别人,肯定跑得更快。”
白霄便妥协道:“那现在如何?可否愿意跟我走一趟?”
苏希青还未答话,梅千素却先答道:“苏姑娘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不过请大人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们谈话。”
梅千素话中的意思倒是像已经替苏希青答应了下来,苏希青刚想开口,赖景彤又跟着道:“我也去,一日没找到尹书,我便一日不离开。”
苏希青这下说不出话了,如果真要说话,她希望一开口就说:“啊呸!”
既然不想说话,那便默认吧。苏希青无奈地往树林中走去,并且开始在心中计划着下山之后的事情:首先,回答完白霄的问题便挥手不再见;其次,在比武的时候杀了紫堇,从此甩掉梅千素;最后,去找尹书或者等尹书自己回来,然后摆脱掉赖景彤。
如此想着,苏希青不禁看到了不久之后的美好生活,等她走出树林,忽然就觉得今夜的月色特别美。
此刻酉时已过,北城门早已关闭,本来苏希青可以轻松的翻过城门回到城内,不过考虑到白霄在这儿,便只好借由白霄的官职,乖乖等人开了城门走进去。
回城之后几人商量着要去何处谈事,苏希青却不参与讨论,脱口说道:“此时去夜阑坊肯定还有雅间。”
梅千素忽然想起紫堇那次惊艳的瞬间,不禁失笑,道:“哦?你又想去吃那儿的烤鸭?”
苏希青点着头有些纳闷,她不记得烤鸭和梅千素之间有什么联系。
梅千素见苏希青有些茫然,也不提醒,只是说道:“那便去夜阑坊吧,此刻的表演该是刚刚开始,我们别错过了。”
“什么表演?”白霄一边问一边跟着梅千素走,他显然已经忘了正事。
赖景彤见他们走在前头,便走到苏希青身旁,说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
苏希青不喜欢她这样的说话方式,如果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便不说好了,可事实上她不仅要开口,还要问问题,那不是自相矛盾吗?
赖景彤见苏希青不回答,便接着说道:“尹书是否向你提起过我?”
这个问题很简单,苏希青很快摇了头以作回答。
赖景彤倒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又说道:“他不说也是正常,毕竟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是去杀你的。”
“哈?”苏希青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只是眼前这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的话,她也不能把这当成玩笑。可是她和赖景彤之前都没有交集,又怎么会要杀她?
赖景彤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解答道:“半年前,娘亲病重,不久便去世了,爹在娘亲入土之前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从没有一刻闭过眼。我本来还担心爹会伤心过度而弄坏了身子,谁知娘亲入土之后他便回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就似这个家中从没有过娘亲一般。那日他带了一个杀手回来,那个杀手接了任务便离开了,爹却一直提起她,还说要考虑纳她为妾,而那个杀手就是你……”
说起半年前,苏希青这才想起第一次见到赖苍的时候。
当时,荣安城出了一个采花贼,这个采花贼由于得罪了某位正道大侠未过门的妻子,便被人下了诛杀令。本来这事跟苏希青没有关系,然而,没想到有一夜正在林中画着人家“野战”的尹书被人当成采花贼围了起来,并且那对刚刚还在“野战”的男女也站起来指证尹书跟了他们许久,而尹书便代替那采花贼钻进了人家设的圈套。
苏希青知道此事之后自然不能不管尹书,只好去找采花贼,好还尹书一个清白。苏希青没有花太多时间,当她找到采花贼之后便顺利砍下了他的脑袋,并且带着那脑袋去救了尹书。
那日的客栈像开着武林大会一般热闹,来自各地的侠客义士都齐聚一堂。尹书被抓过去许久都没得到审判,原因是那位正道大侠的未过门妻子矫情的厉害,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一次采花贼的面貌,由此便把验明正身的事情耽搁了下来。
苏希青知道此事之后拎着头颅便毅然冲进了那位大侠的房中,刚好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也在,她便甩了满是血腥味的头颅到他们面前,说:“这是采花贼的头,把楼下那位放了吧。”
那大侠的未婚妻顿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这可让苏希青为难了。为了避免她醒过来之后还会被吓晕,苏希青便叫那大侠去把那头颅洗洗干净,并且找个地方好好放起来,尽量避免它看上去很恐怖。
那大侠兴许是被苏希青震慑到了,没有二话就那么干了。之后在那位未婚妻又几番矫情之后她终于泪流满面的认出了那个采花贼的头颅,而苏希青也顺利带走了尹书。
本来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谁知苏希青走出客栈的时候有人躲在一旁的巷道笑得猥琐奸诈,一边招手一边叫苏希青过去,这人就是赖苍。
采花贼一事让赖苍注意到了苏希青,并且觉得此人必定是个杀人好手。他在被苏希青几番恐吓,外加揪领子翻白眼之后终于获得了信任。之后便是他带着苏希青去他府上安排第一个任务。
而这就是苏希青第一次见到赖苍的事情经过,但是苏希青还是想不明白赖苍怎么会对赖景彤说了纳妾的话,赖景彤又怎么会信以为真还要来杀她?
苏希青想了想便说:“然后呢?”
赖景彤便接着道:“爹本来就是一个看到漂亮姑娘便要吹口哨的人,但是这次是在娘亲死后,所以我很生气,即使你是个杀手,我也要杀了你,好让他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
赖苍的为人,苏希青没有深究过,但是她知道他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如果真要说赖景彤不喜欢苏希青的理由,那恐怕是赖苍不仅没有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而且还有心情调戏佳人,而这让自己的女儿满心不爽。
苏希青大为理解,于是她便问道:“那又和尹书有什么关系?”
赖景彤这个故事扯得有些远了,如今回归正题,她终于打算讲一讲自己和尹书的事。
她说:“那天你又来府上接任务,我便叫了手下的人跟踪你,谁知才出门口便见到了尹书。他当时只是笑着说:‘你们跟着我师妹干什么?嘿嘿,小心被杀掉哦。’我很生气的说:‘那就看看谁杀谁!’之后他一直跟着我们,也不动手,却总是快我们一步,出现在我们面前。”
“啊,这是他的长项。”对于尹书的轻功,苏希青总是认可的。赖景彤这么讲着,苏希青不禁觉得重点要来了,果然又听她说道:“当他第三次赶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他说:‘不如我帮你一个忙,事后你再想想是否还要去杀我师妹。’”
“嗯?你答应了?”苏希青问了之后就见赖景彤点了点头,她又问:“尹书帮了你什么忙?”
“绑架我……”她这样答道。
十二 琴女
说起尹书和赖景彤第一次见面的事情,赖景彤对苏希青说尹书帮了她一个忙,而这个忙却是“绑架她”。在惊讶和好奇中,苏希青听赖景彤讲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可以总结为“老套而又狗血”。
如果要说起缘由,那应该从苏希青去赖苍府上接任务的时候说起。那时候尹书刚摆脱掉“采花贼”的冤名,他护送完苏希青到了赖苍府上便迫不及待地回家洗掉晦气,但是等苏希青从赖苍府上出来的时候,他却等在了外头,还一脸兴奋的看到有个漂亮姑娘跟着自己的师妹,所以他怀着欣赏佳人容貌的心情从半墙上跳下来,并且还拦了他们一路。
尹书的特长不只是轻功,还有搭讪。所以当他第三次拦下赖景彤的时候他已经把赖景彤要杀苏希青的动机猜得□不离十了。他由此从“拯救师妹”和“拿下美人”这两件事中得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绑架赖景彤。
赖景彤是一个刚刚丧母,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的姑娘。赖苍是一个刚刚丧妻,却在大悲之后极快调整好自己的色鬼。尹书得出的结论是:赖景彤认为赖苍不重视家庭,赖苍却是极爱自己的妻子,但是为了赖景彤而强颜欢笑、乐观生活的人,所以他们之间需要一些变故,好让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想法。由此,尹书才提议绑架赖景彤。
由于这是一件古往今来被别人做过很多次的事情了,所以尹书在效仿中做的很好很成熟。除了被赖苍真的当成绑架犯而揍了一顿,其余可算是都在计划之中,而赖苍和赖景彤这对父女也终于重归于好,尹书则成了大功臣。
事情都告一段落,尹书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跟美人花前月下,殊不知,美人是带刺的蔷薇。之前是认为个性火辣却让人想要挑战,现在是觉得脾气暴躁不禁叫人难以承受。所以尹书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在还未跟赖景彤表明心意之前就保持距离,只做朋友。
尹书虽然有诸多不对,但是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然而他还是料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赖景彤早就芳心暗许。
苏希青得出这些结论的时候赖景彤估计还不知道尹书为何对她突然疏远,可怜她一个漂亮的姑娘家,怎么就被尹书这个徒有虚表、油嘴滑舌、临阵脱逃的家伙拿下了呢?
“哎……”如此想着,苏希青不禁叹了口气。
赖景彤则是皱了皱眉道:“我知道尹书突然消失必定有原因,没想到他是有了麻烦。”
苏希青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她只是想着等找到尹书,一定要他跪着给赖景彤赔礼道歉。
往事讲了一遍,夜阑坊已经就在眼前了。
夜阑坊门口的大红灯笼一如继往的明亮,挤着来往的客人走入门去,今日的节目俨然已经开始了。只听着嘈嘈之声,今日先开场的竟然不是满场的舞姬。
探头往台上看去,只有一女子坐在琴台前,面上遮了黑纱,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眸藏了气韵,但是想要探究那是何种气韵,却是不能。只见她纤手微扬,音已经调好了。
一琴未弹先有意,
二手灵动拨切拢,
三音流转中低高,
四方来客皆凝神,
五顾已知乐之名,
六声才觉不同曲,
七弦乃奏佳人调。
指停歇,曲已毕,余音仍绕耳;
手中琴,台上人,黑色面纱覆;
堂下客,停了酒,喝彩已不记;
有道是,才情女,应了满堂景;
座上宾,一回味,心中已暗叹。
不知何人带头鼓了掌,忽然之间喝彩声此起彼伏。一旁的梅千素也拍着手道:“好曲!”纵使那女子下了台,他还一直看着。
苏希青不懂音律,但是听着这曲也觉得动听,不过更令她好奇的是那个女子。
白霄在一旁啧啧了两声,不禁说道:“我这个不懂音律这人都觉得好听,只是那姑娘显得神秘了。”
白霄这想法竟然跟苏希青一样,苏希青听到之后不乐意了,顿时觉得这曲子实在不好听,这姑娘实在很普通。
之后上台的是舞姬,梅千素要了楼上雅间慢慢欣赏,白霄却没了这个眼福,只能去办正事。
一进雅间,白霄便谨慎地检查了一遍门窗,继而把他所有的正义放上了脸庞。
“有什么话快说。”苏希青满脸无所谓地坐到一边,因为她知道白霄想要的答案她肯定没有。
白霄这才问道:“知府大人现在何处?”
“啊?”这个没来由的问题让苏希青吃了一惊,她道:“这是什么问题?”
白霄便回答:“你不用隐瞒,那日你去劫狱,早就有人通风报信,不过当我们发现府衙着火之后便认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下了这个套的人必定是叫你劫狱之人,毕竟你不会给自己下套。现在此人不仅出卖了你,还带走了知府,而你肯定知道此人是谁。”
白霄分析的很对,苏希青则是清楚的知道是谁干了这事情,但是她不想说,所以她答:“不知道你指的是谁。”
白霄则说:“比起你一个人去找此人报仇,跟官府合作,你的机会更大。”
“你不是说‘单独谈谈’吗,怎么变成了合作?”
“我也说过此事牵扯重大,奈何你不配合。”
“其实你去府衙问问有谁见到了可疑之人,这样会更快查出来。”
“唯一一个可能见过纵火之人的人已经消失了。”
“知府?”
“对。”
苏希青说不出话了,本以为那场大火是要烧死什么人,没想到却是绑架什么人,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人。现在苏希青是唯一一个有犯案嫌疑的人,若是找不到知府,出动整个朝廷的御前侍卫来跟着她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虽然苏希青是一个有点屁大本事的“民”,但是她仍不配跟“官”斗。所以白霄现在的意思就是“在我还好说好话的时候就积极配合,等到我动真格的了,你十个苏希青也逃不掉。”
苏希青左右想了一遍,想起那张“生死状”,她还是觉得不能放弃紫堇这个猎物,但是白霄又很难打发。为了在比武之前拖延三天时间,苏希青便说道:“好吧,三日之后的子时在夜阑坊碰面。”
“为何要等三日?”白霄是想现在就开始行动。
苏希青无奈,只好说道:“牢里还跑了个说书老头,知道吧?”白霄点头,苏希青接着道:“必须先找到他。”
“哦?”白霄思忖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道:“那好,三日之后在此碰头。”
白霄这么说着便爽快地告辞离开,这反倒让苏希青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容易打发。不过不管白霄是如何做想,她苏希青一开始便不打算参合到这些事中,只要杀了紫堇泄愤,之后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至于三日后的子时约会,让白霄与月亮去碰面吧!
白霄比预计的早离开,苏希青则是不愿意去打断梅千素看舞姬跳舞。她出了雅间便绕到夜阑坊的后院,翻了墙就到了后边的巷道。本想就这样离开,岂料,有人挑了这样一个地方谈话,她却刚好碰上了。
苏希青把刚刚探出的头收了回来,不过她却已经看到了巷道中背对着自己的是个男子,正对着自己的是那个蒙了黑色面纱的女子。
“我找了你这么久都没找到,没想到你会来找我。”那个男子开了口,只是这个声音,苏希青认得,是紫堇。
“哼,你想杀我是吗?不过不能如你所愿了,因为你要的人和东西都在我手中!”那样弹得一手好琴的女子,没想到一开口竟会是这样嘶哑的嗓音。
“你想怎么样?”紫堇的话中带了意外,苏希青可以想象他面部绷紧不悦的样子。
“我只想拿回我失去的,至于人和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你想让我放过你?”
“哈哈哈,笑话,你凭什么取我的性命!现在你只能听我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那女子笑得张狂,声音难听到了极点。
紫堇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听得他说道:“如果你想要的是秦桓仁,那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你说谎!”女子的声音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是我亲手杀了他。”紫堇回答得笃定,而这件事整个江湖都可以作证,苏希青不禁觉得这女子之前一定都住在山里。
“你说谎,你说谎!我……我一定要亲手斩下他的头颅,我答应过宫主要带着头颅回去谢罪的……”女子的情绪愈加激动起来,说到后来有些像自语了。
“宫主?如果你指的是魔教教主,那你现在去可能还赶得上看他入土。”
紫堇又说了一条劲爆消息,苏希青估摸着那女子要承受不了了,果然听得她长啸一声,声嘶力竭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忽然只听得几声脚步声,紫堇就高声道:“慢着,你别走!”
苏希青不禁撇了一下嘴,想着就是你的话把人家逼走的,现在又叫人家不要走,真是自相矛盾。
“听够了就出来吧。”苏希青还在独自不屑,紫堇却忽然说了这话。她闷闷地走出巷道,说道:“嘁,原来早就发现了啊。”
紫堇转过头来,那面容就像苏希青想象的那样——冰冷傲气。他走近苏希青,问道:“你为何在这儿?”
“路过。”
紫堇皱了下眉,显然对苏希青的回答很不满意。忽然他伸出手来,拉着苏希青便说道:“跟我来。”
苏希青避闪不及,手被他紧紧握住,一阵凉意从掌心透过来。
“喂,要去什么地方?”苏希青任他牵着,也不反抗,只是他只顾走着,让人搞不清楚目的地。
紫堇却回答:“带你吃饭赏景。”
“有这么好的事?”苏希青低声咕哝了一句,而后不禁戳穿他道:“说实话吧。”
紫堇转过头来,唇线动了动便说道:“你知道我太多事情了,在比武之前,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十三 春日雨
紫堇的手抓得特别牢,苏希青看着他那骨骼分明的手不禁分析了一遍他的话语,他说自己知道了太多他的事,想要在比武之前留在他身边,那言外之意是否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杀不掉你,但是要用糖衣炮弹攻陷你,让你不构成威胁?
如此想着,苏希青便开口强调道:“你能不能先把手放开?你那些事情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紫堇停了下来却说道:“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人格和性命!”苏希青回答的很干脆。
紫堇眯着眼反驳道:“对我来说都不值!你太过难以控制,除了收在笼中,我绝不愿意放了出去。”
紫堇把苏希青说得像只宠物,她虽然满心的不乐意,不过一想到跟着紫堇就能摆脱很多跟屁虫,她便也勉强答应了。
紫堇见她不再有意见,便继续走着,等到了青柳河边就有船只停靠过来让他们上船。船头挂着的灯笼用微弱的火光照亮着河面,除了晚风徐徐,此刻的青柳河静谧非常。
这一夜对苏希青来说太过漫长了,虽然以往也是不到半夜不能睡觉,但是在睡觉之前她只需做“杀人”这一件事,而这一夜,她经历太多事情了。此刻靠在乌篷船内,竟是难得的让人内心平静,纵使同船的是紫堇,却也能够放松下来。
耳畔传来船身划过河面的声音,空气中似乎弥漫起恬淡。带着潮气的晚风吹入篷内,还有从乌篷投射进来的点点月光。想起那样一个午后,大树下的阳光也是斑驳点点,不知是春日还是夏日,只记得微风适意,鸟鸣声声。眯起双眼可以看到摇晃的树叶,整片整片都是绿色。闭上双眼,有阳光打在脸上,朦胧中是带着柔光的粉嫩,逐渐是深红,黑红,血红……
“喂,喂,醒醒……”
忽然苏希青低吟一声清醒过来,下一秒就从怀中取了短刀抵在紫堇的脖颈上。她低低喘息,眸中有还未消散的水汽,她寒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堇不禁讶异,缓慢挡开苏希青的短刀回答道:“乌篷船中,我们到岸了。”
苏希青环视一圈,这才慢慢收回手中的刀,不禁喃喃道:“竟然……睡着了……”等到说完,她适才醒来的受惊神色已然消失不见。
紫堇细细盯着苏希青,不说其他,只是解释说:“船中点了安魂香,看来你是太过劳累了才会睡着。”
“是吗?”苏希青理了理纱裙站起身来,淡淡道:“希望岸上有舒适的厢房用来睡觉。”
紫堇跟着她出了乌篷,从她的背影看不出任何异样。岸上是整片的绿色草地和各式烂漫的山花,苏希青从不知道荣安城会有这样一个地方。沿着中间石道往前走去,那儿建着一座木屋,木屋很大,却很古朴。
“这是哪里?”
紫堇答道:“淡水楼。”
苏希青张大了嘴巴转身看他,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淡水楼大本营吗?“为什么来这儿?”
紫堇说:“这儿很隐蔽,没几个人知道,在比武之前你留在此处。”
苏希青没有说话,她懂得有一个词语叫“顺其自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该是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之后苏希青挑了间房睡觉,而她在睡梦中才忽然记得天亮之后是初三,而紫堇需得去烟馆。至于在紫堇去烟馆这段时间,她是留在淡水楼还是随他同去,她还未想好便沉睡过去了。
第二日,根据习惯,苏希青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了。她走出木屋看着当头悬挂的太阳被云遮地朦朦胧胧,心想着在入夏之前,该有一段时间都会春雨绵绵了。
苏希青在岸边没有看到船只,她估摸着紫堇该是去了城中烟馆还未归来,谁知等她刚踏上石道准备回屋的时候就听得“嘎吱嘎吱”的摇浆声由远及近,转头看了一会儿就看到有乌篷船划向这边。
未有多久,船就靠岸停了下来。没有意外,紫堇从船上下来,见了苏希青就说:“你醒了?”
苏希青想着他回来的还挺早,点了头就说:“嗯,有没有带吃的?”
紫堇斜了斜嘴角就从身后取出包好的食物,睨了苏希青一眼就丢给她道:“就知道你是这个德性。”
苏希青接在手中,撇了撇嘴对他的话不予理睬。
之后,紫堇回房中研习,苏希青在门前廊下赏景。
待到下午,就如风云变幻所预示的那样,春雨真的落了下来。
起先是淅沥小雨,雨珠接连着从屋檐落下的时候,还可轻盈地飘入廊下沾染到苏希青的衣衫。慢慢的,雨便大了起来,雨水细密地落在廊前的花草上,一层又一层,逐渐变成冲刷。泥土气息蒸腾起来,淡淡的,带着青草香,还有一种甜味,有着山花的五彩颜色。
苏希青没有注意到房中的紫堇正站在窗前看着自己,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苏希青对下雨这般专注了。她这样一个杀手,不似他人那般面带冰冷和阴寒,她总是淡淡的表情,就似什么都不在乎。她的面上有喜怒哀乐,但是却带着淡然,从不浓烈。
这样的容貌和神态,总是让紫堇很难把苏希青跟杀手联系起来。若不是亲眼见到过她一刀杀了扉画,或许他现在还不愿相信。而苏希青就似窗外朦胧的雨丝一般,看不真切。
而后两天,依旧春雨绵绵。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会使人也变的无力起来。本该是打盹、休闲的雨天,苏希青却不得不绷紧神经,因为比武在即。不管明日醒来是晴天还是下雨,断崖上的那一场比武,决定生死。
比武之日如期而至,未到辰时,苏希青和紫堇便都起了身。他们同时走出木屋大门,外头还下着雨,两人便都撑了伞。并排走上石道,乘船离开淡水楼前往荣安城郊外的断崖,紫堇一路看着苏希青,苏希青偶尔看看紫堇,但是两人却没说过一句话。
绕了一些路,他们终于到了断崖,此处人烟稀少,加上下雨更加无人打扰,在此决一生死,再好不过。
苏希青看着这荒凉偏远的断崖,想着若不是不想被人发现,她才不愿意特意为了打架而跑这么远呢。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紫堇撑着伞看向苏希青,苏希青也撑伞看向紫堇,两人中间隔了一层雨帘,但未过多久便默契地点了头——他们撑伞而战,不管招数和套路,目的只有一个!
气氛突然转变,两人之间形成了一股张力,似乎四周坠下的雨滴都改变了下坠的路径。苏希青沉淀了整个身心,她缓慢呼吸,撑伞站在那儿,水色纱衣渐渐使她模糊起来,偶尔有风吹起她的浅绿色发带,竟也似那自然之物。
紫堇亦是不动,他站得笔直,负手于后,雨点落在伞面又滑落下来,而后直直的坠下,溅起好看的水花。
突然,一旁树木有被打落的树叶飘落下来,恰有风起,吹向两人中间。仅那刹那,树叶横在两人之间,待到落下,忽而劲气四溢,两人竟是一起动了手!
素净的油纸伞旋转起来,伞面的雨滴飞射而出,它们带了劲力和杀气,互相打向对方。伞下,两人都出了掌,一人劈向面门,一人拍向胸口,两人眸中闪过锐利,又纷纷转变掌风。等到滴落的雨滴打湿了他们的手掌,他们已用手掌打过好几回合,却未伤对方一分。
忽而,苏希青轻点足尖向后跳开,她扬手将伞对准紫堇抛了过去。伞面遮掉紫堇的视线,苏希青取出短刀飞上而上!利刃划开伞面,下一刻便直逼紫堇的胸膛,紫堇向后退去,举伞躲避,却被断了伞柄。他抓起伞柄便迎向苏希青,一手挡开短刀,一手出掌对付苏希青。
此刻,两人都已没了雨伞,而雨还在下。雨水淋透了他们的衣衫,面庞亦是一直淌水,眯起的双眼虽然模糊,却依旧能清楚地知道对方还在那儿。
紫堇了解苏希青作为一个杀手,功夫肯定不差。苏希青试探过紫堇,知道他不易对付。所以在他们没有一人有所保留,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才不相上下。
雨下得有多激烈,他们打得就有多酣畅。如若外人所见,必定不敢眨眼,然而此处无人,所以只有风雨聚变、沙石狂乱、枝叶颤抖。间或传来“嗤嗤“声响,那是皮肉被破。中途有鲜红血液流下来,然而片刻就被雨水冲走,只剩伤口的疼痛。
短刀是刺杀利器,苏希青在刚开始的时候占了上风,然而时间一久,她已错过所有容易得手的时机。紫堇没有武器,只有一把断了的伞柄,但是他却是渐入佳境。
可是,这一场比试,没有时间限制。当两人都过了时机,剩下的便是持久战。苏希青已经忘了自己砍到过紫堇多少次了,她只知道自己的手臂、右侧腹部和小腿均已受伤。紫堇也是好不到哪儿去,他胸口的衣衫已破,鲜血在不断流出,有一刀甚至贯穿了他的左肩,连后背都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天色愈加阴沉,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们能感知到的只有疲惫和喘息。然而,愈是这种时刻,愈是不能松懈,成败,就在一瞬之间。
十四 出城
断崖之上,天色依旧阴暗。雨势未变,风却愈来愈强,风缠绕着雨肆虐起来,不断拍打到两人的脸上。两人眯起眼来,站在原地不停喘息,这是自从开打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他们的身形已不如一开始那样挺拔,然而充斥其中的气势却是未减。两人心中都明白,这一次休整之后的动手,便是决定成败的时刻!
到底是先发制人还是以静制动,苏希青在看过紫堇的脸数十次之后毅然握紧了短刀,随后是足尖点地,飘身向前,并且把所有的杀气和劲力都聚到了刀尖上,而紫堇的心脏将成为她夺下的领土!
紫堇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前不禁挑了下眉,而后他正面迎向苏希青,断了的伞柄被抓得吱吱作响,他的目标是苏希青心脏偏右侧一寸的地方。
风雨卷起了树下的落叶,视线模糊起来,除了可以感觉到两股劲力的对峙,其余便是血的味道。
似乎只是那一瞬之间,风呼啸着离开了断崖,淅沥的雨柔和起来,落叶缓缓坠地,视线清晰之后忽得听到“咚咚”两声,再看过去,两人纷纷倒地,有鲜红的血从身下流淌出来,不闻一声喘息。
这会儿乌云蔽日,也不知道有没有到午时,还是已到下午了。只见那深红的血被雨水冲刷的越来越淡。在两人似乎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是几个。
当苏希青从朦胧中睁开眼的时候,她有些恍惚。她本该坚信自己在比武中一定会赢,但是最后一招之后的失去知觉却让她怀疑起了自己。现在,她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所以说她还活着,那么紫堇呢?是不是被解决了?
“你们两个倒是真能打起来,并且还全都下了狠手。”有声音传来,苏希青马上辨认出来是梅千素。
对话之人没有接话,梅千素又接着说:“呵呵,不过你还真能把握好分寸,那么激烈的打斗,竟然还能没有一分刮花苏姑娘的脸。啧啧,不过,苏姑娘似乎不是这么想的,我能看出,虽然你极力避闪,但是还是在下巴上留下了很多伤口。哎,她是得多恨你啊,才要想尽办法毁了你的容。”
只听得悉索的声音,梅千素愣了愣才满含笑意的说:“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说的可是实话。”
苏希青盯着床顶在心里无奈道:“谁想毁他的容啊!下巴离脖子那么近,要抹他的脖子,自然会碰到下巴。”这句话说完,她忽然意识到梅千素说话的对象是紫堇,忽然她就不高兴了,因为这意味着她输了。
苏希青满心的失落和难过,她不禁用鼻子哼哼出声。梅千素耳尖的厉害,很快走过来说:“苏姑娘好像也醒了。”
苏希青把眼珠转了过来,梅千素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就在眼前。她想说话,可是浑身使不上一点劲,所以她只能瞪他。梅千素见了便笑起来,站在床边朝另一头转了身子说:“你们不能说话,表情却是一个样。”
苏希青懒得理他,又把眼珠转了回去。梅千素这才叼着烟斗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叫大夫来看看你们,他可是在这儿待了五天呢,这回终于能让他回去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苏希青闻到草药的味道,并且感觉到自己浑身缠满了纱布。她动了动头,房间那一头的床上,紫堇也正转头看着自己。
就这样看了许久,苏希青看到紫堇表情痛苦的把他的手覆上胸口,双唇颤抖了几下便听他声音微弱地说道:“我赢了……现在,你要为淡水楼卖命……”
苏希青也想试着把手覆上胸口,好让自己说出话来,不过当她发现比较费劲之后便放弃了。她只是伸手示意了一下便闭眼睡觉去了,这一次元气大伤,她需要长时间的休息。
之后,梅千素一直用上好的伤药为两人治伤。苏希青依然可以在醒来之后看到紫堇转头看着自己,虽然恢复的很快,并且可以开口说话,但是苏希青却只是瞧一眼紫堇便又沉沉睡去。这几日,苏希青在睡前总要想:梅千素到底找了什么地方给他们疗伤,怎么破败到要把两个病人放在一个房间?
后来,当苏希青可以下床活动的时候,她站在院子中看着其他几个厢房,这才明白不是没有房间,而是大夫太懒,不愿意一直周旋在两个房间给人看病。
大夫说,苏希青的重伤是在胸口上,胳膊和双腿也因伤缠满了纱布,再看紫堇,重伤也是在胸口上,除了胳膊和双腿,肩膀也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两人都是九死一生,再要偏过一寸,伤及心脏便是无力回天。
苏希青没有后怕,只是后悔,后悔没有偏过一寸。紫堇却是后怕,就怕当时没有掌控好而偏过了一寸。然而,无论如何,结局是他们都还活着。
又是几日的修养,两人已经拆下了双腿和胳膊的纱布。苏希青不想闷着房中,时常跑到院中休息,而她每次都是睡在树下的太师椅上,一睡便是一下午,待她醒来,却是神色慌乱,然而仅仅片刻便又恢复正常。紫堇也不愿闷着房中,他时常坐在廊下,一坐便是一下午,当他看到苏希青醒来,便皱眉沉思,然而却什么都不说。
这日,是立夏前的一个傍晚。带着夏季热度的春风最后一次吹拂着大地。雨季已经过去,空气中是骚动的干燥。
紫堇在树下找到苏希青,他对上她的眼,挡住了她的光,说道:“如今,你的伤已经没有大碍,该是时候为我办事了。”
苏希青不得不看向紫堇,回答道:“好,不过要约法三章。”
紫堇问道:“哪三章?”
苏希青道:“一、办事看心情,二、办事看天气,三、办事看地点。”
紫堇毫不意外的绷紧了脸,皱紧了眉头。苏希青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要她为淡水楼卖命可以,但是要随她高兴嘛?这无异于是霸王条款,但是苏希青有本钱霸王,那就是她不怕死。
紫堇俯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便放松了脸部表情,点头道:“好。”
他这么爽快的答应,苏希青便也爽快了,道:“说吧,要办什么事?”
紫堇忽而勾了唇线,道:“明日随我出城,如何,做不做?”
“出城做什么?”
“有个故人需要拜访一下,如果你觉得无趣,可以中途返回。”
紫堇的话表现的诚意十足,苏希青便点头答应了。紫堇这才满意地将头挪开,刚动了动步子又折返回来,说道:“有件东西给你”,说着便从身后取出一物递给苏希青。
苏希青坐起身来,从他手中接过用锦帕包好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条发带,淡绿色的,纱质轻盈,触手丝滑,不失韧劲。
如果没有记错,苏希青先前那条发带,早在打斗中飘落到风雨中了。没想到紫堇还注意到了这个,为了不失礼数,苏希青也想了一下紫堇有可能在打斗中遗失的东西,随后说道:“客气了!改日帮你买把雨伞吧!”
紫堇本来还荡漾在唇角的笑意忽然消失掉,他睨了一眼苏希青便转身大踏步离开,谁知在他快走出院子的时候又大声说道:“我要上祙乳竹做的油纸伞!”
苏希青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院门边不禁自语道:“早知道就不说了,竟然那么高要求。”
第二日,立夏。
就算穿了单薄的衣衫,夏日的热度也已经可以从每一寸肌/肤上感觉出来。苏希青减少了内里的衣服,依旧着水色纱衣,此刻看上去清新许多。紫堇惯常穿着雪青色长衫,仔细一看却是不同衣物,不显厚重,却显冰凉。
梅千素从那边走了过来,说道:“真是羡慕你们啊!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出趟远门,耍个几日。”
苏希青却答:“咦?难道你最想去的地方不是烟馆吗?”
紫堇一脸得意的看着梅千素,梅千素却不禁笑出了声来。他清了清嗓子就指指身后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早去早回。”
“马车?”苏希青不解了,从来没听说过武林中人出远门的时候是坐马车,而不是骑马。这样有毁他们练武之人形象的事情,她可不愿意做,所以她昂首说道:“把车去掉,骑马去!”
紫堇却说:“不必麻烦,你可在前面骑马,我坐在后面车中。”
梅千素这会儿乐了,出了口大气便哈哈笑起来。
所以事情到了最后还是变成苏希青也坐在马车中。而后启程,苏希青憋了一肚子的不爽,直到傍晚都没有跟紫堇说过一句话。第二日,苏希青从睡梦中醒来,她在颠簸中撩开车帘,看着车外的道路,终于开了口问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是哪里?”
紫堇抬眼,答道:“就是前方的苏家庄……”
十五 苏家庄
苏家庄,当地大户,早年靠贩卖丝绸发家,后买下良田百亩建造庄园,定居于此。待到孙辈,颇有衰落,虽大不如前,却仍属富裕。
紫堇要去的地方就是苏家庄,苏希青在听到他说出那三个字之后竟不自觉地放下了帘布,可是那苍白的手正隐隐颤抖。
“回去,快返回去!”苏希青攥紧了双手,她低头说话,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谁要回去?”紫堇不问回哪里,为什么,只问是谁要回去。
苏希青抬头,眸中带了慌乱,面上却是冰冷,又重复道:“返回荣安城,快。”
“谁要返回?我来拜访故人,自然不回去。”紫堇淡淡说着,然而他那样的问话,竟是像要逼着苏希青说出那个字——我。
“你……”苏希青瞪大了双眼,她眸中略微泛红,待她皱了眉,忽然就扑向紫堇。紫堇的后背重重撞在马车上,满眼可看到苏希青的怒火。“你说过,如果觉得无趣,便可中途返回。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很无趣!”鼻息喷在紫堇的面颊,他知道苏希青真的生气了。
这些都在紫堇的意料之中,他只是镇定地答道:“若是真的觉得无趣,你可独自返回。不过现在还未到‘中途’,你就这样离开,难道是在逃避吗?”
“你知道什么!?”一句话,似乎要把沉睡在苏希青内心的过往唤醒。紫堇挑了这个地方前来访客,又说苏希青是在逃避,再蠢的人也知道他是刻意而为。
“我只知道有些事情,你必须面对。”
“没有什么需要面对。”
紫堇胸前的衣襟被越抓越紧,可是他还是说道:“你的事情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让你面对。”
苏希青横了横眉觉得是在浪费口舌,哪怕是要步行回去,她也不愿与紫堇同行。她放开紫堇之后便跳下了仍在行驶的马车,紫堇紧随其后,一手抓住苏希青,苏希青转身挥掌相向,然而,她这一掌还未下去,便听得有人说话道:“请问,公子是否就是紫堇?”
来人跳下马来,对着紫堇和苏希青作了作揖,便道:“我是苏府的管家,老爷特意派我来接公子。”
“有劳。”紫堇微微颔首又去看苏希青,却见她看着管家,已然忘记了刚才杀气腾腾地要甩掉自己。
管家笑着看向两人,见到苏希青看着自己便也好奇地看着她,忽而便听他问道:“姑娘是否在来过苏家庄,好生面熟……”
紫堇还抓着苏希青的手,这会儿清楚地感觉到她手上一紧,随后就别过脸去,答道:“没有。”
管家笑着说失礼,旋即便领着两人去苏府。
紫堇看着苏希青那冷然却又复杂的面容,说道:“这是你进淡水楼的礼物,不必谢我。”
苏希青不反驳,不认同,只是看着前面的背影喃喃道:“管家……”
紫堇见状,并不意外。这是苏希青心中尘封的过往,她任何不符合杀手的行为都是正常行为。他牵着她的手,或许是怕她逃跑,或许是要给她支持。
苏府很快便到了,朱门深院,高树参天。推开厚重的大门,墙内雕梁画栋、庭院水榭、花木多姿,有假山做景、青石铺地、小草引路,处处回廊相连,期间多有奴仆身影忙碌。如此看来,虽然苏家的名声不如从前响亮,却仍是数一数二。
管家在前引路,紫堇牵着苏希青跟在后边,苏希青却如丢了精气,呆滞地走在一旁——这个地方是她连梦中都不愿重回的地方。
“哎呀,公子前来,实在有失远迎,快请上座!”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了会客厅,那响亮的声音传来,不禁叫人抬头望去,入眼便是身着华丽衣衫的老者,虽已上了年纪,却依旧面色红润,体态健硕。
紫堇松开苏希青行了个礼,道:“苏老爷客气,劳烦您特意派管家前来相迎。”
“应该的,应该的。”苏老爷笑着让紫堇入座,又叫人上茶。在谈正事之前难免要先寒暄一番,于是他看着一旁的苏希青便问道:“这位,想必是夫人吧?”
苏希青忽然咬了咬嘴唇,她向苏老爷看去,眸中寒气逼人,却难掩慌乱神色。苏老爷被这么一瞧,顿时一骇,勉强挂了笑容又看向紫堇。紫堇拉过苏希青,强迫她在一旁坐下,说道:“内人怕生,还请苏老爷不要见怪。”
苏老爷即刻摆了手说不要紧。而后下人上了茶,苏老爷又跟紫堇聊了会儿茶道才慢慢切入正题,开了口就问:“恕老夫冒昧,不知公子为何要从苏家购买丝绸贩去荣安城?据我所知,荣安城也有贩卖丝绸的大家,品质亦是上佳。”
紫堇唇线微扬,想着总不能告诉你是为了帮苏希青解决心病才来的吧?待他开口回答,便说道:“苏家在丝绸买卖上资历深厚,工艺独家,比之荣安城的丝绸,有很多优势。除非……苏老爷要以高价卖给我。”
苏家老爷立刻笑开了说价格好商量,在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对话之间,倒真的全是商贩的典型谈话内容。苏希青无暇去听他们讲的什么,只是在无数次盯着苏家老爷的脸之后,所有那些故意选择遗忘的记忆重新涌进了脑中。
随着掌心的汗慢慢渗出,她的手掌也越握越紧。紫堇的手还未松开,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苏希青的情绪变化。如果她要现在爆发,他必定全力帮她。
谈话到了终点,除了苏希青的脸色不太喜气,其他却是气氛融洽。由于紫堇和苏希青要留宿下来,苏家老爷便派人为他们准备了厢房,并且在用膳之前都不会去打扰。
苏家老爷没有派其他下人去招呼两人,而是让管家领着他们去了客房。管家客气非常,一边叫下人准备妥当,一边说着有什么需要敬请吩咐。待到收拾妥当,管家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请公子原谅我多言,不过夫人从一开始便脸色不好,是否需要请个大夫看看?”
紫堇深知原因,拒绝道:“多谢关心,我家夫人应该只是车马颠簸才略感不适,稍作休息便好。”
管家听紫堇这样说便也不再多言,又吩咐了下人一些话才出了客房小院。
傍晚天色渐暗,房内只剩了紫堇和苏希青两人。苏希青坐在那儿看着淡淡的光线照进窗内,不自禁闭上了双眼。回想过往,原来她依旧记得清楚。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许久之后猛然张开了双眼,眸中带着盈盈泪光。紫堇走了过来,皱着眉想要说话,苏希青却先开口道:“你是否知道这里的事情?”
紫堇摇头,道:“只查到苏家庄,具体事情却不知晓。”
苏希青便说:“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断了,既然来了,便像你说的那样去面对吧。”
紫堇抿了抿唇,点头道:“好,我会帮你。”
傍晚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了窗沿上,由日转夜,剩了满院的安静。说起当年之事,苏希青惯常的淡然已然消失,面上是浓烈的悲伤,她沉寂片刻,便开口说道:“父亲,是苏家长子……”
苏家长子,第三代传人。他待人温和,才华出众,府内府外皆知他将继承家业。当时还在世的苏老太爷对他器重非常,时常在他年幼的时候带他出门学习经商之道,拜访亦敌亦友的合作商铺。长此以往,他便能独自出门,少则半载,多则一年,然而却也因此耽误了婚姻大事。
那一年,苏老太爷大病,急招他回府,并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他成立家室。长辈们为了其心愿,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就等他回家成亲。可是谁知,当他回府那日,他的身旁竟然站着一位娇美女子,这位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并且已有七个月身孕。
他拉着娇妻去探望苏老太爷,当被问及女子的身份来历,他不加掩饰,如实回答说是在这个女子要被卖入妓院之前被他买下的。后,苏老太爷大怒,直气得昏了过去。
顿时,苏府上下纷纷前来劝告,让他休了那个女子,并且孩子生下之后由苏家抚养,而他的正妻需要另娶。他不依,他说他的妻子只有一位。长辈骂他不孝,苏醒过来的苏老太爷亦是当着那个女子的面说了狠话。他第一次流下了泪,祈求他们给他的妻子一份宽容,他说虽然她的身世不好,但是为人处世方面却不失一分不妥。
然而,苏老太爷是苏家的权威,只要他不允许的事情,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后,苏家长子被禁足府中,他的妻子亦是被单独隔开。两人互相思念却不能相见,一人茶饭不思、形容憔悴,一人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一个月后,他的妻子早产。
早产危险万分,他不顾家丁的阻拦,一路冲到了妻子的房中。他流着泪说抱歉,并且要大夫一定要保住妻子的性命。而后,那一夜,妻子诞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
本想,众人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网开一面,可是,奈何这个世界男尊女卑,产下女娃,便已注定不能留她!
苏老太爷拄着拐杖去了那女子的房间,并且对着还在月子中的她下了逐客令。女子强忍了泪水,却是几欲昏厥。她跌下了床,抓着苏老太爷的衣摆,只求带走孩子。苏老太爷用拐杖挡开女子,甚至不准她见孩子一面。
他知晓此事,急急冲到苏老太爷面前求情,只要苏老太爷不答应,他便长跪不起。可是,比起倔强和耐力,苏老太爷更胜一筹,他的心肠硬过任何人。
女子的衣物在第二日被丢出苏府大门,不管她如何哭喊都不能改变被赶出去的命运。
他依旧跪在那儿,却得不到苏老太爷哪怕一个心疼的眼神。他能听到妻子撕心裂肺的悲鸣,他能听到女儿孤苦无依的哭喊,他不禁红了双眼。握紧双手,他终于下了决定。
他跪在苏老太爷面前,说他要写休书,要娶他们安排的大家闺秀,但是他只求给那个女子一个住处,衣食无忧。其后,女子被送往西院,有生之年不得踏出院门一步,并且要她记得她没有丈夫,没有女儿。
苏家长子的大婚之日定在一个月后的初八,那日吉时,忽降大雨,直到第二天黎明都没有停歇。
而后,街头巷尾全都说着苏家长子不务正业,整日与酒同醒,与酒同眠,与家中的妻子亦是没有一次夫妻之实。他日日望着西院那个方向,不敢奢望再去见她一面。
苏老太爷哪里知道自己就这样毁了一个人,而苏家产业一时之间亦是无人管理,苏家第二位儿子只好一边试着打理店铺,一边劝告大哥早日迷途知返。
可是,一个人的心死了,又怎么才能复活?
苏家二少爷不愿看到大哥继续颓废下去,直指着他的鼻子问是不是西院中的人死了他才会清醒过来?可是他早就醉了,哪里听得到这样愤怒的话语。苏家二公子气不过,直接去了西院那无人问津的地方,待他看到床上瘦骨如柴的女子,他只是跟她说:“你死了,对大家都是一个解脱。”
第二日,西院传出丧讯,那个女子上吊死了……
他吓得丢掉了手中的酒瓶,真的就似清醒过来,可是片刻之后那样声嘶力竭的叫喊,不禁吓坏了所有的人。他要去西院,想要随她同去,可是众人拦着,把他绑了起来,他就似疯了一般只会哭喊。
待到第六个年头,苏老太爷寿终正寝,他第一次踏出了被软禁的那个小院。那日的阳光很好,因为办的是喜丧,家中没有那种悲伤凝重之感。他在恬淡的午后到大树之下小憩,忽而听着一个稚嫩童声喊他“爹爹”——那是他见面不多的女儿。
“青儿……”他招手将女儿叫到身旁,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容。他笑了起来,从一旁果盘中拿起了小刀,递给女儿说:“如果你没有遇见我,或许不会死的这么惨,我欠你这么多,只求来世再还。现在……我只求能死在你的手里……”
十六 以血重生
他对着年幼的苏希青说完那些话,便笑着抚摸她的脸庞。苏希青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拿着小刀不知所措。他最后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说:“爹爹对不起你……”,随后拥抱了她。
年幼的苏希青一直被那样抱着,直到她稚嫩的双手感觉到被炙热的液体包裹住了她才哭着叫喊:“爹爹……”,可是他一动不动,所有的重量压在了苏希青瘦弱的肩膀上,直到不能承受,她被压倒在地。
有潮湿粘稠的液体慢慢浸染苏希青的衣衫,她越哭越大声,并且挣扎想要推开父亲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闻声前来,想要挪开他的身体,可是侧转过来才发现他的手仍然紧紧抓着苏希青的手,而苏希青手中的小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腹部——他已经死了,面上还带着笑容。
年幼的苏希青吓得大哭起来,她摇着头想要把手抽出来,并且哭喊着说:“爹爹,不是我,不是我……”
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被这副景象吓坏了。苏家二少爷赶来之后赶紧叫管家掰开他的手,可是他的手握地那样用力,好不容易掰开,却是让苏希青带出了那把刀,血瞬间喷溅到了她的脸上。
苏希青顿时呆住了,她不再哭泣,却是如同灵魂离体。她就那样睁着眼睛,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却没有一丝声音。血在苍白的脸上慢慢滑落,她开口说着:“是我,是我……杀死了爹爹……是我……”她就那样不断重复着,如同被魔魇缠身,不能醒来。
一时之间,苏家又多了一件丧事,还需得请大夫来看苏希青。众人心中全都不是滋味,忙得焦头烂额却是少言寡语。等到终于将死者安然入葬,所有人都来关注起苏希青,可是,六岁的孩子已经没了灵气,让人不忍直视的同时,全都觉得可怖。
那日,苏家二少爷的友人来府上做客,听说此事之后就说起城外山上有一个老头精通医理,建议将苏希青送去那儿修养个几年。苏家二少爷跟府上的人一商量,觉得可行,第二日就派管家送了过去。
那日分别,管家给了老头很多酬金,苏希青看着苏府的人离开没有半点不舍和难过。而后几年,苏府没人来探望过苏希青,不知他们是怕见到苏希青,还是觉得她本身就不属于苏府。
之后,苏希青叫那老头师父,老头问她要不要回苏府,她说要跟着师父远迁他乡。
往事讲完,月亮都已爬上树梢。苏府下人来叫紫堇和苏希青用膳,紫堇却一直看着苏希青冰冷的面颊上滑下泪水。他抬手想要帮她拭去泪水,最后却是放了下来,只说:“我去跟苏老爷用膳,如果你想毁了苏府,告诉我。”
紫堇说完便出了房门,他要给苏希青单独思考的时间,而他要做的只是辅助她。
屋内一片安静,苏希青就那样静静坐着,没有燃烛火,黑暗中听不到任何声音。过了许久,她擦干了本来早已不属于她的泪水,打开房门,去那个西院,去那个小院大树下,去她的父母离世的地方。
夜行是苏希青的本行,她悄无声息地避过了府中所有的仆役。这里的景致没有变,苏希青看过一遍便记起了当年的布局。
西院,连门前的石道都显得荒凉。就算是当年住着那个女子的时候,也没有比现在热闹几分。走到院门前,破败的木门带着岁月的沧桑紧紧关闭,似乎只要有人轻推一把,便可轰然倒地。
苏希青只是轻触了木门便选择翻墙而入,院内依然有顽强的花草生长,只是无人打理,显得错乱无序、杂草丛生。她本想就这样静静地呆着,好让她能够想象一下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的面容,然而,屋内隐约透出的亮光不禁让她警惕起来。
她慢慢靠近,只听得屋内传来清晰的说话声:“今日府内来了客人,所以过来晚了。那位客人是带着他的夫人一同前来的,老奴竟然很失礼的问了她是否来过苏府。可能是老奴眼花,总觉得她长得像您,又像大少爷……”
那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苏希青从他的背影认出是管家,而他的谈话对象,只不过是一坐牌位。她不禁皱了皱眉,心中一股无名滋味泛了起来。只见管家斟好了酒,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坐牌位擦拭起来,接着说道:“大少爷,您说那位夫人会不会就是小小姐?之前二少爷想去探望小小姐,顺便把她接回来,可是府中其他的人不同意,也不知他们是否觉得愧对小小姐。后来二少爷变成了老爷,他能说得上话了,便去寻小小姐,可是他们早就搬迁了。现在有一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来了府中,老奴总想着会不会是小小姐自己回来了……”
管家继续说着话,可是苏希青听不清了,她只觉得酸涩。或许在过往的那些事中,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是命中注定。苏希青当年离开苏家,无论对谁,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管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了西院,苏希青踏步进了屋内,那儿摆着她父母亲的灵位。她那样看着,慢慢跪了下来。
“爹爹,娘亲……”她那样叫唤着,却也仅限于此。从她出生起,他们便再没有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了,但是,他们的灵位现在被摆在了一起,是否这就是身前不能同渡,死后却能相伴?
她本想像管家一样跟他们说些话,可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他们的女儿苏希青在六岁那年就死了,现在的苏希青,有师父,是杀手,靠血为生。有些人的过往如果被鲜血所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握起刀剑,但是有些人,却要以血重生。
离开西院的时候,苏希青是从正门走出来的。伴随着木门的吱呀作响,它又重新紧闭的那一霎,所有的过往都留在了西院内。至于那颗大树,苏希青不必再去。苏府会一直保持原样,这里也不会出现一个叫苏希青的小小姐。
沿路返回客房,不用轻功,只是慢慢踱步。前面有人打着灯笼正往这边走来,待到近处,便看到是苏家老爷,他提着灯笼看了看,不禁好奇道:“这,夫人怎么会在此处?”
苏希青笑得很淡,答道:“出来透透气”,接着又问道,“不知苏老爷和相公谈的如何?”
紫堇看着苏希青的面容,不禁眯了眼,他猜不透苏希青做了什么决定,便接话道:“娘子怎么关心起生意来了?”
苏希青便道:“只是觉得如果你们谈得差不多了,再在苏府叨扰实在是添了麻烦。”
苏老爷则赶紧说道:“两位住在府上怎么会添麻烦呢,是不是夫人觉得住在此处有什么不便?”
紫堇听出苏希青话中的意思,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离开,但他尊重她的决定,于是便代替她答道:“苏老爷的招待很贴心,只是夫人想必是想家了,才说要走。”
苏希青点头赞同。
生意上该谈的都谈了,既然他们这么讲,苏老爷便也不好再挽留。如此他便答应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叫人准备好随行之物,两位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
“多谢苏老爷了。”
紫堇牵着苏希青回客房休息,这是他们在苏府的第一晚,也是最后一晚。
“为什么突然要走?”紫堇关上房门便向苏希青问道,面上满是不解。
苏希青将脸凑近烛光,回答说:“我……已经做了了断。”
“你……”紫堇吃惊,他清晰的听到苏希青说了那个字,他看到她的面容很平淡,甚至带着释然。
她说道:“不管之前是不愿意踏入苏府,还是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情。当来了这儿,向你说起那段往事,看到了父母的灵位,忽然就澄明起来。我,能够面对往事,看到了父母死后安然,事情突然变得很简单。”
“所以你不想对苏家做任何事?”
苏希青点头。
“那是否要认亲?”
苏希青摇头,说:“苏府没有一个叫苏希青的人,我,也不属于这里。”
紫堇的眉脚微扬起来,面色好看的说:“从你的说话方式便能看出来事情解决了。如此也好,双方都没有损伤。那我们明日一早便返回荣安城。”
苏希青努了努嘴说:“这会儿,该是有关的你的故事了吧。”
紫堇勾着唇角轻轻哼了一声,说:“这个故事很长,并且还在进行。”
苏希青朝紫堇的眸中看去,那里边有着阴暗和躁动,或许他的故事更值得一听。
此刻已是圆月当空,院中虫鸣声声,只等一觉睡醒,返回荣安城的风雨江湖。
两人想法一样,同时走向了床边。可怜他们在人前装成是夫妻,现在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
紫堇指着那床昂了昂头,问道:“难道你想睡在床上?”
苏希青自然是点了头,反问道:“难道你也想睡在床上?”
紫堇皱着眉说:“现在你为淡水楼卖命,自然得服从我。我睡床上,你睡床下。”
苏希青撇了嘴,摇头说:“哪有让女人睡地上的道理?我要睡床上!”说着便先跳上了床,并且摆了一个“大”字,让紫堇没有可乘之机。
紫堇气了,说:“不行,今晚一定要我睡床上!”
“不,我睡定了!”
“你!”
“除非你想再打一架。”
紫堇气得直瞪眼,他实在后悔帮苏希青说出了那个字,不然在抢床的时候她一定会表述不明!
后来月光走转,苏希青睡了大床,紫堇半躺在榻上,等到黎明的光线照入室内,两人一夜无梦。
这一次苏家庄之行,不仅帮苏希青解决了心病,还让紫堇真正做起了丝绸生意。苏家老爷和管家在门口送客的时候,笑得那样真诚,这样平静的生活果真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马蹄声声,车轮辘辘,车辙条条。回首苏家庄,那里留存着过往;遥看前路,那里是接下来要走的路。
返回荣安城的路需要一天一夜,当他们第二天清晨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车内,随即马车被迫停了下来。苏希青撩起帘子一探究竟,忽然就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白霄出现在了眼前。
他生气的很明显,似乎是把心中的不痛快都写在了脸上。他一看到苏希青就拿着马鞭指着她说:“你骗我!”
“哈?”
“说好三天后子夜在夜阑坊碰面,结果却连人影都没看见!”
“额……”苏希青记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只是现在算起来,那也该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白霄现在来这儿质问她,那么之前呢,都在干什么?
“那日你说给你三天时间去找牢里逃走的老头,我便同意了。后来你没来赴约,我以为是那老头没找到,便也去找那老头。再后来,我找到了老头,可是还是没你的踪影!你竟然欺骗朝廷命官?”白霄嚷嚷起来,一副官家姿态,只是他那表情,怎么像是带了委屈?
苏希青虽然觉得白霄有点呆,但是她还是理亏了,便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惊奇道:“你竟然找到了那个老头?”
“对,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府衙大人的房中偷东西,你快跟我走!”
“偷东西?”
“他不偷其他,只拿了一张羊皮卷,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为什么。”白霄说得笃定。
苏希青苦闷了,她哪里会知道原因?正想着怎么推脱,紫堇忽然探出头来,说:“我跟你们一块去。”
十七 与府衙的合作
苏希青在城门口碰到白霄,她还没想出避开他的理由,紫堇却是突然Сhā了话说要跟他们一块去府衙。她不禁困惑地看向紫堇,连白霄也是一脸的意外,好像在说:“你是什么人?”
紫堇下了马车主动向白霄解释道:“在下刚好是那怡红院的东主,之前因为招呼不周怠慢了知府公子,便送了一些东西寥表歉意。刚才我在马车中听说有人去府衙偷了一张羊皮卷,便想着或许能够帮上忙。”
苏希青才不相信紫堇会主动出面去帮衙门办案,她估摸着是跟那张羊皮卷有关。
白霄则是清楚的知道怡红院和府衙的纠葛,既然今天刚好碰上了,便也探一探这个人的底,他可是从江湖的小道消息上听说了怡红院这位东主来头不小。
“有阁下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那便跟我走吧。”白霄说着便勒转马头往城内赶去,不过还未赶上几步,忽然勒马停在那儿猛地回头看了看。他瞧了瞧把头缩回去的苏希青,又瞧了瞧紫堇,不禁自己咕哝了一句:“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紫堇感觉到白霄的眼神强烈,便也退回到马车内,白霄这才说了一句:“有问题”,随后甩了甩鞭子继续走。
紫堇在马车内坐好,见苏希青坐着不说话,便问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去衙门?”
“啊,大概猜了猜,应该是为了那张羊皮卷。”苏希青回答的时候连眼都没抬一下。
“你倒是不笨。”
“多谢夸奖。”
紫堇觉得无趣,想起白霄的异样眼神,便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个衙差?”
苏希青这下抬了头,斜着眼答道:“还不是因为你?劫狱、放火,然后就被盯上了,真冤。”
“哦?他就是那个御前侍卫?”紫堇皱了一下眉又眯了一下眼,苏希青看到他这个表情竟也跟着学了一下,学完才明白紫堇的内心想法可能是:御前侍卫可是个大官,不过这人看上去不怎么样。
紫堇眼神扫过来看到苏希青表情古怪,不禁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苏希青很快回答:“这马车行的太慢,我先行一步!”说完便跳下马车闪的不见了人影。
紫堇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理了理衣衫才在马车中坐着直到了衙门。
苏希青再次来到府衙大牢的时候,觉得跟上次来劫狱时变化不大。纵使现在是阳光明媚的白天,进了那狭长的通道,还是觉得阴暗潮湿。白霄领着他们往里边走,头一间牢房便关着那老头——昨日知。
看来这老头跟大牢还是挺有缘的,他站在那儿显得精神极佳,听到有人来了便把头贴着栏杆看。等他看到苏希青,忽然惯常性得亮了双眼,道:“嘿嘿,瞬杀,你来了!”
“啊?”苏希青愣了,老头这话怎么像是在自己家中等候约定前来的亲友一样?“你搞什么鬼?”苏希青就是见不得经常皮肉抽搐的人,她把手伸进牢中便拽了老头的衣襟质问他。
白霄这会儿才说了话,道:“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等你前来,所以我才说你一定知道他为什么要偷东西。”
苏希青眼角抽搐了一下,忽然手下一用劲便恶狠狠道:“你阴我?”
“咳咳咳……”老头喘不过气来,拍着苏希青的手求饶,“你,你听我把话说完……”
紫堇伸手阻止,问道:“那张羊皮卷在什么地方?”
昨日知看了眼白霄赶紧在一旁透气,白霄从怀中取出羊皮卷递给紫堇说:“就是这张。”
紫堇接过羊皮卷看起来,仔细看过之后又前后翻转了一遍,许久才摇头说:“看来我帮不上忙了,我并不认得这张羊皮卷。”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向昨日知了,昨日知蹲在地上又喘了两口气才慢悠悠地说道:“我来府衙偷东西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之前我在茶楼说府衙有件稀世宝物,现在府衙失了火,我刚好来顺点东西,以作谈资。后来被差爷抓到了,便只好将‘瞬杀’供出来帮我作证……”,说着,昨日知咧着嘴看了看白霄和苏希青,又道:“好像差爷和‘瞬杀’是友人,现在误会解除了,不如就网开一面放了我吧!”
白霄很公正,道:“就算是友人也不能随便放走疑犯!”
苏希青则是撇清关系道:“谁跟他是友人?”
白霄眼神幽幽的看向苏希青,忽然紧皱了一下眉头就大声对昨日知说:“你就乖乖在牢里待着吧!”
可怜这老头,谁让他说错了话。白霄招着手说这个案子不用审了,也不知道他是呆还是蠢,反正苏希青和紫堇才不相信昨日知的话。
三人依次往牢房外走去,昨日知在那儿嚷嚷着放他一马,可惜没人回头。
再见到阳光,苏希青下意识的用手挡了挡,随后大踏步离开。谁知白霄一个快步挡在她的面前说:“你不能走,我们的协议还没完呢!”
苏希青想起当时的事,她原本打算的是先拖延白霄,等她杀掉紫堇再逃之夭夭的,可是现在计划完全被打乱了,她难道还能真的供出是紫堇让她来劫狱的吗?叹了一口气,她问道:“断了知府公子的老二,需得坐多长时间的牢?”
“为何这样问?”
“因为实在帮不了你,那个让我来劫狱的人从未露过面,只发来了一封委托信。”苏希青说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掩护紫堇。
紫堇听到这句话眸中惊色骤现,他抢先开口说:“大人可否今晚来怡红院做客?在下也算江湖中人,总觉得大人来了会有所收获。”
紫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白霄真的认为他知道什么□,并且在给他指明路。苏希青转头看着紫堇,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白霄交叉着双手看他,问:“那你先告诉我,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白霄终于聪明了一回,这不得不逼着苏希青和紫堇对视了一眼,然后苏希青先说道:“那次劫狱,救的是怡红院的头牌。”
紫堇接道:“不过我没有让任何人来劫狱。”
苏希青又说:“他也想知道谁是主使者。”
两人的话接得很顺,就像先前商量好的一般。白霄沉思、判断了片刻,后点了点头道:“那就今晚怡红院见!”
如此好打发,两人都有一种窃喜之感。临走之前,白霄又强调道:“这次不能再失约了!”
苏希青扬手道:“一定!”
后,两个人回了怡红院,紫堇问了手下梅千素在哪儿,得知在烟馆之后便让人捎了口信叫他速来怡红院。
紫堇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对苏希青说道:“你想问什么,现在问吧。”
苏希青倒是有很多疑问,不过追根究底不是她的风格,便回答说:“你想解释什么,便现在解释吧。”
紫堇猛地转头停了下来,苏希青刹住脚抬头看他,他低下头贴近她的面颊说道:“你就不能识相点吗?”
“反正你总要说,我再问一遍岂不是多此一举?”苏希青说得无辜,在紫堇的眼里却是嘴硬的形象。
紫堇拿她没办法,便转身接着走,说道:“第一,那张羊皮卷不是我要找的东西;第二,上次那个琴女叫苦琴,我今晚会把她引来,顺便交给白霄交差。”
苏希青撇嘴说:“江湖上说你是大恶人,现在看来不假。”
“你是个杀手,被你说是大恶人,我可不喜欢。”
“至少我没像某人一样在各路人马的死亡名单上。”
“我知道,我的头颅值一百两黄金,实在有点廉价了。”紫堇进了房内便先倒了一杯茶,从进城到现在,他还未喝上一口水呢。
苏希青抢过茶杯一饮而尽,道:“咦?你竟然知道?”
紫堇只好又倒了一杯,说:“我可是调查过你的,我还知道你来杀我就为了那一百两黄金。”
“既然知道为何还留我?”
“一开始是想利用你,现在是想重用你。你早来投靠淡水楼,我又岂会只给你一百两黄金那么少?”紫堇话语中把苏希青说得像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希青稍微自豪了一下,回答说:“不打不相识!”
在两人的谈话就快演变成互相吹捧的时候,梅千素带着烟味踏进了房内,并且笑呵呵地说:“两位出游一趟,回来气氛甚好啊!”他似乎就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登场,一边说还一边吧唧地抽着烟斗。
苏希青对他的态度百年不变,他便识相地向紫堇问道:“如何,楼主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
紫堇将今夜的计划说了一遍,梅千素很好的领悟了之后就去办事,所以接下来的下午便是无事可做。人们常说长夜漫漫路迢迢,可是是否有人赞叹午后无事空无聊?
虽然紫堇强烈要求苏希青待在房中不要乱跑,不过苏希青看到紫堇书案上堆满的书籍之后她还是打算出去溜达一圈的。距离怡红院迎客,还有几个时辰。
苏希青蹦跶到了前院,中途见了老鸨,她居然客气地唤了声“苏姑娘”,苏希青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继而看了看她油墨重彩的脸就联想到了秦彩儿,便问道:“秦彩儿在哪儿?”
“苏姑娘要见她吗?请随我来。”老鸨依旧客气。
苏希青便坦然接受了她的恭敬,跟着她走上台阶往二楼最里边厢房走去,看来秦彩儿还待在那儿。
老鸨推开那扇房门的时候,里面传来的已经是和其他姑娘的房间一样的脂粉味儿了。往内堂走去,苏希青赫然看到秦彩儿坐在那儿,如果不是白天,她那身鲜红的裙衫倒是挺吓人,衬着她面上的妆容,总有说不出的怪异。
她那妆容,画得精致,可是如何也掩盖不了厚厚脂粉下毫无生气的脸。联想起她第一次被迫□的情景,现在她能活着留在怡红院已经是奇迹了。
“苏姑娘有事便叫我,我先下去了。”老鸨该是认为苏希青找秦彩儿有事,这会儿便识趣地退下了。
苏希青倒是不是真的找秦彩儿有事,只是自从上次之后,她总能记起她悲愤的脸。
秦彩儿这会儿听到声音,动了动眼皮,等她抬眼看到苏希青,忽然就瞪大了双眼,呆滞道:“你是来帮我的?”
“我只会杀人,不会帮人。”苏希青从她眼中看到了那种还未泯灭的仇恨和悲愤,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职业,引她上钩。
她果然上钩了,听到苏希青这么说,顿时激动起来。她拖着厚重的裙衫站起来走到苏希青面前,兴奋道:“对,就是杀了我!”
十八 血溅婚宴
苏希青对秦彩儿的好奇让她回到怡红院之后情不自禁地去看了她。她对秦彩儿说出了自己的职业,而秦彩儿不变的心境让她很容易就上钩了,并且要求苏希青杀了她。
苏希青本该对“杀人”二字没有任何感觉了,然而当她看到秦彩儿的那种兴奋,从她口中听到“杀了我”的时候,竟会觉得那样不同一般。
房间角落的阴暗和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在秦彩儿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希青可以清楚地看到秦彩儿抓着衣裙的手指在逐渐收紧,直到骨骼分明,扭曲变形,鲜红的裙衫似乎滴出了血。
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表情很是骇人,笑声不大,却是刺耳,她口中说道:“对,杀了我,我知道他回来了,就趁现在杀了我。”
“他?”秦彩儿的自言自语让苏希青困惑不已。
秦彩儿却是像没听到苏希青的问话一般,又自己说道:“你杀了我,再把我的血洒满怡红院,把我的头颅放到他面前!就算我死了,也要一直看着他!”
秦彩儿话语中的恨已经趋近于变态,能让她变得这样阴暗的,估计也只有迫使她堕入任人蹂躏的局面的紫堇了。
苏希青从来没有在杀一个人的时候这么好奇那人的故事,她实在想知道紫堇和秦彩儿发生了什么,然而那种想问出口却完全不符合自己风格的纠结感,让她不知道如何询问。
沉寂良久,苏希青才说:“要我杀了你也行,不过酬金可不少。”
秦彩儿哼了一声道:“酬金我会在临死之前给你,那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苏希青不禁认为这实在是一个技术活儿。她杀人往往是一刀毙命,但是现在为了能得到酬金,她还要在杀死秦彩儿之前给她留一口气说出酬金在哪儿。
这些姑且不论,苏希青看秦彩儿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大话,可是她如果拥有这样雄厚的财力,当她恨紫堇的时候,为什么不是要求别人去杀紫堇,而是杀了自己呢?
所以在现在这种疑点重重,钱财又没有保证的情况下,苏希青忍不住说道:“那为什么不是杀他,而是杀你?”
秦彩儿转过头来看向苏希青,整张脸都没在了黑暗中,她冷声笑着说:“那么多人想杀他,他却还活着,既然这样,要想看不见他,便只能我死了。虽然你跟他走得很近,但是似乎只有你才愿意杀了我。”
苏希青觉得秦彩儿分析的很对,相比较杀掉紫堇而言,杀掉她,的确易如反掌。再者,虽然苏希青现在归属淡水楼,但是紫堇却并没有说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杀。所以要不要杀掉秦彩儿,完全在于她自己的意愿。
秦彩儿见苏希青没有异议,便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苏希青想着这姑娘肯定是压抑了太久的怨恨,现在忍不住要跟杀了自己的杀手讲一讲也是在情理之中,刚好也解了自己的好奇。
如此,苏希青便点了头。
如此,秦彩儿便开始回忆,继而慢慢讲述起来。
三年前,紫堇作为一个初入江湖的侠客来到了荣安城,并经人介绍到了武林巨头秦桓仁的府上。
秦桓仁可称之为武林正派的代表人物,世人皆知他作风正派、乐善好施、匡扶正道,而闻名而来的武林中人亦是多不胜数,所以时常有人投靠到他的门下,紫堇不过是众人中的一人,平凡而不起眼。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并且不起眼的人,竟然在一个月后与魔教的对抗中立下了大功——他取下了魔教右护法的头颅!
一夜之间,紫堇名声大振,而秦桓仁也注意到了他手下这个出类拔萃的少年侠客。秦桓仁当夜便邀请了紫堇去府上参加晚宴,充分表现了他的爱才之心。
从默默无闻到风头大盛,紫堇从此出入秦府,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所以当他这样一个青年才俊遇到秦家千金秦彩儿的时候,有一种情愫,也是那般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秦彩儿初次见到传闻中的紫堇时,她被眼前那样的桀骜冷峻之人惊呆了。她以为她父亲手下的江湖侠客,不是满口江湖道义的愣头,就是只懂刀剑的粗人。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个浑身带着冷峻,并且从每一丝气息都透出不凡的侠客出现在了这个府上。
秦彩儿被吸引了,毫不意外。
之后,紫堇跟着秦桓仁行走在江湖上,并出其左右,又时常会在秦府待到很晚。而本该乖乖待在闺中的秦彩儿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总是会出现在秦桓仁的书房外,偶尔进去端茶递水,尽是孝女模样。
时日一久,秦桓仁瞧出自家女儿的心思,时常无事之时也叫了紫堇到府中用膳、喝茶。
那日,秦桓仁约了紫堇到府上喝茶,然而等到紫堇到了,却听下人说秦桓仁有事出门了,并让紫堇先去后院等候。紫堇不疑有他,随着侍从去了后院,然而等他进了院子,才发现早就在那儿的秦彩儿。
秦彩儿并不知道自己父亲安排的这一出,当她看到紫堇的时候,顿时紧张娇羞不已,并且随即想到的是逃回房中。
紫堇明白过来,便喊住了秦彩儿,道:“秦小姐可是在这儿喝茶?在下刚好得到一些上好的茶叶,秦小姐若是愿意,便同在下一起品一品吧。”
秦彩儿心中自然是愿意跟紫堇品茶的,纵使她多有不自在,却还是满心欢喜地点了头。
那一日,秦桓仁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而看似冷傲的紫堇却在说话期间让秦彩儿慢慢放松了下来,谈话也渐渐变得自然。
他们的谈话在外人眼中显得过于平淡,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愉快的,甚至愉快到天色渐暗两人都没有发现。
“竟是这么晚了,在下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紫堇先站起身来,又对着秦彩儿抱歉道:“让秦小姐陪着在下这么久,实在抱歉。”
秦彩儿可谓是意犹未尽,听到紫堇这么说便摇头道:“哪里,还要多谢公子陪我解乏。”
“不让秦小姐觉得无趣便好。”紫堇那样说着,不禁让秦彩儿觉得贴心。
紫堇告辞离开,秦彩儿原本想送他出府,但是她身为大家闺秀,却只是看着他出了院门便回了房中。然而,从这一日开始,秦彩儿的脑中便注定再也抹不去紫堇的面容了。
秦桓仁十分看好紫堇,不仅认同他跟自己女儿的关系,更是有意提拔。不久之后,紫堇便成了秦桓仁手下第一人,大小事务,皆是经他之手。
当秦桓仁向武林众人提出自己女儿即将与紫堇成亲之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管是作为自己女儿的夫婿,还是江湖地位上的接班人,经过多方考察,秦桓仁已经认定了紫堇是不二人选。而当这个消息一出,众人皆是祝福,秦彩儿欣喜,紫堇坦然接受。
大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那一日的迎亲队伍走在荣安城的大街上,喜乐声声,沿街观看之人多不胜数。紫堇身着喜服骑在马上,他那样俯看着眼前愈加接近的秦府,待到跨下马来,一路走进去,秦府的客人已经推杯换盏、一派喜气。
然而,这样红色喜气的日子,竟也是血色弥漫的日子。
谁会想到今夜的新郎还未到房中掀开自己娘子的红盖头,就已在大厅之中脱下喜服,举起长剑!
随行的迎亲队伍忽然之间全都从暗处拿出了兵器,酒醉微酣的秦府宾客瞬时清醒,然而当他们也想举起兵器抵抗的时候,却才发现适才的酒菜中已全被下了毒,而那群迎亲队伍竟是魔教中人!
婚宴变成了血宴,那些自称武林正派的人们正饱受着背叛和死亡,而紫堇直接走向了堂上的秦桓仁,不费吹灰之力便斩下了他的头颅,没有半点犹豫。
红色跳动起来,秦彩儿跑出房间看到这样一片修罗地狱,不禁吓得瘫软在地。她看着那个本该是自己丈夫的人正拿着自己父亲的头颅,而那些血染红了整个喜堂!
她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她真的以为他出现在秦府是上天的安排;她真的以为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她真的认为他对自己的感情,全都真真切切。可是,原来她都错了,她被蒙蔽了双眼,她堕入情网,一败涂地!
当那些红色充斥在眼中,秦彩儿才发现她已讲完了这个故事,而她身上的鲜红裙衫,竟似那夜一般红的刺眼。
苏希青注意到秦彩儿站立不稳的身子,她盯着她的面容,看着最后一丝暮光消失在她的面庞,不禁喃喃道:“三年前,他竟是要娶你过门的……”
十九 魔教
当苏希青听完秦彩儿的故事,发现三年前紫堇原本是要娶秦彩儿过门的,只是最后变成了婚宴惨案。这样一个故事,她不知道是要同情秦彩儿还是咒骂紫堇,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情忽然就像暮□临一般,就这样暗沉了。
她看着秦彩儿隐在黑暗中的脸庞喃喃地说:“三年前,他竟是要娶你过门的……”
秦彩儿忽然后退着跌坐到椅子中,阴阴笑道:“他怎么会想要娶我,他只是想杀了我爹,毁了秦府!在他眼里,我从来就没存在过!”她说着又止不住大笑起来,脸庞上还有泪滑落下来。
苏希青想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却听得秦彩儿又说道:“我竟是这样傻,会爱上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人!我甚至还期待他对我有过真意,谁知道他当时不杀了我,而是在三年后让我在妓院当头牌!哈哈哈哈……他让我生不如死,他竟是这样狠!”忽然她起身扑到苏希青面前,妆容已花的面庞狰狞道:“你快杀了我!我要他所到之处都见得到我的血,我要他看到我头颅上永不闭合的眼!”
苏希青没有避开秦彩儿,而是直视着她的双眼。她从秦彩儿的眸中看到了因爱生恨的强烈痛苦。她知道秦彩儿并不是因为不想见到紫堇而要找人杀了自己,而是她对紫堇的爱不得不全部转化成恨之后,还奢望能在他的记忆中永远存在。
秦彩儿,即使是在看到全家被毁之后,仍旧不能忘记曾经的紫堇。这三年来,她该是每天都活在“与紫堇相爱的睡梦中”和“与紫堇有着深仇大恨的现实里”。现实与梦境,已经让她不知道再要如何生存下去了。
苏希青原本该是为了那一大笔财富而毫不犹豫地杀了秦彩儿的,然而,现在的她,竟是不想动手。
秦彩儿再一次对着苏希青要求,苏希青却答道:“怡红院会有官差过来,今晚不能杀了你。”
“那就等官差走了以后!”
“看我心情!”苏希青敷衍她,然而她潜意识中却希望着紫堇自己来解决这档子事。
秦彩儿继续纠缠,苏希青觉得不能再留下来了。她刚要起身离开,忽然房门便被推开来,老鸨来传话说:“苏姑娘,爷正在找你。”
苏希青瞧了眼秦彩儿快速闪身出了房门,下楼到了前厅,怡红院已经开始营业了。
“喂!”有人在苏希青背后叫了一声,她还未来得及转头,白霄就已经出现了在她眼前。
“啊,你好早。”苏希青边说边走,苦琴随时会来,他们需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待着。
白霄紧跟着她,道:“你说,今晚那个主使者是否会出现?”
“不知。”
“就算你和紫堇都在这儿,那人出现的几率会有多大?”
苏希青不搭理他,本想找个角落的雅间等着,不过才在廊下走着,那头的紫堇就迎面走了过来。
“你去了哪里?”紫堇这样问,完全忽视了一旁的白霄。
“跟他在一起。”苏希青指了指白霄,继而走向最里边的厢房。
两人跟了上去,一人直盯着苏希青,面庞紧绷,一人也盯着苏希青,却是满脸茫然。
紫堇见过苏希青流泪的样子,所以他绝不相信苏希青的内心也是淡漠的。当他以为自己跟她不像之前那样疏离的时候,苏希青却又给了他拒人千里的态度。他想弄清他们之间的隔膜,却又不明白自己对苏希青的执着是因为什么。
白霄自然是无法发现房间中的异样气氛的,所以他只是满脸不明情况地坐到苏希青身旁,问:“我们就这样坐着吗?难道不是今夜是先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个主使者才会来吗?”
那个能够迫使主使者自动送上门来的事件当然会有,不过那只是梅千素散出去的谣言。紫堇不能再忽略白霄了,便答道:“江湖上有传言那个人去府衙是为了找一件东西,所以昨日知所说的府衙有件稀世珍宝,倒也可能并不是无中生有。现在我听闻江湖中有人想要抢夺那人手中的东西,并且特意散了消息将那人引来。若是那人真的上当,差爷今夜便会有所收获了。”
“哦?是嘛!那现在就是守株待兔?”白霄一听,觉得甚有意思,不过要让他坐着干等,他还是有些坐不住的。
苏希青撇了他一眼不自禁挖苦道:“你也可以随便去哪个姑娘的房中打发时间。”
白霄将脸一沉看向苏希青,道:“我又岂是那种人!”
苏希青摊了摊手自顾倒起茶来,又将靠着大厅一边的窗户打开,以便观察情况。
鉴于白霄在场,紫堇不能跟苏希青说其他的话,他便只好去外边看看白霄的手下所在的位置,以及淡水楼的手下是否各就各位。
紫堇一走,白霄便对着苏希青又讲起话来。在苏希青的印象中,白霄总是没有安静坐着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当上的御前侍卫。
之后过了很长时间,苏希青和白霄交替着去了好几趟茅厕,但是苦琴还是没有出现。苏希青不禁怀疑梅千素是否有将消息好好的散播,若是苦琴还不来,亥时便要过了。
忘记了是第几次去茅厕,苏希青再也不想回到房中喝茶了。她待在走廊尽头的地方,看着大厅中逐渐变得稀落的客人,想着今晚就要到此为止了。
然而,压轴好戏总是最后才上场的。
当那一群穿着黑色连帽长袍的人蜂拥走进怡红院的时候,苏希青忽然意识到事情又变得不简单了。
黑袍人——跟白霄和苏希青在城外林中见到的是同一批人。
他们来者众多,进了怡红院便左右站开。等到成了两列,忽然从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道:“将所有出口守住,不准任何人离开!”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苏希青凝神看去,有一个窈窕黑影走进门来。她全身穿着黑色纱袍,纵使离得稍远,都可以看到她那双带着妖魅和蛊惑的凤眼。她的红唇鲜艳,花容惊艳,绾起的发丝间是一朵怒放的曼陀罗。
她,就是那个曼陀罗女子!
尹书一定也在这儿!苏希青抓着栏杆探身出去,她急忙想从那一群黑袍人中找出尹书,待她寻了一圈,却赫然发现那个女子身旁站着一人——不用证明,那人绝对是尹书!
尹书消失了这么久,现在他竟然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回来。苏希青再也不能使自己淡定下来,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尹书拉过来一问究竟。
然而,在那些黑袍人包围怡红院的时候,那女子又说道:“苦琴,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快出来!”
他们竟然也是来找那个琴女的!
白霄见到情况有变,即刻冲出房间去找苏希青。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好奇今夜要抓的主使者如果用这种方式登场,未免太过张扬?
苏希青想着办法去接近尹书,不过有被困在怡红院的江湖中人忽然拔了刀剑指向那女子吼道:“你们是魔教中人,来这儿想要干什么,公然挑战吗?”
那女子一一扫过那些人的脸庞,不带一丝惧色,冷声道:“我来这儿找人,与你们何干?滚开!”
这女子兴许不是什么太出名的魔教中人,所以那些侠客受了挑衅便气得冲上前去,一心想着给那女子一点颜色瞧瞧。
忽而,只听得“啪,啪,啪”的声音,那些侠客手中刀剑悉数被打落,他们的脸上也留下了鲜红的血条,而那女子手中正抓着一条黑色长鞭。
白霄走到苏希青身旁,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自语道:“难道那主使者竟是魔教的人?”
苏希青提醒道:“怎么看都不可能。”
两人一齐向那女子走去,苏希青正纳闷紫堇为何还不出现,他就不早不晚地出现了,并且还是直接走向那女子。
苏希青忽然拉住白霄,而后就听得那女子对紫堇说道:“苦琴那个贱人偷了父亲的棺木!”
震惊!原来,紫堇跟这个女子竟是旧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霄的脑中已经一团浆糊了。
只见紫堇的眉角抽搐了一下,他脸色难看道:“你追着苦琴来这儿的吗?”
那女子没有回答,却见尹书回答道:“我一路跟着,她要是进了其他地方,我会不记得,不过她进了怡红院,我就绝对不会弄错。”
苏希青知道,尹书到怡红院来,就像回家一样熟门熟路。
“可是你还是跟丢了!”那女子责怪尹书,尹书却哭丧着脸说:“谁让她相貌丑陋,进了怡红院混在那些姑娘中,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谁叫你盯着那些姑娘看。”女子有些怒了。
尹书又狡辩道:“没有!自从我见到你之后,就再没正眼看过其他姑娘了!”
苏希青见到这种状况有些不想认尹书了,他竟然色心不改,在大庭广众之下贫嘴泡妞。
果然也有人看不惯了,其他被围在这儿的侠客聚集了起来,纷纷怒道:“你们魔教不要欺人太甚!”
眼看着江湖侠客要和魔教冲突起来,而苦琴却还躲在怡红院某个角落,这样的局面,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二十 小伤无碍
现如今,魔教派人把怡红院围得水泄不通,被困其中的江湖侠客又个个气愤不已,眼看着这样的局面会致使争斗一触即发,而苦琴却躲在某个角落就等着渔翁得利。
紫堇跟魔教那个女子似乎是旧识,他们两说了些旁人听不明白的话,暗自派了手下去怡红院各个角落找人。紫堇又不得不看着暴躁的江湖侠客寻求解决办法。
本来这些事情都跟苏希青没关系,她大可在一边观看好戏,不过,她看着紫堇、尹书和魔教女子,越发觉得要出去露个脸。她从来没有哪个时候会像现在一样想去出出风头!
在白霄还在为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焦急不已的时候,苏希青已经从他的身边离开,慢慢走向人群的前边,并且边走边说道:“你们魔教凭什么把人拦在这个地方?”
苏希青的声音不大,然而大家都听到了。众人先是好奇怡红院会有女客,之后是感觉到此人杀气围绕。所以尽管他们好奇重重,仍是没人多话。
紫堇即刻转头看向苏希青,才说了一个“你”字就被苏希青看了一眼压了下去。接着是尹书,他张大了嘴巴喊出了一个“师”字,又被苏希青抬手压了下去。
两人倒不是被苏希青震慑到了,而是在看到苏希青意味不明的眼神和动作之后选择闭嘴,并且静观其变,甚至他们还认为苏希青在盘算着什么。
只是那魔教女子见状,秀眉微蹙便怒道:“一个女子,竟然会出现在妓院?你想怎么样?”
苏希青撇嘴道:“这里有人需要进出自如,难道你没看到吗?”
苏希青这话讲得火药味十足,那女子顿时气道:“我们找到人自然会离开!”说着还看看紫堇,表示有怡红院的东家撑腰。
苏希青则摇了摇头,道:“我们武林正道早就看你们魔教不顺眼了,如今正好,混战或者单挑,你选!”
江湖侠客一看有人打了头阵,顿时气焰高涨,纷纷附和道:“不错,你们魔教摆明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必要客气了!”
现在好了,被苏希青这样一挑拨,不打也得打起来。
原本还想阻止的紫堇,动了动身子忽然又站在了原地。尹书倒是急忙站到苏希青和那女子中间,一脸劝和表情,说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苏希青又添了一把火,道:“怕死便让开。”
那女子再也沉不住气,一甩鞭子便怒道:“挡我者死!”
尹书倒是想拦她,不过苏希青眼看着那鞭子挥舞过来的时候便往一旁躲避,顺便将尹书推开。
现在战局已定,没人可以Сhā手了。黑袍人不敢妄动,江湖侠客亦是选择观战。
苏希青沉着应对,她还未拔刀,只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魔教女子攻势凌厉,她那一条黑色长鞭挥舞得霍霍生风,大厅之中已有数张桌子被劈成两半。
苏希青还可以抽出空闲来观察那女子的姿态,她用余光看到一旁的尹书,顿时明白他总是容易被暴躁的女子所俘虏。之前的赖景彤,是“火辣”,如今的魔教女子,却是算得上“狠”了。
魔教女子打了几招,忽然发现苏希青应付的游刃有余,不禁气愤。手中劲力微增,那鞭子便似带了灵力,贴着苏希青的身子缠绕上来。苏希青这才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打斗之上,一个脚尖点地,翻身便避过鞭子,再转身,伸手便抓向那条鞭子。
时机刚刚好,鞭子被苏希青抓在手中,魔教女子一皱眉头,用力抽回,苏希青只是脚上用劲便将她控住。她抓着鞭子只好迎面上来,掌风直击苏希青面门,苏希青向后仰去,一抬脚已经趁她不注意踢向她的腰间,而后手上松开。
眼见着那女子就要被踢飞出怡红院的大门,尹书忽然大喊了一声:“哎呀!”而后快速闪身到了女子身后,将她稳稳接住。
苏希青“哼”了一声,想着又让尹书英雄救美了一次。
不过这位美人似乎并不领情,她满脸怒气,推开尹书。而此刻黑袍人也围了上来,全都语气紧张地唤着:“少主!”继而纷纷拔出长剑直指苏希青。
江湖侠客见识到苏希青的厉害,便在这个时候出手,与黑袍人对峙。
这一次的对峙,并不是形式上的。黑袍人率先动了手,江湖侠客便迎了上去。好好一个妓院,竟然在苏希青挑起事端之后变成了江湖厮杀的场所。
然而,好戏才要开始。
当那个人影快速闪身冲向门口的时候,紫堇和白霄已经随之而动。还在厮杀的黑袍人和江湖侠客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苏希青清楚地看到那趁乱夺门而出的人——是个女子,面上覆了黑纱,正是苦琴!
苏希青不Сhā手,她只是闪身到了一旁。而那个魔教女子惊觉事情有变的时候,快速跟着他们出了大门。外头早就被淡水楼和府衙的人守住,又有紫堇和白霄在场,这一次,苦琴想要逃跑,实在不太可能。
“贱人!你将我父亲的棺木藏在何处?”魔教女子气急败坏,此刻抓到苦琴,便破口质问。
苦琴面纱下的面容看不清楚,却能清楚地看到她紧皱的眉头,以及眼中的杀意。如今她腹背受敌,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拖延时间道:“你们若是杀了我,那就永远别想找到棺木!”
之后便是众人你来我往之间的口舌之争,但是双方都不敢妄动,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尹书这个时候慢慢挪步到了苏希青身旁,咧嘴一笑,亲切唤了声:“师妹!”
苏希青不正眼瞧他,只是说道:“认错人了吧?我那师兄早就因为没收到赎金而被人杀了。”
尹书忽然睁大眼睛哭着去抱苏希青,道:“师妹,你真的是师妹吗?我可怜的师妹,是谁治好了你的病,你竟然开口说‘我’了!上苍保佑,不枉费我天天向神明祈祷!”
尹书的表情动作着实夸张,可是却没有一丝故作姿态,他松开苏希青之后抹了抹眼角,竟然真的看得到了泪珠。他又睁开双眼看着苏希青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师妹你能这么好的活着,师兄我真是太欣慰了!”
苏希青眼看着尹书要一个人演苦情大戏了,便只好认了他,而后说道:“你若不将这些事情解释清楚,我便将你腌成咸肉。现在,去你小情人那边吧,万一打起来,破了相就不好了。”
尹书不住的点头,紧接着换上正经表情直奔魔教女子那边。这会儿,苦琴似乎真要与他们打起来了。
“哼,既然谈不拢,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奈我何?”苦琴叫嚣起来,下一刻便从腰间抽出双刀,想要突出重围。
只不过,这些在苏希青眼中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除去其他人不讲,紫堇和白霄的功夫都是上乘,苦琴想要从他们手中逃脱,纯属妄想。
就当苏希青抱着双手准备看戏的时候,忽然眼前亮起一阵刺眼的白光,不过片刻,周围弥漫起了白烟,门外的人都被包围在白烟中,不能辨别方向。
苏希青站在门口,距离白烟的中心圈比较远,然而她此刻只能依稀辨认紫堇和白霄的位置,苦琴在哪儿却是不能看见。
怡红院门口的大红灯笼不能照透白烟,在众人还在惊诧的同时,不知从何处出现了数个黑衣蒙面之人,不用猜测,他们是来救苦琴的!
“不好!”苏希青心中暗叫一声,她想去帮他们,却难寻踪影。
苏希青只好即刻叫淡水楼的手下帮忙挥舞着驱散白烟,一旦出现空隙,她就去援助。
很快,她在那厚重的白烟中看到了一角雪青色的衣摆,是紫堇!谁料,说时迟那时快,竟有一名黑衣人站在他的身后,已经举着阔刀正要砍下!
“紫堇!”苏希青大喊一声,抽出短刀便迎了上去,只可惜,那黑衣人角度刁钻,苏希青不能用短刀完全挡下阔刀,被迫在手臂上划出一条口子。
紫堇此刻转身,将苏希青护在身后,短短几招便将黑衣人当场诛杀。白烟已经越来越淡,危险正在慢慢消逝。待到可以清晰看清周围的一切,苦琴已经消失无踪。
魔教女子不禁气得面色涨红,朝着空旷之地大喊了一声:“苦琴,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众人纷纷遗憾不已,又不知来救苦琴的黑衣人是什么来路,只好就此作罢。而大厅内打斗的黑袍人和江湖侠客早就停了手,此刻互相撂了狠话,该离开的离开,该留下的留下,可怜怡红院已经遍地残桌破椅,狼狈不堪。
“你伤势如何?”紫堇此刻将苏希青的手拉了过来查看伤势,面色不佳。
苏希青将手抽回,道:“无碍。”她好歹也是一个数一数二的杀手,区区小伤又何足挂齿。
白霄这会儿也是走到苏希青身旁,赶紧说道:“要不是你刚才找魔教挑衅,故意制造混乱让那女子以为可以趁乱逃跑,估计现在还没找到她的人影呢。”说罢他才看到苏希青手臂上的伤,一脸夸张道:“你怎么受伤了,快去看大夫!”
紫堇亦是看了一眼表示赞同。
苏希青却道:“谁故意制造混乱?”而后又抓着自己的手臂道:“这种小伤,过几日便好了,看什么大夫……”可是,她这样说着,受伤的手臂并未停止滴血,并且,血正在变成黑色……
苏希青想着,这下好了,那群龟孙子,竟然在刀上淬毒!
二十一 震惊的医师
苏希青手臂上的伤口不深,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当那条伤口恶化起来,并且流淌出黑色的血液,大家忽然都觉得不同一般了。
白霄最先大叫起来,紫堇则是顿时黑了脸撕开苏希青的衣袖检查伤口。苏希青看了看他们两人,又看了看自己白晃晃的手臂,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向地上倒去。
不过,苏希青还未失去意识,她真的只是双眼发黑而已。她可以感觉到紫堇手指收紧,将自己抱了起来。仅仅片刻,苏希青又可以模糊地看到人影了。眼前一大片的雪青色,她可以断定那是紫堇的胸膛。
“喂,你怎么样?”紫堇看到苏希青还在眨眼,但他不清楚中毒的深浅。
听闻不妙的尹书这会儿到了苏希青身旁,一见眼前的情况,忽然爆发了男子气概,将苏希青抢了过来便背到背上,又满脸正色地对着那魔教女子说道:“医师是否还在地宫?快去找他解毒!”
“你……”众人不知尹书跟苏希青的关系,顿时傻了眼。紫堇绷紧了脸想要去拉苏希青,尹书却早就跑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说:“师妹,你别睡过去啊!你要是睡过去,师父会让我长眠不醒的!”
苏希青看着眼前晃动的景物,只说了“傻子”两个字便昏了过去,其实她就想说:“傻子,别慌,跑稳点。”
其他人听到尹书的自言自语才明白过来两人的关系,紫堇更是丢下怡红院的残局跟了上去。魔教女子挥手率众人离开,纵使她跟苏希青看不对眼,这会儿也跟着尹书回魔教找医师。白霄左右瞧了一眼亦是不说二话地跟了上去,苏希青的事,他总是要Сhā手的。
待到白霄再一次来到城外那座布满坟墓的树林,他的心中充满恐惧的同时也终于明白过来,那林中空地正是魔教地宫的入口之处。如此一来,上次抬着棺材的黑袍人凭空消失便能说得通了。
只不过,那地宫入口打开之后,白霄才要跟着他们入内,忽然便被黑袍人拦了下来,他们异口同声道:“魔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白霄看着其他人都走了进去,而自己却变成了闲杂人等。一边憋屈的同时一边回望着身后的阴森树林,不禁大喊了一声:“让我进去,我不是闲杂人等!”
紫堇只好对那魔教女子说:“司竺,让他进来。”
司竺皱着眉头有些不愿,不过最终还是让白霄进来了。白霄这才松了口气。走在火把通明的地宫,他才感觉活了过来。
医师今日还在地宫制药,司竺很快便叫了他过来给苏希青解毒。医师查看了一遍苏希青的伤口,即刻用银针封了她的血脉,阻止毒素的扩散。尹书在旁不禁焦急道:“医师,她的伤怎么样?这毒厉害吗?”
“厉害!”医师竟是毫不含糊地回答了,一边说一边又暗自叹道:“还未伤到筋骨便能让毒素扩散,这可让老夫碰到好东西了!”
尹书一听,医师这是把苏希青当做实验物看待了,急忙道:“你可不准拿我师妹炼药,否则烧光你的药!”
医师“哦”了一声去看司竺,忽然问道:“少主,这姑娘是尹书的师妹,岂不是您的敌人?那还治不治?”
司竺一听这话不对,别过脸去说:“与我何干?”
这会儿紫堇到了跟前,一伸手便握住医师的手,道:“快救她!”
医师本来还是开玩笑的心情,一见紫堇忽然愣住了:“您……”,他的身子僵了僵,眼底已经流转过几番震惊与不敢置信,“老夫以为您已经……”只是他的话还未讲完,便敛了眼中神色,肯定道:“这位姑娘的毒还有得解,我现在就去研药。”
紫堇这才将手松开。
尹书听到医师说苏希青有救,散去了脸上的不安,回归了常态。他这才走到司竺身边,问道:“他是谁?”问着便向紫堇看去,眼神不那么友善。
司竺却冷着脸答道:“一个旧识罢了。等医师制出解药,你们马上离开!”
尹书急道:“不行啊,要让师妹康复之后再走!”
“少罗嗦!不止是他们,你也给我离开!”司竺下了逐客令,坚定得很。
尹书又急道:“别啊,我可是要一直跟着你的!”
司竺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尹书紧跟而上。除了不见人影的白霄,这会儿只剩了紫堇。
他看着苏希青手臂上的伤口,想起刚才那黑衣人就要砍向自己时突然出现的苏希青。她帮自己挡了一刀,却也因此受了伤。他不明白她为何要挺身而出,他还记得在那之前她对自己的冷漠。
下午的时候苏希青坐不住,紫堇问了老鸨才知道她去了秦彩儿那边。后来过了许久都不见她出来,便吩咐了老鸨去叫她,谁知她一出来便浑身带着冷淡。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在秦彩儿那边发生了什么。本以为她会转变态度,对今晚的事情置之不理,谁知……竟还帮自己挡了一刀。
想起秦彩儿,紫堇不禁敛了眸色。如果他决定让苏希青参与自己的生活,那么便要做好被挖掘过往的准备。只是,这样一块丑陋不堪的伤疤揭露开来,体无完肤的会不会只有自己一人?
紫堇陷入了沉思,眉头蹙紧,满脸愁绪。
“咳咳……”一声清咳打断了紫堇的思绪,他抬头,看到了医师。
“如何?药研好了吗?”紫堇侧过身来,对上了医师的眼神。
医师仍是神情恍惚了一下,之后才说:“待老夫施针拔毒,再配以外伤药,内服药,便没有问题了。”
紫堇颔首,往旁边让开,道:“有劳。”
医师便坐到床边,准备好施针的器具。他小心地在火上烤着银针,期间几次抬头去看紫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沉默了。过了许久,医师擦了额头的汗,将银针全部收回,一旁的器皿中已经盛满了黑色的血水,拔毒已经完成了。
紫堇仔细看着,这会儿也松了口气。医师拿了外伤药洒在苏希青的伤口上,又忍不住看了眼紫堇,随后叹了口气。
紫堇见他几番欲言又止,便只好问道:“你想说什么?”
紫堇这句问话似乎像是在给医师一个询问的权利,医师这才展眉说道:“老夫一见到您便认出来了,只是,若是老夫没有记错,您应该早就……死了。”
紫堇听完也不惊讶,只是如实答道:“本来是应该死了,只不过上苍怜悯,命不该绝。”
医师想起当年魔教教主带他去见紫堇的时候,紫堇的情况已经让他束手无策了,但是现在紫堇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困惑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紫堇不愿回答。
医师听不到答案,就似心中被什么堵了一般。紫堇打发他去熬药,他却仍旧想着种种可能。过了许久,等他熬了药端过来,他还在困惑这个问题。
苏希青仍在昏睡,紫堇便帮着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中,又伸手去接药碗,帮着喂药。
医师将药碗递过去,忽而看见紫堇的掌心,顿时瞪大了双眼,面色一僵,抽了口凉气,道:“难道是西域禁药?”
紫堇忽得手下一滞,然而仅这刹那,又静静地喂药给苏希青。
医师几乎能够断定了,哪怕紫堇不答,他都知道事实一定是这样!
“竟然是西域禁药,这,这……当年的你,怎么可能还能用西域禁药?”医师有些语无伦次了,只是紫堇不答,显得坦然自若。
医师开始来回踱步,紫堇喂好了药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知道便好,不要深究。”
医师转头看向他,知道自己再要问些什么都不会有答案了。
紫堇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不愿多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经过,哪怕要公开,也不是现在。
他将药碗放到一边,看着苏希青,问道:“她何时会醒?”
医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答道:“过了今夜便醒了,不过要全部恢复还需些时日。”
“嗯?”
“醒来之后的五日之内,她不可以动武,否则毒气随之运行,会侵入心脉,只能服药将毒素完全驱除之后才能恢复如前了。”
这样一来,苏希青真的是需要静养了。
魔教地宫不是留客之地,紫堇记下医师所说的服药时间以及注意事项之后便抱着苏希青离开,只对医师说了句:“告诉司竺,我们走了。”
之后他们离开地宫,消失许久的白霄不久之后也跟了上来,倒是尹书可能还不知苏希青离开的消息。
夜已经很深了。从子夜折腾到现在,再过不久便会天亮。回到荣安城之后白霄便返回府衙,而,紫堇带着苏希青前往淡水楼——那是最适合静养的地方。
二十二 恶人中的善人
淡水楼依水而建,又偏僻难寻。平日里静谧非常,此时正值夏日,倒还有些虫鸣伴耳。
紫堇将苏希青带回淡水楼,自己便也不去外头了。他只在临近黎明的时候小憩了一会儿,卯时刚过便去苏希青床边守着她醒来。
想起半个多月前,苏希青第一次来淡水楼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是需要刀剑相向的敌人。再到如今,已经变了味儿,却是处在敌人与朋友的尴尬位置。虽然紫堇已经将其看成是自己人,却不知苏希青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想了一会儿,日头升了起来,有阳光照进室内,辰时就要到了,只是苏希青还没动静。
紫堇记得医师说天亮便会醒来,然而苏希青却没有清醒的迹象。他不禁坐到床边,低头去看苏希青缺乏血色的脸庞,又慢慢伸手想去探一探她脖颈间的脉象,以确定她一切正常。
只不过,紫堇的手还未探到脉象,便半路被人抓住了手。苏希青猛地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紫堇,眸中雾气散去,聚了神才辨清眼前的人。
紫堇将手收回,面色带了柔和,淡淡道:“你醒了。”
“这是哪里?”苏希青动了动手臂,能够感觉到那个伤口。一醒来就看见紫堇,让她有些意外。
“淡水楼。”紫堇答着便从床沿上站起来,又道:“我去拿药来,你的伤还未好,不要乱动。”
苏希青撇过头去看了看屋内景致,到底是没有听紫堇的话,还是起床下了地。紫堇立刻皱了眉道:“不是说过不要乱动吗?”
苏希青却道:“小伤无碍,再说又不是伤的脚。”
紫堇便只好搬出医师的话,正色道:“你身上的毒还未清,接下来五日都不可动武,否则毒气侵入心脉,必死无疑。”
苏希青愣了愣,一想到自己的小命,有些不相信道:“谁说的?”
紫堇便道:“昨日你中毒昏迷,你师兄将你背到魔教找医师解毒。医师是制药高手,有他在你才能安然无事。”
一说到尹书,苏希青便往房外探了探,问道:“那其他人呢?”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苏希青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悠悠道:“你该不会是故意把我带到淡水楼,然后说不能动武吧?”
紫堇眉角上挑,不禁怒道:“这么做与我何益?倒不如你运功一下试试看,看你还能不能站着说话?”
苏希青看到紫堇的表情,这才相信他没有说假话。她举起双手看了看,忧伤道:“竟然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五天……”
紫堇降了火气,道:“这五日你便在淡水楼待着修养,伤好之后再走。”
“嗯?你是要让我在这儿赏五天的景吗?”苏希青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满脸不愿了,她只是想说就算不能动武,她也能回荣安城。
紫堇知道她的心思,板着脸道:“经过昨夜的事,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你还指望着回城中?”
“啊,说起昨夜的事……”,苏希青顿了顿,忽然想起了重点。在她毫无意识地去为紫堇挡一刀之前,她分明想要重新审视这个人的。“与你有牵扯的人倒是不少,魔教、苦琴、秦彩儿……”这些,似乎真的能证明紫堇为人反派了。可是,苏希青杀人无数,她总能捕捉到人们散发出的正邪气息,而她在紫堇身上,从未发现过一丝邪恶,哪怕真正的刀剑相对,亦无戾气,有的只是一种执着。那种执着是一种背负,饱含的情感太多,迫使他在正与邪的中间摇摆不定。
苏希青说着看向紫堇,眼中神色半是不解,半是探索。她所秉持的“事不关己”已经在遇见紫堇之后慢慢脱落,到了现在,已是想要去了解了。
紫堇迎上苏希青的眼神,一一答道:“我与魔教是有关联,苦琴与我为敌,而秦彩儿,我无话可说。”
他这样一语概括,只会让人认为他刻意隐瞒。苏希青面色冷了下来,走到他面前说道:“是吗?我倒是从秦彩儿那边听了一个故事,还挺凄惨。”
紫堇眯起眼来。他早就想过苏希青已经从秦彩儿那边听说了什么,只是现在得到确认,心中仍不免泛起异样的滋味。他这样答道:“那又如何,你想知道什么?”
紫堇的态度很冷硬,苏希青不免有些不爽,她说:“我倒是想切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
紫堇这才说:“她的事你不要Сhā手。”
苏希青忽然勾着唇角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我不会听你的。”
紫堇忽而上前一步抓起苏希青的手,冷声道:“就凭现在的你?”
苏希青却反过来抓住紫堇的手,逼近了一步道:“反正你不会杀我。”
“你……”紫堇看着贴着自己极近的苏希青,竟真的软了下来。手上传来她的温度,让他莫名的平静下来。
“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门口一声突兀的喊声打断了对视的两人。他们纷纷朝门口看去,就见梅千素捂着双眼正从指缝里看他们。
苏希青见他这样,撇了撇嘴将手松开,抱着双手说道:“你那双手形同虚设,拿掉吧!”
紫堇亦是转过身去,问:“怎么突然来这儿?”
梅千素一看没戏了,便笑嘻嘻地走入房内,道:“来请你们参加喜宴。”
“喜宴?”
他叼着烟斗兴奋地挑了一下眉,答道:“我们怡红院的头牌要出嫁了,自然是喜事一桩。”
苏希青不禁讶异道:“谁?秦彩儿?”
“自然是她。”他说着去看紫堇的脸色,见他没有异常又接着说道:“不过这桩喜事遇到了些麻烦,老鸨来诉苦,我便只好来这儿找楼主大人了。”
苏希青亦是去看紫堇,她心中做了翻猜测,道:“你难道找到一个肯出大价钱买秦彩儿的买主?不过她自己该是不愿意吧?”毕竟秦彩儿才找了苏希青说要寻死,不可能现在高高兴兴地去嫁人。
紫堇忽然眸色一冷,横眉道:“她是怡红院头牌,有人要买她实属正常,这种事情又何必问我?”
苏希青听了他这回答,面色骤冷下来,一开口已是冰冷无比,道:“你嫌她做头牌赚的不够,还要一次性捞笔大的?”
紫堇眸色一暗,哼了一声转而对梅千素道:“手下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这些事情都办不好?”
梅千素苦笑了一下,说:“这件事情实在有难度啊。”
苏希青看不过去了,道:“本来以为我双手沾满鲜血早就没了人性,不过现在看来有人过之而无不及。走,我随你回怡红院。”
紫堇骤然怒气横生,道:“我说过,五日之内你不准离开这儿。”
苏希青却扯过他的衣襟,一字一句道:“我现在是帮你,帮你斩断秦彩儿对你的情意,这不是你正想要的吗?”
“你……”紫堇无话可说,苏希青真的知道了那件事,他辩驳不了。
“苏姑娘,你……”梅千素愣了愣,想要说话却被苏希青拽着拉出了房门。“等,等一下,你真的要不顾楼主的话回城中吗?”
紫堇没有追上来,苏希青很肯定地说道:“无碍,秦彩儿自愿寻死,我杀她不会用一分功力。”
“什,什么?你要杀她?”梅千素惊得直嚷嚷,他又指了指紫堇所在的方向,道:“可是,可是……”
苏希青则是满心不满道:“紫堇要利用秦彩儿,我便不让他得逞。杀了秦彩儿一了百了,好叫他夜夜做噩梦。”
才说着,两人便到了岸边,苏希青急着上船,梅千素看了看身后的淡水楼,叹了口气,道:“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说,不过既然是苏姑娘你,我便不能让你误会了楼主。”
“什么?”苏希青拉着梅千素上船,坐稳了便叫船夫开船。
梅千素估摸着紫堇不会追上来了,这才悠悠说道:“为了秦彩儿,楼主可谓是费尽心思……”
之前的故事就像秦彩儿讲得那样——紫堇在大喜之日把秦府变成了人间地狱,而活下来的人被卖为奴仆,秦彩儿则是被带到妓院,成为了下一代头牌的候补。
秦彩儿本是大家闺秀出身,不用刻意培训便能姿态美好,她被带到妓院,谁都能够想象她的命运。然而,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她并未堕入风尘,而是被好吃好喝地养在怡红院,除了偶尔痛心失去的亲人,其他便还奢望紫堇对她还存有情意。谁知,到了第三年,在她及笄之日,她骤然被推上了妓院头牌的位置,从此堕入深渊。
江湖上早就知道秦府的惨案,此事一出,众人又是对紫堇一番辱骂,说是连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都是他的棋子,是他报复的对象,其大恶的性质已是无人能及。
可是,事情的真相,除了梅千素和仅有的几个手下,又有谁知道?
紫堇与秦桓仁有着不可化简的仇恨,而这种仇恨大可以让他杀光秦府上下所有的人。可是他没有,他留下了无关的人,为他们安排谋生之路,宁可被人说是大恶人,也从不辩驳。
秦彩儿对他有情,他却对她无意,然而总有亏欠。所以他安排了一出戏,用时三年。这三年里,他善养她,帮她安排妓院头牌的身份,为她找寻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富。他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只想为她以后的生涯找一个良人。
大富在□之日买下她的初夜,这是安排好的。在以后的那么多日子中,秦彩儿也只有这唯一一个客人,这也是安排好的。大富时常来找她说话,不是作为客人,而是培养感情。可是秦彩儿的心中只有恨了,她注意不到这些了。
时至今日,大富上门提亲,秦彩儿却还生活在仇恨中,并且她始终只把大富看成嫖~客。在她心中,紫堇只是在充分利用她,即使是让她彻底消失,也要换取大笔钱财!
何其哀哉!紫堇给不了秦彩儿想要的情,他只要她去一个好人家,重新开始生活。
二十三 流血
紫堇自以为秦彩儿会在怡红院消磨掉所有的脾性,任其摆布,并且顺利嫁给大富。可是他低估了秦彩儿对他的情,对他的恨。不管大富如何情真意切,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梅千素抽了口烟,吐出袅袅青烟,为这个故事做了个结尾。船行在青柳河的中央,起风荡波,看似前路平静,实则暗藏躁动。初夏偶尔蝉鸣,如今听来却是燥耳。
苏希青坐在船中,一瞬的失神,片刻之后她才说道:“你突然讲什么故事,太不真实了。”
的确,紫堇名声在外,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事实真相。秦彩儿被逼做为怡红院头牌,大家有目共睹。甚至在初夜那次,苏希青眼中的大富也并不是什么良人。
梅千素淡淡笑道:“这些事情听上去的确有些假,光我一人之词也显得有些不够力度。不过现在那大富前来提亲,或许我们刚好可以趁机一箭双雕。”
“哪双雕?”梅千素的说辞有为紫堇开脱的嫌疑,但是苏希青却不禁希望他还没坏到骨子里。所以梅千素提议,她也有兴趣听。
梅千素答道:“一是让楼主承认事实,二是顺利把秦彩儿嫁掉。”
苏希青点头,道:“想法倒是不错,你打算怎么做?”
他笑了起来,看着苏希青,意图明显道:“我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这两件事还要苏姑娘帮忙。”
苏希青瞧着他那笑容有些担忧,她现在也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说到帮忙,她可不敢保证。不过,接下来的时间,梅千素讲着计划,苏希青静静听着,等到了赌场,整个行事过程已经清楚明了了。
两人上了岸,穿过竹道走到前面的“青柳汇茶”,本想就此各自办各自的事情,不过梅千素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说:“我还是先护送苏姑娘回怡红院吧。”
这话让苏希青怎么听怎么别扭,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不必!光天化日之下哪里用得着护送。”
梅千素却说:“这可说不好,如今的荣安城可不那么太平了。”
苏希青不管他,直接向外头走去,梅千素便也跟着。不过,没走两步,就听得身后有人“喂”了一声。这个声音实在熟悉不已,苏希青都能回想起上次在这儿那人还嚷嚷着“御前带刀侍卫,别跑”呢!
梅千素转了头,果然就看见了白霄。
白霄抱拳打招呼道:“好巧,二位怎么在这儿?”
苏希青依旧走着,梅千素便大声道:“诶,苏姑娘慢点!”然后又呵呵笑着看向白霄,忽然道:“既然差爷在这儿,不知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梅千素对白霄说了两句话,白霄便追上了苏希青,而他则去办自己的事了。
苏希青看到身侧的白霄,讶异道:“你跟上来做什么?”
白霄便道:“听说你现在不可动武,而我作为官差当然要保护百姓的安危。”
这话讲得可真是大公无私,苏希青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直直盯着白霄叹了口气。
白霄又说道:“没想到那毒这么厉害,你昨夜竟然是当场昏倒了,如今还变得不能动武。”
听白霄这么讲,苏希青便呛到:“那你为何不去抓昨夜的人?”
他无奈道:“总要有了线索才能抓到人吧。”
“那怎么不去找线索?”
“现在正要去呢。”
“嗯?”
“怡红院啊!”白霄理所当然道。
苏希青张了张嘴,只好说:“真是顺路……”
不管白霄是真的顺路还是假的顺路,两人一齐到了怡红院,一路无事。
不过,他们到了怡红院才发现门口热闹非凡,走到里边更像是大摆筵席一般,而现在才刚到午时,并非怡红院营业之时。
“这是怎么回事?”白霄诧异道。
苏希青也想知道为什么,便四下找着老鸨,等她看见了便一把抓了过来,问道:“这儿搞什么?”
老鸨似乎是忙昏了头,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啊,是苏姑娘啊。今日有人来娶秦彩儿,那位贵人出手阔绰,从中午起就办起了筵席,一直要到子夜呢。”说着又去忙了。
白霄替苏希青“哦”了一声,又对苏希青说:“秦彩儿不就是这儿的头牌吗?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要被人赎出去了。”
苏希青自语了一句道:“要是这么容易便好了,”说着向楼上走去。
本以为白霄会跟着,不过一转眼,他已经去酒桌上蹭酒喝了,他这个御前侍卫真正是瞧不出半点公务在身的样子。
苏希青不管他,径直去了秦彩儿房中。
房门被打开,坐在堂中的秦彩儿惊得抬起头来。今日的她穿了素色衣服,头发只是简单绑在后边,面上未涂脂粉,整个人跟楼下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她看着苏希青眸中无神,就似多天没睡觉一般。等她回神过来,即刻惊站起来,对苏希青说道:“你为何现在才来?我不能再等了,你快杀了我,就现在!”
苏希青却看着房中的一桌好菜慢悠悠地坐了下来,闲闲道:“老鸨可曾对你说了今日有人来娶你?”
秦彩儿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恶心之物,满脸嫌弃道:“那又如何?他们今天只会见到我的尸体!”
苏希青却继续说道:“听说今日要娶你的人是你唯一的一位恩客?”
秦彩儿面色煞白,道:“他除了有钱,其他还有什么?若不是他们次次给我下药,我又岂会……”说着眼睛已有些泛红。
说到这儿,苏希青便能确定秦彩儿真的没有接待过其他人了。
秦彩儿见苏希青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顿时急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不想要酬金了吗?你今天来这儿就是要杀了我吧?”
苏希青倒了杯茶,答道:“我改主意了。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去杀紫堇,虽然得手的几率不大,却也能将其重伤,这便算是我送你的礼物。若是之后你还想死,我便成全你。”
“你……”秦彩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希青,可是她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狂喜,而是忐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担忧什么,只是有人帮她去杀紫堇的事情,她从未想过。
“不必谢我”,苏希青又说道:“再过半个时辰紫堇便会来这儿,到时我会在后院趁机下手,你躲在一旁假山后边,自会看得一清二楚。”
“你真要这么做吗?”秦彩儿再次问道。
苏希青将杯中茶饮尽,又塞了块桂花糕,说:“你现在去梳洗一番,希望紫堇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的是你最好的姿态。”
秦彩儿动容了,她用力咬着下唇,沉默许久才似下了决定一般,口中说道:“没想到真有这么一日。”说着便绕到屏风后边,可听得衣物窸窣作响。
之后,梅千素没有用很长时间便把紫堇带到了怡红院。苏希青早就把秦彩儿藏到假山后边,而自己,则是坐在廊下等着紫堇。
“你来了?”苏希青侧头看他,抬手挡了挡强烈的光照。
紫堇还在生气,语气不善道:“怎么,在等我?”
苏希青勾了唇角,道:“对,等着杀你。”
她说话直截了当,紫堇吃了一惊,下一刻便看见苏希青从怀中取出了短刀。他惊道:“你想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苏希青晃了晃手中的短刀,不紧不慢道:“适才我又想了想,在秦彩儿这件事上,我总觉得要替天行道。虽然我这个样子跟你打比较吃亏,不过能泄我心头之恨便好。”
紫堇皱着眉快速抓住苏希青的手,气道:“你玩什么?!”
苏希青刚好将刀抵在他的胸口,道:“不如我来说说你的劣行?”她抬头对上紫堇的双眸,手上用劲一分分刺入他的胸膛,他没有反抗。
苏希青便真的说道:“你玩弄秦彩儿的感情,目的就是接近秦桓仁,并且杀了他。”
刀真的要刺入紫堇的胸膛了,他任由苏希青动手,回答说:“我的目的只有杀死秦桓仁,至于秦彩儿,我没有想过把她卷进来。”
苏希青啧啧摇头,手上又增一分劲力,道:“那你之后为何将她带来怡红院,还逼良为娼?”
有些许血丝染上了衣襟,紫堇眉头紧锁,只说:“我说过,你不要Сhā手她的事。”
苏希青则是很快说道:“你不愿意说便我来说。秦彩儿被你好吃好喝地养了两年,第三年的时候便被推为头牌。她这个头牌可以不赚钱,买她初夜的大富不看钱财,只是内定。老鸨拦了其他所有客人,只允许一人接近秦彩儿,现在那人日久生情,还要上门娶亲!你分文不收,拉线做媒,将秦彩儿握在手中转了一圈,到最后全由你掌控,你倒是还好意思说没想过把她卷进来?”
刀尖已是刺进去了,此时可以看到血流了出来,紫堇大惊,他听着苏希青的话不想承认,却只能说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苏希青却鄙夷道:“既然是事实便会被人知道,不过你却错得离谱。你不顾秦彩儿的意愿将她带来怡红院,让她恨你入骨,再为她安排婚配,好让你以坏人的身份跟她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事实上,这是你自私无比,认为让她活着便是对她好,却不知她更愿意去死!”
紫堇的胸膛近在咫尺,苏希青可以听到有力的心跳声,然而紫堇却沉默了。他任由苏希青的短刀一寸寸深入,到最后完全松开了自己的手,让短刀扎得更深。
血源源流出,他说:“你说的不错……”
二十四 不死即生
紫堇已是故意让苏希青的短刀扎入他的胸膛了,他空无地看着前方,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自私。”
苏希青手上一用劲,刀刃很快全部没入紫堇的胸膛。紫堇有些站立不稳,靠在一边的回廊上,慢慢说道:“我与秦府有莫大的仇恨,秦彩儿虽是无辜的,但她是秦桓仁的女儿,我可以不杀她,却不能放任她不管,毕竟我们早已为敌。”
“我不要她对我有其他情感,我只要她恨我。秦府被毁,她注定会流离失所,为了让她恨我,我将她带来怡红院。为了让她恨我,我为她拉线做媒,不顾她的意愿。为了让她恨我,我可以将她作为货品出售。”
他冷哼一声,接着道:“我必须活着,而我活下来的资本便是让人恨我。”
苏希青的手还握着刀柄上,她没有手软,只是问道:“你真的这么想的吗?为了抹杀你们之间的过去,哪怕是帮助她都用最极端的方法?让她恨你入骨,甘愿离开这儿?可是你怎么没有想过她会不愿意,她会寻死?”
“我不会让她死。”
“那你可知道她找我去杀她?”
“我自然知道,但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苏希青松开了手,看着紫堇靠着回廊滑落下去,说:“因为该死的不是她!你让她恨你,可你是否知道她是因爱生恨?她是无法接受自己到现在都爱你痴狂才会想着去死。”
紫堇默然了,他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流出来,无话可说。
“不要再说了!”忽然,秦彩儿从假山后边走了出来,她已是泪流满面,哭红了双眼。
苏希青看着她,对她说道:“你现在可以亲手把刀扎入他的心脏。”
秦彩儿真的快步走到紫堇的面前,蹲下之后便抬手握上刀柄。然而,她的手颤抖不已,泪水仍在不停流下来,她下不了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杀了我父亲,却放过了我?”秦彩儿跌坐到地上,泣不成声。她一边用袖子抹着泪水,泪水却一边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她哭泣道:“你不是恨秦府吗?秦府被你毁了,你便应该任我们自生自灭!你凭什么把我带来这儿?”
她说着忽然表情痛苦起来,又接着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却在暗自做这些事情,你甚至以这种方式让我嫁给其他人!你到底是希望我有多恨你?”她控诉着紫堇,可是紫堇并不抬头看她,她痛苦的表情中终究还是多了一层憎恨,又说道:“你成功了!你杀我父亲,毁我清白,现在我恨你入骨。你当初不杀我,现在就不要怪我杀了你!”
秦彩儿说得那样决绝,继而从地上爬起,半跪在那儿去拔紫堇胸口的刀。
刀被埋得很深,她是一名弱女子,加上她双手颤抖,那把刀被缓慢□的时候太过拖沓,牵扯着紫堇的皮肉,钻心的痛。然而,纵使这样,他仍不抬头看她。对于秦彩儿,紫堇从无感情,只是无奈他们命中注定要成为仇人。
秦彩儿泪眼模糊地看着紫堇,想起那个三年前还在秦府的紫堇。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他永远给人疏离的感觉。以前她认为是他性格如此,现在看来却是与她无情!而自己,这般蠢笨,从来只懂得仰望着他,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所有的怨和恨涌上心头,秦彩儿咬牙将刀全部拔了出来。她看着紫堇胸口污秽的血迹,只要往伤口旁边偏过一点,便是心脏。
可是,秦彩儿从低低哭泣变成默默流泪,紫堇则是坐在那儿任由伤口流血。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快动手吧,如果紫堇反悔,你便再也杀不了他了。”苏希青站在那儿,看着地上的两人,谁都不能从她淡漠的脸庞上看出内心的想法。
秦彩儿不禁动了动手中的刀,她的手苍白无比,缓慢举起,却仍不乏颤抖。那番动作,竟似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泪痕已经布满面颊,那些许无奈、遗憾、爱恨、情仇,一一浮现在脸庞。当最后的决绝出现在眸中,她猛然举起刀来,刀锋所向,竟是……自己!
苏希青眸色一闪即刻去拦她,不过,竟有人快自己一步打落了她手中的刀,是紫堇。
“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杀了自己的权利都没有?”秦彩儿伏在地上大声痛哭,声音嘶哑,“我不要杀你,我不要像你一样双手染血,我要你永远对我有愧疚!”
紫堇终于看向她,回答说:“我给你机会杀我,如果我死了,便是命中注定,如果我没有死,我便跟你再无瓜葛,你是死是活都将与我无关。”
秦彩儿抬头与紫堇对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对视,她完全不能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
苏希青黯然了神情,她只叹这个女子,竟然到了这个时候都放不下那段永无结果的情。
紫堇用手覆在伤口上,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那样俯视着秦彩儿,说:“如今,你错过了这个机会,便再无可能杀我,要去要留,全由你自己决定。”
秦彩儿木然了,原来不管她如何渴望,所有的一切都是奢望。她痛哭起来,那样无声,那样深入骨髓。渐渐,竟连天空都暗淡下来。
许久,若不是梅千素来将秦彩儿带走,兴许她会流光所有的泪水。紫堇最后一次看向她的背影,仍旧没把她的身影留在眼底。
苏希青看着这一切,她不站在任何一方,她所做的只是铺路搭桥,结局如此,权当必然。
“那样刺我,你还没毒气攻心吗?”现在的紫堇已经唇色惨白,额头渗出了汗水,但他的话语中仍不乏担心苏希青的毒。
苏希青去扶他,答道:“你不还手,我只是用点劲罢了,死不了。”
紫堇真的站立不稳了,他干脆地将手搭在苏希青的肩膀上,并全身倚在她身上。他说:“你不是想杀我吗?为何不动手?”
苏希青则答:“我与你无怨,要杀你的是秦彩儿,现在她这样选择,算你命大。”
“呵,这样好吗?”不知怎地,紫堇想笑,最终却只是牵了牵唇角。
苏希青回道:“你说你必须靠着别人的恨活下来,所以,等你了无牵挂了,我便取你的性命,也算做一桩好事。”
“也好,死在你手上,我还是愿意的……”
苏希青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重,紫堇流血过多,已经有些脚步虚浮了。她扶他回后院房中,找他房间的金创药。本还犹豫怎么为他上药,后来一想连他祼~体的样子都见过,便不再顾忌了。
紫堇还未失去意识,当苏希青扯开他的衣襟时,他着实吓了一跳。他伸着他的手要去拉好他的衣服,苏希青却一把抓住他那满是血液的手,道:“先帮你清洗一番再上药吧。”
紫堇的脸还满是别扭,苏希青则真的打了水来。不过她动作粗鲁,怎么看都是没有照顾过病人的样子。她那样擦着紫堇的胸口,勉强清洗干净之后便上药、包扎,虽然极丑,却不影响功效。等她再去清洗紫堇的手掌,她一边用力擦着掌心,一边自语道:“咦,这块血渍怎么擦不掉?”
紫堇这才抬手看了看,忽而攥紧了手掌,道:“不是血渍,不用擦了。”
苏希青没看紫堇的面庞,只是喃喃道:“这么大一块红斑,以前怎么没见到过?”不过她只是说说,随后便扒了紫堇的衣服满意地看着他道:“这样便死不了了。”
紫堇却无奈地去拉床上的被子,遮着自己的胸膛,说:“能不能把你的眼神移开?”
苏希青很直接,问道:“难道你害羞?”继而又扯开他的被子,说:“天气这么热,别盖被子了,我去前院找好吃的,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紫堇看了看自己白花花的胸膛,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无奈。
之后,苏希青离开,她便真的去前院吃晚宴了,只是不知今日的大富能否娶得美人归。
忽而走到半路,苏希青明显感觉身后有人接近,本能是要转身迎敌,不过,一想到身上的伤,她转身的时候已经慢了半拍。
“嘿嘿,师妹!”原来来人是尹书。
苏希青放了心,道:“咦?你来这儿做什么?你的小情人呢?”
尹书则是注意到刚刚苏希青的动作,担心道:“师妹,你的伤还很严重吗?若是平常,谁接近你的身后,必定是要被踢飞的!”
苏希青则如实说:“毒很厉害,我五日之内不能动武。快说,今日你是来坦白你为何消失的吗?”
尹书岔开话题的水平很强,只听他回答说:“我问医师拿了些补药给你,我很快便走。至于之前的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吧。”
尹书塞给她一堆瓶瓶罐罐,然后看了看周围,很快说道:“师妹你这几日便待在屋里吃吃补药吧,别出去瞎转了,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着便转眼不见了人影,整个人显得神神秘秘。
苏希青看着那堆瓶罐,暗叹一声,继而前院鼓乐声声,配着笛子、唢呐,响起一段凤求凰。
二十五 花神节
当夜的喜宴持续到很晚,苏希青躲在厢房独自享受美食,后来梅千素来了才听他说秦彩儿选择嫁给大富,只是不知那红色喜袍下的身躯,带着怎样的灵魂。
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苏希青吃着吃着便犯困了,隐约之间看到了赖景彤强势而来,找的人不是自己,不是尹书,而是梅千素。想来,苏希青已是许久没在荣安城晃悠了,兴许有些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这么想着,决定明日要去体验生活了。
第二日,日头照屋檐,鸟儿枝上鸣,暖风抚竹帘,花枝探窗沿。这样刚入夏的日子,睡睡懒觉,再好不过了。
苏希青正在睡梦中享受这样的恬静,“砰”一声便听着房门被踢了开来。她下意识地睁开双眼,但是一想到不能对敌,便淡定地在床上躺着等着来人。
来人往床边一站,苏希青斜了眼去看就看到黑着脸的紫堇,再一瞧他的装束——衣服凌乱,衣襟微开,露出的纱布错杂难看——好是狼狈。
“你怎么这幅模样?”苏希青揉了揉眼睛,一脸的好梦未醒。
紫堇一把掀开苏希青的被子,也不管她是否穿着衣服就把她拽了起来,咆哮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伤口包扎成这样,动一下便全部散了!赶快带我去城中找大夫!”
可怜苏希青真的只是穿了件薄纱软衫睡觉,这会儿肩膀半露,软衫下的身子更是若隐若现。她倒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样一天,她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该生气。再看紫堇,他竟然呆了神情,忽而咽了咽口水。
受过尹书的熏陶,苏希青不禁明白了现在的状况,她扶了扶额拿起一边的外衣穿上,而后帮紫堇整理衣衫,道:“咳咳,你堂堂一个楼主,也不好让人知道身受重伤,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看大夫吧。”
只是,她这样帮紫堇理着衣服,他竟然僵直了身子一言不语。
最后,紫堇的衣着勉强算是整齐了,苏希青便拍了拍他的胸口说:“好了,走吧。”
紫堇抽搐了一下面颊,咬牙道:“你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啊?”苏希青侧头,表情很茫然。
而后,一个中毒不能动武的人,和一个身受重伤的人结伴上街。手下没人接到命令,无人跟着。
荣安城一如继往的热闹,经过了隆冬的蛰伏、春季的躁动,到了夏日,恰是四方勃发,众人攘攘成群游玩。可是,今日的人也太多了些……
“今天是什么日子?”苏希青是昼伏夜行的生物,城中节日,她很少记得。
紫堇虽然来荣安城没有几年,却比苏希青记性好些。所以他回想了一下,答道:“花神节。”
两人同时顿悟了,瞧着眼前的人群,不禁觉得出门选错了时间。
苏希青看了看紫堇的胸口,问道:“你这个样子,要是被挤得失血过多而死怎么办?”
紫堇亦是看向苏希青,问道:“你这个样子,要是被挤得毒气攻心而死怎么办?”
两人都很赞同对方的话,所以商量一番,还是决定避开人群,走小道去看大夫。
只不过,左边巷道,人满为患。右边巷道,人满为患。前方大街,去路被堵。后方退路,不可回望。两人站在大街中央,停滞不可前。
“这下好了。”苏希青左右看着,叹了口气。
紫堇亦是叹了口气,而后伸了手,道:“把手给我,我们往前走吧,别走散了。”
苏希青伸手牵过紫堇的手,却说:“你跟着我,我来开道。”说着,苏希青真的往前走去。
这样的节日,摩肩接踵。紫堇小心地跟在苏希青后边,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觉得她的手很暖。
等他们终于到了医馆门口,苏希青长吁了一口气回身去看紫堇,问:“如何,流血了没?”
紫堇摇头,面色很柔和。
进了医馆,相比较外边大街,这儿实在是清净的很。老大夫乐得清闲在那儿打盹,苏希青敲了敲案桌将他叫醒。那大夫眨了眨眼才看着他们两人,道:“哦,两位哪里不适?”
苏希青扒开紫堇的衣襟,说:“受了点伤,要包扎一下。”
紫堇皱起眉头移开苏希青的手,身子朝大夫那边侧了侧,说:“我们到里边去吧。”
大夫却说:“这儿又没其他人,在这儿换便好。”
紫堇无法,只好看着苏希青说:“那你到门口去吧。”
苏希青还未说话,大夫却奇怪道:“换药而已,怎么还要避着你家娘子?”
“不是……”苏希青脱口而出,不过话说了一半忽然神色诡异,变了口气说:“他兴许是怕痛,不想让我看到,我还是去外边好了。”说完,眸中笑意横生,偏偏那脸上半点没有变化。
“你!”紫堇气得眉毛扬起。
大夫看着笑了起来,等紫堇脱了衣服他又不禁笑道:“这纱布怎么绑成这样,要说是包扎,倒不如说是就缠了几圈。”
紫堇故意提高声音,说:“的确,就像狗爪子挠的一般。”
苏希青还未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硬生生停下了脚步转身返回去,说:“那是要好好看看大夫的手法跟狗爪子的区别了。”说着竟是盯着紫堇带伤的胸膛,一瞬不瞬,就似要把他的皮肤灼伤一般。
紫堇瞬间就尴尬了,可是苏希青的眼神那般直接,他怎么都避不过,只好伸手去挡她的眼。苏希青倒是一脸关心神色,拿下他的手掌放在双手之间,轻拍着说:“怎么?还是疼吗?”
紫堇的面庞整个儿僵了,若是能轻易爆出青筋,他该是要一根不剩的都爆出来的。
之后,紫堇包扎完毕,苏希青也报复得逞,两人在诡异的气愤中休战,只有大夫一个人从头到尾笑眯眯的。
“走吧。”紫堇先开了口。现在刚到正午,他想着苏希青该是很快要说肚子饿了。
苏希青果然回答说:“我饿了,吃过再回去吧。”
紫堇很得意将苏希青看了透彻,于是说:“今日是花神节,各家酒楼该是满座了,你要到何处吃?”
苏希青朝门外走去,说:“定是有的,若是没有,便站在人家桌子旁边瞧着他们吃完,那便有位置了。”
紫堇抽抽了一下面颊,不禁开始可怜等会儿要被苏希青盯上的人。
出了医馆大门,苏希青已是有意识地去牵紫堇的手,紫堇亦是握住她的手,并且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诶!公子,姑娘,是否用餐?本店今日有‘夺花球,享美食’的比赛,二位是否参加?”苏希青本想直冲夜阑坊,不过半路被一家酒楼的伙计热情拦下,再看一旁已是围了很多人。
“如何比?”苏希青不禁好奇。
伙计笑着解释道:“只需交一两银子便可参加比赛,谁若是夺得了那边的花球,便可免费享用本店任何菜肴美酒。”
“这么好?要比武吗?”苏希青听到一两银子便可吃遍美食,顿时动了心,甚至她还开始考虑不运功,只用招式便夺得花球的几率有多高。
紫堇拉了拉她,说:“怎么,你要参加吗?”
伙计又热情答道:“欢迎二位参加!我们不是武斗,而是文斗!”
“文斗?”苏希青突然就恹了一半,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放弃,紫堇突然交了钱给伙计,说:“我们参加。”
“好嘞!”伙计热情招呼了一声。
苏希青本想询问紫堇如何文斗,忽而身后吵吵嚷嚷起来,只听得有人道:“让开让开!听说这里有文斗夺花球?我家公子乃是荣安城第一才子,倒是要看一看你们怎么斗得赢!”
说话的是一旁随从,随从正用摇扇伺候的人便是那话中的“第一才子”了。这位“才子”三角细眼、阔鼻宽唇、身材矮小,倒是那头发,梳的油量。
随从丢了一两银子给伙计,伙计勉强笑着接住。待他点了点人数,便开口说:“现有十人参加,两人一组互相比试,胜者再次比试,最后挑出两位进行对决,最终胜利者便能入店享用美食。”
“快开始吧!”那“才子”嚣张地笑了笑,手下随从便嚷嚷起来。
苏希青忽而觉得这不符合江湖人的身份,便道:“我们舞刀弄枪的来舞文弄墨,不比也罢。”
紫堇却说:“抢一个‘荣安城第一才子’的名号来玩玩倒也不错。”
苏希青奇道:“你是恶贼,竟也会文绉绉的东西?”
紫堇不喜欢苏希青的比喻,哼声道:“好好瞧着!”
而后叫好声此起彼伏,第一轮“斗棋”正式开始。
苏希青之前年少贪玩,虽是学过皮毛,却也不能与人比斗。此刻瞧着那棋盘上黑白棋子的变换,只连连打着瞌睡。待那伙计高声喊着谁胜谁负,她惊奇地发现紫堇赢得很轻松,而那个“细眼才子”竟也没被淘汰。
之后第二轮,长桌之上摆起茶具,竟是“斗茶”。
“谁能品出面前茶杯中的茶名,便胜!”伙计这样说着。
苏希青忽而问道:“我与他是一起的,比斗可否换人?”
伙计答道:“可以。”
紫堇不禁道:“你要做什么?”
苏希青则说:“这场换我来。”
说起喝茶,苏希青可是长项。
二十六 饮尽杯中酒
第二轮斗茶开始,酒楼中的伙计依次摆好茶具。只见他们先是提壶烫杯,再是取茶放置其中,后待那水凉了两成,才入水泡之。而后提壶倒茶,放置长桌之上。现在剩余的五人面前各自放着一杯,只要准确说出茶名,便能胜出。不管比试几次,到最后只剩两人。
苏希青不管他人,一脸自信地走到长桌之前。她只是看了一眼,品了一口,便说道:“茶叶深青,茶香离茶,而香味不散;泡水微卷,香味淡而甘,清香甘甜;茶入腹,而香甜却留存口中,此乃人参乌龙。”
一旁围观之人见苏希青如此快的将答案说出,不禁暗叹起来,转而都齐刷刷地去看伙计,想要知道这答案对不对。伙计亦是惊了惊,而后笑道:“恭喜姑娘答对了。”
苏希青不禁挑眉,很是得意。
紫堇亦是吃惊了一回,不禁道:“你倒是喝茶成精。”
两人不禁对视,而那头的“才子”注意到这边,不服气起来,喝了杯中的茶,高声道:“早春的白梅加了蜂蜜,又以山泉水泡之,正是白梅蜜水!”
众人纷纷将眼光投射过去,只听得伙计又道:“恭喜公子答对了。”
苏希青很给面子地朝那“才子”看了过去,心中想着:“哟!这家伙,还有些本事!”
“才子”昂了昂头,还瞧不起苏希青和紫堇。紫堇不屑看他,苏希青倒是也昂了昂头表示回礼。
而后,其他人毫无悬念地被淘汰了,到最后只剩了紫堇和那“才子”。
最后一轮的题目还未出来,苏希青却推了推紫堇说:“我可是饿着肚子呢,这一轮必须要赢。”
紫堇则说:“那三角细眼的家伙很讨厌,输给谁都不能输给他。”
两人意见一致,纷纷漏了杀气,只是这杀气之中全是笔墨的味道,全然没有刀剑之感。
少刻,酒楼店主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花球说道:“多谢诸位才子赏脸,这最后一题便由鄙人来出吧!”说着,他将手指向酒楼大门两边,又道:“本店开了许久,一直未有一副门联,如今正好借着几位写一副对子。在场的客官喜欢哪一副,哪一副便胜出!”
众人纷纷叫好,而文斗,总是少不了吟诗作对。很快,笔墨纸砚全部备好,就等着紫堇和“才子”各显神通。
苏希青瞧着这气氛,想了想对紫堇说道:“平日里你连说话都成问题,这写对子的事,你是否行?”
紫堇用眼角睨着苏希青,不屑与她一般见识,只问:“若是我赢了,你如何谢我?”
苏希青“咦”了一声,道:“免费吃美食你也有份,为何还要我谢你?”
“三局中有两局都是我比的,如何不谢我?”
紫堇讲得有理,苏希青便勉强答应道:“那好吧,我无偿答应你做一件事。”
“说话算数?”
苏希青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紫堇这才勾着唇角去提笔。
恰此时,一旁的“才子”已是落笔成对,待他的随从将对联举起,那对联写道——
楼上楼,楼中佳肴美酒香。
堂下堂,堂外才子佳人赞。
“哎呀,好对!”有人即刻赞道,一旁懂些笔墨的文人亦是讨论起来。
瞧着眼前的情况,这貌不惊人的“才子”的确有些本事。苏希青再想无视与不屑,都有些说不过去了。她转身对紫堇问道:“你想好了没?”
才转头,酒楼伙计已经帮忙将紫堇写的对子举起,上面写道——
店中堂,堂中坛,坛中装佳酿。
城中楼,楼中盘,盘中盛珍馐。
“妙极!”又有人赞叹起来,现场氛围瞬时热闹起来。
酒楼店主看着这两幅对联,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分别赞叹了一番,又对着众人说:“两幅对联各有千秋,就靠在场的诸位给鄙人做一个选择了!”
原本这对对子便讲究的是言简意深、对仗工整、平仄协调,若是拿了两人的对子给文学大家批阅一番,自然会全数落败。只是,现在权当给酒楼讨一个好口意,又让众人评判,自然没有那么严格。
而后,人群中走出一人,那人说道:“前边一副对联‘才子佳人’对‘佳肴美酒’自是可以,只是‘赞’对‘香’实乃牵强。而后边一副对联,可谓上下工整,事物从大到小,皆是一物对一物。所以,我选后边一副!”说着,便走向紫堇一边。
现在有人打了头,其他人亦是纷纷作出判断,很快,人群分两边站开,而谁输谁赢,一看便知。
苏希青才不判断谁写的好,她只是无理由的支持紫堇。待她回头瞧了瞧,忽然心情欢快了,低声对紫堇道:“美食到手了!”
所以,当伙计两边清点了一番,苏希青乐呵呵地听那店主宣布道:“看来,是这边这位公子胜了!”他所指的,正是紫堇。
众人鼓掌,三角细眼的“才子”顿时脸色一变,对着紫堇和苏希青重重哼了一声,气呼呼的走了,败得彻底。
而后,当众人还在观赏那副被挂起来了的对联时,苏希青早就动了步子迈进酒楼,紫堇跟在后边,瞧着她得意的背影。
苏希青胃口不小,她现在赢了比赛,自然是叫伙计将店中美食全部上了个遍。没有时间限制,只要苏希青的肚子能够装得下,她可以一直从中午吃到晚上。
紫堇坐在一旁,看苏希青吃得高兴,他却只是轻啜小酒、偶品小菜。苏希青从美食中抽出闲暇看了看紫堇,问道:“怎么不吃,你不饿吗?”
他却回答说:“你吃得太用心,自然没注意到我在吃。”
苏希青纠正道:“虽然美食很吸引,我却还是看得到你一直端着那酒杯的。”
紫堇便说:“这是今年刚酿的杏花酒,如何,要尝尝吗?”
苏希青摇头,道:“可记得我说我滴酒不沾?”
紫堇一听,放下酒杯,饶有兴趣道:“这是为何?”
苏希青夹了块酱肘子,道:“酒,与我而言,乃大杀器。”
“嗯?”紫堇更有兴趣了。
苏希青却啃着肘子不再多说。
紫堇不禁用手指敲着桌沿,寻思了一会儿,忽然道:“刚才比赛之时你说我若是赢了便答应我做一件事,对吗?”
“不错。”
紫堇眸中光线一亮,旋即道:“那便现在兑现吧。”
苏希青嘴上带着酱汁,看向紫堇,问道:“这么快?你想好要办什么事了吗?可别忘了我还不能动武。”
紫堇则说:“这件事很简单,不用动武。”
“那便说来听听。”
紫堇扬了扬嘴角,只是取过一旁酒杯将其倒满,而后推到苏希青面前,说:“喝了这杯酒。”
苏希青顿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她看了看那清冽的杯中酒,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凝结起来。
“不行,换一个。”苏希青也不吃菜了,很干脆地拒绝道。
“为何?你不是说无偿答应吗?怎么又反悔了?”
“换其他的都能答应,这个便算了吧。你明知我滴酒不沾,现在提这种要求不是故意刁难吗?”
“那若是你说出你为何不喝酒的原因,我便不刁难你。”
“这两者有区别吗?”苏希青就是不明白紫堇为何突然对自己不喝酒这么感兴趣了。
“自然有,说了便能不喝,不说便要喝。”紫堇这么说,已经不打算给苏希青后路了。
苏希青看着那很少的一杯酒,想起最后一次喝酒还是多年之前了,或许这点分量她还能承受。这么想着,她已经在潜意识中明显偏向于喝酒,而不是说出原因了。
紫堇见她不说话,又道:“如何?喝还是说?”
苏希青愣愣地看着那酒杯,最终答道:“算你狠!待我吃饱便将它喝光!”
“好!”
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紫堇一直在期待着苏希青喝完酒之后的反应。奈何,她这一顿餐,用了何其长的时间,转眼已是下午,再转眼,已可看到夕阳。
“拖延了这么许久,你是打算等到酒楼打烊再喝吗?”紫堇见苏希青再也吃不下了,便开口催促。
苏希青瞧了瞧那杯酒,心中仍是惶惶。不过,如今她满肚子的菜肴,想要消耗那一杯酒,该是毫无问题吧?
如此想着,为了不被紫堇看扁,苏希青端起酒杯底气十足道:“我给了你一次使唤我的机会,你却用来让我喝酒,可别后悔!”
紫堇笃定摇头,道:“不后悔。”
如此一来,苏希青只能喝了。
青瓷做的酒杯触手滑润,放到口边,略有凉意。杯中酒散出淡淡醇香飘入鼻中,微一抬手,酒滑入口中。才在唇齿之间留下甜美,那酒便滑入喉中,淡淡灼热一直从胸口扩散到全身。
苏希青重重放下酒杯,道:“好酒……”
二十七 楼主好调戏
杏花酒清冽醇香,入口淡雅,苏希青一口饮尽那杯中酒,竟是不自禁说了一句:“好酒!”
紫堇仔细瞧着她的反应,待苏希青舔了舔唇,忽见她打了个饱嗝,继而满脸都是吃饱喝足的满足之感,其他却并无异样。不是说酒对于她而言是大杀器吗?紫堇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你觉得如何?”紫堇忍不住问道。
“虽然有些辣,却是还好。”苏希青抹了抹了嘴,自我感觉那一杯酒对她来说无关痛痒。
“那你还说滴酒不沾?”紫堇开始懊悔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早知道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他便会留着这个机会指使她做其他事情。
苏希青站起来得意道:“怎么,后悔了?早就提醒过你!嘿嘿嘿!”说着,苏希青笑了起来。
笑?苏希青笑了?紫堇不禁认为自己看花了眼。认识苏希青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见到苏希青这般明朗的笑容,哦,不对,该是这般明确的笑容。
“看着我做什么?该回去了。”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那里是……”紫堇还在诧异,等他发现苏希青走向窗口的时候已是慢了一步,只好快步冲到苏希青面前拦住她。苏希青竟无自觉,结结实实地扑进了紫堇的怀中。
“咦?你挡着我的路做什么?”苏希青推了推紫堇,抬头看他,只是她那脸颊,竟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红了开来。
“你……”紫堇看着怀中已然有些呆傻的苏希青,想着——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吧?
“啧啧啧,堵得好严实。”苏希青摸了摸紫堇的胸膛,全然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满脸不知所措。她将手挪开,转了身又说:“那我换一边走好了。”
苏希青向门口走去,她还能直线走路,只是这步伐却有些漂浮了。
紫堇从呆滞中清醒,急忙去扶苏希青。这回他不用验证了,已经能够肯定苏希青不胜酒力到了极点。
紫堇将手伸过去,苏希青一把抓住了说:“你好像在晃,来,我拉着你。”说是拉着,她其实是把紫堇的整个儿手臂抱在了怀中。透过轻薄的衣衫,紫堇感觉到了一种柔软和热度。
“不行,要赶快送她回去!”紫堇在心中喊道,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苏希青会做出什么来。
“走,快回去吧。”出了酒楼门口,紫堇又贴近了些苏希青。花神节的人群还未散去,他要确保不把苏希青丢掉。
“嗯?那边为何那般闪亮?我们去看看。”苏希青忽然跑了起来,前方的各式花灯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等一下!”紫堇急忙去追,他如何也想不到苏希青醉酒之后竟是如孩童一般。
待夜色渐渐浓重起来,入夜的荣安城在最后的时候用所有的绚烂欢度花神节。吸引苏希青不仅仅是花灯,还有动人的曲乐、张灯的拱桥、桥下的游船和忽而漫天的烟火。
“苏希青!”紫堇喊出那个名字,明明是第一次,却有种念了千万次般的熟悉之感。苏希青站在桥上回头看他,绚烂烟火下的笑容甜美静谧,她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我们去那边,那边有好多闪着亮光的花落了下来。”苏希青指着烟火落下的地方向桥的另一边跑去,那儿是成片的草地。
“等等……该死……”紫堇只好皱着眉头去追,他哪里知道这个姑娘喝了点酒会疯成这样。
桥这一边的草地上人群较少,紫堇很快追上了苏希青,她却一直向着远处跑去,就似真的能在河的尽抓到那烟火一般。
“怎么酒力还未散去!”紫堇生气了,早知道便不让苏希青喝了那杯酒,如今这样,倒是还要担心她会不会一不小心运了功。
思及此处,紫堇便脚尖点地飞身去追,仅仅片刻,便赶到了她的前头,只是苏希青跑得很快,撞上紫堇之后便将他扑倒在地,两人连带着滚了几圈,终于在树下停了下来。
紫堇的后背撞到树干上,隐隐有些痛,苏希青则是坐在他面前,没有受伤。
“嗯?”苏希青凑近去看紫堇的脸庞,继而看到他此刻散开的衣襟,道:“我帮你将衣服理好。”说着便伸手去拉他的衣襟,才一触碰竟是将手往衣襟内探去。
“你做什么?住手!”紫堇大惊,急忙去拦苏希青,而他的身体已是不自禁僵硬起来。
“竟是有些凉的”,苏希青最终还是摸到了紫堇的胸膛,她傻笑着说:“我的脸很热,你让我凉一下”,说着竟真的将脸颊贴向那胸膛。
苏希青是给她的脸降了温,可怜紫堇瞬间浑身燥热了。他已经呆滞到不知如何行动,只有身体的自我反应在告诉他心跳加速并且血液狂奔。
奈何,这不是结束。当离脸颊最近的双唇在胸膛上滑动的时候,紫堇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他如木偶一般说道:“你可知道我是男人?”
“唔?”苏希青抬头看他,姿势暧昧。她哪里知道紫堇讲得什么,她只是忽然觉得他的胸膛很甜,还带着药草的淡香。
“你再这般看着我,便不要怪我了。”紫堇极力克制着自己,他猛地咽了口口水,眸色深沉。
苏希青贴得紫堇极近,她舔着双唇,将温润的鼻息散到他的面颊,一瞬燃火,不可抑制!
脑中一瞬的空白,紫堇已是吻上了苏希青的双唇。柔软和香甜从唇瓣传来,杏花酒的香甜萦绕在鼻端,有一种吸引力召唤着紫堇去撬开那柔软的双唇,允吸已经不能满足,他微微张开双唇,舌尖轻舔,留下迷醉的湿润。
苏希青皱了皱眉想要呼吸新鲜空气,但是她舍不得离开唇上带来的美好触感。她不自禁张了唇,恰好,那舌尖趁势而入。当两人的舌尖碰在一起,缱绻与缠绕已是疯狂。
这般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当紫堇骤然发现自己快要沦陷其中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来,离开那微红的双唇。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紫堇的手还在苏希青的背部,苏希青的手还是紫堇的胸上,紫堇强迫自己冷静,苏希青却弯了眼角说:“好甜……”
“你……”紫堇骤然从气息不稳变成喘息不已。他摇起头来,可是眼睛如何都离不开苏希青的脸。
“你可知,尹书时常给我看他画得春宫图?”苏希青悠悠地说起话来,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鬼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清醒一点。”紫堇说这话的时候是发抖的,因为还在他胸口上的双手变得越来越热,他想要逃跑,奈何身后被树干抵着。
苏希青不管他,只是接着说道:“嗯,他说当你看到身姿美好的男子,尝一口,便知道琼浆玉露的味道……”她这句话说完,紫堇的血液已经冲到了脑门。而苏希青,已然张了张口往他的胸前凑去。
紫堇原本可以阻止她,可是这种状况下,迟钝已经变成必然。所以,当苏希青的舌头舔上那胸膛、当牙齿轻咬了“胸前凸起”,浑身战栗下的紫堇已经没有意识可言,有的仅是本能。
“嗯?”苏希青忽然将身子往上移了移,又往身下看了一眼,道:“似乎有什么抵着我?”
火热!满脸的火热!若是可以,紫堇真的想要飞奔而走!他答不上来,只是用一种压抑的声音说:“你玩够了没有?放过我吧。”
“你也被这个东西弄得很难受吗?”苏希青的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跟傻子没有两样了,而且,她这个时候还在肆无忌惮地耍流氓。所以她很无辜地抓住了“抵着她”的东西,不轻不重,并且直视过去。
嗬——紫堇倒抽一口凉气,所有的镇定土崩瓦解!
“是你逼我的!”他从喉咙中发出低哑的声音,眸中火光熠熠。
忽而,紫堇反过来将苏希青压倒在草地上,他凌乱的衣衫已经将他的胸口敞开一片,他便干脆将衣服脱掉,丢到一边。
苏希青睁大了双眼,眸中一片迷茫。下一刻,他的吻侵上身来,落在脖颈之间,带着温热的呼吸,□难耐。
他将苏希青抱起,埋首在她的胸间,双手轻抚,到了胸前,薄衫散开,露出一片白嫩。逐渐而下,探入裙内,轻扯裙带,便可感触肌~肤的温度。手上带有迟疑,他在周边徘徊,殊不知,这种轻触,引起阵阵心动。
低吟一声,苏希青的衣衫滑落下来,有月光打落下来,一片诱人。他不再迟疑,挺了挺身子,试探着便缓缓进入。他知道吸引他的地方在哪里,一旦找准,便长驱直入。忽然见苏希青皱眉低哼了一声,他才慢了下来,等到最终不能再深入,便是片刻的停顿,等待之后的疯狂……
二十八 尹书语录
饱满在体内膨胀开来,紫堇低头,看着苏希青的眸中全是情~欲。不能再等待了!他俯身轻吻她的双唇,身体不自禁律动起来。
“好,难受……”苏希青已经迷离了双眸,她抬手抓住紫堇的臂膀,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紫堇不禁有一种乘人之危的感觉,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停不下来了,有一种本能叫情不自禁。他双手撑在草地之上,动作由慢变快。听着苏希青几声低吟,他俯身吻上她的眉,意图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伴随着这样的动作,下腹逐渐传来带着热度的快感,湿意开始蔓延开来。苏希青轻咬下唇,不禁将双脚缠绕上紫堇的腰部。爱意开始萌生,紫堇托起苏希青的背部,让她坐起身来。两人贴得更近,互相拥抱。
“若是你清醒,这是否还会是你的本意?“紫堇轻声在苏希青的耳边低语。其实,此刻不清醒的又何止苏希青一人?
苏希青不知有没有听清了这话,她只是轻咬紫堇的肩膀,将他拥地更紧。她可以看见河面上的水波,倒映着岸上的灯火泛着亮光。那般晃动,有着绮丽和甜美。冲击感越来越强,那样的坚硬,似乎要将一切顶穿。呻吟已经压抑不住,她想让他慢些,却沉醉在这样的速度中不可自拔。
他低头吮~吸她颈间的香甜,又流连在锁骨周围。慢慢向下,不自禁含住那份柔软,久久停留,不愿离开。
“紫……堇……”这一声含糊的低唤显得那么飘渺,他从胸前离开,不敢肯定她是否从醉意中清醒过来。如果这是唯一一次能够肆无忌惮的机会,那么,就让时间再久一些。他怕自己清醒过来,也怕苏希青清醒过来。
这样的缠绵怎么都不够,只有此刻两人互相坦露,他们才感觉的到心底的情感。当一切都静止下来,体内的热度还没有消散,轻喘就在耳边,他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希青似乎已经睡着了,为了避免将她弄醒,紫堇小心地退了出来,不过她仍是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
他坐在一旁,细细为她穿好衣衫,又轻抚上她的眉眼,自语道:“本以为我只是想利用你,没想到是我完了。“
苏希青翻了一个身,已然沉睡不醒。
紫堇的唇角淡淡地勾了起来,待他平静下来,隐隐觉得胸口刺痛,低头一看,才发现白日里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纱布上已是渗出淡淡血印。“明日还要让你带我去看大夫了。“他这样说着,一脸柔光。
紫堇回去的时候,花神节的人群还未散去,怡红院亦是到了迎客高峰。老鸨在门口遥遥见着紫堇回来,怀中还抱着苏希青,便小心地跟在身后随他们从后门进去。
等到了后院,老鸨便问道:“爷,苏姑娘这是怎么了?“
“无碍,你去忙吧。“紫堇说着将苏希青抱入房内。
老鸨还有话说,便候在一边。紫堇放下苏希青走到门边,问道:“还有何事?“
老鸨便轻声道:“白日里府衙的官差来找您,见您不在便说明日再来。“
“白霄?“
老鸨点了点头。紫堇挥手示意她下去,想着,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苏希青睡在内屋床上,翻身呓语了一声。紫堇走到床边,静静地看她。回想起过往种种,他没有杀苏希青,苏希青也没有杀他,两人这般默契,竟似早就说好一般。
她要来杀他,他早就知道。被抓现行,他却改变了想法要利用她。她安然从大牢劫狱归来,他很安心,并告诉自己选了一颗好棋子。然而,几次下来,他竟是乐于与她对着干,哪怕是斗武弄得两败俱伤。他对她的过去上心,带她去苏家庄,之后一起回来,他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希望她时刻在身边。那是一种暗中萌生的情愫,那般悄无声息,却不自知。如今回味起来,竟是朦胧。
可是,他自己也是一个有过去的人。老鸨适才提起白霄,他才想起他在这儿的目的。摊开掌心,他看着自己掌中的那块红斑,喃喃道:“时间不多了……”
这样一份情感,他还未来得及发现便已经破土萌芽,到了如今,他竟是担心如何面对。“若是她醒来不记得了一切,那么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对自己说道,可是,那张让人凝视的脸庞,怎么也叫人移不开眼去。
皎月当空,晚风吹拂。院中虫鸣声声,到了室内,一片静谧。
不自禁沉睡过去,紫堇竟是倚靠在苏希青的床边。睡梦中有很多阳光,明媚不已。
快要黎明的时候,忽而乌云挡月。厚重的云层带来空气中的湿意,片刻之后偶有雷鸣,伴随着一道闪电落地,夏初的雷雨突降大地。
“什么声音!”苏希青忽然像诈尸一般从床上坐起,双眼睁大,清醒不已。
紫堇倒是没注意到雷声,只是被苏希青弄醒了,他皱眉醒来,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苏希青看到坐在床边的紫堇,吃惊了一下,继而抓住他的肩膀问道:“是不是下雷雨了?”
紫堇瞧了一眼窗外,点了点头,又去看苏希青,发现她已经清醒。
“真倒霉!”苏希青这样念道,表情不再可爱,而是跟往常一样淡漠中带着清冷。
“看来你没事了,我回房休息。”紫堇见苏希青没有说起其他的,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自己也是恢复成本来的样子。
“等一下!”苏希青叫住他,问道:“你在这儿是等我醒过来吗?”
紫堇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反问道:“怎么,你想跟我说话吗?”
苏希青听着外边的雷声,轻咳了一声,答道:“实不相瞒,我一到雷雨天气便睡不着觉。你是楼主,我是你属下,就陪我说说话吧,就我一人醒着多无趣。”
哪有下属叫楼主作陪的?紫堇虽是这么想着,却还是坐了下来。
苏希青便从床上下来,不过还未站稳忽然觉得脚下一软。刚在纳闷便猛然想了起来,问道:“我刚刚是否在酒楼喝了酒?”
紫堇只是点头,没有多说。
苏希青沉默了一会儿,只见她脸上不断闪过不同的神色,等到最后,她用手扶着额头,道:“最后我们是否去了桥下的草地?”
紫堇亦是点头。
苏希青忽然冲到他面前,正色道:“你不要说了,我可以记得……”
紫堇微愣,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选择了沉默。接下来要怎么继续话题,全凭苏希青的反应。
苏希青坐到紫堇旁边,倒了一杯凉茶,猛地喝了一口忽然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紫堇为难了,他不知要怎么回答。本来以为苏希青如果不记得,便可当做事情没有发生,可是现在,她要自己给出答案,那他是否可以说:“你跟在我身边。”
苏希青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紫堇的答案,只好说道:“你还是先回房吧。”
紫堇坐着不愿离开,可是他讨厌做不了决定的自己,迟疑片刻,便真的起身离开。
打开房门,有雨丝飘进室内,电闪与雷鸣渐渐减弱,他临走说道:“若是找我,便来房中。”
苏希青看着他离开,继而长舒了一口气。她倒是没有困惑已经发生的事实,她只是苦恼这样的事情该怎么收尾。尹书常说:“与人合~欢,一是厌恶非常,欲断其命根;二是寡淡无味,不欲再次见面;三是意犹未尽,飘渺如仙,爱意横生。”
苏希青仔细想着自己的感觉是其中的哪一种,可是思虑良久,都没有找到匹配的。
尹书又常说:“与人相处,讲究一面之缘。”可是她与紫堇这般相杀,又是什么缘分?
尹书还常说:“思虑不通,回山上老宅。”
想来想去,苏希青还是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她毫无睡意,在房中找了伞便漫步回山上老宅,她已是太久没有回去了。
二十九 腌咸肉
夏初的雨夜撑伞走在黑暗之中,这种画面很是诡异,幸好如此时辰没有人在外边,不然见着苏希青,必定是要吓一跳的。
从怡红院回山上老宅的路不短,苏希青平日里可以借着脚力快速往返,如今,却受了身上的毒素控制,只能慢慢走步。
潮湿的青石板路偶有浊水溅上鞋面、沾湿衣摆,不大不小的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又滴滴答答全从边缘滴落,起风的时候还钻着进到伞下,使得苏希青整个人都满身湿意了。
哗哗雨声充斥在耳边,苏希青心中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已是到了老宅前的林荫窄道,眼见着前边不远便是石阶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便对自己说:“待这场雨过了,便睡他个三天三夜。”如此,她脚步便轻快起来,适才想得事情也都抛之脑后。
不过,在苏希青和石阶之间,似乎生成了一种无形的隔膜,不然怎么每次她要回那老宅的时候,总会有人出面阻止她呢?她是真的想回去看看了,可是那些黑衣蒙面,又不怕雨淋的家伙,全都凶神恶煞地看着她,手中的暗器和阔刀似乎随时会将她打倒在地。
“嗯?”苏希青喉咙中发出一个单音节,不过很快便消散在雨幕之中。她抬了抬伞的边缘,仔细瞧着那些家伙,忽而无奈道:“你们杀气不够,应该只是想绑人。今日算你们走运,你们可以随便绑。”
那几个黑衣人听到了苏希青的话,可是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放松,只是试图慢慢接近,全身依旧警惕着。
苏希青努了努嘴,道:“真浪费时间……”说着忽而丢开雨伞,将手平摊在胸前,道:“都说了你们可以随便绑。”
黑衣人悉数大惊,以为苏希青要出招,站在原地镇定了片刻才觉得不对劲,而后互相使了使眼色便齐刷刷向苏希青冲上来,那般气势,竟似捕猎一般。
可怜苏希青为了配合他们还被淋了一身雨,她淡笑开来,继而看到类似烟雾的白色粉尘向她飘来。她缓缓闭上双眼,自语道:“都说了让你们随便绑,竟然还浪费迷烟,一群笨蛋……”说完便倒地昏迷,神色坦然。
接下来的时间中,苏希青在昏迷中还做了梦。梦中她见到了紫堇,而且一直只是他一个人。他不说任何话,只是在苏希青面前晃悠。苏希青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眉眼口鼻,看到他的一蹙眉、一瞪眼,抿唇或撇嘴,真实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苏希青从沉睡中醒来,她眨了眨双眼,渐渐看清周围的事物——破败的桌椅,没了窗纸的窗户,四处漏风的墙壁,和正对着自己的残破大门——看来此处是一处废宅,无人居住,实乃绑架窝藏的最佳地点。
忽而她在大门之外看到有人影闪过,然而仅仅片刻,那人影就走了过去,只听得有人很生气地说道:“谁让你们把她绑来了?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后是一阵脚步声,接着渐行渐远,声音亦是模糊不清,该是昨夜绑架苏希青的黑衣人在解释,只是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希青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被绑成了一个粽子——不仅是双手双脚被绑了严实,就连身体都被粗麻绳缠绕在身后的柱子之上。看来绑了她的人还是怕她有所威胁。
算算日子,苏希青还有三日不能动武,而且这几日她不定时吃药或者不吃,这身上的毒该是还需一段时间才能去掉了,如此,她便只好任由人这样绑着,并且什么都不做。
她这样无奈地想着,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想,想着紫堇是否会发现她不见了,并且来救她。
不过这个念想只停留了片刻她便觉得好笑就忘了个干净,她只希望这些黑衣人不要忘了给她饭吃。
这个破败的房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外的天气,此刻已是不再下雨,阳光普照。苏希青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百无聊赖地被绑在那儿,自己左右左右地反复看着,本以为会很久都没有人来理她,不过,她没有等很久,就看到有人来了,而且是熟人。
眼前这女子,衣着实在普通,颜色杂乱,不可描述,倒是她面上的黑纱醒目的很,不用分辨其他便可知道她就是苦琴。
“你可认识我?”苦琴走到苏希青面前俯视她,一开口,便是那嘶哑的难听声音。
苏希青抬头看她很吃力,便不去瞧她,只是说:“认识,那群黑衣蒙面之人也很熟悉。”这样说着,连苏希青自己都认为在见到那群黑衣人的时候便应该联想到苦琴。
苦琴蹲下身子直视苏希青,一双眼眸带着凌厉。她又问道:“那你该是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