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仙之术
杨起眼睛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嘻嘻笑道:“听说半仙要成为神仙,尚有道行还是不够的。你老人家想想,求道之人有的不过修炼了数百年,便能得道成仙。有的修炼了一千年,还是不能参悟升天,或是因此心神迷失堕落,反倒入了魔道恶界。这又是什么道理?”
茶斋愕然道:“你说什么道理?”杨起笑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想来神仙不做好事,便不能享受香火,可见还需累计德行才是。”茶斋笑道:“你这小鬼头,年纪不大,说的话却是有几分道理。这几年我四处外出除妖降魔,便是深谙此理,积累功德。”
秦缨笑道:“你如此弱小,别人吹口气便能将你挂倒,哪里还能除鬼除妖?”茶斋不以为然,只将左右的两个袖子来回的打晃,每晃得一下,身子便长大了一分,不多时已然高过她一尺许。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大声赞道:“好法力。”看他停下手来,竟是一幅洋洋得意的模样,哈哈笑道:“这等变大变小的法门,对我这地仙来说不说是小菜一碟罢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杨起数人面面相觑,心中喜道:“若得此人除妖,何愁大事不成?”秦缨才要说话,被杨起拉住,道:“我们三人从外乡过来,听说这铁鸡小镇前面有个什么地方闹鬼,你这仙人既然有这好本事,为何不去将那恶鬼收拾了?何必要到老远的地方去折腾?”
茶斋道:“这镇上众人都以为我是怪人,从来不肯与我往来,我便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凄凉黯然。如今他们有难,我为何要去帮忙?”看着他将身子又缩小了,跑到那铁塔之中,不多时搬出一张椅子,自顾坐在上面喝茶,好不逍遥自在。
众人哭笑不得,暗道:“他怕我们不断恳请与他,反倒先下手为强,摆出这一副泼皮无赖的架式了。”
马夫见杨起使个眼色,心中会意,便蹲下身子,陪笑道:“大仙人,我们从这小镇经过,却被那七郎祠的恶鬼袭击,此刻客人危在旦夕,若是不能回到七郎祠采摘那含羞兰花,只怕过不几日便要性命不保了。”茶斋哼道:“这与我何干?”闭上眼睛,竟是充耳不闻。
秦缨怒道:“好一个见死不救的冒牌仙人,如此心肠狠硬,难怪修炼了许多年还是成不了仙。莫说在给你几百年,便是再给你几千年,你也不过如此,就是一个小小的地仙罢了。”
秦缨说着拉起杨起的袖子,喝道:“杨起,你说是也不是,若觉得我有道理,便同我下山去。难不成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杨起叹道:“见死不救,于天帝看来便是与那助纣为虐一般无二,以后道行再高,也不过是人间的普通法师罢了。可惜,可惜。”看马夫心有不甘,拉着他便走,黄松慌忙跟随在后。
只是四人这一转身,却是大吃了一惊,原来来时的路不知何时被一块大石头挡住,竟然过不去了。这石头少说也有好几千斤,若非法力施为,怎会没有一点动静?秦缨急道:“你自己不去,难道还不许我们去么?快快将石头给本姑娘挪开。”想要从石头上攀爬过去,见其光滑之极,哪里能够攀得上去?
茶斋在一旁笑道:“你们凡人真是愚钝不堪,我阻拦你们,也是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那七郎祠的护佑神灵法力本来高强,却为何敌不过那恶鬼,你们便不觉得奇怪么?”不待他几人回答,便自语道:“皆因那恶鬼懂得召唤小鬼之术,鬼气强劲之时,前后可得五六百小鬼。七郎祠的神灵再是厉害,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自然受不得这许多阴鬼的纠缠,只好逃之夭夭了。镇上请了许多的法师和尚,虽有滥竽充数之辈,却也有法力高强之人,结果都是被小鬼折腾死了。”
他这一说不打紧,却将四人惊得目瞪口呆,讶然道:“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妖鬼?难道便没有法子能够应付么?”秦缨想起一事,叫道:“不对,不对,也曾有个厉害的法师,就是此人将恶鬼制住,叫他白天不能出来为恶。”
茶斋哼道:“那便是因为他懂得一些纸兵之符。不过纸兵毕竟不能与阴鬼兵相抗衡,不过多时便被杀戮个干干净净。那法师法力虽高,如何抵挡得住大小恶鬼的群鸥,所以仓促间只能封住大鬼的一些元神,教他白日受困动弹不得,晚上却是无可奈何。嘿嘿!恶鬼本也厉害,便是这白天之封禁,只怕也撑不得几日了。”
杨起道:“大仙人,难道你也没有办法么?”茶斋笑道:“你又叫我大仙人了么?法子自然是有的。本大仙也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打将起来要得他几百豆兵倒也不成什么问题,只是毕竟不是阴鬼兵的对手。不过若是有了《鬼谷仙桥兵书》,依着上面的法门布阵,那情景便是打不相同了。”便看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卷册,上面果然书写道“鬼谷仙桥兵书”几字,秦缨最是好奇,窜到他的身边观看,却见里面空无一字。
第五章
茶斋看众人愕然,不由笑道:“这兵书虽好,可惜却是无字天书,我们若是破译不得,它便如同废纸一般,毫无用处。若是想要将它读懂,便须到地下的红鼠府中窃取玄妙圣水,涂抹在书页之上,自然便能显出字迹了。只是红鼠最是小气吝啬,你们问他索要是万万不可的,惟有向他偷取才是。”
黄松急道:“如何能够偷窃?”往后便走,却被杨起一把拽住,笑道:“先偷来用用,待除了恶鬼,救了那受伤的姑娘,再还于红鼠不迟。”秦缨从腰间解下一条绳索,有从袖中掏出一个铁爪,束缚在一起,笑道:“家伙都已齐全了,如何能够不去,快走,快走。”
茶斋道:“那红鼠的后门便在我铁塔之中,我将你们变小进来。”看马夫满脸苍白,不由叹道:“你还真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也罢,若教你去了只会坏事,还是在外面安心等候的好。”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大喝一声,便见杨起三人身上窜起一道气环,各自旋转几下,果然变得不足三寸大小。四人径直进了铁塔,便看那塔重又没入地下,竟是一丝一毫的痕迹也看不见了。马夫惊愕不已,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留在地面静候消息。
杨起等人四处观看,见铁塔之内物什俱全,中间有一张红木大桌,雕刻着一些看不甚懂的花纹。茶斋将桌子推开,下面便露出一个小洞,一行颇深的梯道直贯下去,深不见底。杨起道:“这便是通向红鼠府邸的后门密道么?”茶斋引起一个火把,笑道:“正是这里。”领头走了下去。
秦缨见其中深不见底,心中未免有些害怕,便紧紧攀附在杨起身后,黄松胆子甚小,看他三人尽皆下去,长叹一声,尾随在后。不知走了多久,便看前面露出亮光,已然到了洞口。秦缨喜道:“总算不用在暗处摸索碰壁了。”推搡着杨起往前跑去,到了外面抬头张望,不由啊呀一声,彼此面面相觑,大是诧异。
原来此处虽是地府深处,却见上面有一轮硕大无朋的太阳,光芒极其耀眼夺目。待仔细打量,原来是一颗燃烧的大石头,甚是灼热干燥。
茶斋道:“此地在十八层地狱之上,居住了一万五千的大鼠,红鼠便是它们的镇守将军,因未得上天天帝钦封,不敢称王成侯,所以便叫做红鼠长老。你们若是要去拜访,还须以进见王侯之礼相待。只是此刻我们却是来做盗贼的,既然是偷圣水,便不用与它见面了。”
秦缨急道:“你说得轻巧,这哪里进得去。”看前面城池足有五六丈高,甚是陡峭。茶斋笑道:“你不是做了一个攀爪么?如何不肯使用?”秦缨呸道:“你先前分明说是红鼠的府邸,何曾说过是一座城墙来着?这府墙能用攀爪,城墙如何用的?”
茶斋道:“如何用不得?且让我用给你看便是。”伸手取下她的绳索,放在手中,便看他凝神静思一般,忽而睁开双目,大喝一声,便见那绳索突然暴长了几丈。他也不待众人赞叹,振臂用力一挥,那绳索已然直飞墙顶,铁爪正牢牢抓著垛碟。
秦缨喜道:“你这本事可好,以后教于我罢了。”茶斋却不答她,笑道:“我何时说错过话了,这红鼠既然未曾得到天帝的诰封,怎敢拥有城池,若然如此,岂非要与众神仙分庭抗礼。且莫说到时派下来许多的天兵天将,便是十殿阎罗派出冥界阴司的军马,不消一刻便可将此处铲平。是以真是一座好大的城池,也只说是府邸罢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齐声道:“不想竟有着许多的讲究。”
茶斋道:“你们虽有窃宝夺水的雄心,可惜俱不是飞墙走壁的能人异士,且看我如何攀爬上去,你们依葫芦画瓢便是了。”杨起笑道:“秦缨是千金小姐、黄松是老实人家,或者都不通于此术。我却是与他们大不相同,腾挪纵腾、攀爬跳越算不得什么?不过象这般高的城墙,我还是第一次颇无底气。”
茶斋道:“这便是了,难不成你还要第一个上去,让我们尾随在后,待你气力不济之时滑落下来,将我们一并推下么?”抓著绳索的一端抖动几下,看果然牢靠,略一用力,整个身子便悬在了索上。
黄松看着心中甚是忐忑,不由大声道:“你既然是地仙,便该飞身入城,再将城门打开放我们大摇大摆地进去才是,如何要费这许多的周折。”
茶斋往上攀得两步,应道:“此处既是地界之一,便有天地种种造化的限制,如何能够让人随意飞来飞去的?莫说是我一个地仙,便是四重天内的大小神仙,也不得在此逍遥张扬。”话音才落,却看见身旁飞来一束白光,其势甚是凶猛。茶斋暗呼不妙,终究躲闪不及,啊呀一声,被打落下来。
且说茶斋被一道不知名的白光击倒,杨起三人慌忙冲将过去,将他搀扶起来。茶斋这一跤实在跌得不轻,半日方才回过神来,四处摸索,从地上拾起一物。
秦缨奇道:“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老鼠尾巴么?”茶斋哼道:“是那妖怪尾上的射刺,它每每射出一根,即刻便可再生处一根,可谓是无穷无尽,教人好不烦恼。”也不理会众人的猜疑,大声道:“黄狸小儿,你再用这等诡异的手段陷害我,莫怪我从此手下无情,要将你收服到我的铁塔之中。”
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冷笑道:“那座铁塔本来就是我多年锤炼而成的宝物,你若是肯让我住将进去,我可是欢喜不尽,感激你还来不及。”杨起闻言愕然,与秦缨、黄松面面相觑,暗道:“如何那三尺铁塔却是他的物什。”
茶斋脸色一变,道:“你我当日打赌,要看看谁能早些炼就还魂香,真正称得上是此方第一本事的地仙。说好了若是我输了,便将贴身的水月宝剑给你,决不反悔。你若不幸败在我手,便要将那乾坤铁塔送于我。这赌约写得分明真切,你也口口声声承认失败,搬出铁塔居住。如何这时日过去了许久,你还是耿耿于怀,处处寻机与我作对?”
第六章
话音未落,便见面前青烟起处,幻出一个硕大的狸猫,身披锦缎长袍,后面露出一条毛发如刺、甚是奇异的尾巴,正是黄狸仙人,便听它哼道:“好个不识好歹的老道人,我这般维护于你,恐你被上端城墙的打仙石困住,你反倒怪责于我。”
茶斋惊道:“你说什么,果真上面有打仙石么?”黄狸仙人不以为然,道:“你每日住在铁塔之中,安然逍遥,自然不能知晓这里的变化举动。前几日红鼠长老不知从哪里得了许多的打仙石,便尽皆分散镶嵌在城墙之中,彼此发出气息相互串连,形成一道道的天罗地网,神仙鬼怪俱不能免。”
黄狸看他似有疑窦,便将尾巴一抖,一根毛刺如箭而去,才过得一半城墙,便见火光一闪,竟被定在砖上,再也动弹不得。杨起叹道:“难怪城墙之上未曾看见一个守卫,有了这些石头,便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定然是牢不可破的了。”
秦缨甚是奇怪,问道:“这打仙石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如此的厉害无比。”黄狸仙人道:“谁能打仙,既非天帝,也非神魔,而是乾坤天道。这天道大多无性无色、无味无嗅,却有一小部分成为有形之体。其中精华便是元气珠,用它可炼出无数的法宝兵器,余者就是打仙石了。”
秦缨拍手称好,喜道:“原来这些石头竟有这样的好处,我们也想法子从墙上掰下几块回来,带回家去好好珍藏才是。”看她跃跃欲试,竟不似玩笑。黄狸仙人摇头道:“使不得,这打仙石与其他的宝物大是不同,一旦镶上便不可再轻易取下,否则便是无用的凡物罢了。”
杨起见那打仙石颜色较一般的石头黝黑,在城墙之上星罗棋布,心中甚是愁闷,暗道:“这些石头如此厉害,便如网结一般,连大罗金仙都不能随意闯将过去,我等凡人该如何是好?”
茶斋见他三人一起举目望来,脸色不由一红,道:“你们也莫要着急,这打仙石虽然厉害,也不是无法可破。”秦缨不信,道:“那你说出一个可行的法子来才是。”茶斋支吾了半日,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黄狸仙人哈哈大笑,道:“你想不出法子,我却能知晓一条途径。”伸出足尖在地上圈点,画了一个圆。
见众人不解,他也不急于解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瓢,轻轻往圆圈里铲去,却如舀水一般,竟将半斗的泥土都铲了起来。秦缨拍掌笑道:“你这仙人果然了不起,有了这等法宝,用不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可从此挖出一条地道,走下面越进城里。”
茶斋喝道:“你难道想带他们去送死不成?当日红鼠长老筑城之时,从西海鳄池换了许多的苦黑鳄牙回来,就埋在城墙的根基脚下。这些鳄牙奇毒无比,一旦遇着了活物,便会活转过来,将入侵之人尽皆撕咬得粉碎。你是半仙之体尚可逃脱,他们三人却是凡人,怎会有你的逃命本领?”
黄狸仙人不以为然,摇头叹道:“我何时说过要带他们从地下入城,不过是看尘蚁先锋营即将开拔此处,为了大伙儿能够活命,便要在此挖一个地洞罢了。”茶斋惊道:“你说尘蚁的军队便要过来了么?”黄狸仙人手臂挥舞几下,不多时便已挖了一个大洞,叹道:“你若是不信,便在外面等候好了。”纵身跳了下去。
杨起三人面面相觑,看黄狸仙人面色肃然,不似玩笑,便跟着也跳进了洞里。茶斋断后,拂袖一展,将口上的许多尘土卷抹开来,从外面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众人正在惊疑,听见远处传来轰鸣之声,渐渐走得近了,似乎有千军万马来到头上。有人大喝一声结阵,便有无数脚步顿足呐喊,其势震天。茶斋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唤作“隔物宝镜”,一时间将洞里招摇得亮如白昼,教人睁不开眼。
这镜子却是神奇,认真看去,上面流波纹动,隐隐有些图像,待清晰下来,却是将洞外的情景尽皆映照无误。杨起三人甚是好奇,纷纷笼头观看,见一大队铁甲蚁兵列队严立,在城墙之外不过十余丈摆开阵势,长枪短刀,无不亮晃晃摄人心魄。
杨起叹道:“这看得虽然清晰,可惜却听不得什么动静。”黄狸仙人道:“这有何难?”从腰上解下一把扇子。茶斋哼道:“你随身的货色虽然不少,可惜没有几件称得上是真正的法宝,不过是些小道之物罢了。”
黄狸仙人冷笑道:“虽然比不上九重天的神器,不过实用得紧。儿郎丫头们,你们要听声音,这便给你们声音。”将扇子左右一摆,便见洞中气息一瞬间变得苍白,待这白色缓缓退去,果真听到外面的嘈杂之声。
一个头顶凤翅银盔,身披烂银亮甲的尘蚁将军挥动铁杵,大声喝道:“红鼠贼人,快快将我家的小主公以斧钺之礼好生送将出来,如敢说半个不字,我大军挥麾之际便是你城破之时。”
后面闯出一个尘蚁副将,抱拳道:“铁额先锋,若是不叫他们见识一番我军的厉害,他们必然不肯听话。”拿下一把铁铸雕弓,又抽出一枝响羽箭,拉弦搭射,便听见轰的一声,正Сhā在大门之上“红鼠府邸”几个字的中央,犹自在颤抖不已。众蚁兵欢呼雷动,尽皆叫好。
铁额先锋冷眼旁观,道:“黑角副将,你是大王的表侄子,自然也有大王的英武不凡。只是此地不是炫耀文韬武略之地,还请往后退开一些才好,若是被城墙之上的乱箭射中,伤了你的身体,我如何能够向大王交待?”
此时城墙之上,不知何时站立了许多的鼠兵,都是大刀圆盾,神情颇为紧张。每两个鼠兵之后,又站着一个弓兵,却是用的弩器。这等兵器换矢较弓箭为慢,但威力却是更要大上了许多。
黑角副将冷笑道:“将军如此关心,属下只好从命了。”退回本阵,不多时有人报于前锋大将,说道黑角气愤难耐,竟然引着本部军马往后退去,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
第七章
铁额将军道:“我有本部精兵在此,攻下红鼠府邸实在是易如反掌,难道还缺他这一部战力不成。黑角以为我难以攻克此城,便躲在后面想要来看笑话,待中军来到,就与大帅一并攻伐建立战功。嘿嘿,只怕这等如意算盘却要落空了。”
便见城墙之上众鼠兵拥簇着一人到了牌楼之下,四处张望了一番,大声道:“铁额将军,我与你尘蚁地界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竟然引着许多兵马来到此处炫耀,无端张扬战事,便不怕扰乱三界,为天帝所怪罪么?”
铁额将军哈哈大笑,回头对众军士道:“他口口声声都是天帝云云,也不知得了那老儿甚么好处,便是连一个封号也不曾受得,实在是可笑之极。这等迂腐之人,不若今日便灭了他,以后划作我尘蚁新地,大家从此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后面一个黑蚁校尉牵出一只怪兽,三分象是蚂蚁,七分象是猛虎,带着好大的一幅辔头,道:“将军,既然作战,不妨骑上这只蚁虎兽,必定旗开得胜,凯旋而还。”
杨起在下面看得真切,道:“这些蚁军半身似人,半身是蚁,有着好几条腿,哪里还要骑马?”秦缨耳尖,挑刺道:“这哪里是骑马,不过是骑着一头颇为古怪的野兽罢了。”
茶斋看她不以为然,道:“这蚁虎兽不比寻常战马,发起怒来,便是十个士兵也阻挡它不得。”黄狸仙人笑道:“这话却是差矣了,莫说是十个士兵,便是十一个士兵也对它无可奈何才是。”他与茶斋自在一旁口角争执,杨起三人只是凝神观看外面的动静。
铁额将军甚是得意,果然骑上了蚁虎兽,来回奔跑了几圈。后面众军尽皆叫道:“将军天威,天下无敌。攻克鼠城,屠戮无极。”红鼠长老脸色苍白,攀在垛碟之上,挥臂呼道:“大家有话好说,何必如此炫耀武功,涂炭生灵。”
铁额将军脸色一沉,冷笑道:“要我们放你一条生路倒也不难,只需将我家的小主公礼送出来,再奉上一些稀奇的珠宝,自然便可撤兵回营,就连你的一草一木也不去动弹。”
秦缨大是奇怪,道:“这红鼠长老也真是教人匪夷所思,他扣着人家的小主公不放,其家人必定会起兵前来相救。他便将那孩子放了不就成了?”茶斋道:“红鼠长老是忠义之士,断然不会将小主公交出去送死的。”
看杨起、黄松睁大双目,甚是不解,又道:“此地周围方圆六百余里,仙魔称为地裂界,是大地开裂下沉而成,阴阳混杂相攻,反倒变得邪气。所以既住不得神仙,恐为阴气所浊,也住不得妖鬼,怕被阳气所化。后来天帝请得八重天的女娲娘娘移出一块当年的补天大石,以百仙之力在天外的三味真火中煅烧成小日太阳,挂于地裂顶上,方才将阴阳融合,济生万物。
渐渐建有三座城池,一座便是红鼠府邸、一座则称为蚁州庄,还有一座世代居住着飞天蝙蝠,号为天蝠院。三城分立三端,交拱犄立,各得疆土的十之其三。还有其一的土地居于中央,住着大主公竹笛仙人。他因修行有功,终于受天帝天命诰封为地裂刺史,分管此地的三城,而三城城主依旧还是布衣,可享富贵荣华,却未得官号。
后来蚁州庄的城主风雨大士不知受了甚么人的蛊惑,乘竹笛仙人病重之际献上化石丹,谎称是瑶池的蟠桃枝叶炼成,可医各种疑难杂症。刺史大人不知有诈,吞服以后即刻化为石像,无知无觉,动弹不得。风雨大士将刺史府封闭,又四处遣人捉拿少主公青衣,意欲斩草除根,以后再灭了红鼠与飞天蝙蝠,独在地裂界称王称帝。”
秦缨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红鼠长老以极其礼节送出青衣?存心加害之下,何必还要礼遇有加?”
黄狸仙人道:“风雨大士性格最是古怪,他若是对你横加呵斥,越是凶恶便越是安全,唯有他的心腹才能如此。他对你多有欢乐之色,便是大大的不妙,极尽殷勤隆重,那就是要取你的性命了。”杨起哭笑不得,暗道:“好一只奇异暴虐的大蚂蚁。”
听红鼠长老道:“主公中计受制,从此任由你们在这地裂界中逍遥快活,何必还要将青衣除之而后快?还请铁额将军转告大士兄弟,就饶了他的一条性命,我必定好好看管,决不教他胡作非为。”
话音才落,便见铁额将军一手擎起长枪,另一掌正拍在蚁虎兽的身上,叫道:“你要与我讨价还价,我却没有耐心听得。稍时你要是能够活命,再亲自去与我家大人商议不迟。”蚁虎兽鼻喷烈火,吱牙咧嘴,做势欲欲相扑,好不凶恶。众蚁兵齐声呐喊,一步步往前挪去,眼看到了城墙根下。
红鼠长老大惊失色,步履踉跄,便要跌倒,被下人扶住,半晌回过神来,颤声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怎敢如此张狂?天帝若是知晓了此处的真相,派遣天兵天将下来,你们又怎能抗拒得了?便是我这城墙,也是有许多的打仙石层层护佑,你们能奈我何?”
秦缨从镜中看得情势危急,不由顿足道:“果然是个迂腐不堪的老鼠。七郎祠被恶鬼霸占,它尚在地面之上,天帝依旧不肯救顾。你在这地下深处,难道还能指望得到天界的援兵么?”
铁额将军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妄念天眷,我却看不见甚么天兵天将。我蚁兵无穷无尽,打起仗来无不前赴后继、不畏死伤,你那些打仙石又能抵挡了几时?”
他大声呼喝一声,众多蚁兵果真奋勇争先,顺着城墙便往上爬,不多时听见烧灼击打之声不绝,无数蚂蚁触着那天罗地网,纷纷跌落下来。伤重的哀号哭泣,伤轻者翻身爬起,还要去闯那经线。杨起三人只看得惊心动魄,瞠目结舌,受那惨烈气魄的压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茶斋与黄狸仙人也是连连摇头叹息,彼此也忘了争吵。
第八章
红鼠长老眼见群蚁攻势甚是猛烈,有数块打仙石已被他们损坏,不由叫苦不迭,暗道:“我此处鼠兵不过三千余人,如何抵挡过这许多的强盗恶人。”正思忖间,一只军蚁攀到了半边城墙,甩刀向他掷来。
一位鼠兵慌忙推开长老,正被那刀戳中胸口,顿时气绝而亡。另一鼠吏慌忙叫道:“大人,此处甚是危急,你还是回内城躲避为安。”抓住他的手臂便要拉下墙去。
红鼠长老却是不肯,大呼道:“贼甚急,众人都在努力拼命,奈何我一人偷生独活。”二人拉扯之间,有蚁兵用力将长枪抛来,正贯穿那鼠吏的身体,便看他双目圆睁,缓缓倒了下去。
红鼠长老老泪纵横,拔出腰间佩剑,怒声道:“也罢,也罢,今日果真是天数将尽,老夫也不求苟活,便与你们玉石俱焚好了。”看城墙之下蚁尸堆积如山,许多蚁兵舍了城墙,反倒爬上尸堆之顶,不消一刻,便与垛碟平齐。
有几个蚁兵跳跃过来,被一鼠兵挥刀砍翻在地,甚是勇猛。红鼠长老大声赞道:“好好,将他们这些叛逆统统杀光。”便见那鼠兵未及撤身防御,又一阵箭矢射来,扎个满身,啊呀一声跌落城下。
杨起看着不由热血沸腾,拉扯茶斋的袖口,道:“大仙人,你不是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么?便变幻一些士兵出来,好歹助那红鼠长老一臂之力。”茶斋叹道:“你我隐匿在这地洞之中方才安全,若是唤出一些豆兵出来,他们唯有将这洞口的遮掩破坏方可出去,那时你我皆会曝陷于铁额的军中。这些豆兵再是勇猛,也不过区区数百,如何抵挡着住他的前锋大队,一旦被消灭殆尽,便是你我众人被害之时。你不怕死也罢了,难道还要他们陪上性命么?”杨起看他手指黄松与秦缨二人,不由喟然长叹一声,眼见红鼠府邸便要被攻破,心中又急又恨。
突然听见一声嘶鸣,甚是尖锐响亮,茶斋喜道:“红鼠的援兵到了。”看得小日太阳周围飞来许多天兵,数量颇为浩大。杨起与秦缨相视一笑,大声道:“不想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有着许多神军天将赶来助阵。”
黄狸仙人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些都是天蝠院的近卫军。地裂界失主之后,天蝠院院长金眼雕蝠看风雨大士攒立为王,心中大是气愤,便同样扩兵买马,不日登基称君,以为代王。意思便是新主矗立之前,有他代管这地裂界,一旦新主承受了天帝封命,便自动退位,依旧还是布衣百姓。风雨大士恼怒之极,但看代王兵强马盛,种种军力不在蚁州庄之下,却也无可奈何,不敢贸然发兵讨伐。”
杨起惊道:“原来如此,这红鼠长老不肯招兵买马,依旧安守臣下之道,结果反被蚁州庄欺压。”心中不免疑窦丛生,暗道:“这般看来他也是个仁义之人,当是慈悲为怀才是。为何茶斋偏偏说道他会固守圣水而不予外施,非要叫我们过来盗取巧夺?”
再看蝠兵飞得近了,扔下许多的石头铁棘,砸得众蚁兵四处奔逃,不由拍掌叫好,大是开心畅怀。铁额将军引着蚁虎兽往后退去,见本部军马不能抵挡,神情大是紧张,略一沉吟,便传令鸣金收兵,后退十里下寨。蝠兵将领落在城头与红鼠长老见礼不提。
茶斋喜道:“红鼠长老最是爱好干净,不时他便会派人出来收拾战场,你我大家便扮作他们的模样混将进去。”果然看见后门大开,奔出许多的劳役。秦缨皱眉道:“难不成要我们扮成老鼠不是。”
茶斋看她神情颇为勉强,笑道:“你看他们个个带着蒙纱斗笠,我们也只要依样画瓢便是了,不用那般大费周章。”变了四顶斗笠出来,遮住面目。杨起再回头观看,那黄狸仙人不知何时已失去了踪影。四人走进城门,果然无人前来盘问,一路进到内城甚是顺利。
几人来到宝象镜阁,此处正是红鼠长老的居住之地,有着几个鼠仆在门口看守。正在打量迟疑间,听见有人大声叫道:“天蝠远的贵客来此助战,大人吩咐快快准备好伙食好生款待,千万不可怠慢了。”传完话语便扬马策鞭而去。
茶斋喜道:“这可好办了。”引着杨起三人径直往里走去,看见有人来栏,便道:“奉长老之命,来取些果盏回去招待客人。”又呼喝杨起三人速速进去找些新鲜的瓜果菜蔬。守卫看茶斋昂首睥睨,气度不凡,一时不敢阻挡,待回过神来,看他四人皆已没入阁院之中,也不好再去盘问搜寻。
茶斋似乎对宝象镜阁颇为熟悉,在前面东绕西弯,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水井之旁。水井之上建有青瓦小檐,刮着一个小小的牌匾,书道“玄妙洞深”四个篆体。茶斋道:“这便是那玄妙水井了,将井水抹在《鬼谷仙桥兵书》之上,便即刻现出字迹。里面有许多排兵布阵之法,用于军事,何愁七郎祠的恶鬼不灭?”杨起摇出一桶井水,四处寻找抹布涂抹。
茶斋笑道:“何必这样麻烦?此书非同寻常,便是在水中泡上个一年半载也不会腐烂的。”将兵书扔到桶里,再拿出时轻轻甩将几下,便将页上的水珠尽皆弹去,原本空无一字的书册之上顿时映出了许多的字迹,便是一本有字天书了。
忽听见有人叹道:“纵然求得天书,却不能用来除贼安民,还要它何用?”杨起大惊,慌忙转过身来,见后面石凳之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眉清目秀,却脸有愁容。
茶斋躬身道:“小主公,此时虽有天蝠援军助阵,但外围依旧落于蚁兵之手。情势动荡之下,实在不该在外抛头露面的。”青衣道:“若是城破,我躲在哪里都避不开蚁州庄的搜索。既然迟早要死在风雨大士的手中,不若自由之时出来透透气,晒晒这小日太阳,倒也惬意。”秦缨暗暗称奇,心道:“此孩童年纪虽幼,却如同大人一般说话,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幼稚天真。”
第九章
茶斋道:“有了此书,便有了破敌之法。我用上撒豆成兵的法术,再结下一座锁妖迷阵,定然可保全这全城上下的性命。”看杨起喜形于色,便道:“我这就去助红鼠长老与那天蝠援兵一臂之力,你们在此好生看护小主公,但凡情形不妙,即刻躲藏起来才是。”也不待他三人回答,辞了青衣,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秦缨心有惊疑,便道:“他不会带着这兵书先去逃难了吧?竟然自作主张,叫我们留下照看一个小孩儿,却又是一个大大的麻烦人物。”杨起看青衣脸色未变,继而低头不语,忖道:“他此刻正是敏感伤心之际,对他说话还得小心一些才对。”心念一动,大声道:“若是以后要成就伟业,便应该受些苦楚修炼。若是不能劳筋苦志,又怎样可谓担当大人之人?”
黄松连连叫好,青衣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秦缨本就聪明,既听出了杨起的话外之音,不由吐吐舌头,暗自提醒,反去青衣的身旁好一番寒喧关切。
忽听得外面一身巨响,全城中人无不骇人失色。便有人奔走相告,大声道:“不好了,蚁州庄的寒山大帅已与铁额将军合兵一处,眼看又要攻打过来了。”另有数人道:“他们的飞蚁三军也悉数在城外集结,只怕交起手来,天蝠援兵未必就能占得上风。”
青衣跑到井边观看,默念有词,急道:“这几十人都是由蚁兵变化而成的奸细,混到了城里扰乱民心,图谋此地意志土崩瓦解,不攻自破。”杨起三人看他神色肃然,不似玩笑,心中未免有些忐忑。
青衣道:“那茶斋真去相助红鼠长老了么?你们既然是他的朋友,便该出去将这些奸细捉住。”秦缨道:“这便是孩子话了,他们人数众多,我们如何能够捉得?”青衣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们。
此时外面跑来两个汉子,见了青衣,喜道:“他果然在这里了,将他送到大王那里发落,就可得到一顿赏赐。”各自抛去头上的斗笠,却是蚁兵的装扮。青衣脸色一变,叫道:“当日便是你们二人往我家送来毒药的。”
那两个蚁兵相视一眼,哈哈大笑,道:“少主公果然好记忆,不错,我二人一个唤作不嫌多,一个唤作多不嫌,便是风雨大王手下的两大勇士。虽不能带兵打仗,却也封了将军的爵位,与寻常蚁兵大是不同。”
青衣道:“没有天帝的认可,那风雨恶人正是大恶人罢了,你们受了他的封号,不过也是伪将军而已。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嫌多摇头道:“小孩子家太不懂事,难道不知晓自古以来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么?那天帝虽然尊贵之极,但若非侥幸胜了四山十二峰的魔帝,岂能如此逍遥快活?”
青衣惊道:“你连天帝也不放在眼里?”多不嫌道:“地面之上摸索有许多的妖怪作恶,便是连素来看不得天日的阴鬼也能在大白天肆意妄为,可见世道是怎样的混乱不堪?天道崩溃,正是那天帝昏庸所现。我家风雨大王英明神武,除了法力尚不及他,又有哪一点比他差了?”
不嫌多道:“还说这许多话作甚,快快将他擒下,带出城去面见大王才是。”伸手便要来抓青衣。秦缨大急,慌忙上前阻挡,那桃木剑方才拔出,已被不嫌多一脚踢开,喝道:“小小丫头,你以为这点本事便可当得英雄么?桃木剑只可降服小妖小鬼罢了,在我这蚁将军面前不过是娃娃的玩具。”话音方落,正被黄松抱住,听他叫道:“那我这力气如何?秦小姐,快快将青衣带走。”
秦缨顾不得疼痛,拉着青衣便跑。不嫌多怒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甩开膀子就要挣脱,却不知黄松天生好气力,被他拼命钳住,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多不嫌叫道:“哪里逃?”正被杨起一个扫堂腿踢中,踉跄了几晃,却未曾跌倒。
多不嫌哼道:“我有几条腿,你能奈我何?”杨起心中叫苦不迭,暗道:“这可如何是好?是了,便将他当作药材包扎便是。”急中生智之下,从腰间拔出一条长绳,径直往多不嫌的脚上缠去。多不嫌抬腿踢他,被他轻易躲过,拼着受多不嫌的几下拳头,果真将蚁脚绑得扎扎实实。杨起道:“得罪了。”一手拉住绳索的另一端,叫力拉扯,便听见多不嫌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青衣默不作声,径直往一处秀亭跑去,到了台阶之下,翻开一本竹简,念道:“快来。”便见亭中渐渐显现出一道彩虹,由一边看去,竟能看到另一边的景致,赫然便是后门城墙之上的旗楼。
青衣道:“你们一并随我逃去吧?”秦缨看对面无数飞蚁正与天蝠大军在空中厮杀,城中许多居民纷纷跃上墙头与鼠兵并力御敌,不由急道:“那里凶险,万万去不得。”伸手去拉青衣的袖子,却反被他拉上彩虹,转瞬不见了踪影。
杨起与黄松暗自称奇,眼看这不嫌多与多不嫌吼叫着追将过来,不敢怠慢,先后跃上了虹桥。待不嫌多二人到了亭中,这奇妙彩虹已被对面的青衣从容收起,不由气得哇哇乱叫。
那边杨起方从桥上下来,便险些被一支箭矢射中,几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看青衣与秦缨站在红鼠长老一旁,满脸俱是惊慌之色。杨起道:“这风雨大士果真又派人前来攻打城池了。那茶斋大仙又在哪里?”
红鼠长老上下打量他二人一番,道:“你三人是谁我虽然不甚知晓,但既然救了少主公,且是茶斋的朋友,想必不会是坏人。茶斋在前面布下了一道移山大阵,并非真正移山,而是挪来了许多的石头,结合地势摆成密阵罢了。只是这些石头虽然强悍,毕竟还是死物,终究不是无数蚁兵的敌手。”
杨起急道:“难道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听见一人大声道:“如何没有?不过是不好施将罢了。”就看茶斋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城墙,从一个鼠兵身上抢下水袋便喝。
秦缨跌足道:“你都这般狼狈,可见被风雨大士的兵马逼迫到了何等的地步,还能有什么法子?”茶斋摇头道:“两军阵前,你如何只长他人的志气,却要灭掉自己的威风?”红鼠长老也是一脸忧虑,叹道:“先生还有何计妙策,不妨说将出来听听。”
茶斋道:“我还有一个大阵,若得一个勇猛的将军带上五百豆兵进去抗敌,定然能够轻易击溃无数的风雨士卒。只是当下却偏偏不得人选。”有几个骁猛的鼠兵自告奋勇,被茶斋一一否决,目光只在杨起与黄松二人身上打转。
第十章
杨起惊道:“我们从未带兵打仗,这如何使得?”茶斋笑道:“你不日还要到七郎祠与那恶鬼作战,此时正好熟悉身手才是。”叫旁人递了一把亮银枪于他,又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套将军的铠甲,众鼠兵蜂涌而上,不管他如何抵挡,终究还是披挂束带了整齐。
杨起慌道:“这实在太过招摇了,一旦入得阵里,即刻便会被敌人发觉。他们群起而攻之,那可如何是好?”黄松急道:“正是如此,所谓擒贼先擒王。要是敌将一边说道什么‘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边如飞奔杀过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他无心一说,却唬出了杨起的一身冷汗,挣扎着要将盔甲脱下,却哪里掰动得一分一毫?
茶斋口中振振有词,大喝一声,便看旧阵之上一阵磷光荡漾,成了一座如云山雾海般的新阵。他又将一把黄豆往后撒去,便看一个个幻化成常人大小的士兵,拥簇着杨起往城下走去。杨起急道:“人家立阵,有旗有台,可城下什么都看不得,你莫要骗我才是。”
茶斋哈哈笑道:“有我这迷目神阵的护佑,浓雾遮不得你的眼睛,却能将敌人团团困住。你能看见他们,他们看不见你,正合了你为刀俎、它为鱼肉的道理,这便是成功了一半。若非遇上道行高深的蚁将,受不得大雾的影响,你便可安然无恙、康健泰极。”
杨起听他前半句话,忖道:“这阵法还有这等好处,他看不见我,我只躲在一旁不动便是了。”心中顿时稍安,可待闻得后面的半句话,原来此阵不过是迷惑普通的蚁兵罢了,却奈何不得稍有本事的蚁军将尉,不由便心惊肉跳,才待说话,已被众豆兵推出了城外,看周围白气腾腾,已然身在阵中。
豆兵道:“愿听将军吩咐。”杨起哭笑不得,忖道:“我该如何发令来着?”慌乱间只好应道:“各自结合地形,谋时而动,见机行事。”众豆兵吆喝一声,四处散开,转眼不见了踪迹。
杨起急道:“如何一个人都没有了,莫非果真藏将了起来。”心中惴惴不安,便也选了一块大石头,看中间有条大缝约有一人余宽,不假思索便钻了进去。却看里面早已藏了一个豆兵,道:“稍时敌军入阵,麾下便与将军一并冲出,势必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杨起暗道:“我号称将军,却终究一事无成。你虽是黄豆,却有勇有力,这才是将军之选。”只好点点头,无可奈何地静心等待。
过不多时,便看前面人影攒动,许多的蚁兵高举大旗,纷纷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先锋官铁额将军,蚁虎兽低头闻嗅,寻找伏兵的痕迹。有几个豆兵眼看要被发觉,再也按耐不住,冲出来便去袭击铁额,被他三下五除二的几个招式,尽皆倒在地上,现出黄豆之形。
众蚁兵道:“将军,他们是从哪里跑将出来的,我们竟然不曾察觉。”铁额将军略一思忖,已明白其中奥妙,哼道:“他们用这迷目眩离大阵就想要力挽狂澜么?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儿郎们,你们虽然看不得敌人的踪迹,但这等小计,哪里能够困得住我先锋大将。”令蚁虎兽用力寻探。
这怪兽果然厉害,一阵如雷嘶叫,目光便往杨起匿身的大石头看来。铁额将军喜道:“你说那里藏了一个大官儿么?好,现下便将他捉来血祭,破城即时可待。”策兽冲到跟前,细细打量一番,继而大喝道:“管你是谁,还是同这块石头一块儿粉碎罢了。”一枪用力扎来,真是躲无可躲。
杨起看铁额长枪刺来,听得风声赫赫,料想此枪不重八百,也有一千,不由得心惊肉跳,暗道:“我就藏在石头之后不出来,他再有通天的本事和神力,无非也就是将面前的石头打破罢了。只是他若是再扎上第二枪,那可如何是好?”有心要去寻个帮手,便往身边的豆兵看去。
那豆兵性子憨厚,见杨起瞥来,只道是要他出去杀敌的信号,更不迟疑,提着一柄大刀便跃将而出,口中犹自大叫道:“不得伤我家的主帅,你这恶贼休要猖狂。”才要舞刀,已被蚁虎兽冲到跟前一爪踢翻,看其力道何等巨大,那豆兵不及吭声,便已毙命。
铁额哈哈大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竟然在本将军面前张牙舞爪,原来不过是一粒小小的黄豆罢了。”便听得后面的许多蚁兵恭维道:“红鼠再无可用之兵,只好靠着一些撒豆成兵的小把戏来苟延残喘了。恭喜先锋将军,此处与中军大帅合兵一处,果真不同凡响。看来红鼠府邸城破之时不远了。”
铁额自视甚高,闻言脸色一变,冷然道:“这便是说大帅尚未到来之时,我统兵无方,你们众人都看不得城破之景么?”众蚁兵要拍马屁却误中马腿,不由面面相觑,顿时不敢言语。
铁额心中郁闷,大喝一声,道:“躲在这石头后面的家伙,你若是在不出来,休怪本将不念战场上的规矩,便是少了你的姓名也无妨,一枪便要将你刺穿。”杨起看躲闪不过,咬咬牙,纵身跳出,大声叫道:“我乃新任豆兵将军,也是此阵的主人。这阵法的厉害你想必知晓才是,若是尽早投降,我自然能饶你一条性命。”他声音虽是响亮,却隐隐有些震颤,也就是所谓的色厉内荏了。
铁额看得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你不是本地人氏,难不成是外界居民?”也不待杨起答应,又道:“但凡与我蚁军作对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你既然想要来送死,我成全你便是了,一个死人,还要问他姓名做甚?”驱动蚁虎兽过来踩踏,到了杨起面前,看见它一双前爪扑来,便如两个小磨盘一般,好不骇人。
杨起不及细想,一挺手中的长枪,径直往前刺去,心中暗暗苦道:“若是不中,我一条小命休矣。”却见蚁虎兽狂鸣不已,陡然站立,险些将铁额掀将下来。杨起大是诧异,原来不知何时,手中的一条长枪变得通体晶莹透彻,果真有亮银之彩。
铁额大惊失色,勒着缰绳往后退了几步,勉力将坐骑稳住,讶然道:“这是穿山甲之枪,如其利齿钢爪一般,锐不可当。你却是从哪里得来的?”定睛再看杨起的一身装束,虽是不甚合体,倒也识得不是凡品,赫然便是穿山甲盔甲,便如其坚硬外皮,为防御极品之物。
铁额故不敢怠慢,围着杨起转了几个圈,一时间心中疑窦丛生,不敢上前单挑。众蚁兵为阵法所惑,看不见杨起的踪迹,彼此面面相觑,暗道:“这先锋将军平日里行事便有些怪异,只是他素来之大,也没有人敢去说上他两句。今日一个人引着兽骑绕着圆圈打转,却是更加叫人匪夷所思了。”杨起也是唬得脸色苍白,却故作镇定,摆出一副睥睨桀骜之色,所谓故作声势、惑敌无常,便是这个道理了。
第十一章
秦缨在城墙之上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大是焦急,慌道:“茶斋,再要这样下去,他岂不要丧命于阵中,你快些想想法子救他才是。”茶斋被她催促得无可奈何,只好默念口诀,便见阵中风起,先前隐匿起来的豆兵纷纷冲着铁额将军围杀过来。有那顺手牵羊的,朝着铁额身后的蚁兵攻伐过去,瞬间便放倒下了一大片。
铁额怒道:“不知是谁竟用这等卑鄙的伎俩?实在可恶。”见众蚁兵魂飞魄散,胡乱挥舞着兵刃四处抵挡,不觉喊道:“你们看敌人不得,还留在阵中作甚,快快往后退去才是。本将一人便足以挑动乾坤,你们休要拖了我的后退。”众蚁兵得他号令,尽皆欢喜不尽,霎时逃了个干干净净。
众豆兵失了对手,便齐声呐喊,纷纷举到往铁额将军劈来。杨起喜道:“双拳难敌四手,这许多兵卒打你一个,看你怎样抵挡?”他每说得一句,便看铁额将军能手起枪落,将一个豆兵打出原形,不多时已然遍地的残破黄豆,不由惊道:“这可是羊入虎口,飞蛾扑火了。”渐渐看得心头火起,一时也顾忌不得什么害怕,口中大吼一声,一杆长枪便向铁额扎去。
那蚁虎兽见着枪芒害怕,用力腾跳蹦跶,铁额将军坐在上面,就如浮萍漂于汹涌大郎之上,稍不留神,便闻得哎哟一声,从它身上跌落了下来。蚁虎兽也不停留,一路跑出了阵外,转瞬不见了踪影。
杨起心中大喜,暗道:“以前在镇里听评书先生说道,敌我双阵的将军如果单挑,那便往往都是两马齐出,双枪兵举,好不威风。我虽然少了马匹,自然也从未骑过战马,今日却将这风雨大士的铁额将军惊吓了下来,那也是大大的威风。|Qī|shu|ωang|茶斋老儿给的这杆亮银枪果然厉害,便是回到地上去了那七郎祠,也不用害怕那恶鬼了。”精神一振,引着豆兵呼喝呐喊,将铁额围在中央。
铁额怒道:“你们依靠这穿山甲之枪的威力与我作战,已然大大的不公平,此刻还有群殴围攻,岂不害臊。”杨起不以为然,笑道:“得罪得罪,因为我急着要了结战事,只待解了红鼠长老的府邸之围,便要快快赶回地上杀鬼救人,自然没有时间与你在这里穷耗。你若是要化干戈为玉帛,我也是欢喜得紧,亲自送你出镇如何?”
铁额大吼一声,一枪磕开身旁飞来的大刀,喝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今日便是死在这里,本将军也决不出去。”杨起跌足道:“我要太平,你偏偏不肯。弟兄们,努力将他擒下,也好要挟那风雨大士一番。”一枪便往他退上扎去。铁额闪身躲过,反手一枪奋力迎战,倒也勇猛凶悍得紧。
其余蚁兵在阵外用力观看,耗尽了眼目,也只见得铁额将军一人在阵中手舞足蹈,却依旧看不得旁边的杨起和众豆兵,不禁大是奇怪,皆道:“这阵法好不诡异,迷了我们的眼目,却偏偏迷惑不得铁额将军。难道它也分等级兵衔么?”
一个青腮胡子的蚁兵哼道:“想来此阵也是个嫌贫爱富之阵,看着我们这些普通蚁兵便来欺负,看着铁额将军是个贵人,就顿时无效了。”后面一个红腮胡子的蚁兵道:“你看先锋将军听着枪前后冲突,呼喝不止,想必这看不见的敌人尚有不少,我们何不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青腮胡子呸道:“我们先前不就是与铁额将军并肩作战么?只是被阵法所困,一点儿也帮不得忙。将军看好多弟兄平白丢了性命,体恤下属才将我们赶了出来,如何能够再一时冲动,杀回死地?”
杨起领着豆兵越战越勇,一杆穿山亮银枪虽然还是不成什么章法,但威力颇大,实在不能叫人小觑。铁额将军看他左劈右打,抵挡起来甚是费力,渐渐心中更是烦躁,回头看得阵外的本部兵马交头接耳,始终不来救援,不由又急又气,暗道:“是我叫他们出去的,如何又好再叫他们回来?罢了,便是回来,也不过是徒然送死罢了。”
天上交战也看出分晓,无数飞蚁被蝠兵打落下来,纷纷跌在地上,便是没有死的,那也是骨裂脊断,哀号不已。红鼠长老在城墙之上看得真切,便对青衣笑道:“少主公,天上援军俱是天蝠院代王的近卫军团,个个都能以一敌百,风雨大士仓促之间拉起的飞蚁之军,岂是他们的对手。”
便看蚁州庄地上兵马躲开如雨而下的飞蚁尸身,纷纷弯弓搭箭,往那空中射去,只是蝠兵披挂轻甲,却甚是坚硬。箭矢穿云而来,已然是强弩之末,磕在装甲之上,便是连一个小小的白痕也不能留下。
青衣脸色微变,轻声道:“长老,你也唤那金眼雕蝠是代王么?”红鼠长老被他一问,不由愕然,叹息道:“他也不是真要自立为王,不过是不甘心那风雨大士在这地界为非作歹,肆意呼风唤雨罢了。少主公看他王号为代,便该知其意了。”青衣默不作声,双手攀在碟垛之上观看。
秦缨暗道:“他故作成熟大人的模样,但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罢了,如何能够知晓这许多的道理。”看迷目神阵之中,铁额将军略一失神,正被身后的两个豆兵用绳索绊住,便看他啊哟一声,立足不稳。杨起一样长枪,喝道:“弟兄们莫要放过他。”众豆兵呐喊一声,团团将铁额压在身子底下,三下五除二捆绑起来。
茶斋手舞足蹈,大声笑道:“好,捉了他们的一员大将,看他们还能怎样猖狂?”招呼杨起押着铁额速速回城。那阵外的众蚁兵看铁额突然倒地,不由大惊失色,相互道:“莫非被人给擒了?”再看他拼命挣扎之余,似乎被什么东西拖着便往红鼠府邸踉跄而去,尽皆跌足道:“不好,他果然被抓走了,大伙儿快些冲进去将将军救出来。若是进了城墙的后门,便大大的不妙了。”好几人闯将过来,被豆并冲到跟前一阵翻砍,余者惊得屁滚尿流,倒拖了兵刃往外逃去。
早有几个鼠兵奔出城来接应,笑道:“杨将军,你这可是大功一件。”杨起甚是得意,推托了几句,心中暗道:“这番虽是大大的露脸,但若非受了这阵法的好处,又有那半仙老头的撒豆成兵之术,我岂能全身而退。以后再要我出战,那怕是用刀架住我的脖子,也万万不可出去。”
第十二章 火退迷目神阵
他到了城墙之上,黄松笑道:“杨起,你说怪也不怪,他先锋部队与中军元帅的军马合兵一处,难道他们眼看着自己的先锋大将被擒,也不肯出来相救么?”秦缨哼道:“这迷目神阵如此厉害,他们谁敢过来受死?”
杨起也大是不解,道:“这阵法虽然奥妙,蚁兵到了其中便如睁眼瞎子一般,便是豆兵冲到他们跟前也不能省得,但对蚁将蚁帅却是无能为力。他们大军之中难道便没有其他的战将么?若是一并冲杀过来,莫说这些豆兵,便是将城中剩余的鼠兵一并派出,想必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茶
斋摇头笑道:“蚁兵中军主帅便是那灰锤无敌大将军黑额,手下战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势力极其庞大。此人是风雨大士的表兄,也是那黑角副将的父亲,都是蚁州庄在篡位称王之后自以为金枝玉叶的一脉。他儿子在铁额麾下受了委屈,自然是怀恨在心,黑额若是派出援兵,黑角势必百般阻碍。况且这铁额在三军之中素来骄横跋扈,又有谁愿意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上这一番话不打紧,却唬得杨起三人面面相觑,惊道:“他手下有这许多将军,你这迷目神阵又怎能阻碍得住?”话音才落,便看城下一阵雾消云散,想必是大阵时辰已到,尽皆解开了。那外面的蚁兵一声呐喊,果真是惊天动地,又如潮水一般涌来。
红鼠长老大惊失色,拱手道:“茶仙人,你可还有什么阵法,将这府邸好好看护起来?”茶斋心中也是不免惴惴不安,道:“你要行仁义,不肯多征招一些兵卒,我就是有了兵法在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里有将可派、有兵可遣?阵法一破,再要结阵已是不能的。”
秦缨急道:“这冲将过来的蚂蚁漫天盖地,只怕那黑额元帅的人马也在其中,你便到处撒些黄豆,多变一些士兵出来也好。”茶斋苦笑道:“你以为我的法力无穷无尽么?却忘了我是半仙之体,先前撒豆成兵与幻结迷目神阵已消耗了我许多的灵力,此刻元气大损,就是再变一个豆兵也难。”听得下面轰隆之响,不觉尽皆色变,仔细观看,原来是黑额叫人推来了许多的攻城石车。
大小石头如蝗虫一般飞来,撞在城墙之上,竟将剩下不多的打仙石悉数砸脱了下来。那天蝠兵在蚁阵之上盘旋攻击,虽是不遗余力,但蚁兵数量委实太过,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不知如何阻挡。
红鼠长老颤声道:“快将那铁额将军推到城头上来,若是城破之时,便以他相要挟,好歹能够换得少主公的一条性命。”秦缨顿足道:“他便是死了,黑额与那黑角也不会流上半滴的眼泪,说不定心中反倒高兴,正好用你来借刀杀人。”青衣脸色淡然,轻声道:“说得不错。”红鼠长老惊愕半晌,看着蚁兵呐喊嚣张,只觉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突然听见远处一声炮响,却是从蚁兵阵后传来喊杀之声。杨起叫道:“有人火袭,有人火袭。”便见火光冲天,阵阵浓烟烈焰自后往前卷来,其间无数火牛车,践踏奔腾,所过之处烧死蚁兵无数。中间一架火牛车,载棚内立着二人,一个便是那黄狸大仙,还有一人碧袍金眼,手执黄金大戟,好不威风凛然。
红鼠长老看得真切,喜道:“原来是天蝠院的代王御驾亲征,带着火牛火鸦赶来救援了。”茶斋也看得分明,见黄狸大仙指点呼喝,大是气恼,呸道:“躲在那金眼雕蝠声旁狐假虎威,也好在此炫耀。”
天上的蝠兵看自家兵马到来,精神抖擞,纷纷低空戕刺。天下的蚂蚁最是怕火,看着亮光便以骨酥筋软,哪里还有气力打仗?便看众蚁兵早已魂飞魄散,尽皆不能抵挡,有那被火烧死的,有被刀枪剑戟砍死的,还有受蝠兵捉弄被踢到空中摔将丧命的。
杨起眼尖,看蚁军中一杆九髦帅旗轰然倒塌,旁边数员蚁将护着一个黄袍的官员奋力往外冲杀而去,忖道:“想必他就是那黑额元帅了。既然是金枝玉叶,自然也是穿的黄袍了。”
主帅一走,蚁军兵士更是无心恋战,纷纷尾随而去,只是先前不可一世的军马十停已然去了八停,余者也是伤痕累累,整备甚难。堂堂黑额大军,先失铁额前锋,后逢无边火阵,瞬间土崩瓦解。
秦缨拍掌叫好,道:“初时听说这代王兵强马壮,便是连蚁州庄也不放在眼里,我还有些不信。只道他家的兵马除了空中的近卫军团外,未曾见得什么地面军马,如何能够与那风雨大士相抗衡?不想原来还有这么一支专门放火纵烧、偏偏又在火中杀敌取胜的军队。”看众人纷纷下了城墙,在大门之外迎接代王金眼雕蝠。
蚁兵既退,代王教手下将军、军师收了火牛火鸦,与黄狸大仙一并走下战车,步行来到城墙后门之外参见。天蝠院军纪极严,既然得了他的号令,三军之众莫敢不从。便见空中近卫军纷纷降落地面,与其余各部军马合兵一处,顿时撤阵整备,收刀纳枪,换成礼仪队束。
众人一阵寒暄,红鼠长老又将青衣带到金眼雕蝠跟前。代王要以君臣之礼拜见,青衣年纪虽幼,但颇懂规矩,只是不肯,道:“我父亲是天帝钦封的刺史,你要拜他那是应该的。我未曾受得爵位,不过是此处的一介寻常布衣罢了,你若是拜我,便是乱了纲常。万万不可。”代王见他口齿清晰,说话持重稳态,不由心中暗暗称奇,忖道:“我多日未曾见他,他竟出落得颇有出息了。”杨起、秦缨、黄松三人也是面面相觑,暗自乍舌不已。
双方礼毕,红鼠长老道:“少主公,风雨大士此刻元气大伤,急切间也派不得第二拨人马到此。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请你暂到天蝠院居住如何?”青衣冷然道:“我岂敢擅自到代王殿下的宫中安寝?还是留在此处的好。”
金眼雕蝠脸色微微一变,叹道:“我自称为王,不过是看蚁州庄过于嚣张跋扈,便有心牵制他们罢了。本想待天帝重整这地裂之界,敕封新的刺史大人之后,退位归野,以免有借机篡位谋私之嫌。但不得少主公谅解,我心中委实难安,此刻便愿意下诏散朝,天蝠院一切皆归于原样。”
杨起忖道:“这代王看起来不似坏人,他颇似一个忠义君子,却不同红鼠长老一般有些迂腐呆板。今日若非是他倾天蝠院全国之兵悉数来救,我等这许多人岂能安然站在这里说话。”遂不以为然,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代王既无谋夺这地裂疆土的野心,又何必在天下大定之前草草下野?如此一来,反倒给人留下一些口实,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茶斋笑道:“这小娃儿说的不错,是非公道只有天眼眷顾监督,一味献忠表诚,如某位大仁义之人一般终不肯‘兵可半渡而击’,终究显得小气了。”看杨起三人欲言又止,便道:“这兵书破解,你我也该回到地面之上了。七郎祠之困再拖延得晚些,那受伤之人便难以施救了。”
秦缨与黄松惊道:“若非你提起,险些便将此事忘记了。”几人慌忙辞别,便随着那茶斋往铁塔跑去。黄狸大仙追赶两步,眼看不及,只好作罢。代王与红鼠长老相视一愕,讶然道:“不知他们有何等重要的事务,竟然走得如此匆忙?”再要定睛观看,已不见了几人的踪影。
第十三章 闻者歌舞
杨起一行来到地面之上,尽皆回复寻常身体,便看那马夫迎将过来,埋怨道:“如何去了这许久的时间,再耽搁下去,那姑娘哪里还会有救?”再看杨起的一身战将装扮,大是诧异,一时却说不出话了。
杨起道:“说来话长,还是先去七郎祠采摘含羞兰花为上。”再看路上大石之旁,由外向内竟挖了好大的一个坑,那马夫满脸通红,道:“我只道这块石头若是不能挪开,我们便尽数被困在这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所以便想在石头下挖一条地道,绕过它去。”众人哭笑不得,看他憨厚老实,心道:“果真是个好人,却不好笑他了。”
茶斋道:“这便去除鬼降妖,你莫要着急。”将那铁塔收纳袖中,口中念念有词,正是有名的搬山之术。他是半仙之体,法力不弱却也不强,虽然不能果真搬动得大山,但挪将一块巨大的石头却是轻易之极。待下山的道路畅通,众人不敢怠慢,急忙便走。
茶斋走得几步,似乎有疑惑之色,回头观看,却是杳无一物,不觉大呼奇怪。杨起问其缘故,茶斋哈哈笑道:“无妨,想必是老夫多心了。”看他依旧还是先前的将军打扮,长袖一展,便将那亮银枪与盔甲收了回来。
秦缨撅嘴道:“好小气的仙人,你手中宝物甚多,便送出一两件的枪甲又有何妨?”杨起暗道:“这本是他的宝物,我虽是喜欢,如何能够索取强留?”心中割舍不得,却又不好开口讨要。
茶斋看出他的心思,道:“小娃娃,这枪甲不是舍不得与你,它本是地裂之界幻化的神器,来到地面便被遮掩灵性,同寻常铁匠铺中打造的铁物并无二异。你若真想留下一两件称手的兵刃,我便另外送你一件好东西如何?”从怀中掏出一把青桐匕首,拔开刀鞘,便见刀身如水纹一般流隐若现。
秦缨哼道:“你只给这么一把匕首,果然好小气。”茶斋呸道:“你这野丫头懂得什么?此物唤做干莫小匕,是当年凡尘巧匠干将莫邪所铸造得上等匕首,削铁如泥,好不锋利。况且这把匕首炼成之后,阴错阳差间跌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前后受了三十六天的烟熏火燎。虽是未慢七七四十九天煅成仙器之期,依旧还是凡物,但已有降魔斩妖的秉性。”
此时天色已黑,见茶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三两下便折成了一个纸鹤,伸手往空中扔去,听得一阵翅膀扑腾声响。杨起三人虽然早已知晓他的本事,此刻依旧是惊得目瞪口呆,皆道:“你这又是什么法术,这纸鹤如何活了?”马夫更是不知所以,一时间动弹不得。
茶斋甚是得意,伸手召唤那白鹤,便见它盘旋几圈,缓缓落了下来,好不优雅美丽。秦缨最是天下好奇之人,急忙奔跑过去,便在白鹤身上抚摸起来,口中犹自啧啧称赞不已。又觉得有些不太过瘾,索性攀着它的脖子爬了上去,受它载着跳跃飞扬了几次,甚是开心畅怀。
茶斋道:“你我要下了这后山,穿过镇子,再走上好一些村路野道才能到那七郎祠,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无力,哪里能够象你们年轻后生一般折腾?还是大伙儿一块儿乘鹤而去比较好些。”杨起看白鹤身形虽巨,但一只大鸟,如何能够载得这许多的人,不禁有些疑惑。
茶斋窥得他的心意,哈哈笑道:“我这种乃是雌鹤,它有千般的勾引本领,唳叫一番,便能引来好几只公鹤。”言罢双眼便想他三人看去,似乎隐隐约约有着一些揶揄之意。秦缨初时不觉,依旧愕然不已,待看得杨起与黄松羞臊得面红耳赤,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她既然知晓此老儿在取笑自己,不由又羞又恼,如何肯轻易放过他,大声喝道:“老不正经的半仙,莫非真是嫌自己的胡子长了,要我来替你拔下么?”茶斋看她要跳将下来,唬得大叫一声,便看那白鹤飞起有五六丈高,无论秦缨怎样叫唤,只是不肯落下。
秦缨无可奈何,众人哈哈大笑。
茶斋又折了两只白鹤,放飞空中,道:“本大仙人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动辄生气打闹,以后还有谁敢娶你?”他与马夫共乘一鹤,杨起与黄松共乘一鹤,秦缨女儿家便独乘一鹤,三鹤齐飞,便往七郎祠疾去。
不多时,三鹤在一处荒院歇下,茶斋收了纸鹤,纳入袖中。五人进得院内,便见院中古树参天,四处甚是阴暗萧条,便是连一只虫鸟也看不得。马夫心中一阵惊悚,攀着一块石头便要坐下,被茶斋一把扯住,低声道:“这里被恶鬼盘踞已久,不晓得什么地方就染上了鬼气鬼疫,你还是小心一些得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瓶塞,边走边往地上倒出些许粉末,走完了一围,便也得了一个圆圈。
杨起四人看他手势,便是要自己一众站在里面,不由好生奇怪。茶斋道:“这个圈子虽然极不显眼,却是用驱鬼粉划造,你们在里面可保得一些平安。”
秦缨耳尖,听得仔细,心中大是惶然,颤声道:“如何叫做能保一些平安,莫非还有不平安么?”她看此处阴森可怖,底气已然薄了三分,是以斤斤计较,不敢有些许的怠慢。
杨起看她如此模样,亦是忐忑不安,附和道:“大仙人的本事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若是吹来一阵风,将这些粉末都吹走了,你这个圈子岂能再去抗鬼?”马夫与黄松连连称是。
茶斋道:“我这粉末与寻长粉末不同,落地既会生根,有哪一阵风能够将它们吹跑?你们可知此刻站立的地方是何所在?”见四人尽皆摇头,便道:“当年的七郎灵君的神像就矗立于此,天长地久之后,你们脚下的土地也有了他的灵气。那恶鬼将七郎赶走,推翻了他的神像,以为七郎祠从此不复存在,却不知这灵气却是无法根除的。此灵气与我的驱鬼粉相合相辅,威力不容小觑,大鬼不敢说,那些喽罗小鬼就是敲破了脑袋,也挤不进去的。”
马夫不甚心细,听了大是高兴,心中安定了许多。杨起三人听得他说得前后两半不同的话,不由面面相觑,暗道:“这便是说与那迷目神阵一般,防小不防大了。”有心另寻地方躲藏,却看茶斋神色一变,正色道:“它来了。”四人大惊,相互间团团围护,便看院中风起云涌,月色惨淡昏暗,好不骇人。
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鼓声,渐远渐进,飘忽不定。秦缨双手掩耳,道:“这声音怎么如此奇怪,叫人听着恶心厌烦。”便闻的头顶一人大声喝道:“是谁好大的胆子,敢说我这天籁之鼓难听?你若是稍有些乐理,便该知道我这每一击之中,宫商角徵羽五音俱全,可让闻者歌舞、泣者停哭。”
众人抬头观看,见上面飘来一朵黑云,离地不过五六余丈,上面隐约一个黑影,只是看得不甚清楚。茶斋后退两步,手拈一张符纸,轻微一扬便已点着,喝道:“急急如律令,百鬼显形。”那符纸引着火光,径直往黑云飘去,快到近前,看那黑影似是把持不住,纵身跳将下来。
杨起一行这才看得清楚,见这恶鬼高约三丈,通体漆黑乌亮,头上一个墨色独角,鼻穿单环,好不狰狞可怕。再看它上身赤膊,浑身筋肉突出,腰间围着一条虎皮裙,很是平添几分凶悍。双足赤祼,踝上各系着一个铜铃,每走一步,便是尘土飞扬,偏偏却听不见那铃铛响亮。众人看他挂着一个皮面大鼓,手拿双槌,想必那鼓声正是由他发出。
茶斋冷笑道:“你好大的动静,来便罢了,何必还要拿着这样的一个破鼓张扬?还以为自己是那台上的戏子,吆喝着请人看戏不成?”巨黑鬼怒道:“你要骂我倒也罢了,何必说我这宝贝大鼓的坏话,我岂能饶你。”
看它一双牛眼乱转,忽然笑道:“你越是不爱听我这鼓声,我越是要你天天听它。必定要教你一日不听,便心中焦躁,一日不闻,便痛苦不堪。妙哉妙哉!今日收了你五个人来,回到洞府之后,更要开行耍乐一番。”
第十四章 剑气纵横
茶斋道:“你不住在这七郎祠么?”巨黑鬼呸道:“大爷虽然是恶鬼,却也是那有品有性的鬼爷。这七郎祠有什么好的,风雨不蔽、寒暑不抗,哪里住得舒服?你且听好了,我住在离此二百里外的天鼓大洞,那里富丽堂皇,果真是温柔乡里、乐理福地,便是比起你人间的皇帝老儿的宫殿也不遑多让。”
茶斋道:“既是如此,你何必到此作恶,还要将本地的护佑神君赶走?”巨黑鬼微微一愕,道:“你是半仙,我还以为能通晓一些事理,不想也是一个糊涂之极的混人。也罢,懒得与你多说,你道我作恶便作恶好了,那里听说过鬼做善事的?至于我抢夺了七郎祠,皆因这厮到处诋毁于我,以为我整日里拿着大鼓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一气之下,便给他一些教训罢了。他何时说我鼓声好听,我便何时将这七郎祠还他。”
杨起看巨黑鬼说得洋洋得意,讲述到高兴之余,手脚举动反倒无比轻微,竟似怕将那大鼓敲坏一般,只用一双大手轻轻抚摸鼓面,便似看着自己甚爱的宝贝一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觉与秦缨、黄松面面相觑。暗道:“暂不论此鬼如何喜好鼓乐,且看他强要别人颂扬,非要说他击打的一手天籁好鼓,便能够知道他的鼓艺究竟如何了。若是不顺从他的意思,说道那鼓声甚是难听,他便要占着人家的屋子,自己不住也不教别人来住,果然是个无赖鬼。”
秦缨看得院中有些兰花看得甚是清淡素雅,心中颇为嗟叹,轻声道:“想必哪一些就是能医治鬼伤的含羞兰花了。可惜此花虽然美丽芬芳,却被这一个粗弊鲁莽的恶鬼霸占,实在可惜。”
马夫闻言,心念一动,拉过杨起一旁,喃喃道:“小兄弟,这般纠缠下去不是办法,好歹先将这含羞兰花拿到手里再说。”杨起愕然道:“这个轻重缓急的道理我自然能够分辨得清楚,只是它若那么好说话,肯将院中的兰花送你,便不是大恶鬼了。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马夫微微一笑,附耳如此如此。杨起闻言一惊,待再要听将下去,不由眉飞色舞,连连夸赞称好。秦缨与黄松看得蹊跷,方要询问,却见马夫脸色一变,大声道:“这巨黑鬼本就打得一手好鼓,你看它不顺眼,便连实话也不肯说了么?”秦缨二人甚是诧异,暗道:“他们本就谈得好好的,如何说翻脸就翻脸了?”
那巨黑鬼正与茶斋辨论,听得马夫此言,不由一怔,继而喜道:“原来此处还是有得一个知音的。”杨起顿足叫道:“他那鼓声狗屁不通,不过是胡乱敲打一通罢了。莫要听它说道什么宫商角徵羽五大音律,只是诈骗胡闹的招数罢了,天下之大,也只有你才偏偏相信于它。”巨黑鬼气得满脸通红,急切间便要发作。
马夫冷笑一声,哼道:“我是一个赶马车的粗人,哪里懂得着许多的道理?好听便是好听,不好听便是不好听。”巨黑鬼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听着悦耳便是好鼓,听着难受那自然就是不济了。”这一笑声如洪雷,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
杨起怒道:“你现在才承认自己是个粗人么?也罢,既然如此,我便不再与你争论,便是分出一个输赢,其实也是徒费口舌罢了。”便见马夫一两步便挑出那圈子,讥讽道:“你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好歹是个雅人。我虽然不识得甚么诗书礼乐,却也知晓听鼓赏花的道理。我这便回家去买两盆幽香兰花,再请两个有名的鼓乐师父击鼓,岂不正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秦缨与黄松看他离了圈子,径直往那巨黑鬼走去,大是焦急,跌足道:“不过是些小小的争吵罢了,何必如此当真,快快拉他回来。”杨起冷哼一声,只是不肯,看得黄松有些按耐不住,心中一惊,便慌忙将他拉住,满脸肃容道:“他自去看他的知音,你何必前去阻碍?你若是拉他回来,我们兄弟便也没有得做了。”黄松略一迟疑,便看马夫已然走到了巨黑鬼面前,茶斋看得真切,微微一笑,也不阻拦。
那巨黑鬼看马夫走到跟前,甚是诧异,不及说话,那马夫躬身一礼,道:“你的鼓声很好,可我家有老小,也不能时刻跟随一旁倾听欣赏。只好就此回去自吹自擂一番,虽是不如你敲得雅准,但若是配上一两盆兰花,自然也是其乐融融。”
巨黑鬼大是欢喜,笑道:“既然都是好鼓的同道,彼此心心相印,便是在哪里相闻相听也是一样的。”看马夫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念,慌忙将他喝住,道:“你好不愚钝,这黑夜之中,要到哪里去买兰花?你看我这院中兰花不少,你随意采摘一些回去便是。”
马夫只是不肯,逼得急了,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的兰花虽好,我却要不得。”巨黑鬼颇为恼怒,大声道:“老子就好打鼓,何曾喜欢过这什么兰花来着?你此时如若执意不肯采摘一些,我是断然不会放你出去的。”便看马夫勉为其难地摘了几朵含羞兰花下来,放在一个竹篮之内。
巨黑鬼急道:“你既是粗人,如何采花便同斯文人一般,难道学人家大姑娘绣花么?这含羞兰花有三叶的、五叶的,还有七叶和九叶的,你每样都多采一些,花浓花香不同,听起鼓来感觉也是各有奇妙才是。”看马夫果真将一篮子都乘装得满满的,不由开怀大笑,又送他走出院子,连道走好。
马夫暗道侥幸,心中又惊又喜、又疑又惑,勉强走将几步,已然是一头的冷汗。待过了山道的弯口,料想巨黑鬼再也不能看见,拎着兰花篮子撒退便跑,再也不敢回头观看。杨起心中大是惊疑,忖道:“看这巨黑鬼也是性情之鬼,颇有冲天的豪气,如何会是一个害了不少人命的恶鬼?”秦缨与黄松也觉得这巨黑鬼颇是有趣,不由扑哧一笑,神情也是轻松释然了许多。
茶斋看它如此作为,不由哭笑不得,叫道:“你既非伯牙,他也并非子期。何必如此惺惺相惜,反倒叫人肉麻寒碜。”巨黑鬼大是恼怒,喝道:“你这半仙不肯读书,便连英雄相惜的道理也不懂得么?却不知九重天上的神仙是否都如你这般无知,若然真是如此,三界为他们所控岂非大大的糟糕。”不待茶斋说话,便看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绳索,便如青蛇一般吐信张舌。
茶斋看得真切,不由惊道:“你一个孤魂野鬼,如何会有这等鬼器。绳索吐信,已然活物,看见得你能耐不小。”巨黑鬼尚不及回答,便听得秦缨咦道:“人人都说恶鬼是阴气不散所聚,根本看不得一丝一毫的影子。可是你们看它在月光之下,依旧黑影晃动,岂不大是大是奇怪?”
黄松半日不语,只是默默观看,忽然一拍脑袋,道:“是了,我看这恶鬼便觉得颇为眼熟,这时方才想起,它正与前面党家洼的镇山山神旁的大力犀牛神像有几分相似。他手中的绳索不会也是那犀牛的地牢大绳么?”杨起二人恍然大悟,皆道:“不错,真是那被人涂抹得漆黑的犀牛石像了。”
茶斋看得巨黑鬼脸色一变,不觉哈哈大笑,道:“亏我还是地上半仙,若非这几个娃娃提醒,还识不得你的底细。你本该是孤魂野鬼,地府不纳、黄泉不留,白天歇息于草支树洞之中,只能乘夜在地上四处游荡作恶。后来不知你得了什么机缘,竟能附身在石像之上,既然得了形体,便不惧日光,就是大白日也敢显形了。”
杨起道:“他附在石头犀牛身上,便不怕山神和那大力犀牛前来索取报复么?”茶斋嘿嘿一笑,道:“所以我才说道这铁鸡镇的居民何等愚昧?此地的山神和他的左右侍从我都颇为熟悉,又有哪一个长得像凡人所雕刻得那般模样?既然不像,那么花费了许多银子做出的石像便不会被神祗认可,终究还是无主的死物罢了。它拿一个死物,哪里会得罪山神土地?”
继而道:“你手上的大绳虽然几可乱真,但毕竟不是或阳或阴修炼之物,不过却是以鬼力灌于泥塑所成罢了,这等伪物,如何能够敌我?”更不搭话,双袖一展,便看身後生出了许多的绸缎彩带,飞舞腾荡,照着它便卷将了过去。
巨黑鬼冷笑道:“你休要小觑于我,这吐信绳索虽然是伪物,威力却与真宝无异。你用这些花里胡哨的带子缚我,不啻于白日做梦了。”一槌击下,大鼓震响过处,掀起层层风涛气浪,竟将茶斋的带子吃得散落飘零,尽皆往后垂去。
茶斋不慌不忙,大声道:“白日当然做不得梦,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做梦岂非正好?”口中念念有词,便看彩带顿时化成数条黄金大龙,张牙舞爪便往它身上抓去。杨起三人看得心花怒放,啧啧称赞道:“不想龙都是这等样子,今日却是大开眼界了。”
巨黑鬼骇然道:“你这地仙果真有些本事,毕竟与以前那些道士和尚大不相同。”此言一出,却激得茶斋暴跳如雷,吼道:“他们便是懂得一些法术,不过也是寻常的凡人罢了,如何敢与我这半仙之体相提并论?”胸中气愤之极,大喝一声,道:“此时不长,更待何时?”便看黄金大龙瞬间又庞大了几分,声威赫然,更添了许多的雄伟气势。
巨黑鬼大叫不妙,跳上黑云躲闪。可惜它虽是快捷,却抵不过那几条黄金大龙的迅悍,一个猛子扎去,黑云就如破布一般被打得四散五落。茶斋待它落地,不肯教他喘息,手臂一挥,大龙狂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咬。巨黑鬼不及躲闪,慌忙往地上趴倒,接连几个翻滚,好歹留下了一条性命。
茶斋厉声道:“你再去躲闪,也是枉然。”便看巨黑鬼将手中的大绳抛出,也变出许多的黑色巨蟒,引着黄金大龙噬咬。茶斋摇头叹道:“果然还是鬼心不死,你这巨蟒虽然凶狠,但充其量不过是条小龙罢了,既然如此,小龙看见大龙岂能抗拒?”话音才落,便见那条大绳顿成几截,跌落地上。又因其中鬼力消散,复归泥土,现出了原形。
巨黑鬼不怒反笑,道:“好厉害,好过瘾,你再看看我这番本领如何?”便看他肚腹突然膨胀,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了许多黑团。便看这些黑团在地上翻滚,尽皆幻成小鬼,张牙舞爪,朝着茶斋便冲将了过来。
茶斋早有准备,黄金大龙依旧晃动不止,巨黑鬼大声叫道:“如此过去岂非送死,你们便不能机巧一些么?”那些小鬼皆道:“正是这般方才有趣。”不肯听它号令,到了大龙的跟前,搂抱啃咬,惹得上面尽皆一片污秽。
这肮脏之物最是仙家的法术的忌讳,便看那几条黄金大龙萎靡不振,停在地上安歇。茶斋叹道:“再要你们争斗下去,实在为难了。也罢,你们还是回来吧。”一声“赦归”,大龙无踪无影,地上只见得几条先前的彩带。
小鬼犹嫌不足,彼此闹哼一番,便围着茶斋跳起舞蹈,便似取笑讥讽一般。那巨黑鬼跌足叫道:“这个地上的半仙有得几分能耐,你们若是一味小觑,只怕稍时吃着苦头,便是窜逃也来不及的。”
秦缨看着越加糊涂,道:“这些小鬼不都是从它的肚子里面跳出来的么?为何似乎都不肯听话?”杨起见众小鬼神情甚是得意嚣张,不由叹道:“想必是以前的和尚道士太弱,每每被它们欺侮打骂,时日一久,便是真正有些能耐的法师来到此地,也不被它们放在眼里了。”话音方落,看得一两个小鬼往圈子撞来,吱牙咧嘴,好不可怕。
杨起慌道:“先前换那盔甲枪支之时,我那降妖的桃木剑扔在了红鼠长老的城墙之上,后来走得急切,一时竟忘了将它取回。你们既然还有这木剑,便该早早拿在手上护持才是。”黄松急道:“桃木剑只可降妖,难道还能驱鬼么?”
杨起道:“驱得,驱得。”便见小鬼飞身扑将过来,缩身蹲伏便要躲闪。却听得哇呀几声,原来是圈子上的驱鬼粉平空拉起一围透明护罩,小鬼不慎接触,便如火灼一般,叫嚷着往后逃去。
有那几个胆大鲁莽的,看着同伴吃亏却依旧不肯死心,一路小跑着跳越过来,整个身子贴在了护罩之上,顿时哀号鬼嚎,被烧成了黑炭,再受夜风一吹,瞬间灰飞烟灭,从此没有了踪影。
那里小鬼闹腾得真欢,巨黑鬼却不知从哪里又招来了一片黑云,先将那大鼓扔将了上去,一个身子努力攀爬,好歹坐在了上面。小鬼相互叫嚷,突然双臂尽皆暴长,十指如钢刃利爪一般往茶斋身上刮去。茶斋哈哈大笑,身形一晃,便见一股浓烟升起,呛得众小鬼咳嗽不已。待烟雾消散,茶斋已然失了踪影,不知所去。
秦缨慌道:“这老头儿眼看打架不过,便扔下我们逃了。”杨起看见众小鬼欢呼雀跃,好不欢喜的模样,也是心惊肉跳,暗暗叫苦,忖道:“此刻小鬼暂且不说,若是那巨黑鬼冲过来寻衅报复,这个圈子怎能抵挡得住?”心念一动,不觉往那黑云瞥去,却见巨黑鬼满脸焦急,正在对着下面的小鬼叫嚷什么。
只是小鬼开心之极,喧闹吼叫,反倒将它的声音给淹没了。巨黑鬼甚是无奈,一手不断往地上点去,偏偏也不能被小鬼看见。杨起大是诧异,便顺着它指点的方向看去,见地上一块小石头之上,隐约坐着一个不足二寸的小人儿,翘腿斜卧,甚是惬意,不由哑然失笑,道:“这大仙人又变成原来的模样了。既然如此,他便该将铁塔唤出,我们尽皆躲在里面藏身,岂不比在这圈子了安然了许多?”秦缨与黄松受他提醒,看得茶斋便在小鬼脚下徘徊,心中方才稍安。
众小鬼回过神来,先是大惊,继而大喜,便如踩踏爬虫一般,许多鬼脚尽皆往茶斋跺去。茶斋便如跳蚤一般,腾空而起,每跳得高了一分,便又长大一分,待他重新落地,又同常人一般大小了。
秦缨急道:“你变大变小,难道是与这些小鬼玩耍么?此时你元气想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既有撒豆成兵之术,何不与那什么《鬼谷仙桥兵书》一道显现一些能耐?”她性子最急,眼见茶斋四处跳跃躲闪,便如被众家小鬼追逐得狼狈不堪,心中气性浮躁,哪里还能够按捺得住。
那巨黑鬼听得真切,不由冷笑道:“你懂得豆兵之术么?不过只是一些黄豆的幻象罢了,如何能与我的小鬼打斗争先?儿郎们,拿出你们的威风,下手也切莫留情,便叫这老儿与黄豆们好好看看你们的厉害。”他说得昂然,却始终不肯跳下地来,依旧攀附这黑云晃游不止。
茶斋笑道:“你有如此豪情,也算是一个鬼杰。”方才撒出一些黄豆,尚不及幻成豆兵形状,便看巨黑鬼脸有促狭之色,单手一槌敲将大鼓,轰隆震天之际黄豆纷纷跌到。
杨起惊道:“这便是兵可半渡而击之的道理了。黄豆尚变未变之时,既不能攻伐,又不可防御,定然最是脆弱无力。如此情形之下,如何受得了它这般的捉弄偷袭?”话音才落,看巨黑鬼张开口舌,便见地上一阵狂风,好一番吸云纳气。
第十五章 羞兰妖娃
杨起一行来到地面之上,尽皆回复寻常身体,便看那马夫迎将过来,埋怨道:“如何去了这许久的时间,再耽搁下去,那姑娘哪里还会有救?”再看杨起的一身战将装扮,大是诧异,一时却说不出话了。
杨起道:“说来话长,还是先去七郎祠采摘含羞兰花为上。”再看路上大石之旁,由外向内竟挖了好大的一个坑,那马夫满脸通红,道:“我只道这块石头若是不能挪开,我们便尽数被困在这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所以便想在石头下挖一条地道,绕过它去。”众人哭笑不得,看他憨厚老实,心道:“果真是个好人,却不好笑他了。”
茶斋道:“这便去除鬼降妖,你莫要着急。”将那铁塔收纳袖中,口中念念有词,正是有名的搬山之术。他是半仙之体,法力不弱却也不强,虽然不能果真搬动得大山,但挪将一块巨大的石头却是轻易之极。待下山的道路畅通,众人不敢怠慢,急忙便走。
茶斋走得几步,似乎有疑惑之色,回头观看,却是杳无一物,不觉大呼奇怪。杨起问其缘故,茶斋哈哈笑道:“无妨,想必是老夫多心了。”看他依旧还是先前的将军打扮,长袖一展,便将那亮银枪与盔甲收了回来。
秦缨撅嘴道:“好小气的仙人,你手中宝物甚多,便送出一两件的枪甲又有何妨?”杨起暗道:“这本是他的宝物,我虽是喜欢,如何能够索取强留?”心中割舍不得,却又不好开口讨要。
茶斋看出他的心思,道:“小娃娃,这枪甲不是舍不得与你,它本是地裂之界幻化的神器,来到地面便被遮掩灵性,同寻常铁匠铺中打造的铁物并无二异。你若真想留下一两件称手的兵刃,我便另外送你一件好东西如何?”从怀中掏出一把青桐匕首,拔开刀鞘,便见刀身如水纹一般流隐若现。
秦缨哼道:“你只给这么一把匕首,果然好小气。”茶斋呸道:“你这野丫头懂得什么?此物唤做干莫小匕,是当年凡尘巧匠干将莫邪所铸造得上等匕首,削铁如泥,好不锋利。况且这把匕首炼成之后,阴错阳差间跌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前后受了三十六天的烟熏火燎。虽是未慢七七四十九天煅成仙器之期,依旧还是凡物,但已有降魔斩妖的秉性。”
此时天色已黑,见茶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三两下便折成了一个纸鹤,伸手往空中扔去,听得一阵翅膀扑腾声响。杨起三人虽然早已知晓他的本事,此刻依旧是惊得目瞪口呆,皆道:“你这又是什么法术,这纸鹤如何活了?”马夫更是不知所以,一时间动弹不得。
茶斋甚是得意,伸手召唤那白鹤,便见它盘旋几圈,缓缓落了下来,好不优雅美丽。秦缨最是天下好奇之人,急忙奔跑过去,便在白鹤身上抚摸起来,口中犹自啧啧称赞不已。又觉得有些不太过瘾,索性攀着它的脖子爬了上去,受它载着跳跃飞扬了几次,甚是开心畅怀。
茶斋道:“你我要下了这后山,穿过镇子,再走上好一些村路野道才能到那七郎祠,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无力,哪里能够象你们年轻后生一般折腾?还是大伙儿一块儿乘鹤而去比较好些。”杨起看白鹤身形虽巨,但一只大鸟,如何能够载得这许多的人,不禁有些疑惑。
茶斋窥得他的心意,哈哈笑道:“我这种乃是雌鹤,它有千般的勾引本领,唳叫一番,便能引来好几只公鹤。”言罢双眼便想他三人看去,似乎隐隐约约有着一些揶揄之意。秦缨初时不觉,依旧愕然不已,待看得杨起与黄松羞臊得面红耳赤,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她既然知晓此老儿在取笑自己,不由又羞又恼,如何肯轻易放过他,大声喝道:“老不正经的半仙,莫非真是嫌自己的胡子长了,要我来替你拔下么?”茶斋看她要跳将下来,唬得大叫一声,便看那白鹤飞起有五六丈高,无论秦缨怎样叫唤,只是不肯落下。
秦缨无可奈何,众人哈哈大笑。
茶斋又折了两只白鹤,放飞空中,道:“本大仙人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动辄生气打闹,以后还有谁敢娶你?”他与马夫共乘一鹤,杨起与黄松共乘一鹤,秦缨女儿家便独乘一鹤,三鹤齐飞,便往七郎祠疾去。
不多时,三鹤在一处荒院歇下,茶斋收了纸鹤,纳入袖中。五人进得院内,便见院中古树参天,四处甚是阴暗萧条,便是连一只虫鸟也看不得。马夫心中一阵惊悚,攀着一块石头便要坐下,被茶斋一把扯住,低声道:“这里被恶鬼盘踞已久,不晓得什么地方就染上了鬼气鬼疫,你还是小心一些得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瓶塞,边走边往地上倒出些许粉末,走完了一围,便也得了一个圆圈。
杨起四人看他手势,便是要自己一众站在里面,不由好生奇怪。茶斋道:“这个圈子虽然极不显眼,却是用驱鬼粉划造,你们在里面可保得一些平安。”
秦缨耳尖,听得仔细,心中大是惶然,颤声道:“如何叫做能保一些平安,莫非还有不平安么?”她看此处阴森可怖,底气已然薄了三分,是以斤斤计较,不敢有些许的怠慢。
杨起看她如此模样,亦是忐忑不安,附和道:“大仙人的本事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若是吹来一阵风,将这些粉末都吹走了,你这个圈子岂能再去抗鬼?”马夫与黄松连连称是。
茶斋道:“我这粉末与寻长粉末不同,落地既会生根,有哪一阵风能够将它们吹跑?你们可知此刻站立的地方是何所在?”见四人尽皆摇头,便道:“当年的七郎灵君的神像就矗立于此,天长地久之后,你们脚下的土地也有了他的灵气。那恶鬼将七郎赶走,推翻了他的神像,以为七郎祠从此不复存在,却不知这灵气却是无法根除的。此灵气与我的驱鬼粉相合相辅,威力不容小觑,大鬼不敢说,那些喽罗小鬼就是敲破了脑袋,也挤不进去的。”
马夫不甚心细,听了大是高兴,心中安定了许多。杨起三人听得他说得前后两半不同的话,不由面面相觑,暗道:“这便是说与那迷目神阵一般,防小不防大了。”有心另寻地方躲藏,却看茶斋神色一变,正色道:“它来了。”四人大惊,相互间团团围护,便看院中风起云涌,月色惨淡昏暗,好不骇人。
第十六章 有品鬼爷
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鼓声,渐远渐进,飘忽不定。秦缨双手掩耳,道:“这声音怎么如此奇怪,叫人听着恶心厌烦。”便闻的头顶一人大声喝道:“是谁好大的胆子,敢说我这天籁之鼓难听?你若是稍有些乐理,便该知道我这每一击之中,宫商角徵羽五音俱全,可让闻者歌舞、泣者停哭。”
众人抬头观看,见上面飘来一朵黑云,离地不过五六余丈,上面隐约一个黑影,只是看得不甚清楚。茶斋后退两步,手拈一张符纸,轻微一扬便已点着,喝道:“急急如律令,百鬼显形。”那符纸引着火光,径直往黑云飘去,快到近前,看那黑影似是把持不住,纵身跳将下来。
杨起一行这才看得清楚,见这恶鬼高约三丈,通体漆黑乌亮,头上一个墨色独角,鼻穿单环,好不狰狞可怕。再看它上身赤膊,浑身筋肉突出,腰间围着一条虎皮裙,很是平添几分凶悍。双足赤祼,踝上各系着一个铜铃,每走一步,便是尘土飞扬,偏偏却听不见那铃铛响亮。众人看他挂着一个皮面大鼓,手拿双槌,想必那鼓声正是由他发出。
茶斋冷笑道:“你好大的动静,来便罢了,何必还要拿着这样的一个破鼓张扬?还以为自己是那台上的戏子,吆喝着请人看戏不成?”巨黑鬼怒道:“你要骂我倒也罢了,何必说我这宝贝大鼓的坏话,我岂能饶你。”
看它一双牛眼乱转,忽然笑道:“你越是不爱听我这鼓声,我越是要你天天听它。必定要教你一日不听,便心中焦躁,一日不闻,便痛苦不堪。妙哉妙哉!今日收了你五个人来,回到洞府之后,更要开行耍乐一番。”
茶斋道:“你不住在这七郎祠么?”巨黑鬼呸道:“大爷虽然是恶鬼,却也是那有品有性的鬼爷。这七郎祠有什么好的,风雨不蔽、寒暑不抗,哪里住得舒服?你且听好了,我住在离此二百里外的天鼓大洞,那里富丽堂皇,果真是温柔乡里、乐理福地,便是比起你人间的皇帝老儿的宫殿也不遑多让。”
茶斋道:“既是如此,你何必到此作恶,还要将本地的护佑神君赶走?”巨黑鬼微微一愕,道:“你是半仙,我还以为能通晓一些事理,不想也是一个糊涂之极的混人。也罢,懒得与你多说,你道我作恶便作恶好了,那里听说过鬼做善事的?至于我抢夺了七郎祠,皆因这厮到处诋毁于我,以为我整日里拿着大鼓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一气之下,便给他一些教训罢了。他何时说我鼓声好听,我便何时将这七郎祠还他。”
第二卷 剑气纵横
第一章 犀牛巨鬼
杨起看巨黑鬼说得洋洋得意,讲述到高兴之余,手脚举动反倒无比轻微,竟似怕将那大鼓敲坏一般,只用一双大手轻轻抚摸鼓面,便似看着自己甚爱的宝贝一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觉与秦缨、黄松面面相觑。暗道:“暂不论此鬼如何喜好鼓乐,且看他强要别人颂扬,非要说他击打的一手天籁好鼓,便能够知道他的鼓艺究竟如何了。若是不顺从他的意思,说道那鼓声甚是难听,他便要占着人家的屋子,自己不住也不教别人来住,果然是个无赖鬼。”
秦缨看得院中有些兰花看得甚是清淡素雅,心中颇为嗟叹,轻声道:“想必哪一些就是能医治鬼伤的含羞兰花了。可惜此花虽然美丽芬芳,却被这一个粗弊鲁莽的恶鬼霸占,实在可惜。”
马夫闻言,心念一动,拉过杨起一旁,喃喃道:“小兄弟,这般纠缠下去不是办法,好歹先将这含羞兰花拿到手里再说。”杨起愕然道:“这个轻重缓急的道理我自然能够分辨得清楚,只是它若那么好说话,肯将院中的兰花送你,便不是大恶鬼了。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马夫微微一笑,附耳如此如此。杨起闻言一惊,待再要听将下去,不由眉飞色舞,连连夸赞称好。秦缨与黄松看得蹊跷,方要询问,却见马夫脸色一变,大声道:“这巨黑鬼本就打得一手好鼓,你看它不顺眼,便连实话也不肯说了么?”秦缨二人甚是诧异,暗道:“他们本就谈得好好的,如何说翻脸就翻脸了?”
那巨黑鬼正与茶斋辨论,听得马夫此言,不由一怔,继而喜道:“原来此处还是有得一个知音的。”杨起顿足叫道:“他那鼓声狗屁不通,不过是胡乱敲打一通罢了。莫要听它说道什么宫商角徵羽五大音律,只是诈骗胡闹的招数罢了,天下之大,也只有你才偏偏相信于它。”巨黑鬼气得满脸通红,急切间便要发作。
马夫冷笑一声,哼道:“我是一个赶马车的粗人,哪里懂得着许多的道理?好听便是好听,不好听便是不好听。”巨黑鬼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听着悦耳便是好鼓,听着难受那自然就是不济了。”这一笑声如洪雷,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
杨起怒道:“你现在才承认自己是个粗人么?也罢,既然如此,我便不再与你争论,便是分出一个输赢,其实也是徒费口舌罢了。”便见马夫一两步便挑出那圈子,讥讽道:“你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好歹是个雅人。我虽然不识得甚么诗书礼乐,却也知晓听鼓赏花的道理。我这便回家去买两盆幽香兰花,再请两个有名的鼓乐师父击鼓,岂不正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秦缨与黄松看他离了圈子,径直往那巨黑鬼走去,大是焦急,跌足道:“不过是些小小的争吵罢了,何必如此当真,快快拉他回来。”杨起冷哼一声,只是不肯,看得黄松有些按耐不住,心中一惊,便慌忙将他拉住,满脸肃容道:“他自去看他的知音,你何必前去阻碍?你若是拉他回来,我们兄弟便也没有得做了。”黄松略一迟疑,便看马夫已然走到了巨黑鬼面前,茶斋看得真切,微微一笑,也不阻拦。
那巨黑鬼看马夫走到跟前,甚是诧异,不及说话,那马夫躬身一礼,道:“你的鼓声很好,可我家有老小,也不能时刻跟随一旁倾听欣赏。只好就此回去自吹自擂一番,虽是不如你敲得雅准,但若是配上一两盆兰花,自然也是其乐融融。”
巨黑鬼大是欢喜,笑道:“既然都是好鼓的同道,彼此心心相印,便是在哪里相闻相听也是一样的。”看马夫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念,慌忙将他喝住,道:“你好不愚钝,这黑夜之中,要到哪里去买兰花?你看我这院中兰花不少,你随意采摘一些回去便是。”
马夫只是不肯,逼得急了,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的兰花虽好,我却要不得。”巨黑鬼颇为恼怒,大声道:“老子就好打鼓,何曾喜欢过这什么兰花来着?你此时如若执意不肯采摘一些,我是断然不会放你出去的。”便看马夫勉为其难地摘了几朵含羞兰花下来,放在一个竹篮之内。
巨黑鬼急道:“你既是粗人,如何采花便同斯文人一般,难道学人家大姑娘绣花么?这含羞兰花有三叶的、五叶的,还有七叶和九叶的,你每样都多采一些,花浓花香不同,听起鼓来感觉也是各有奇妙才是。”看马夫果真将一篮子都乘装得满满的,不由开怀大笑,又送他走出院子,连道走好。
马夫暗道侥幸,心中又惊又喜、又疑又惑,勉强走将几步,已然是一头的冷汗。待过了山道的弯口,料想巨黑鬼再也不能看见,拎着兰花篮子撒退便跑,再也不敢回头观看。杨起心中大是惊疑,忖道:“看这巨黑鬼也是性情之鬼,颇有冲天的豪气,如何会是一个害了不少人命的恶鬼?”秦缨与黄松也觉得这巨黑鬼颇是有趣,不由扑哧一笑,神情也是轻松释然了许多。
茶斋看它如此作为,不由哭笑不得,叫道:“你既非伯牙,他也并非子期。何必如此惺惺相惜,反倒叫人肉麻寒碜。”巨黑鬼大是恼怒,喝道:“你这半仙不肯读书,便连英雄相惜的道理也不懂得么?却不知九重天上的神仙是否都如你这般无知,若然真是如此,三界为他们所控岂非大大的糟糕。”不待茶斋说话,便看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绳索,便如青蛇一般吐信张舌。
茶斋看得真切,不由惊道:“你一个孤魂野鬼,如何会有这等鬼器。绳索吐信,已然活物,看见得你能耐不小。”巨黑鬼尚不及回答,便听得秦缨咦道:“人人都说恶鬼是阴气不散所聚,根本看不得一丝一毫的影子。可是你们看它在月光之下,依旧黑影晃动,岂不大是大是奇怪?”
黄松半日不语,只是默默观看,忽然一拍脑袋,道:“是了,我看这恶鬼便觉得颇为眼熟,这时方才想起,它正与前面党家洼的镇山山神旁的大力犀牛神像有几分相似。他手中的绳索不会也是那犀牛的地牢大绳么?”杨起二人恍然大悟,皆道:“不错,真是那被人涂抹得漆黑的犀牛石像了。”
茶斋看得巨黑鬼脸色一变,不觉哈哈大笑,道:“亏我还是地上半仙,若非这几个娃娃提醒,还识不得你的底细。你本该是孤魂野鬼,地府不纳、黄泉不留,白天歇息于草支树洞之中,只能乘夜在地上四处游荡作恶。后来不知你得了什么机缘,竟能附身在石像之上,既然得了形体,便不惧日光,就是大白日也敢显形了。”
杨起道:“他附在石头犀牛身上,便不怕山神和那大力犀牛前来索取报复么?”茶斋嘿嘿一笑,道:“所以我才说道这铁鸡镇的居民何等愚昧?此地的山神和他的左右侍从我都颇为熟悉,又有哪一个长得像凡人所雕刻得那般模样?既然不像,那么花费了许多银子做出的石像便不会被神祗认可,终究还是无主的死物罢了。它拿一个死物,哪里会得罪山神土地?”
继而道:“你手上的大绳虽然几可乱真,但毕竟不是或阳或阴修炼之物,不过却是以鬼力灌于泥塑所成罢了,这等伪物,如何能够敌我?”更不搭话,双袖一展,便看身後生出了许多的绸缎彩带,飞舞腾荡,照着它便卷将了过去。
巨黑鬼冷笑道:“你休要小觑于我,这吐信绳索虽然是伪物,威力却与真宝无异。你用这些花里胡哨的带子缚我,不啻于白日做梦了。”一槌击下,大鼓震响过处,掀起层层风涛气浪,竟将茶斋的带子吃得散落飘零,尽皆往后垂去。
茶斋不慌不忙,大声道:“白日当然做不得梦,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做梦岂非正好?”口中念念有词,便看彩带顿时化成数条黄金大龙,张牙舞爪便往它身上抓去。杨起三人看得心花怒放,啧啧称赞道:“不想龙都是这等样子,今日却是大开眼界了。”
巨黑鬼骇然道:“你这地仙果真有些本事,毕竟与以前那些道士和尚大不相同。”此言一出,却激得茶斋暴跳如雷,吼道:“他们便是懂得一些法术,不过也是寻常的凡人罢了,如何敢与我这半仙之体相提并论?”胸中气愤之极,大喝一声,道:“此时不长,更待何时?”便看黄金大龙瞬间又庞大了几分,声威赫然,更添了许多的雄伟气势。
第二章 桃木剑
巨黑鬼大叫不妙,跳上黑云躲闪。可惜它虽是快捷,却抵不过那几条黄金大龙的迅悍,一个猛子扎去,黑云就如破布一般被打得四散五落。茶斋待它落地,不肯教他喘息,手臂一挥,大龙狂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咬。巨黑鬼不及躲闪,慌忙往地上趴倒,接连几个翻滚,好歹留下了一条性命。
茶斋厉声道:“你再去躲闪,也是枉然。”便看巨黑鬼将手中的大绳抛出,也变出许多的黑色巨蟒,引着黄金大龙噬咬。茶斋摇头叹道:“果然还是鬼心不死,你这巨蟒虽然凶狠,但充其量不过是条小龙罢了,既然如此,小龙看见大龙岂能抗拒?”话音才落,便见那条大绳顿成几截,跌落地上。又因其中鬼力消散,复归泥土,现出了原形。
巨黑鬼不怒反笑,道:“好厉害,好过瘾,你再看看我这番本领如何?”便看他肚腹突然膨胀,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了许多黑团。便看这些黑团在地上翻滚,尽皆幻成小鬼,张牙舞爪,朝着茶斋便冲将了过来。
茶斋早有准备,黄金大龙依旧晃动不止,巨黑鬼大声叫道:“如此过去岂非送死,你们便不能机巧一些么?”那些小鬼皆道:“正是这般方才有趣。”不肯听它号令,到了大龙的跟前,搂抱啃咬,惹得上面尽皆一片污秽。
这肮脏之物最是仙家的法术的忌讳,便看那几条黄金大龙萎靡不振,停在地上安歇。茶斋叹道:“再要你们争斗下去,实在为难了。也罢,你们还是回来吧。”一声“赦归”,大龙无踪无影,地上只见得几条先前的彩带。
小鬼犹嫌不足,彼此闹哼一番,便围着茶斋跳起舞蹈,便似取笑讥讽一般。那巨黑鬼跌足叫道:“这个地上的半仙有得几分能耐,你们若是一味小觑,只怕稍时吃着苦头,便是窜逃也来不及的。”
秦缨看着越加糊涂,道:“这些小鬼不都是从它的肚子里面跳出来的么?为何似乎都不肯听话?”杨起见众小鬼神情甚是得意嚣张,不由叹道:“想必是以前的和尚道士太弱,每每被它们欺侮打骂,时日一久,便是真正有些能耐的法师来到此地,也不被它们放在眼里了。”话音方落,看得一两个小鬼往圈子撞来,吱牙咧嘴,好不可怕。
杨起慌道:“先前换那盔甲枪支之时,我那降妖的桃木剑扔在了红鼠长老的城墙之上,后来走得急切,一时竟忘了将它取回。你们既然还有这木剑,便该早早拿在手上护持才是。”黄松急道:“桃木剑只可降妖,难道还能驱鬼么?”
杨起道:“驱得,驱得。”便见小鬼飞身扑将过来,缩身蹲伏便要躲闪。却听得哇呀几声,原来是圈子上的驱鬼粉平空拉起一围透明护罩,小鬼不慎接触,便如火灼一般,叫嚷着往后逃去。
有那几个胆大鲁莽的,看着同伴吃亏却依旧不肯死心,一路小跑着跳越过来,整个身子贴在了护罩之上,顿时哀号鬼嚎,被烧成了黑炭,再受夜风一吹,瞬间灰飞烟灭,从此没有了踪影。
那里小鬼闹腾得真欢,巨黑鬼却不知从哪里又招来了一片黑云,先将那大鼓扔将了上去,一个身子努力攀爬,好歹坐在了上面。小鬼相互叫嚷,突然双臂尽皆暴长,十指如钢刃利爪一般往茶斋身上刮去。茶斋哈哈大笑,身形一晃,便见一股浓烟升起,呛得众小鬼咳嗽不已。待烟雾消散,茶斋已然失了踪影,不知所去。
秦缨慌道:“这老头儿眼看打架不过,便扔下我们逃了。”杨起看见众小鬼欢呼雀跃,好不欢喜的模样,也是心惊肉跳,暗暗叫苦,忖道:“此刻小鬼暂且不说,若是那巨黑鬼冲过来寻衅报复,这个圈子怎能抵挡得住?”心念一动,不觉往那黑云瞥去,却见巨黑鬼满脸焦急,正在对着下面的小鬼叫嚷什么。
只是小鬼开心之极,喧闹吼叫,反倒将它的声音给淹没了。巨黑鬼甚是无奈,一手不断往地上点去,偏偏也不能被小鬼看见。杨起大是诧异,便顺着它指点的方向看去,见地上一块小石头之上,隐约坐着一个不足二寸的小人儿,翘腿斜卧,甚是惬意,不由哑然失笑,道:“这大仙人又变成原来的模样了。既然如此,他便该将铁塔唤出,我们尽皆躲在里面藏身,岂不比在这圈子了安然了许多?”秦缨与黄松受他提醒,看得茶斋便在小鬼脚下徘徊,心中方才稍安。
众小鬼回过神来,先是大惊,继而大喜,便如踩踏爬虫一般,许多鬼脚尽皆往茶斋跺去。茶斋便如跳蚤一般,腾空而起,每跳得高了一分,便又长大一分,待他重新落地,又同常人一般大小了。
秦缨急道:“你变大变小,难道是与这些小鬼玩耍么?此时你元气想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既有撒豆成兵之术,何不与那什么《鬼谷仙桥兵书》一道显现一些能耐?”她性子最急,眼见茶斋四处跳跃躲闪,便如被众家小鬼追逐得狼狈不堪,心中气性浮躁,哪里还能够按捺得住。
那巨黑鬼听得真切,不由冷笑道:“你懂得豆兵之术么?不过只是一些黄豆的幻象罢了,如何能与我的小鬼打斗争先?儿郎们,拿出你们的威风,下手也切莫留情,便叫这老儿与黄豆们好好看看你们的厉害。”他说得昂然,却始终不肯跳下地来,依旧攀附这黑云晃游不止。
茶斋笑道:“你有如此豪情,也算是一个鬼杰。”方才撒出一些黄豆,尚不及幻成豆兵形状,便看巨黑鬼脸有促狭之色,单手一槌敲将大鼓,轰隆震天之际黄豆纷纷跌到。
杨起惊道:“这便是兵可半渡而击之的道理了。黄豆尚变未变之时,既不能攻伐,又不可防御,定然最是脆弱无力。如此情形之下,如何受得了它这般的捉弄偷袭?”话音才落,看巨黑鬼张开口舌,便见地上一阵狂风,好一番吸云纳气。
众小鬼努力攀石抓地,尽皆吼叫不已。偶尔一两个抓得不甚牢靠的,便看莫名飞起,从它口中回到腹内。巨黑鬼怒道:“果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便看几个小鬼相互嚎叫,似是商议什么,待看巨黑鬼又来吸气,尽皆松开手脚,回到它的肚中。余者依旧捉将地面,不肯松手。
杨起三人甚是愕然,相顾道:“他如何又将那些小鬼吞回肚里去了。”听茶斋大声笑道:“好你个巨大的黑炭,果真是狡猾得紧。虽说是口中狂言,对我这豆兵千万个不屑,以为皆是无能无用之物,其实心中却也知晓那兵书的厉害。你虚张声势,教我以为你要堂堂正正地大打一场,不想却是惑敌之计,用意便是要乘我不备之时急忙将手下的小鬼收走,然后逃回你那鬼窝去。妙哉,妙哉,这也算是一分粗中有细的本领了。”
巨黑鬼不敢怠慢,看他哈哈欢笑,不知究竟是何用意,便又提着黑云用力往上窜了两尺,料想茶斋一时间也难以往高处本袭,便大声骂道:“你莫要以为自己是地仙,便可在此胡作非为。大爷的小鬼收得听话的一小半,还有不听话一大半留在你面前。你若是真有本事,便将它们除去罢了。”数十小鬼闻言,便朝它指指点点,似乎在嘻笑怒骂。
巨黑鬼道:“你们在我腹中吃喝用度,却偏偏不肯听话回来,一味要与他争斗打闹。既然如此,便该好好向前奋进,教我看看你们的能耐。你们互闹一场不算,如今却来怪我长他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实在好没有道理。”便看众小鬼怪叫连连,齐身往茶斋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便看几十粒黄豆但凡翻滚之后,俱是变成了士卒的模样,挺枪护在茶斋身前。茶斋从怀中掏出兵书,大叫道:“鬼谷谋法,玄妙之极,仙桥布阵,决胜无敌。”也不将书翻开,只是一掌托捧,另一手轻轻拍打书面,便见书中幻出一道光芒,闪过之处,众豆兵脚下土地莫名移动,虽是参差不齐,却也是错落有致。
第三章 撒豆成兵
茶斋道:“阵法已成,众兵士且莫乱动,小鬼来了,远者以箭射之,近者用刀剑抗拒。彼此相互护持,自然可保无恙。”杨起三人暗暗称奇,皆道:“这兵书果然是宝贝,不用翻看便可自行结阵。想你我都是不爱看书之人,最是合适这等拍打扑腾的器物。”
巨黑鬼呸道:“不去读书,就同那些五音不全之人无甚区别。凡人如此懒惰,难怪上入不得天,下入不得地,哪里都不要,便只好留在凡间耕种生息了。”
茶斋笑道:“你这黑碳头果然是迂腐之极,此书为兵家百阵谋略的法宝,本就有一番灵性意识,能够自行伺机观察,挑选得最是合适的阵法。何必还要非去翻读参研不可?”
巨黑鬼哼道:“想必之前你已然用了什么撒豆成兵的法术,极大地消耗了元气灵力。此时虽然有所恢复,也不过就招呼得几个是黄豆小儿罢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单单这几十个豆兵荚勇,靠着所谓投机取巧的阵法,便能胜得过我手下的那些小鬼么?它们虽是不良玩劣,但个个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恶主儿,便是来了天兵天将也奈何它们不得。”
茶斋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若真是天兵天将下凡,此刻你焉能安然在此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便看几十个小鬼一声呐喊,纵腾跳跃、或舞或蹈,抖擞着精神便往豆兵扑来。
豆兵依着阵法所设,先用弓箭射出了一排排矢雨,果真便如巨黑鬼所言,他们的灵力勇猛皆是依赖于源主茶斋的元气盛衰。先前茶斋在地裂之界全力周旋,神气已然大大减损,此时的豆兵多有不足先天,力气都是颇弱,那箭矢射在小鬼身上,看见几个啊哟一声,跌在地上不动,大多却是如隔靴搔痒,不过都是一些皮肉轻伤罢了。
秦缨急道:“那巨黑鬼看似粗敝,目光倒也锐利,这大仙人的豆兵果然便与那豆腐无二。”茶斋听得真切分明,老脸一红,哼道:“你这丫头不识得其中的种种奥妙,便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待你看得这鬼谷仙桥的厉害,自然就能知道自己的浅薄了。”
秦缨不服,便往黄松问去。黄松怔愕了半日,终究拿不出一个主意,秦缨急道:“问你半日,不过是对牛弹琴,毕竟还是徒费气力了。”杨起一瞥空中景象,见巨黑鬼不知不觉间又将黑云往上提纵了半分,心念一动,暗道:“这地上半仙的话未必便是虚妄胡说。”
此时夜已三更,正合阴气最是浓郁之时,便见小鬼精神百倍,围着豆兵好一番厮杀。不过看豆兵彼此护佑相卫,一时虽然不得还手,防御尚是严密。小鬼折腾了半日,在阵外苦冲穷攻不已,却是入不得阵中半分半毫。
茶斋道:“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此时不克,妄辜天道。此时不胜,虚用乾坤。大风大起,尽卷一切鬼魅恶魈。”双目紧闭,口中犹自念叨不止,忽而瞠目大喝:“阵法变幻,方显无穷玄妙。急急如律令是也。”
巨黑鬼大叫一声不好,拨转云头往院外逃去,转瞬不见了踪影。便看阵中五彩眩照,华丽与之前大是不同,其间豆兵受光芒映照,尽皆如天神附体一般,神勇无比。刀枪剑戟所过之处,便同砍瓜切菜,一众小鬼躲闪抵挡不及,哀号间纷纷倒地。不多时,便看院中鬼气殆尽,渐渐重现朗朗清息。
秦缨是女儿家,她的性子虽然是急切暴躁了些,但毕竟不离女儿家的性情,还是爱花之人。先前看得院中的含羞兰花生得颇为清秀可人,已是喜爱不尽,方要采摘一两朵把玩之际,偏偏被那巨黑鬼赶来,只好歇手。此刻大小恶鬼灭的灭、逃的逃,她自然是再无任何顾忌,挣脱了圈子跑将出来,却看遍地的兰花皆已被摧残不堪,不由跌足叹惜不已。
众人看地上飘落着一片黄布,却是那巨黑鬼逃匿之时不慎丢下。茶斋收豆撤阵,伸手要将它拾起,被秦缨快了一步,展在手中观看。便听得秦缨念道:“五音之放收,各有其法,抑扬顿挫,方能得旋律音鸣。”神色一愕,叹道:“这说的都是一些什么?若是音理,不读也罢。”杨起与黄松相视一笑,心中暗道:“她自小便不爱读书,若是文字再晦涩一些,反倒更加为难她了。”
茶斋哈哈大笑,道:“你手脚虽快,可惜口齿笨拙。当年铁鸡镇众人要是稍肯殷勤于我,便依着我的一番通天识地的本事,也不至于让一帮腐儒误人子弟,交出这一帮难以琢刻的朽木。”
秦缨受他羞臊得满脸通红,张口便要呵斥辩驳,却看他朗朗诵道:“五音之妙,皆在于随五行之性。角音木性,生发无极,当顺应木气而展放,徵音跃亢不止,则顺应火气而高亢,宫音缓而不躁,徐徐间宜顺应土气而平稳,商音脆而不扬,自然是顺应金气而内收,羽音如万千鸿毛落地,随风而可起,正合着顺应那水气而下降。”说的缓慢悠闲,便也同吟诗唱诵一般。
秦缨哼道:“这老儿如此得意,想必是要故意炫耀于我看得。本小姐有天地之志,哪里按捺得性子去学着无用的学问了。”茶斋颇为欢喜,道:“如此说来,你日后便是一个大大有名的巾帼英雄,教人好不佩服。只是女儿嫁的女红针线,想必你也是不愿浪费时日精研的了?”
他二人争执不休,言语之中或有道理公断,或有蛮横无礼,一时间真是纠缠不清。秦缨羞恼之下,便去揪他的胡子。茶斋躲在杨起身后,慌道:“你这丫头口齿不利倒也罢了,为何还象那母大虫一般凶恶骠悍?再要如此下去,过得一两年到了婚嫁之岁,你家再是富有,只怕也是门庭冷落鞍马稀,无人敢上门提亲的。”
秦缨脱下鞋子扔来,被茶斋闪过,大声道:“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抛下彩球招亲,你便是没有如意郎君心中焦急,也不该脱下鞋子当作那绣球使唤。,好,便是用了鞋子无妨,也不能把它向我投来,配成了一对那可是大大的糟糕。”他说话少了几分正经,只是一味调笑戏嬉,杨起与黄松知他性格,倒也不以为然。
秦缨才要开口回驳,听茶斋道:“稍时这两个娃娃随我去那天鼓大洞的鬼窝,其中蹊跷好歹要探个究竟。你这泼辣的丫头还是回到铁鸡镇为妙。”
此言一出,杨起三人不由面面相觑,俱是一惊。杨起道:“大仙人,这恶鬼已然被敢跑了,想必以后一段时日也不敢回来。况且那天鼓大洞是在何处方位也不曾打探得清楚,茫然追索,只怕终究还是无功。何必还要去跟踪?”
茶斋细细揣摩手中的黄布,有放在鼻下嗅闻一番,眉头微蹙不语,半晌方道:“一者除恶必须务尽,若是不能斩草除根,这些鬼魅妖怪他日回来寻仇不得,势必会将胸中怒气倾泻于这方圆百里的村镇子上,那时生灵涂炭、百恶肆虐,岂非大大的不妙?二者人人皆言此鬼穷凶极恶,每每腹中饥饿之时,便于七郎祠外伤害了不少人畜的性命。可是我观其元神,虽是鬼气重重,却未曾看得一丝一毫的荤腥恶气。如此甚是奇怪。”
杨起惊道:“你说这恶鬼是吃素的么?”茶斋正色道:“他若是果真吃素不曾害人,便称不得恶鬼。”依旧放出三只纸鹤,只要一只送秦缨回到铁鸡镇中。秦缨偏偏不肯上去,眼看得杨起与黄松同乘一鹤便要飞起,牙齿一咬,突然跃上茶斋的大鹤,从他背后一手揽着腰束,另一手环胸而出,自他腋下揪住白花花的胡子,大声笑道:“你不叫我去,那你也去不得。”
茶斋猝不及防,被她唬了一跳,颔下被她用力抓住,不由一阵疼痛,只好应承道:“是了,便载你一块去好了。你手脚轻松一些,我老人家身体衰迈,如何受得你这般折腾?”看秦缨松了三分劲,却是依旧不肯松手,顿时苦笑不已,驱鹤便往七郎祠东南飞去。
第四章 抚琴鹤舞
这大鹤黑夜之中飞得甚是缓慢,月黑云深之时,又识不得地上的道路。众人好歹来到了一处山峰之上,天色已然大亮,便看峰下对面石壁之上,有着一个平台,颇为宽敞平整。台上立着一面旗幡,随风招展之余,赫然可见“天鼓”两个大字。
杨起喜道:“就是这里了。”茶斋叹道:“这两个大字书写得苍劲有力,非同寻常书法,那黑鬼如何还有这等能耐?莫不是从哪里绑来了一个有名的私塾先生,威吓利诱,做出了一块惹眼的招牌。”也不肯耽搁,四人依旧乘鹤飘去,过不多时,来到台上。
此时看得更加清晰,四人也是更加惊愕,原来台上刻着几副图画,甚是精美雅致。茶斋一一品鉴,口中啧啧称赞,道:“这一人一鹤图中,人者抚琴,鹤者鸣舞,正是师旷鼓琴而白鹤舞于庭的典故。再看旁边的图案,有游鱼跃出波浪似在倾听什么,又见六匹马儿将头从草料中抬起彼此欢腾嬉闹,却是‘瓠巴鼓瑟,沉鱼出听,伯牙鼓琴,六马仰秣’的传说了。你们若是读过《荀子》、《淮南子》或是《论衡》文章,自然便能知晓这许多的故事。”
秦缨冷哼一声,看茶斋又转到平台边缘的一处地刻,叹道:“这画更有讲究了,所谓《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便是这般情境了。《韶》乐为上古的尧舜之乐舞。孔子曾道之‘《箫韶》者,舜之遗音也,温润以和,似南风之至。……
《九成》却是说音律百变,但共有同理,往往都是婉转九段而成。那画着的大鸟就是百鸟之皇了,可见其中的乐者不仅技艺高超之极,亦有无穷广大的智慧,故而唤起百鸟共鸣,凤凰来礼。”他说得开心畅怀,只在各处刻画之上流连忘返。
杨起忖道:“这便好似酒鬼遇上了香醇,再也挪不开步子。”三人使将一个眼色,悄悄转到平台内侧观看揣测,茶斋浑然不觉。
杨起看平台内侧有一扇门户,朱红金钉,狮首衔环,封闭得严严实实,暗道:“这必定就是那巨黑鬼的府第了。”料想若是冒然进去,恐凶多吉少。
黄松笑道:“好气派的大门,它不仅是个有品有性的鬼,一味附庸风雅,也是个有钱的鬼,白花花的银两用不完。”秦缨瞥他一眼,甚是不悦,呸道:“它看中了甚么东西,抢来便是,还用的着在市场上四处寻购采或么?”伸手要去推那大门,有意进去看个究竟。
杨起与黄松大惊失色,连唤小心,却已是不及,便看里面猛然窜出一物,正撞向秦缨面部。秦缨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唬得魂不附体,啊呀一声,跌在地上。杨起二人慌忙抢将上前,将她搀起,打量之下,所幸并无大碍,不过是略受惊吓罢了。
那洞中之物后退几步,攀在墙壁之上动弹不得,好半日方才宁生安心,道:“好鲁莽的小丫头,我气血衰弱,心脉不力,怎能经得起你这般吓唬?”却是一个褐衣老者,犹在甩动着双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杨起三人面面相觑,讶然道:“如何会是一个老先生在里面,莫非此处不是天鼓大洞么?”那褐衣老者也不理会他们,抬头看得前处茶斋,脸色瞬变,骂道:“你这无品无性的浑人,要看刻画道也无不可,如何敢站在上面?只要是踩坏了一块,就是赔上你的性命尚是不及不够。”将众人呵斥到一旁,又从腰上掏出一块颇大的抹布,俯身趴在地上,对着茶斋踩过的地面小心擦拭。看着有些许角落描刻不甚清晰,又从袖中超出一根小小的铁凿和一把轻锤,叮叮当当雕刻起来。
茶斋与杨起愕然不已,有心想要问话,那褐衣老者却丝毫不肯理睬。众人无奈,彼此相视讶然,便由茶斋引着,直径往门内而去,褐衣老者回头瞥看一眼,神色漠然,也不来阻挡。四人被他如此轻视,只被当作了草虫石蚁一般,不由哭笑不得。
洞中果然又是一番天地,有那打扫的,有那绣织的,人人秩序井然,便如洞内村镇一般,好不热闹。又看其间又一个好大的水塘,上面划着一条小船,一位渔夫悠然垂钓,好不逍遥快活。水塘一旁开了一块土地,虽是不大,却也阡陌齐整,上面不知种植了甚么蔬菜,小巧碧绿、隐隐有晶莹透澈之光。
秦缨看得上面的一个农夫正在耕种,觉得他面容颇为熟悉,便走近两步观看。那农夫似乎也看见她来,慌忙扭过头去,依旧拿着一把木锄耕种不辍。秦缨每每走得近了一步,他便往另一侧避开一步,终究不肯正面相向。
秦缨大是奇怪,索性提起裙角,三两步跑到他的跟前,这一番照面,不禁啊呀一声,大声道:“如何是你?”那人实在遮掩不过,只好将头上的斗笠除下,神情甚是尴尬,微微笑道:“可不就是我么?”
原来此人本是秦缨家的一个佃户齐虎,听闻早已成了七郎祠恶鬼的血食,这番却在这洞中现身,尚能生龙活虎地耕植蔬菜,岂不叫人诧异甚然?秦缨想起他家妻小日日哭泣哀号,见他身体康健,无病无恙,不觉心头火起。
呵斥道:“你既然还活在世间,为何偏偏不肯回到镇中?此处也是农夫,到得家里同样耕种,难道还有甚么不同么?”她是千金小姐,心地虽是不错,但平日里性子耿直暴躁,佣人仆妇莫不对其有着几分的畏惧。
齐虎脸色苍白,口中支吾半日,却说不得一句话出来。黄松与他家本是隔壁的邻居,知道此人口齿不甚便利,若是被人催迫得急了,说起话来便如那夏日的雨打梨花一般,噼哩啪啦,终究听不明白,于是笑道:“齐大哥,你留得了一条性命便是天大的喜事。莫非有着甚么难言之隐,一时间不好回到铁鸡镇么?”
齐虎连连点头,道:“大小姐,我若是能够回去,自然是恨不得背生双翅,早日离开这天籁大洞。只是……只是……”便看他长叹一声,眼目左右环顾,似乎有着什么忌讳,终究道不得一个缘故。
秦缨何曾听得这半截子的话语,不由跌足连连催促,便看齐虎满脸通红,稍时憋涨不住了,张口就是一通喋喋唠叨,同那火爆栗子一般,哪里能够听得清楚。黄松忖道:“他唤做齐虎,我们往往爱调笑他作骑虎难下,那时也不过就是开心嬉闹罢了。今日看他被小姐逼得如此狼狈,有话欲说又说不得,果真如同骑上了一头斑斓猛虎一般,想要下来又下不得,却不知这头老虎究竟何物?”
秦缨按捺不住,舍了齐虎往别处望去,又见着几个死里逃生之人,不由拍掌道:“他们若非活人,此处便该是阎罗黄泉了。难不成是我们不知不觉踏入死地,竟然来到了阴曹地府不成?你们若是活人,如何便连完整的话也吐露不得一句,却叫我们稀里糊涂、不明就里。”洞里众人愕然一怔,纷纷探头看她,待听她话已说完,又尽皆低下头去,依旧从事手中的劳务。
秦缨哭笑不得,暗道:“我将他们当成活人,他们反把我看成是死物了。”心中虽是急燥不安,如此情形之下,倒也无可奈何。
第五章 疑窦丛生
几人看这洞府极大,丝毫不见巨黑鬼的身影,未免疑窦丛生,无所适从。杨起心念一动,道:“茶仙人,你不是有个隔物宝镜么?将它拿出来四处照上一照,便是藏有隐匿的密室暗道,那也一目了然了。”
茶斋如梦方醒,急忙依言行之,待镜子朝向墙壁正北之时,看得映出了一个黑洞,不由喜道:“便是那里的所在了。”四人越过洞厅石廊,疾行来到那壁前观索,其余诸人尽皆尾随其后,议论纷纷。茶斋看得壁上分明有一条缝隙,只是闭合得严严实实,便连薄纸也Сhā不进一片,料想其中必是有甚么机关把控,便唤杨起三人四处寻探。几人查验了半日,竟是一无所获。
黄松见齐虎站在身后,眉头微蹙却默默不语,便道:“齐大哥,你在这里也住了好些日子吧?墙壁之上的机关枢纽可知安在了那里?又如何开启?”秦缨哼道:“他连一个问题都不能回答,你为何多此一举,还要问他两个?”看跟来的众人听此一问,神色慌张,个个急切往後躲去。
茶斋甚是恼怒,跑将过去将齐虎一手拉住,喝道:“你既非聋子,又非哑巴,为何不言不语?这里我是你的长辈,那野丫头好歹也是你家的主子,你故意藐视于我们,便不怕受到报应么?”齐虎急道:“老先生误会了,小人实在是甚么都不知道。”
茶斋冷笑道:“好,好。”转身看着秦缨,见她也是一脸愤然之色,便对她道:“你我马上回去将他的妻小都接来,叫他们一家团聚,也算是好事一件。日后我功德累积圆满了,自然可以升天,你当个好东家,体恤下人,博了个好名声。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秦缨见他使将一个眼色,虽然尚不能尽解其意,却也略知别有用心,便附和道:“说得不错。”却见齐虎脸色顿时变得极其苍白,浑身颤抖不已。茶斋与秦缨也不再逼他,静立无语,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稍时看齐虎咬牙切齿,道:“也罢,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大步走到石壁之前的一个盘花石凳跟前,将凳板掀起,里面现出一个石轴。齐虎又将那石轴用力抓住,左右各旋三圈之后,口中闷哼一声,竟然把石轴往上提了半尺,便听得卡啦连响不断,石壁左右分开,露出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秘道。
秦缨四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心中暗道:“不想这开启之术竟然如此复杂,若是没有他来相助,就是费上了许多的气力找获得机关,终究还是枉然无用。”
杨起迈步进去,只觉得身后一阵风响,原来是茶斋不甚放心,一手又将他拽了出来。齐虎苦笑道:“大小姐,我只被带到此处,素来只在外面耕作休息,未曾进得里面,所以不知其中的底细究竟如何?但是你若执意要我带路,我自然不能推脱,便是舍弃了性命也要教你满意的。”
秦缨脸色一红,轻声道:“你怕我再次以你的家人相胁迫,是以故意说出这一番话来气我么?先前若非迫不得已,我又怎会对你稍加恐吓?此时里面凶险未卜,我自然不会要你去探路犯险。”心中却是有些不满,忖道:“我从来不曾害人,方才不过是说了一句重话,便被他以为恶人了。这世上果然善人难当,恶人易为呀!”齐虎看她神情恳切,微微一愕,往后退了下去。
茶斋观那秘道深黑,万万不可鲁莽冒进,便从怀中掏出隔物宝镜,对着秘道细细照耀。杨起三人围在他的身畔观看,只见秘道的尽头却是上好的一处寝室卧居:朱帘垂地,地毯一袭贴不尽春华秋实;焚香缭绕,云雾深处自有轻风习习;红木案几,圣贤书籍或散或立;半截明蜡,无数烛光摇曳风流;床前帐檐,左悬文士纶巾而右垂雅人青袖;伏榻之下,骚客踏足之靴犹盼海川来迎。
可惜风雅之处,空闲之地,却偏偏用好大的蒲团垫放着一架大鼓,宝椅之上,又坐着一个粗壮魁梧的独角汉子,正是那巨黑鬼。众人看他背朝镜面,不停地摇头晃脑,不由暗自好笑,皆道:“可委屈这么好的一间屋子了。”
黄松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盏灯笼,引着众人徐徐进入秘道,每一步皆是分外的小心。所谓不看则已,看则讶然,原来秘道两侧挂了不少图画,多是水墨风格,素雅淡清。
秦缨看着一幅青山绿水犬吠图,似曾相识,待仔细亿想起来,不禁大是惊奇,愕然道:“这不是我家迎客厅中一幅案头挂画么?前一段时日莫名其妙被人盗走,不想却在此地出现。”继而愤然道:“可见得这黑鬼虽然附庸风雅,但毕竟还是摸鸡盗狗之徒。”
茶斋笑道:“你家住在铁鸡镇中,他潜入盗画,自然便是叫做摸鸡了。此图叫什么不好,却偏要取名穷山恶水狗叫图,被它看中,自然便是盗狗了。”秦缨听他取笑,方要驳斥,见他三人往前走远得几步,慌忙跟将上去。
巨黑鬼正在识书读谱,怡然自得之间,冷不防看他四人突然闯将进来,不由大惊失色,匆匆从墙上拔下一把巨剑,把持在身前守卫严护。
茶斋看他手中巨剑刻有月季图案,白雪丛中一条飞龙盘旋逡巡,道:“世间的神龙都是吞云吐雾,或翻山倒海,或腾云九州,何曾看过有那一条大龙是喜欢在月季中纠缠旖妮的?
不过也有贪色图貌之人,异想天开,以雄伟神龙配上倾城花色作为宝剑文案,以为正合所谓的英雄美人。不仅刻在了剑鞘之上,便是连宝剑本身也细细雕琢。此人便是天下第一昏君周幽王了。
只是此剑铸造之后,周朝上下竟无一人能够随心所欲地使将,莫说勇力的大将军挥舞已是极其费力,周幽王一介孱弱,那就更是望剑兴叹,只好悬于朝堂之外了。不想过了这许多年,周朝灰飞烟灭,此剑却在他手中再现。”
巨黑鬼看他识货,心中甚是欢喜,继而又喝道:“你懂得古董,定然也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如何擅自闯将私人住宅,岂不犯了王法。”秦缨呸道:“你四处盗宝窃物,也不知进过了多少私宅民院,如何还好意思责怪我们?”巨黑鬼闻言瞠目结舌,答不出话来。
黄松道:“你在七郎祠伤命累累,欠下了无数血债,我们岂能轻易就此罢手?”巨黑鬼怒道:“大爷乃是文雅之士、好乐喜音之鬼,自然也懂得万物生灵皆受天悯的道理,何时胡乱伤害过人了?我不过是要广宣乐理、天籁普渡,便挟持了一些人口而已,管吃管住,供给充足,每日还能听得我的大鼓洗涤心情,果真就是世外桃源一般。”
众人哭笑不得,面面相觑,暗道:“他的鼓声难听倒也罢了,还捉了这许多的人来每日听他胡闹乱击,脸皮之厚,也算是世间少有了。”
巨黑鬼便来哄赶众人,杨起三人见他甚是凶狠,幽王宝剑寒气逼人,不由心惊肉跳,尽皆躲在茶斋身后。茶斋叹道:“人人都说尊老携幼,你们便是这般敬老的么?”
杨起知他本事,恭维道:“我们尚未弱冠,自然要大仙人好好提携爱护了。”茶斋呵呵一笑,冲着巨黑鬼喝道:“且住,你以为自己还能往前走得一步么?”巨黑鬼蓦然一怔,待半日回神,不觉哈哈狂笑,顿时震得屋内轰轰作响,杨起三人忙不迭掩住耳朵,不堪其扰。
茶斋乘它仰头狂笑之际,偷偷扔出一物,便见此物如烟雾一般,悄然往四面八方散去,瞬间不见了踪影。他也不动神色,双手笼在袖中,微微颔首轻笑。巨黑鬼长呼长吸一气,道:“好个猖狂的老头,先前在七郎祠不过被你侥幸胜得一阵,你便如此小觑于我。好,我便走到你面前,看你羞臊不羞臊。”抬腿举步,竟然如被胶水粘上了一般,动弹不得。
第六章 铁鸡镇遭难
茶斋看它左右挣扎不得,袖袍一挥,便见它身子周围晶芒缭绕,到处都是白粉轻丝。巨黑鬼叫苦不迭,讶然道:“你何时布置了这许多的粘稠蛛丝?”茶斋笑道:“仙人只有妙算,岂能教你知晓?”口中喝道:“急急如律令,收缚。”便看无数蛛丝围着它旋转缠绕,不多时已然将巨黑鬼绑缚得严严实实,就同蚕茧一般,只留着它一个斗大的脑袋在外面喘息呼吸。
秦缨拍掌叫好,道:“杀人的恶鬼,今日受此报应,也是活该。”巨黑鬼道:“你要我说多少次方能相信,大爷只是捉人的鬼,不是杀人的鬼。”看他神情愤然焦灼,不似有假。
茶斋面有狐疑之色,问道:“七郎祠有人失踪,也有人丧命,难道那些人不是被你所害么?”巨黑鬼叫道:“你要解开疑惑,便去找百足娘子相问,她才是真凶才对。”杨起三人不知百足娘子是谁,茶斋闻言却是暗暗一惊,忖道:“如何是她?”
原来这百足娘子是铁鸡镇后山五百里开外的一个妖怪,法力颇为高强,平日里最爱取食人肉,尤其是年轻的妇人之肉。是以在她周围方圆百里之内,人迹罕至,鸟兽绝迹,可谓是荒芜之极。
巨黑鬼看他沉吟不语,冷笑道:“你只有欺负我们这些善鬼好妖的本领,识人辨物的慧眼实在是修炼的不够火候,难怪到现在为此也还是个地上半仙,始终不算得到正果。你从铁鸡镇经过,就没有看出百足娘子的甚恶妖气么?”
他说得洋洋得意,茶斋却是冷汗涔涔,暗叫不好,对众人道:“你我快快回去,若是迟了,只怕铁鸡镇大劫难逃。”掏出铁塔,喝道:“无论你是好鬼恶鬼,此时情形紧迫,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手掌松开,便看铁塔直直往巨黑鬼罩去,那巨黑鬼叫道:“你唤我鼓贤士便好,何必叫我……”便看一个硕大无朋的身形渐渐缩小,已然被铁塔纳入其中,后面的半句话却也听不清楚。
茶斋拔足便往秘道外冲去,杨起三人见他神情凝重,心中俱是惴惴不安,也不敢开口相问。四人奔到洞厅,齐虎一众皆是愕然,不知所以。茶渣大声道:“那巨黑鬼已被本仙收服,你们不必担心报复。只是此刻铁鸡镇也是劫难当头,你们还是暂且在此栖身得好,太平之时,只会有人前来接应。”见众人大是不解,不及解释,如一阵风般冲出了石门。
那两只大鹤正被褐衣老者驱赶,只在空中盘旋。它们看得茶斋过来,便齐齐停在平台之上,褐衣老者怒道:“我说了多少遍,如何还敢往这些图案肆意踩踏。你们……你们……”话未说完,见他四人已然跨上白鹤,蹬空远去。
白鹤虽是纸折而成,但既然被茶斋活转了过来,有气有息,却也是颇通灵性,见四人皆是有些惊惶无措,便奋力鼓翅高飞,那二百余里的路程,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茶斋道:“你们也甚是辛苦,自去山林休闲一番,待我招唤了再来不迟。”看二鹤飞走,引着三人来到镇头,却见一人倒在地上,含羞兰花洒了一地,正是那马夫。
杨起慌忙将他搀起,见他七窍流血,早已气绝身亡,性状甚是恐怖,不禁唬了一跳,往后跌坐地上,半日不能爬起。秦缨与黄松也是魂飞魄散,手足瘫软,一时动弹不得。茶斋勘验马夫身上的伤口,见如被利刃穿刺一般,叹道:“果然是百足娘子下得毒手。”
众人环顾四方,见不远处还有几个镇民,或仰或卧,皆已死去多时。杨起看男子尸身尚是齐全,女子却是残破不堪,便似被动物啃噬咀嚼一番,想起茶斋说起的百足娘子嗜好妇人之肉之云云,不觉毛骨悚然。秦缨更是失魂落魄,紧紧依靠于他,浑身颤抖不已。
茶斋怒道:“那七郎祠虽是被巨黑鬼霸占,但七郎毕竟还是此处的护佑神灵,此时铁鸡镇惨遭屠戮,他却跑到哪里逍遥去了?”就看前面踉踉跄跄跑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收执一根大棍,晃晃悠悠,不时回头张望,竟是惊惶之极。
他一眼瞥见茶斋,不由喜道:“前面的莫非是铁塔地仙茶老头么?哈哈,有你在此,凭我二人之力,定然能够将那老妖婆赶走。”茶斋待他来到跟前,看他如此摸样,也是惊愕不已。杨起三人默立一旁,看他们言谈凝重,其词语真切分明,不由面面相觑,暗道原来此人就是被那巨黑鬼赶跑的七郎神。
茶斋听他说得事态严重,不由眉头紧蹙,甚是忧虑。七郎神道:“不想这妖怪竟有通天的本领,实在不容小觑。我看它现出原形,那一百手足扑将过来,便如同一百件大刀扑天盖地砍来,甚为吓人。”
茶斋叹道:“你也是小仙,比我更是纯阳之体,为何法力却是如此不济?”七郎神不以为然,道:“我本来就是一介普通的天兵,无品无阶,无袍无马,只在火德星君帐后烧水做饭而已,本领可谓是低微之极。当年下凡随天将助黄帝一战,因看蚩尤团兵围攻,势不得已之下才被迫拎着烧火棍上阵杀敌,也算是破了伙头军从无杀敌陷阵的规矩。即便如此,我也是随着同伴一块儿呐喊冲杀,他们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何曾单枪匹马?”
茶斋看他突然精神百倍,暗道糟糕,听他继续说道:“后来好容易天下太平,各部按天兵名册整备肃军,以归天庭。可是军书三十六卷,偏偏又少了我的姓名,究其原因,说道是某一日失火,竟将我那一页给烧了。我找管理此案的小笔仙理论,他本是我的老熟人,却反说天界规矩森严,失了名册便是失了仙籍兵号,自然也是回不到那九重天的。
我堂堂男儿大丈夫,哪里能够如街头悍妇一般撒泼哭闹,不作天兵又有何妨?于是潇洒离去,自在人间红尘游历,倒也逍遥快活。过了许多年,来到此地,收了村镇乡民的香火,那也是衣食无忧、饱暖不愁。”
茶斋忖道:“你这段老皇历也不知说过有多少遍了,却也不嫌厌烦,此时是何光景,哪里有空听你唠叨。”
七郎神犹自述说不停,看茶斋引着杨起一行往镇里走去,不觉讶然,叫道:“你们如何撇下我了。”怔愕半晌,忽然一拍脑袋,自语道:“是了,我说了许多的废话,你们正是烦燥伤心之时,如何能够听得进去。”提着棍子追随在后,只说道那妖怪是怎样厉害怎样凶残。
众人来到吴记药铺,那里已是破落不堪,血迹斑斑,又看一只人面大蜈蚣盘在屋顶之上,秦缨哎呀一声,拔足就逃,众人拖拉不及,转瞬失去了她的踪影。
那大蜈蚣正是百足娘子,眼见得七郎神一行,哈哈大笑,道:“手下败将,怎么又有胆子回来了。你带着这几个老弱病残过来,莫非是想孝敬于我,特意引来一些血食不成?”
七郎神呸道:“我身边的这位老头可是此地鼎鼎有名的半仙茶斋。你不也就是忌讳他的厉害,所以扮作受了鬼伤的女子,用那调虎离山之计将他诳走,随后方才屠戮此镇的么?如何此刻他到了你的跟前,你反倒不认识了。”
百足娘子脸色一变,冷笑道:“你们来回得好快呀!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救不得这全镇的乡人。”杨起怒道:“我们好心救你,你却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百足娘子哈哈笑道:“凡人果然是愚蠢之极,怎可用人心来判断妖意?”
茶斋看它神情松散,冷不防祭出一件法宝,便看一个大印从袖中飞出,停在空中随风而长,往它头上便要砸去。百足娘子道:“你以为我果真怕你么?先前骗你离开,不过是嫌你碍手碍脚,恐坏了我的好事罢了。此刻铁鸡镇悉数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还有何顾忌,就同你好好玩玩。”抽身躲开攻击,大印收势不及,顿时将药铺砸得粉碎。
第七章 三眼魔君
百足娘子甚是得意,道:“你这地上半仙的本事,我家主人早已打探的得一清二楚,除却普通的折纸画符之外,不过就是借着翻天印、隔物宝镜、粘稠蛛丝与那铁塔逞威风罢了。只是这几件宝器都奈何我不得,你又能怎样?”
茶斋喝道:“你休要猖狂。”指挥着翻天印又去砸它。百足娘子不躲不闪,待大印到了头顶,张口吐出一股黑色毒气,大印被那气息阻碍,竟是落下不得。再看它一声闷哼,毒气用力往上一顶,翻天印招架不住,翻着几个跟斗跌落出去。
茶斋不甚服气,依然还是祭起翻天印扎碰撞压,斗了十几个回合,始终奈何那妖怪不得。百足娘子渐渐有些厌烦,喝道:“老娘忙碌的紧,没有工夫与你纠缠。”口中喷出毒气,与之前的雾息大不相同,黑中有红、红中带青,隐隐约约有虫鸣之声。
便看翻天印象晒干的海蜇一般,顿时缩小,滴溜溜滚倒茶斋脚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大惊失色。百足娘子冷笑道:“果然是翻天印,专门在天上翻着筋斗犹嫌不够,还要在地上翻滚打闹。”
茶斋方要答话,听得其袖内的铁塔有人叫道:“那此地的知音莫非也被它害了?”正是巨黑鬼。茶斋一怔,想起他说得便是舍身取药的马夫,神色一黯,道:“不错,也被它害死了。”
巨黑鬼怒道:“这个老妖婆,先前借我之名残害百姓,我不与它计较。现在又来害我知音,伤我朋友,分明就是有意与我作对了。如此欺人太甚,我岂能饶他,快快将我放出来。”
茶斋犹豫不决,巨黑鬼道:“大爷虽是石像附体,但也能够吃喝拉撒。你若是不放我出来,我便在铁塔里便溺,受了这些黄白之物,你这宝塔还有何用?”茶斋闻言大惊,慌忙将它倒出,又解了粘稠蛛丝的束缚,便看巨黑鬼一得自由,挥动着幽王宝剑往百足娘子砍去,果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姿态。
百足娘子道:“你是鬼,我是妖,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兵戎相见。”巨黑鬼骂道:“你这井水偏偏都已经倒到了我这河水里面,原本的清冽甘泉已然被搅浑搅臭了,你说要不要打上一架?”百足娘子怒道:“给你脸不要脸,看招。”一口毒气喷来,众人皆呼小心。
巨黑鬼不慌不忙,道:“你这毒气只能熏得一些法宝和血肉之躯,大爷是泥塑的菩萨,难道还会害怕不成?”三两剑劈开毒气,依旧往它冲去。百足娘子躲闪不及,看它到了跟前,索性张开百足,将巨黑鬼紧紧抱住。那每一足皆是锋利无比,看着便要去洞穿它的身体。
巨黑鬼哈哈笑道:“是我说错了,我这身体可不是泥塑的菩萨,而是石刻的神仙,本身已是无比坚硬,再受了我的鬼力,那更是刀枪不入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卡啦当啷不绝,百足娘子的足刃尽皆折断。众人齐身叫好,惟有那七郎神被巨黑鬼夺了祠堂,心中还是气愤之极,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百足娘子哀嚎一声,翻滚着就要逃走,巨黑鬼大声道:“你抱得我那般亲密,我也不是无情之人,哪里体会不得你的似水柔情?也让我好好抱一抱你才是。”扔了手中的幽王宝剑,一两步冲将上去环住她的身子,双臂用力叫劲箍紧。
百足娘子急道:“你要做甚?”拼命挣扎,却哪里动弹的半分?茶斋道:“你自说是鼓贤士,风流文雅,我还有些不信,但听得方才的那一番话,真是好生佩服,信了,信了。”
巨黑鬼被他称赞,甚是欢喜,笑道:“所谓真金不怕火炼,酒巷不怕巷子深,你说此话虽然晚些,好歹也是伯乐之辈。”他双臂更是用力,却苦了怀中百足娘子,便见她脸色青紫,呼吸渐渐急促困难。
众人听得一阵哭声,见秦缨从一处拐街转将出来,双眼通红,啜泣道:“我那一家子的人,都被这个妖怪害死了。”似乎有些昏昏噩噩,竟然径直往百足娘子走去。杨起与黄松急忙召唤喝止,却不知秦缨伤心过度,失了心神,对二人的连番呐喊充耳不闻。
百足娘子喘息道:“你这样地伤心,老娘便发发善心,成全了你和一家团圆就是。”一口毒气往秦缨喷去,众人惊呼不已,大叫不妙,却看秦缨身后莫名现出一个旋涡,将她卷了进去。百足娘子讶然道:“主公,你……你为何要救……,不对……不对……”原来是巨黑鬼恨她心毒手辣,咬牙切齿间,箍抱得更是用力。百足娘子负痛得紧,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杨起对这百足娘子痛恨之极,暗道:“师父常说落井不可下石,要以忠义厚道为本。这个恶妖怪害人无数,落井便该下石,却不可听了师父的话。”大声叫道:“大英雄,你若是为民除害,从此侠义之名扬于天下,人人都会敬仰佩服。那时大家都来听你的鼓乐,只怕你的洞厅嫌小,都坐不下了。”巨黑鬼闻此憧憬,更是精神抖擞,便听得嘎达一声,百足娘子狂吼不已,渐渐少了声音,原来它的腰身竟活活被巨黑鬼给箍断了。
杨起一众欢呼雀跃,只是想起秦缨下落不明,又是胸中愁闷不已,不知如何是好。茶斋道:“那野丫头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以后细细打探,一定能够得到她的消息。”言罢走到百足娘子的尸身跟前细细打量。
巨黑鬼道:“不过是一个大蜈蚣罢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茶斋道:“这妖怪不同寻常,莫非背后还有主使教它袭击此镇不成?”黄松神色忧虑,道:“它已然死了,如何还能开口说话?莫非还能告知我们秦家小姐的下落不成?”
巨黑鬼听众人夸他大功一件,正是高兴之时,闻言笑道:“大蜈蚣与其余的妖精大是不同,就是魂断气绝,还是能够说话的。”见杨起、黄松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又道:“蜈蚣是百足之虫,其心中所想所忆都在足中印有痕迹,不过只看你如何将它搜寻出来罢了。此事说来容易,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七郎神满脸不屑,哼道:“茶斋于地仙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要寻获这底细又有何难。”巨黑鬼神色甚是尴尬,忖道:“你毕竟是恼恨于我,是以我如说东,你必要说西,口舌之上依旧不肯认输。”便大声道:“你那七郎祠除了推却你那神像之外,其余我皆未动它一分一毫。我还嫌它落魄,你若是惦念不忘,今日便还你就是了。”
七郎神满脸通红,暗道:“你说这话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了,你要抢夺便抢夺,要归还就归还,将我看成是什么了?”厉声道:“你要还我,我还不要了。这两日我看得一处甚好的地方,不知比那七郎祠好上几十几百倍,正是逍遥自在的好去处。”
巨黑鬼愕然一怔,道:“我听闻你此后居无定所,颇有流离颠沛之感,不想原来还有上好的容身之所。既然如此,那七郎祠便不还于你了,便当作往来的驿站茶棚罢了。”七郎神口舌张合,一时间说不得话来。
茶斋教巨黑鬼用那周幽王的宝剑从大蜈蚣的腿足上断下一节来,放在一处细砂之上。茶斋口中振振有辞,便看那断足突然竖立而起,跃跃欲动。茶斋喝道:“若有主使,速速报上名来。”足尖自行在细砂之上横纵滑挑,留下一排痕迹,众人待它停下,见是四个大字,皆道:“三眼魔君。”
杨起道:“这三眼魔君又是什么人?”茶斋、巨黑鬼与七郎神俱不能答,彼此相视无语,满目尽是疑惑。
七郎神沉吟不语,忽而挼袖叫道:“当年神魔大战,好象哪一个魔帝的手下的确有一个甚是厉害的魔将,此人与三眼神君长得颇为相似,本领也是不相上下。后来不知为何起了内讧,被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每人轮番一碗昏天酒灌醉,以魔电鬼风害死。莫非是他死而复生,又起了一个三眼魔君的称号么?”
茶斋从百足娘子身上又取下一物,道:“它的妖元气还未消散,依旧能够承用吸收。只是我与七郎都是神仙正直之体,融合了反而有害。鼓贤士是已将阴气凝聚于那大力犀牛的石像之上,若是掺合不存,再要附体牢靠更难,也不合使用。这三个娃娃都是寻常凡人,若被妖元气侵入体内,顿时化作半妖,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第八章 纯阳宝器
巨黑鬼被他称呼雅号,高兴之极,道:“这有何难,便寻着一件合适的道具,将妖元气灌输其中就是了。”却将幽王宝剑小心收起,道:“这剑也是有名的古董,还是保全它的本色比较好,万万不可接受妖元气。”
茶斋看七郎神将烧火棍藏在身后,自然也与鼓贤士是一般的心思,不由忖道:“我的翻天印是历时数百年方才炼成的纯阳宝器,难道有承受得了么?”看见杨起站立一旁,心念一动,叫他将干莫小匕拿将出来,道:“当年巧匠干将莫邪铸造这匕首,以自身鲜血祭祀,因此此匕除了可收天地精华之外,还可吸收妖魔鬼怪、神仙大佛的元气,个子虽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兵中饕餮。它在老君的炼丹炉中受了三十六天的煅烧,毕竟未成仙器,此时正好正邪兼蓄,增强其威力。只要用于正道,自然可积累无穷的功德。”
众人看他双手平托而起,掌中明明空无一物,却如托着一件珍宝一般,甚是小心谨慎。巨黑鬼道:“这妖元气无形无色,平时只可感知,却不能看见。但若是将它从一物移将到另一物,那便是瞬间显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果然看茶斋手中一团灰黄的烟雾,到了干莫小匕之上,就如清泉遇上荒沙,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茶斋将小匕还于杨起,又将他拉到一旁,嘱咐道:“小娃娃,我再传授你几句纳气收元的口诀。日后若是再遇上今日的情景,你只要将这匕首放在妖鬼或是魔怪的身体之上,念动口诀,它就会自行吸纳它们残留的元气。吸纳得多了,干莫匕首便会有变化的本领,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其他一切机缘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起愕然一怔,喃喃道:“以后还会遇上这等恶事么?”他未逢百足娘子之前,以为降妖除怪多么威风,也想习得上好的法术叱咤人间,可是看见铁鸡镇逢此大难,全镇人口瞬间死了个干干净净,不由心惊肉跳,只盼再也不会遇见妖怪。
茶斋知他心事,叹道:“若是平时,你不愿再去寻妖求怪那倒也无妨,毕竟人人都想太平,个个都爱安乐。只是目下那秦丫头不知所终,是受苦受难?是忍冻挨饿,皆不能知道。你三人是很好的伙伴,若是果真躲在一个大县城里,不管她的好坏死活,你难道能够安心么?”
杨起受他提醒,不觉啊呀一声,恍然道:“不错,我若是不能将秦缨救回,这一辈子都是寝食难安的。”顿时精神抖擞,将茶斋传授的几句口诀在心中默默念诵,那干莫小匕捏在手中,感觉也是大大的不同。
大蜈蚣作恶之时,不仅是百足利刃横竖屠戮,它口中喷出的妖烟瘴雾更是余毒无穷,尽皆深入泥土水木之中。茶斋心思缜密,从地上捻起一撮灰尘,见其色颇有灰黯惨淡之质,不禁摇头叹道:“此镇便是努力清洗干净,也要无雨无雪,暴晒三月方能居住无恙。可惜此地正处东南之位、龙涎之位,在这春夏自然无雪,却如何能够无雨无潮?”
七郎神道:“他两个娃娃要去寻找那丫头,走了以后便空无一人,便同那死镇无甚区别。且莫说三月之后如何,这中间的时日若是有游人经过打尖,受了百足娘子的毒害,还可如何是好?不妨一把火将它烧得干干净净,也免得贻害无穷。假如因此再闹出一两条人命,罪责便会算在你我二人的身上,即便没有天遣,也会在那功德簿上用朱笔倒添上一划,岂非是大大的不妙?”
众人果真一把火将铁鸡镇烧掉,只留下无数残瓦断砾。茶斋看杨起与黄松心思匆匆,略一思忖,便已然明白,道:“你二人希望我一并同行,却不知我出了这方圆五百里外,不仅帮不得你们,反而会成为老大的累赘。”
见他们不信,以为自己所说不过是敷衍推脱之词,又道:“本仙人出身地裂之界,虽是幻成了常人大小,毕竟还是二寸地仙,斗怪斗法都多有不便。适才逛七郎祠、游天籁洞、战百足虫,都是极耗法术灵力之事,若是在地裂周围六百里内,还有此处风水能够依赖支撑,若是出了六百里外,那就可谓是脱线的风筝,无依无靠了。”杨起二人不由面面相觑,甚是讶然。
茶斋道:“你们西去六万八千里,有一座辉照山,寻着一个唤作赤足大仙的和尚,他自然能够帮忙。”杨起与黄松尽皆倒吸一口凉气,暗道:“六万余里,寻常走去,也不知要花上多少年的工夫。”心中未免升起一股寒意。
茶斋笑道:“勿急勿躁,我自有一番打算。”转身看巨黑鬼道:“鼓贤士,你虽是才华横溢,鼓艺超群,可惜偏偏少人赏识。你因此绑架了许多的人到你洞府,便是为了叫他们日夜欣赏你的技艺,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就是这个道理了。如此虽好,可是他们大多是布衣乡人,粗弊浅陋,又哪里能够评鉴得了的,看你逼得紧了,就一个个胡言乱语一通,岂非大大的不妙?”
巨黑鬼被他戳将了心思,不觉叹道:“这个道理我如何不懂,只是舍此别无他途,迫不得已罢了。”
茶斋道:“老夫虽是地上的半仙,但素来与天上的雷神正部颇有交情。你若是愿意,老夫便去向雷部闻仲讨要一个面子,送你一个雷神侍从的官家指标,从此便随着雷公专在这东南一带布雨如何?那时但凡你经过之处,三界之人皆能听闻你的天籁大鼓了。
你虽是纯阴之气,但既然附身石像,料想也无大碍,以后表现良好,得了太上老君的转阴化阳丹,便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籍。七郎在此处也无香火,便与鼓贤士共同前去,若是遇着巧合的机缘,想必再回天庭也不难。”
巨黑鬼却不糊涂,暗道:“他看我杀了百足娘子,立下大功一件,便要尽力提携我了。”心中欢喜不尽,感激流涕,又口口声声说道稍时回了山洞,便即刻将所有的财物分给洞中之人,教他们自去安家生息。众人连连称善。
那七郎神与巨黑鬼素有旧怨,本不肯答应,再仔细想想,只觉得意气用事未必就好,若是能够回归天庭,就是受些委屈又有如何?便也一口应承了下来。
茶斋掏出两锭宝蓝水晶递于杨起,道:“地裂之界不产金银,因此为天帝财银司衙门许可,地裂刺史便以此物代替货物流通之用。这水晶之物在你凡间种种山石之中虽然也能开采,但其成色光泽皆是大大不如我手中的水晶宝锭。你若是懂得生意之道,以这稀罕之物换成银两钱财,后面老长一段时日的开支用度自然无用无虑。”
杨起满脸通红,道:“我在药铺之时,师兄便不肯让我掌管钱柜,便是看我不懂经营理财。”转手将它们交给黄松。茶斋微微一笑,唤出纸鹤,叫他们乘上西去,自引着巨黑鬼与七郎神去寻天庭雷部的事不提……。
黄水竹林,有着一抹巨大的湖泊,湖心有一座修仙岛,岛上有一座修仙观,平时少有人迹。这一日,观外来了两个人,眼看这山门之外的广场甚是平整,便脱下衣服凉晒。
二人说话声大,无甚顾忌,不知不觉就骚扰了观内众人的雅静。听得嘎哒一声,朱色斑驳的观门大开,走出四五个道童,连连呵斥道:“是谁到处呱噪胡闹,这里是可以大声说话的地方么?”看见前面二人赤膊着身子,四肢平展仰卧于地上,不禁皱起眉头,沉声道:“这里是修仙升天的福地宝境,你们这等样子,实在是有失体统,有碍观瞻,还是快快到别处显眼去。”
第九章 欺世盗名之徒
那二人拾了衣服正要离开,听见他们后面半句话,顿时歇住脚步。一人斜眼瞥看,见几个道童满脸不屑之色,心中不悦,冷笑道:“少爷我体态康健,不残不缺,又怎样丢脸了?你们如此势利小人,我还就偏偏不走了。”
他说完一ρi股坐在台阶之上,甩搭着衣袖服襟,卷起习习凉风,倒也逍遥自在。见另一人尚在犹豫,便扯住他的胳膊,道:“你若是走了,便被他们更加小觑轻视,岂能为之?”那人无奈,只好学他的模样,也是大摇大摆挡在观前。
一个黄脸道童年纪不大,口齿却甚是刻薄,哼道:“你们比我还要年长几岁,可是如此无赖,不过是糟蹋了上好的粮食罢了。”那二人相视一笑,置若罔闻,却是不理不睬。
几个道童又厉声吆喝了几句,见依旧无功,不由面面相觑。黄脸道童骂道:“果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彼此使个眼色,拎着扫帚便过来驱赶,却被那二人好一通拳脚,打得落荒而逃。有那机灵的,便窜进观中,自去找人帮忙助威。
不多时,便看观里又跑出许多的人来,年岁尽皆与先前的道童相仿,手上俱是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犹自叫喝不已。那二人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黄脸道童甚是得意,大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这番看见要吃上许多的苦头,莫非心中害怕不成?”
那二人道:“你这哪里是甚么修仙养心之地,分明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强盗窝子罢了。”看众人一步步往前挪来,也只好一步步后退,虽有些怯意,口舌交锋尚是不止。
黄脸道童唇怒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敢逞言语的威风么?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愚人。”引着众道童便要冲上去围殴,却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叫道:“胡闹,胡闹,还不快快给我住手。你们如此肆意妄为,便不怕被师父关在思过洞中饿上一天一夜么?”
众道童闻言愕然,纷纷将扫帚拂尘抱在怀里,哪里还敢张扬?黄脸道童也是没了威风,低着头,站立一旁默然无语。
那二人笑道:“总算是出来了一个明事理的,我们的救兵就是此人了。”便看观门走出一个道士,年约二十上下,到了二人跟前,稽首道:“贫道灯芯,我这帮师弟皆是化外山野之民,不识得甚么礼节恭敬。若是有惊扰恐吓两位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才是,万莫放在心上。不知施主高姓大名,如何会来到我这湖心之岛?”
那二人看他如此姿态,也不敢怠慢踞傲。其中一人抱拳道:“这位小道爷,我叫做杨起,边上这位是我的兄弟黄松,因受风雨侵袭,无所容身,只好降落到这修仙岛上小憩。适才我二人言语之中也有不恭得罪之处,还望大家海涵。”
众道童相顾说道:“这黄水就是弱水,鹅毛不飘、浮船不起,他们若是不会飞天之术,怎能到得这隔绝之地?”看待二人的神情也是大不相同,杨起与黄松听他们称颂,不免有些面红耳赤,才要解释,众人蜂拥而上,已然将他们迎进了观门之内,又教人送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果然精神得紧。
灯芯心细,看杨起二人虽是竭力掩饰,却是哈欠连天,不由笑道:“客人遇上了风雨,极是耗费体力,此刻天色尚早,不妨便在厢房好好安歇。若是到了用饭的时刻,我们自会有人招待接引。”
杨起与黄松连连称谢,便随他往厢房而去,里面倒也干净齐整。待他被人唤醒,却见那黄脸道童木然伺候,呆呆立在一旁,见他们坐起身子,冷哼道:“请随我来。”不一会儿到了一间偏殿,众人跪坐两排,彼此面立。那饭食都是清果淡蔬,放在小盆之上倒也雅致。
用了斋饭,杨起便要去见此地的住持,灯芯甚是为难,苦笑道:“有客自远方来,本该好好款待迎接,只是家师这两日身子偏偏不太舒适,正在寝室安心养病。他老人家卧床已有三月,这几日正是康复的紧要之时。”
黄松慌忙道:“款待已是极其盛重,不敢再去劳烦主持金身。”杨起心念一动,忖道:“此地唤做修仙岛,修仙观的主持自然也是修仙之人,即便是没有得成正果,也应该是纯阳正气旺盛不息、百病不侵才对,如何一病就是三个月。”
继而道:“主持卧病在床,自然是万万不能来看待我们的。我们是客,却是万万不能不看他老人家的。”眼下之意便是要灯芯领路,到那主持的房里走上一遭。
灯芯愕然一怔,旋即笑道:“杨施主的好意贫道心领了,若是家师得知二位的赤诚,必定也是感激不尽。只是家师患得却是湿疹风疾,开不得窗子推不得门,还是稍后一段时日再引见不迟。”
黄松闻言,附和道:“既然如此,以后再去问安吧?若是因此加重病情,那反是糟糕之极。”杨起一拍脑袋,笑道:“你说得正合道理,我却有失考虑了。”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暗道:“阴体之人容易纳风受寒,所以患上湿疹也不奇怪。修仙阳盛之人便是患病,想来也该是躁热病症,怎能为湿痹所侵?”
杨起自幼师从吴大夫习医,虽是调皮好动,难以按捺住性子研医问药,但多少懂得一些医理。他替人针灸扎不准|茓位,按摩把捏也不得火候,开药出方更是教人惶恐惴惴,粗糙一些的学问倒还能够说出一二。黄松本是佃户出身,性子憨厚耿直,最怕给人添将麻烦,惹得别人厌恶。是以一个总想要探听得究竟明白,另一个却是安分守己、乖巧本分。
灯芯陪二人回房用了茶水,便说要去道德堂晚修功课。杨起笑道:“却不知是那些功课?”灯芯道:“今晚念诵的是三清经文,又分上清真经、中清真经和下清真经三部。下清真经可炼精化气,中清真经则可炼气化神,上清真经最是不易,却也最是高明,可炼神还虚。你们若是有意修心养性,一窥道德奥妙,不妨便与我一块前去经堂,安心诵经礼道如何?”
黄松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杨起闻言连连摆手,摇头道:“摸索念诵经文,你便是要我坐上一柱香的功夫,也如针毡垫底、百芒刺身一般。万万去不得。”
二人将他送出屋外,看灯芯走远,住过屋角不见。杨起将门掩上,拉黄松到得一旁,眼看四周无人,低声道:“这修仙观颇有些诡异,你我此时无事,就去四处看看如何?”
黄松笑道:“如何就诡异了,不过是你玩心又起,便想寻些借口出去溜达一圈罢了。”却听得行李包中一些声响,不由一愕,将包裹打开,看见一个瓷瓶晃悠悠颤动不已。
黄松奇道:“怪哉,怪哉,它如何会自己跳动?里面也不知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蓦然想起一念,不禁目瞪口呆,道:“你我打点行李之时,何曾看见过这个瓶子?也不知它是从哪里来的?”
杨起笑道:“莫不是我们当初走时,那茶大仙人又偷偷塞了一件礼物过来。”伸手便去拔那瓶塞,却看见一道金光闪出,扑哧一声跌落在桌上。
黄松惊道:“方才是什么东西?”桌上有人道:“是人是仙或是妖,总之有名有姓,却不是可以用那东西二字称呼的。”杨起看得真切,讶然道:“你莫不是红鼠长老的少主公青衣么?如何离开地裂之界,竟然到得这里来了?”见桌上一个一寸约高的小人,安然盘坐,不动不摇,果然就是青衣。再看他渐渐长大,不多时便同寻常孩童也无区别。
青衣看杨起对他横竖打量,颇不自然,道:“我变成你一样的大小,便与你当日变成与我一般的大小看待并无两样,何必对我如此奇怪诧异?”
杨起摇头道:“你的相貌我记得甚牢,哪里有什么好揣摸的?不过此处离开铁鸡镇想必也有六百里了,你若是无事,还是变小一些得好,也免得消耗了灵力。那时你一个病怏怏的小孩儿,究竟谁能照顾?”
青衣轻声道:“我的真身本来就是如此大小,此刻回复了原状,正合自然天道,哪里还会消耗什么灵力、需要什么法术?”
见他二人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又淡淡一笑,道:“我爹爹本是武夷山中的一介普通樵夫,却素来喜好黑白之术。一日他砍柴回家,却在下山的道路之上看见一个黄袍的老者设摊较棋。只是那荒野之中,草木深深,休说要找到堪与匹敌的对手,便是寻一个能对奕一二的陪客也难。”
杨起笑道:“想必是他棋艺不佳,在人多的地方处处都是对手,所以索性跑到棋风不盛的偏僻之地逞威风了。”
青衣道:“那老者看我爹爹经过,便出言招呼,又将那棋局展开观示,言道如何精妙有趣。我爹爹一时兴起,果真上去与他博奕,其实也不过是玩耍嬉戏而已。谁知棋到半路、未分胜负之际,老者提出要追加赌注。我爹爹无金无银,惟有一担干柴,他倒也不嫌弃,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戒指,道‘它也不值几个钱,却正合你的这担柴禾’。我爹爹棋艺本来不高,那日不知是他如有神助,还是老者故意相让,连下了三盘,三盘皆赢。”杨起笑道:“这戒指实在是赢得蹊跷,想必是那老头另有所图吧?”
第十章 刺史官印
青衣愕然一怔,连连点头,道:“我爹爹胜了三局,已是十分高兴,看那老者传出戒指,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以为万万不可占人的便宜。后来看纠缠得太紧,索性挑了柴禾撒腿就跑,撇下老者高声呐喊。
他一鼓作气跑了两三里地,实在是跑不动了,便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以为定然将那老者甩掉。不料才要喘息,却听得树上有人哈哈大笑,抬头观看,却不知老者何时竟攀到上面去了,正倚着一棵好大的树枝站立。”
黄松惊道:“他哪里来得这等本事?”杨起不以为然,道:“他若不是鬼怪神仙,就必定是有钱的财主,雇了一帮人抬他奔跑。你爹爹走得轻快,却未必能够跑得过他们。”
青衣笑道:“我爹爹心中焦急,道‘先前与你打赌,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何曾想过真要占你的好处?’那黄袍老者听了,竟然甚是欢喜,道‘你不贪图富贵,便是个品性纯良的好人,这枚戒指非你莫属’。
我爹爹哭笑不得,顾不得劳累,起身就要逃走,只是地上却如被人抹了香油一般,极其滑溜,他双足迈得飞快,竟然只在原地奔跑。那老者哈哈一笑,从树上跳了下来,拿着戒指便要往我爹爹手上戴去。”
杨起叹道:“如果是妖怪,他以后怎能当上地裂之界的刺史,此人一定就是天上的大神仙无疑。”黄松笑道:“他被神仙看上,那自然是逃不掉的。”
青衣道:“可惜我爹爹也是天下脾气最是倔强之人,他大声喊道‘你要给我戒指,我偏偏不要,你又能岂奈我何?’黄袍老者看他双拳拽得紧紧,丝毫不肯留出一些空隙,笑道‘你不肯戴上戒指,我就偏偏要给你戴上,看我怎样来奈何你’。说完张开双臂,一摇一摆。
我爹爹不知为何,竟然也是双臂大开不合,晃晃悠悠。黄袍老者道‘现在我要叉开五指,你也一并叉开吧’。我爹爹极力抗拒,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张开了手掌。又听老者道‘我老人家辈份极高,怎能给你戴上戒指,还是你自己套上吧’,将锈迹斑斑的戒指放在我爹爹的右手,便看他颇为无奈,自己便给左手戴上了。”
杨起与黄松笑道:“人不与天斗,想必说得就是这个道理了。”
青衣道:“我爹爹问道‘你究竟是谁,便是做买卖也得你请我愿,哪里有强买强卖的?’老者正色道‘我是二十八星宿的东昊大帝,奉天帝御旨寻找可代为掌管地裂之界的六品刺史。看你秉性纯良,便向天庭举荐,方才的戒指正是你的刺史官印。
你肉身成仙,可谓极大的造化,但依旧还是半仙之体,属地仙一列’。我爹爹听他说起所辖府郡的情形,甚是头痛,道‘我个子长大,如何能与他们在一起共事,难不成在里面当着一个巨人么?’东昊大帝道‘这戒指可将你的身体缩小,若是想恢复真身,只须再拧转一次即可’。所以你们莫要看我是小人,反倒瞧不起我。”
杨起恍然大悟,转念忖道:“你说话便同大人儿一般,我可无法将你看作寻常的孩童。”
三人谈兴正浓,杨起不解为何会在此与青衣邂逅,便问及他此来的缘故。原来是当日大战之后,红鼠长老恐风雨大士卷土重来,便执意要将他送到天蝠院去。青衣不肯,是以乘人不备,借着戒指的仙力逃到空中,四处流浪奔波。适巧先前风雨交加,又看见杨起二人坐在鹤上顶风跋涉,于是便钻到他们的包袱中歇息,有幻化出一个瓷瓶,也算是安身之所了。
黄松奇道:“那代王看去不似坏人,想来也该是忠臣烈仆才对,你为何对他畏惧忌惮?”青衣肃然道:“他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从此名正言顺控制地裂之界,便是蚁州庄的风雨大士也不能分庭抗礼。我如何能够成为他的傀儡,听其肆意摆布?”
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青衣将戒指一旋,瞬间又成了一个一寸的小人儿,依旧一道金光回到瓷瓶之中。杨起将房门拉开,灯芯稽首道:“杨施主与黄施主还未曾休息么?我路过此处,见房内还有烛火,于是顺便进来看看。我方才教师弟备了一些晚茶点心奉上,若是劳累,用完了便找些安歇吧。”言罢辞别而去。
不多时,便看黄脸的道童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冷然道:“两位升天的仙人请用。”黄松心中不安,道:“小师傅误会了,我们莫说飞天之术,便是寻常的法术也不懂得一丝一毫。”
杨起笑道:“我们是乘着大鹤来得,就是这大鹤,那也是别人变化好了以后叫我们骑上去的。”黄脸道童愕然一怔,旋即冷然道:“原来如此,那更是升天了。”看他二人甚是不解,也不答话,反手将门带上,径直离去。
杨起呸道:“此人真是小气,不过是先前一些小小的冲突,他却能记恨至此。”看青衣从瓶出来,不由愕然道:“此时天色以晚,你就在瓷瓶中好生歇息不好么?”
青衣放开身子,依旧坐在桌上,半晌默然不语,好半日方道:“不对,他说的话颇为古怪,似乎另有玄机。道家修炼成仙,往往都说飞天或是飞升,甚少说什么升天去的,以为大不吉利。也有说道升天得道的,却不似方才的道童那般神情。”
杨起被他提醒,略一思忖,笑道:“常人所说的升天,便是死去的意思。”心念一动,不觉脸色苍白,喃喃道:“升天,升天,先前他也说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的话,莫非是在有意暗示什么不成?”
黄松看他二人面色沉凝,心中也是不甚轻松,问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莫非……”话未说完,却被杨起一把揪住衣襟。
黄松猝不及防,几乎被吓唬得跳将起来,却听他道:“此时一定要出去看看了,若然真是莫名奇妙陷在此地,那可是六月飞雪,实在冤枉得很。”三人一般的心思,眼看房外似乎无人盯梢,便悄悄潜了出去。
黑灯瞎火之处,不能辨别方向。杨起只觉怀中干莫小匕一阵颤动,甚是诧异,于是将它拿将出来观看。才拔出鞘来,便见得匕刃之上蓝光流溢、隐隐有一股波纹左右缓缓旋转,不由大是惊奇。
青衣问了缘由,道:“我在地裂之界听红鼠长老说过,但凡被倾注了妖元气的物器,对周围妖怪皆有感应。得了鬼元气,也就是成型的阴气,对四处鬼魂也是悉数探知。倘若得了神仙的纯阳元气或是魔元气,那也是一样的。”
杨起惊道:“那日茶仙人不过就是往上移注了百足娘子的妖元气罢了,难道这周围还有妖怪不成?”黄松也是怆惶不已,道:“这里明明还在修仙观内,哪里会有甚么妖怪,你莫要自我恐吓,先自乱了心神。”
三人依着匕首指向,一路地往前探去,稍有偏池,那匕刃上的光芒瞬间便黯淡下去,甚是灵验。如此走走停停,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一处庭院,隐约听见水鸣之声。
过了花廊台榭,看见一面雕花镂空的青瓦白粉的墙壁,水声听得更加真切,分明就是从外面传来。墙上有一面木门,一把黄铜大锁将它闭合得严严实实,杨起托起查看,叹道:“这锁没有一斤也有八两,便是用大锤子也难以砸开。”
第十一章 恶言善意
青衣不慌不忙,走将过去,轻声道:“也不是很难开。”杨起笑道:“你父亲是天帝封下的半仙,你自然也同他一般懂得一些法术。”却看他从腰间抽出一根金针,放在锁眼里捣腾了几下,喀达一声,锁扣蹦弹起来,(奇*书*网^.^整*理*提*供)果真开了。
听青衣道:“我虽是懂得一些仙术,却不喜习练开锁法术的奥妙,终究还是要靠上一些其余的本事。”杨起讪讪一笑,忖道:“你有了这等本领,自然不用再去修习甚么开锁的法术了。”
只是这到了门外,却是一层甚密的浓雾,一人过去几步,后面跟随之人便看不清他了。黄松甚是忧虑,道:“这里水声轰鸣,不知哪里就是深渊按潭,若是一不小心跌落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杨起道:“大伙儿彼此携手前进,这样都能有个照应,应该无恙才是。””所幸一路走去,虽然是有些磕磕碰碰,却未曾遇上什么大的洞|茓沟绊。渐渐雾气消散,眼目更加清晰,杨起喜道:“总算走道尽头了,你们在加把劲儿吧。”青衣年幼,气力毕竟不济。二人连拉带拽,托着他上了一处大石之上,才要喘息休憩,抬头看得面前的情景,不禁瞠目结舌,尽皆呆住了。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彼此面面相觑,讶然道:“不想竟有如此的景致。”
原来大石之前,便是一处悬崖,往空中看去,层层云彩绚丽明亮,竟将方圆许多地方映照的如白昼一般,丝毫不觉已近二更的时辰。三人扶着崖边的树木,又小心翼翼地往崖下看去,却见下面是一处颇为广大的水潭,波浪端急,好不骇人。
对面正是两座山峰,高耸入云,陡峭之极,壁石黝黑暗亮,隐约透出几分的莫名诡异。每座山峰都带着一道瀑布,此瀑从封顶倾泻而下,注于水潭之中,声势如雷鸣闪电,可夺人心魄。两处瀑布又于半山腰间彼此交汇,却隐匿着后面的一面石壁。此壁夹于双峰之间,上面似乎可见几个大字,却为浪花涛沫遮掩覆盖,看的不甚清楚。
杨起道:“可惜那隔物报警不在此地,否则用来一照,必定是一目了然。”青衣道:“隔物宝镜也只可隔墙而观,距离得远了,又碰上许多的水雾障碍,那也是无济于事的。”黄松无意踢翻一块残木,便看它沿着脚下的陡壁径直往谷地跌落,快到潭面之时,忽然往石壁飞去,便似被什么东西吸将过去了一般。
杨起大是愕然,依样踢了一截树枝下去,果然又被吸走,竟然不能落到潭里,不禁叹道:“好强的吸力,莫非我们脚下有个洞|茓,但凡从它面前经过,都将被吸纳其中么?”
黄松也是好奇,道:“却不知它的吸力究竟会有多强?”环顾四处,拾了一个小小的潮湿树墩,掂量了几下,感觉重量正好,扬手便往水潭中央抛去。待它将至水面之时,竟然旋转起来,便似有两股力量在努力争夺,稍时听得轰隆一声,化作了无数木屑。
三人看得分明,见一些木屑径往自己脚下的山壁而来,为崖缘边角阻碍,不知去了哪里。另一股则反向而行,穿过瀑布水流,没于对面的石壁之内。三人大惊失色,皆道:“此处竟然如此古怪?大家务必小心一些。”
杨起心念一动,暗道:“不是说这干莫小匕可识妖气么?先前看它异常,此时却不知怎么样了,莫非此地还有妖怪不成?”掏出匕首观看,却见那匕刃如火把一般,蓝光溢彩透亮之极,不由颤声道:“不好了,此光如炽如火,一定是发现大妖怪了。”青衣与黄松瞥见,也是神情疑惧,一时间不知所措。
黄松最初见得巨黑鬼时,心中虽是害怕,但尚能忍耐,后来遇上了百足娘子,看它对铁鸡镇的极恶作为,便对妖魔鬼怪甚是提防谨慎,此时闻言,不由急道:“此地若是真有妖怪,便万万不可久留,还是回道观内的好。”却被杨起一把拽住,沉声道:“回去不得,难道观里众人与这里的妖怪不会是一伙的么?”
青衣看黄松不信,道:“修仙观既是凡人修仙之地,应该是正气浩然、百邪不侵才对,如何后面会有这样一处深谷高崖、急瀑玄潭,更何况里面还住着不知甚么的大妖怪。可见其中必定有许多的隐情,若是贸然回去,虽然避开了此地的妖怪,却也同才出狼|茓、又入虎窝无异。”
黄松心中惴惴不安,迟疑片刻,不觉间还是往后面移去。杨起怒道:“好,你自己回去罢了,若是真被一些恶人害了,我们也是救你不得的。”三人正在争执,却听见浓雾另一边脚步声响,似乎有许多人往这里而来。
黄松喜道:“你看他们肯来寻找,定然不是坏人。”杨起呸道:“他们若是对你又所图谋,一样过来尽心寻找,且等候一些动静再说。”便听见浓雾之中有人叫道:“莫非是被他们识破,偷偷逃走了么?”另一人道:“大师兄言行极为小心巧妙,如何会被勘破其中的机要,大伙儿再好好找找。”
一人嗓门尤为洪亮,大声道:“我早说了将他们绑缚起来便是,你们偏偏不听,此刻血食跑了,到了时辰我们拿什么去祭祀山爷爷?”正是那黄脸道童的声音。杨起暗道:“他每一次言语都不甚亲善,莫非故意示训不成?”
杨起三人听得面色一变,相顾道:“果真都不是善人。”东张西望一番,见过去崖缘十余丈远草木丛生,幽黯之极,便伏下身子悄悄挪了过去,又挑了其中一块老大的石头躲藏。
黄松听雾中呼喝叫喊不已,顿时冷汗涔涔,低声道:“可惜那纸鹤尽皆湿透,否则骑跨上去,飞上了天空,他们再是凶恶,毕竟也无可奈何。”杨起连连摇头,喃喃道:“便是干了也用不起来,难道你懂得活鹤之法么?”相视一怔,尽皆往青衣看去,青衣微微苦笑,叹道:“我会折鹤,却不会活鹤。”二人心头一叹,暗暗叫苦不迭。
听黄脸道童道:“若是说他们逃走也无不可,只是此处天地皆为山爷爷掌控,便是骑鹤到得天上,也能从云彩里伸出一只大手将他们拿住。果真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偏偏你我寻找了许久,还是未能看到他二人的踪迹,岂非大大的奇怪。”
有人道:“莫非是在悬崖边上?我去找找看。”一阵脚步往崖边延去。杨起三人心中怦怦乱跳,从那石后探头望去,见一个胖道童来到崖旁的一棵大树之上,打着手檐的姿态四处张望观看。
眼见无人,又道:“这崖下还有一条小路,若是奔跑迅速,便是山爷爷也不及追赶。难道他们发现了那条道路,竟由此藏匿起来了么?”
黄脸道童大声道:“那条道路通往铁兜洞,便是进去了,他们发觉不得黄铜铁豹的机关开括,也是打不开暗门的。终究还是死路一条罢了。”
青衣看杨起一眼,欲言又止。杨起知他心意,自己也是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忖道:“不错,这黄脸的道童看如我们的仇人,喊打喊杀,凶恶无比。细细回想起来,却似一直在恶言善意,处处提醒告知。”
胖道童不甚放心,道:“我还是前去看看,若是他们还在铁兜洞内,我便径直捉将回来就是了。”话音方落,看他大吼一声,竟变成了一只肥硕的山魈,好不狰狞可怖。
第十二章 神兽闹百夷
杨起看那山魈顺着悬崖攀便要攀爬下去,心中甚是欢喜,暗道:“你们莫非不知晓潭面之上那洞吸之力的厉害么?若是一不小心跌落下去,顿时便要粉身碎骨,便是日后化鬼投胎,那也是肢体不全,空在阳世受苦受难的。”
蓦然想起一念,忖道:“好险,这山魈的鼻子最是世上的灵敏之物。此刻它们为周遭水雾潮气袭扰,嗅不得我们的气味,若是气雾散去,我三人气息遮掩不得,那可如何是好?”
青衣与黄松伏在草丛之间,偷眼往外看去,见那胖山魈虽然身体颇为浮肿,但蹬石踹岩的本事果然不容小觑,三两下便翻跳到崖下的一处凹孔,轻易立稳了足根。
杨起略一思忖,便要拍掌惊呼,所幸惊觉及时,只将双手轻触微合,不曾发出甚么声响,犹自喃喃笑道:“我好糊涂,怎将这等宝贝给忘记了?此时若不能孝敬了这些妖怪,以后只怕再也雾从用起。”脱下鞋子,拈出两张布垫,只是这布垫黄黑似麻,又如葛布,细细观看,终究还是不同。
黄松见失了胖山魈的踪迹,喟然一叹,轻轻抽转身子回来,半躺半卧,低声道:“不想竟被这些妖怪四处穷索,莫非是我前辈子做了许多的孽事,所谓因果循环,便要承受这等报应么?”话音才落,只觉袖口被人轻轻牵扯,不由一怔,却是杨起递来一张鞋垫,其味甚是古怪熏臭。
黄松看青衣掩鼻躲在一旁,不觉眉头紧蹙,讶然道:“这不是你医治脚气的药垫么?又潮又湿,长久也未未换,是以不堪闻嗅了。”杨起呸道:“我哪有脚疾,不过是铺中的师父与师兄都有此患,我便用些药材香熏,好好预防罢了。你快将它磨碎,研成粉末自然最好,只是动静休要太过于张扬。”
他手中拿着两块石头,将鞋垫夹在其间,双臂反覆磨压挤搓,便看许多的灰屑纷纷落下,正被他的衣襟布摆兜起,稍时便成了小堆的粉末。黄松心神不宁,此刻正是不解其意之时,依旧愕然不动。
杨起叹道:“你何其愚昧,我这垫子非布非锻,都是用上好新鲜的驱蚊麻葛编成。除了通血活络,还有何用?”言罢指指石外群道,又揉揉自己的鼻子,旋即双手环顾张合,如波浪一般起伏不定。黄松浑噩不知,嗫嚅道:“你说是喂鸡么?那可是昂贵得紧,便是下了药蛋,碰不上有钱人,那也卖不得好价钱。”
青衣恍然大悟,轻声道:“莫非是说此药能够熏塞猴魈的鼻息,叫它们嗅不得我们的气味?”杨起啧啧称赞,道:“不错,正是如此。那乡里山上的猴子每逢秋收之际便会潜入农家窃取米麦蔬果,以赀冬粮,莫说田里被它们糟蹋得一塌糊涂,便是仓库也形同虚设,防将它们不得。若是将粮食收集隐藏,再在外面挂上这驱蚊麻葛,那猴魈便是走到粮库外面,也是闻不出里面的食物。”
黄松如梦方醒,不禁眉飞色舞,喜形于色,附和道:“原来如此,它们虽是妖怪,但终究还是山魈,自然也会被此所克。”杨起笑道:“你既然明白,还不快些劳作么?”不多时,两个鞋垫尽悉研磨殆尽,麻葛粉尘收于一块细布之内。
黄松道:“可惜无风,若是散得远些,自然更好。”杨起道:“如何无风?”附耳言语一番,黄松点头称是。三人看黄脸道童引着众人只在崖边喝闹,全然未曾顾及到这边的动静,不由又惊又喜,喜的是得了这上好的机会,惊的是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到了崖边,离此不过五六丈开外。
杨起不该怠慢,轻轻将布片抖动,竭力将粉末往上空撒去。黄松忙不迭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蒲扇,前后左右小心摇动,便看那些粉末果真随风飘开,没入身旁的草木之中。
便听得几个道童喷嚏不断,齐声道:“这瀑布之畔好不秋意冬时,你我多少都受了些风寒了。”黄脸道童的喷嚏打得尤为响亮,抽搐鼻子,骂道:“不过就是寻获两个凡人罢了,为何要叫我这等苦头?”
一众道童笑道:“说得甚是,我们虽然是妖怪,却也是血肉之躯,苦风恶寒,那也是承受不起的。”竟随着黄脸道童远去,只在浓雾一侧看护。杨起三人听得真切分明,不觉掩口而笑,心中惶恐之余依然不失得意。
那黄脸道童寻了一处石头坐下,大声道:“大伙儿小心一些,这几日晚了山水爷爷血食的时辰,他两位老人家想必是心中不快,多少有些恼怒。若是不小心进了他们的虎口,哪里还有性命出来?”
一个道童笑道:“你这便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了。方才阿三被崖下的小道追逐,不正是从两位山水爷爷的口前经过么?哪里看见它受得一丝的恐吓,更莫说有甚么伤害了。”
另一个道童揶揄道:“难不成寻他们不到,便要从我们中挑选二人孝敬山水爷爷么?只是我身单体弱,还是挑些肥胖的好。那阿三已然算是一个,不妨再送食不尽过去,如此全了血食,我们又能得到半年的太平。”
那唤做食不尽的道童怒道:“为何惦念上了我的主意?有肥有瘦味道才好,你难道不知道山水爷爷最爱吃那五花肉么?”众妖哈哈大笑,皆道:“如此说来,还是送你三片毛去的较为合适。”
黄松看青衣默然不语,似乎甚是担心,便低声笑道:“你若是害怕,还是将手上的戒指稍事旋转,身形变得小了,它们便不容易窥得。”青衣轻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先前水声尚是轰响如鸣,如何这一些时刻,声音反倒低落了许多?那小妖怪离我们颇远,说起话来,却还是真切分明,丝毫不受水声掺洗。”
杨起嗫嚅道:“听你如此一说,我也是觉得奇怪。你我出来之时正值二更之天,此时想必已近三更不止,天上却依旧只有亮彩而无乌云,更看不得一丝一毫的月色。难道也与你那地裂之界一般,又是一处新的天地不成?”
青衣摇头道:“乾坤朗朗,哪里会有这许多的新天地?此处山水草木都是寻常之物,莫非是被人用法术施将了结界,因此便如罩上了一层衣服一般,看起来便颇为迥异。”教杨起拔出匕首观看,道:“此物既然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修炼了三十六天的功德,即便未合七七四十九天之限,称不得仙品,却也能辨识一些奇异了。”杨起闻之诧然。
那干莫小匕本是妖光流溢、幽蓝不止,颇有妖异诡魅之色,此时抽将出来,不远处有着许多的妖怪,却反倒平静如昔,透射不出半分的光芒。杨起略一沉吟,有心探个究竟,便隐在石后的密丛间,伏下身子,一步步向那些道童爬去。
黄松虽是好奇,如何敢象他一般肆意胡为?眼看劝阻不及,顿时唬得魂不附体,叫苦不迭,暗道:“他若果真要去探玩倒也无妨,只是那些道童都是穷凶极恶的妖怪,却休要害得我们丢了性命才好。”他心中惶恐不安,如坐针毡,却不知杨起爬得一二丈,也是胆泄气消,终究不敢近前犯难。
他只将匕首遥遥指向黄脸道童一众,看刃上无光无影、无波无漾,不由大觉奇怪,忖道:“此时茶斋若是说它能够验妖,天下谁肯相信,以为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罢了,有何稀奇宝贝之处?莫非此地真如青衣所说,张有什么结界法禁,便连小匕之上的妖元气也悉数封住了么?”
想到此匕或是秉性全消,不能用来降妖除魔,未免有些惶然不安,便自揣胸口,暗道:“我如何也是怦怦乱跳,此时凶险之时,更是不能慌了手脚、乱了主意。”
忽听得崖下有人大呼救命,黄脸道童惊道:“这不是阿三的叫喊么?如此凄厉,难道出了什么厄难不成?”众道童慌忙随他往崖边奔去,看得真切,皆是齐声惊呼,有那胆小的,便连眼泪都吓将了出来,闭眼掩耳,蜷缩一旁。还有的说道:“此时它尚有得性命,大伙儿想想法子,或能保全未定?”另一道童跌足道:“如何保全,你我下去,不过也就是送死罢了。”
杨起忖道:“那妖怪不知遇上了甚么凶险,却教群妖如此惊慌。”想起众妖怪适才的玩笑之语,灵光一闪,暗道:“听说这下面住着甚么山水爷爷,莫非真是应了它们所言,嫌献食贡物的时辰晚了,便要用那胖山魈果腹么?”再也按捺不住,悄悄压低身子,小心探头观望。
众道童神色惊惶,犹自喋喋不休,哪里还能辨得他的动静?杨起这一看不打紧,却是啊呀一声,几乎便要叫出声来,所幸他心神敏捷,慌忙用口掩捂,面色也是惊骇不已。
黄松看他如此的模样,甚是猜疑,愕然怔道:“你又怎么了?此时困境之中,彼此皆是慌恐不安,你扮出这副神情,反倒更叫人惴惴不安。”看他手势指点崖下,半日方才叹道:“好厉害,百足娘子与它们相较,就是提鞋套脚、端盆换水也是不配的了。你自己看吧,只是切莫鼓噪宣扬。”
黄松虽是畏惧,毕竟心痒难耐,便也依样闭住口舌,将头探出崖缘,这一瞥之下竟也手足无措,动弹不得分毫。青衣性子虽是稳重沉着,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儿,好奇心起便不能压抑,也想要一窥究竟。
杨起看他用力挤来,笑道:“世上好事之徒看来不止我一人,你见识广博,胆识想必也不小,料想看看也无妨。”挪开二尺地,放他过来。见青衣眉目微有张扬,却没有大惊惶然,暗道:“他年岁虽幼,但果然不能以寻常孩童看待。”
原来那胖山魈正趴在一处石壁之上,竭力呼喊救命。石壁本为两道瀑布交汇遮掩,看不识本来的面目。此时不知为何,那两道瀑布俱近干涸,只有涓涓溪流攀爬于峰身,反将那石壁一览无余,上面刻着“祝融之骑”四个大字。
杨起眼力极好,他看得仔细,见每一字又刻有无数符文,却是圈点纵横,不知所以。山魈身旁围着两头怪兽,一红一黄,红者狮头蛇身,背带双翅,生四足,腿形修长颇如马蹄,黄者豹头鳝体,有六足,前后四足如虎爪,中间二足却似鱼鳍,皆是硕大无朋、巨大无比,想必就是小道童口中的两位山水爷爷了。
红色大兽前半身在潭面起伏不定,后半身依旧呆在石壁的一个大洞之内,不时吞云吐雾,竟有睥睨之态。那蓝色大兽也是如此,隐约可见起后半身如长在崖壁一般,原来众人脚下果然还有一个可为它容身的洞|茓。
第十三章 群妖失措
二兽似是不和,彼此鼻喷嘴咧相向,偶尔扑噬交咬,方一照面,旋即分开,竟似互为仇恨又偏偏忌惮避讳一般。黄兽一足压在山道之上,便同一块大石阻隔无异,封住了胖山魈回攀崖顶的路途。
红兽一翅垂地,大羽散开张晾,正挡在山道另一头的一处小洞入口,想必就是那铁兜洞了。胖山魈前后皆是不得,又不敢往那潭水跃下,只能攀依着石壁抖如筛糠。
它看着黄兽巨足抬起,慌忙便要乘隙通过,却看那足蹄瞬间放下,一跺之下,地动山摇。胖山魈拿捏不住,一ρi股跌将在地上。如此数回,终究不得脱身逃难。
三片毛道:“这却怪了,水爷爷张口便能将阿三叼在嘴中,它为何只是一味戏弄胖子,却不肯下嘴进食。”杨起看得真切,见他眉飞色舞,颇有幸灾乐祸之色,不禁忖道:“便是妖怪,彼此既是同类,也该有情意信义。我看众妖之中,惟有你最是小人。”
黄脸道童喝斥道:“这是甚么时候,你还如此玩笑胡闹,若是再不噤声,便将你扔下去陪伴阿三,也不让他一人孤独寂寞。”众妖纷纷称是。三片毛脸色一变,顿时默然无语,便是旁边有人相问,也是三缄其口,一语不发。
红兽离胖山魈远些,相较黄兽之近水楼台,未免便有些吃亏。它眼看勾将不到,吼叫连连,张口就要吸将。那黄兽甚是机敏,如何肯放掉眼前的血食,每每看它圈唇撮舌,便猛然一纵,两排利齿往它的脖上咬去,逼得红兽缩身回防,那一吸自然便不能成功。
杨起叹道:“黄兽毕竟还是占些便宜的,可是那红兽不得好处,又岂会轻易教它如愿以偿?”果然便看红兽伺机一旁,一旦黄兽张口欲往那胖山魈咬噬,它也是如法炮制,横竖纵腾,齿足俱行予以明伐暗袭。黄兽顾惜身体,倒也不敢为了一口肉食犯险。二兽你来我往,看那胖山魈抱着一块石壁萎缩颤抖不已,暂且留下得一条性命。
黄兽屡次不得成功,渐渐有些暴躁不安,青衣眉头微蹙,道:“它吃不得那妖怪,心中恼怒,只怕索性便要将山魈毁弃,让对头也沾不上半分的好处。”便见黄兽仰头口漱,脖子咕噜咕噜直响,继而逼开红兽的探看,张口吐出一团老大的垂涎,正落在胖山魈身边,瞬间便将石头腐蚀出一个深大的坑洞。
黄脸道童惊道:“这口水若是落在了阿三身上,它怕是连骨头也会化掉。”便看众妖不知从哪里拖了一根藤索过来,叫道:“我们是万万不能过去送死的,就用这绳子将它拽拉上来如何?”尽皆大喝一声,用力抛将过去。
胖山魈困顿之中,虽是惶然无措,却依旧耳目清明、手脚轻快,眼看这藤索到了跟前,纵声一跳,正好抓住,不及细想观看,便拼命往上攀爬。
二兽哪里肯舍,黄兽张口咬著藤索,摇头便要扯晃。群妖惊道:“它的力气甚大,莫不会将我们也拉将下去了?”却看它扯了几回,俱是安然无恙。众人略一思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竟是它实在过于庞大,口中牙齿缝隙甚宽,所以咬那藤索不住。黄脸道童喜道:“看来阿三造化不浅,虽是魈妖,可是依旧得了老天的眷顾。”一并拖将这绳索往后跑去。
那胖山魈便如背生双翅,直往崖顶而来。红兽看着性急,仰头放出吮吸之风,偏偏惹恼了黄兽,一口雾气便向它吐去,正合着它灰头土脸。红兽狂性大发,也顾不得胖山魈的去向,也是喷吐出一口浓烟。
这烟雾纵横交错、或冲或汇,崖下顿时狂风大作,直吹得藤索如风中杨柳一般,摇摆不定。胖山魈紧紧拽住绳子,唬得魂飞魄散,暗道:“我且用力抓住,若是在跌将下去,就果真是死路一条了。”听得上面扑嗵一声,那藤索众小妖拉扯过猛,又被崖缘的石头切磨,竟然断成了两截。
胖山魈眼看便可上得崖顶,逃脱升天,孰料区区数丈竟是咫尺天涯,只觉身子一空,口中啊呀一声,复往崖底跌去。众妖捶胸顿足,叫道:“费了这许多的气力,终究还是将胖阿三送给了阎王。”
正所谓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靠,世上造化便是这般不可捉摸。那黄兽与红兽彼此纠缠,搅和出的大风本比那夺命的利刃还要厉害,此时在崖峰石壁间如波涛一般跌宕起伏,反倒成了胖山魈的救命稻草,却又比那稻草强上百倍。便看它如风中风筝一般,荡漾不定,竟然到了杨起三人的脚下悬壁之处,那里往里凹进,横亘着一处狭窄的方台,虽然不甚宽敞,却也正好容得下一个人来。
胖山魈卧在其中,早已惊得魂飞魄散,动弹不得。石上虽然参差不齐,窝刺不断,好歹可以躲避云雾风息,又能脱得那两位山水爷爷的齿足,若能依此看来,实在也是一方风水宝地、洞天福境了。
杨起初时尚能听得它的喘息之声,渐缓渐停,最后竟没有了动静,不觉大是奇怪,疑惑道:“它莫非是磕碰的厉害,苟延残喘一番,终究还是死去了么?”黄松道:“它是要害你我的妖怪,倘若果真死去了,便是天大的幸事。”
二人言语本就轻微,只是那胖山魈离得甚近,听见上面有人言语,虽是颇不分明,喜道:“上面莫非有人么?快快扔根绳索下来,拽我上去。”杨起三人面面相觑,尽皆叫苦不迭,忖道:“它的耳目如何这般好使?”于是凝息安气,不敢说话。
胖山魈等候了一时,未闻上面的动静,又道:“上面的莫非是三片毛么?你与我有些私怨,但毕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耿耿于怀,见死不救。也罢,那些事情都是我不对,这里向你陪礼了,你好歹将我拉出这荒石野地才好。”
杨起三人尽皆不答,胖山魈怒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无情无义,我若是困在这里,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若是再不答应,我便要痛骂于你,那时你休要怪我不给你留下一分一豪的颜面。”
杨起闻言一惊,慌忙道:“不是不理你了,不过是此处藤索难寻,要费上一些时刻罢了。你便呆在那里,如何这般性急呱噪?”胖山魈心中稍安,笑道:“原来是我错怪你了,你大人大量,休要放在心上才好。”不敢催促。
黄松看杨起拾了绳索往崖边挪去,不觉愕然,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低声道:“难道你真要救它不成?它若是上来了,哪里会有你我的好事,便是性命也要丢在这里了。”
杨起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只是你若是不救它上来,它性子一起便高声叫骂,群妖必定会到此搜索,那时岂非糟糕之极?”黄松瞠目结舌,苦道:“这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真是叫人为难的紧。”却看杨起咬牙切齿,沉声道:“也不是没有法子,我们只要它安安静静地上来。再出其不意,用匕首将它戳死好了。”
第十四章 众神怨愤难平
黄松颤声道:“你说现在便要降妖除怪么?只怕这妖怪厉害,匕首太短还杀不死它。”杨起一手正往怀中探去,闻言一愕,道:“这干莫小匕不是说是凡间的锋利兵刃么?如何会连一个小小的魈怪都奈何不得?也不知还有什么别的除妖法宝。”青衣满脸讶然,连连摇头。杨起与黄松面面相觑,果真又是一声叹息。
听得下面的胖山魈笑道:“三片毛兄弟,你可寻到绳索了?”杨起甚是无奈,应道:“寻到了,正要将两条合成一条,这样牢靠一些,也免得你又跌了下去。”胖山魈连连称是,道:“还是你考虑得最是周全。”
二人将绳索扔了下去,不多时便看胖山魈爬了上来,露出一个头颅。杨起不敢怠慢,从怀中掏出匕首,脱开鞘子一瞥,见匕刃黯淡无光,心中甚是懊恼,忖道:“妖怪就在眼前,它却无声无息,这等费铜烂铁,如何能够除妖。”
犹豫之际,胖山魈已然跃上了崖顶,看见是他二人,不由一怔,继而不同跪倒,大声道:“原来是两位施主救了贫道,活命之恩,磨齿难忘。”不教他二人答话,连磕三个响头,继而讶然道:“施主不在厢房安歇,为何却来到这上古结界之地?”
杨起与黄松看它如此殷勤,惊疑不定,念道:“方才明明就是要寻我二人作那山水爷爷的血食,如何此番看见了我们,反倒诧异不已?”再看它神情,不似有假故作。
二人转身往看青衣窥觑,只见草木深深,哪里还有他踪迹,想必是又化成了小人,躲藏了起来。那边黄脸道童听得胖山魈一阵大声呐喊,喜道:“这胖子果然有福,这样折腾竟然也能安然无恙?”
众妖纷纷过来,看见杨起与黄松并肩而立,面色一变,冷然道:“两位客人四处乱跑,便不怕遇上妖魔鬼怪,丢了性命么?”胖山魈急道:“他们适才救我脱困,正做了一件善德。”
看群妖上下打量,方才如梦方醒,道:“是了,一时欢喜,竟忘了变回原形了。”口中默念有词,又化回了原先的一个胖胖的小道人模样。杨起与黄松暗道:“你虽然化做人形,终究还是妖怪,还是要害人的。”心中如是,口中却是丝毫不敢抱怨。
黄脸道童道:“山水爷爷彼此打架得甚欢,这结界的气息也颇不稳定,你我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莫要惊扰了他们之间的雅兴。”众妖便将杨起与黄松夹在中间,簇拥着二人穿过浓雾,跃过门户,依旧回到了厢房安息,又叫人通知大师兄灯芯。
杨起心中忐忑不安,忖道:“这灯芯想必就是它们之中的大妖怪了,即便不将我们送作那两头巨兽以为血食,也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逃跑之人,还不知又会想些什么恶毒的主意来尽兴折磨。”心中越想越怕,后背脊梁隐隐寒气升起,好不难受。黄松胆子甚小,也是面色苍白,呆呆坐在椅上,犹自低头不语。
谁知灯芯看见他二人,又惊又喜,道:“你们无恙归来,幸甚,幸甚。”见杨起不解,遂教小道童送来一壶提神茶,便要与二人斟酌品饮,细细侃谈。杨起与黄松面面相觑,料他并无恶意,心中稍安。
灯芯叹道:“想必你们也看见了后院门外那断崖深潭的山水爷爷了。它们一者唤作祝融之骑,一者唤作共工之骑,俱是上古大神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的座骑。”黄松啊呀一声,甚是愕然。杨起心中早有如此揣测,只是听他口中说来,未免还是有些惊讶。
灯芯道:“当年祝融与共工分掌三界水火,虽是习性不同,却也能相融相洽,各司其责。后来十二魔帝挑拨离间,造成二人反目,放着天神身份不顾,竟然在不周山恶斗不已。彼此大战了三天三夜,祝融毕竟技高一筹,小胜共工。
水神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如何受得这等结果,一怒之下,触撞不周山的擎天大柱,造成三界无穷灾害,形成罪孽。天帝盛怒之下,将二神锁于东海与西海的海眼之中,各以泰山和华山镇压,从此不得自由,以偿因果。
二位大神各有一骑,祝融之骑便是睥睨凤饕,共工之骑又唤做桀骜鳝猊,皆能上天入地、穿山贯海。它们眼见主人受苦,不甘于袖手旁观,便各自潜入天庭的琉璃屋与终南山桃叶三清观偷取泰山之锁和华山之锁,意图解救二神脱困。
孰料因形体太过庞大,终究还是被采莲女仙和终南土地发觉,引来了天兵天将捉拿。只是这二兽实在凶猛异常,狂奔撕咬之下,十万天兵一时也奈何不得,眼看着它们竟一路往南天门冲来,众神群仙皆是惊惶失措。”
杨起与黄松却是不信,忖道:“火神与水神尚不敢违抗天庭,他们的坐骑如何还会有更高的本事,竟能对抗天兵天将?”
灯芯道:“有那神仙便出了个主意,说道二兽恋主,若是能够以被囚禁的火神和水神相胁迫,定然可以收服这两头神兽。这计谋虽然不甚光彩,但天帝情急之下也无可选择,便依言准奏,派了千里顺风和万里飘云分去东西海中,取下祝融与共工的一件信物回来。
千里顺风到了东海,问祝融要了一只手镯,而那万里飘云则到了西海,说明情由,问共工拿了一个吊坠。二兽看见这两洋信物,果真不再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
天帝念它们赤胆忠心,不忍杀害,便命太白金星、太上老君及织女、八部天龙等人在这修仙岛上设立一个结界,将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流放其中,终生不得流离世间为恶,更不得于东海、西海之处陪伴故主大神。”
杨起恍然大悟,道:“难怪看崖顶的空中云彩颇不寻常,却是织女有意编织出来的奇特之物。”
那阿三看着三人茶水将尽,殷勤斟酌,对这杨起、黄松尤为恭敬。杨起口中称谢,心中却甚是为难,忖道:“他被我二人救了性命,是以如此尽心尽力地招待,可惜偏偏是个妖怪,纵然精通人情世故,那也不可对其托付心腹。倘如被害,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灯芯是颇为精明敏感之人,看得他们虽然强颜欢笑,细细思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哈哈笑道:“先前阿三要去寻找那两个活命的馒头,以作二头神兽的血食,因为攀岩越壁,是以化做山魈的模样,施主莫要依此便以为他也是妖怪。”黄松被他窥破心意,不觉一惊,讪讪不知言语,抬头只看杨起的眼色。杨起不慌不忙,笑道:“原来此处的道童也会变化之术?”
灯芯道:“施主有所不知,我们这修仙岛实非黄水的原生本土,却是多少年以前的飞来之岛。当年刑天引着北地荒蛮一族起事,欲与灵霄之主天帝争夺三界至尊的君皇之位,却被砍去头颅,已示惩戒。刑天便已双|乳为眼,肚脐作为口鼻,一手执戈,一手执斧,犹自战斗不息。
争斗了三年,依旧兵败不敌,被十殿阎罗压于极深地府。追随刑天的北荒一族也被屠戮殆尽,惟有其中的一支百夷民因其主母原是昆仑瑶池蟠桃园中的婢女,素来恭顺贤良,乖巧讨喜,为西王母所喜爱,后赐予凡人为妻,得西王母及瑶池众神仙的求情,方才免于一死,本族与乡土一道,被流放到这黄水之间。又教从此皈依道教,安心三清之学,若是罪孽得消,功德圆满,便能飞升成仙,得证正果大道。”杨起与黄松听得目瞪口呆,哑然无语。
灯芯道:“天庭众神虽然是饶了百夷民的性命,但依旧怨气难消,多少还要给些惩处。这祝融与共工的骑兽正好一偿他们的心愿。二兽虽是神物,也是不能体恤神灵的怪物,每隔三月,便一定要用两个活道人供奉祭奠,否则脾气发作起来,我这修仙岛上天崩地裂,万物不得安生。”
杨起不以为然,道:“不是安设了厉害的结界束缚它们么?难道这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还能闯到这修仙道观里面作恶不成?”灯芯叹道:“结界为众神所设,自然也可按照他们的心思随意设定强弱。既然有心惩罚我们,那二兽的结界便不会固若金汤、纹丝不动,虽然还不至于叫它们跑将出来肆虐,可是撼动这岛屿山水草木,尚是绰绰有余的。”
第十五章 铲除恶习
黄松连连称是,道:“那桀骜鳝猊且不说它,只看睥睨凤饕背生双翅,一旦冲破结界,毁了这修仙岛和修仙观不说,若是再飞上天庭捣乱,也是大大的不妙。神仙大智大慧,岂能给自己找上许多的麻烦?只是用这活道人奉献一事,实在过于残人恶毒。”
灯芯苦笑道:“谁说不是,刑天与天帝一战,我百夷民人口伤亡大半,正该放马南山、安养生息才是。被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这一折腾吞噬,未过几年,眼看人丁单薄,不消战事疾病或是什么天灾人祸,便要自己消亡了。众人便向天祷告,祈求搭救营生之计。”
见杨起二人眉头微蹙,不禁笑道:“莫非你们觉得这是天罚,偏偏还要向天祈祷,颇为可笑么?”杨起摇头道:“想必天上的神仙也有那心肠慈软的,看着你们受苦受难,于心不忍,便来搭救也不一定。”
灯芯颔首道:“正是如此。我们也是情意惶惶、逼急乱投医罢了,明知天意,却欲破除,心中本来便是不抱什么指望的。孰料西王母却是一个极好的神仙,化做老妇人道‘那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若是没有血食,便是祝融与共工也压抑不得。不过你们也不用如此烦恼,我自能教你们一个变通的法子。
只需用白色面粉做成|人形,再采摘红浆菜的果实研磨,以其红色果汁为血,若依我口授的法诀施为幻形,便可替代活人祭祀。只是这馒头受了法诀,虽无意识灵命,却最是调皮善跑,跑得时刻长了,又会化成一摊面团。你们尚需好好看管哄骗才是’。
后来依言行之,果然不被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察觉,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其乐融融。西王母又留下一部《瑶池秘录》,里面记载了许多小巧家用的法术,大伙儿自小研习,代代相传,皆为熟忒。那胖阿三变化成山魈之状,也是受了此书的好处,却因鲁莽疏忽,险些受了大难。”
杨起极其诧异,道:“你还要哄骗馒头,方能叫它们安静下来么?”灯芯满脸通红,道:“方才便是因为哄骗不及,被它们跑了。”
三人正在言谈,却听得三片毛跌跌撞撞地跑来,大声叫道:“大师兄,那两个馒头已被大伙儿在厨房捉住了,其中一个跌到水里,都开始化了。”
灯芯不及回答,只觉得脚下地面一阵摇晃,便如地震一般,不由急道:“看来山水爷爷果然恼怒了,再不去祭祀供奉,我们这上好的房屋都要被震散拱塌了。你们先将一个馒头投将下去,稍事平息它们的怒气,然后叫黄脸与修真观的云道姑速速再做将一个补上。此番做好不用捆绑哄骗,念了法诀之后便一并上去将它按住,扔到崖下即可。”
杨起忖道:“原来此地除了修仙观,尚有一个修真观,是了,前者是男儿修练安息之所,后者自然就是百夷民的女子修真之地,所以唤做修真观了。”
他本是一个极其好奇之人,此时听得灯芯解释了前后的原委,方知错怪了众人,心中顿时平复安静,灵光一闪,暗道:“此地男的是当道士,女的却是作道姑,既然不能婚配,那如何繁衍后代?”
看黄脸与一众道童急匆匆从门前跑过,不由念道:“先前听他说着许多的狠话,还以为他是故意示训提醒,此时看来,他还是抱怨我们得很。”见黄松盯着自己的双足观看打量,甚是不解。
黄松笑道:“可惜了你那一双宝贝的鞋垫。”杨起方要答话,听得空中一声雷鸣,瞬间狂风大作。灯芯跌足道:“不好,不好。”慌忙冲将了出去。
灯芯张惶奔出,却留下杨起、黄松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背後有人叹道:“天地变色,恐有大祸将生,我们也不可在屋内久留。”回头观看,见一寸青衣不知何时攀在杯旁,手足身体依旧如昔静默安然,神情却是有些张惶惴惴。
二人愕然道:“难道是那山水爷爷扭转乾坤,要颠覆这修仙岛沉没黄水不成?你自有些许神通,或能占卜一卦以定凶吉。”青衣摇头不语,只看着桌上油灯火苗的晃悠忽颤,屋内气氛也变得凝重了几分。杨起看他这般模样,只觉胸口怦怦乱跳,隐约有不安阴寒之意,恐灯芯走远,便不敢怠慢,拉着黄松追将而去。
二人看灯芯远远进了前殿右侧的一间院子,转瞬消没了踪迹,方要跟进,便听见前面有人诵道:“洪荒大岁,朗朗乾坤,水火共济,万物乃生,百夷之民助刑天之恶,以天罪地孽之身、千万哀悯之情,修真求仙之愿,以与神兽共栖。然多有怨言,而告之曰:
昔天帝宽厚怀德、法力广博,为众神共举,以为九五帝君。既有三界,超脱五行,列山泽天吏,封九重神仙。求仙器法宝,煅百兵利刃,一者道德感化于生灵,二者除恶虫毒蛇猛兽凶物为害民生百姓者,顿时天地朗朗、乾坤昭昭,污秽邪气,不容于四海之外、怨言苦语,未闻于大洲。
及后蛮地蚩尤生乱,炎黄抗之,兵戈水火,苦不堪言。又有十二外帝睥睨,天帝惩凶,神魔苦斗,不能共处。叛乱方平,本该养民生息,又有刑天大神,则在臣守背节之间,犹豫恍惚,自持不定,终弃之忠义而与北荒蛮族起事,岭海万里之间,皆是无限烽火连绵!
后授首于天,重复太平。百夷之民蒙王母恩典、天帝垂悯,万幸脱得死罪开身,又于黄水之间固其修仙之所安息。然不惩则不能震恶,无罚则不得扬善,是以置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为邻,以为座右之铭。犹恐其二兽无度肆意,又设广大结界,不至逾越。
自天帝嗣位,临幸反界红尘无数,皆闻其神圣慈武之德,四海之外,六合之内,莫不规矩敬天。唯独黄水之地,弱水三千,青愁黑怨绵绵,修仙岛上,两观之内,不服不治。百夷余民,空负修真之号,拟虚假血食以出贡献、馒头人形以供神兽,秉性恶恶、所为劣劣。其日思夜想,皆是凤饕鳝猊不可与己共栖此土也!
本仙吏受天帝命,巡游三界,勘验众人,治恶徒,褒善者。路游此地,观祝融之睥睨凤饕、共工之桀骜鳝猊,虽受御赐看守之职责,然素来为百夷蒙蔽,愚安于双峰溪潭、森然石壁,据外食面粉果浆,难肥其身,亦无可见百夷赎罪之诚然。
如此种种之坑蒙弊骗、无良拐带,正是与天帝御命亢拒,潜争默抗。本吏虽驽弱,亦安肯视此胡作非为之状,徒受天地香火,脱职逃责以苟闲?且以纯阳之体承天帝之命以为仙吏,故势不可袖手旁观。
睥睨凤饕听闻、桀骜鳝猊有知,静听本史言:修仙之岛,位于弱水之间,虽出入无通,但方圆之大,山兽林雀之细,无不容其归栖,代代生衍以为民食,百夷罪民饱食终日而不得忧也。
汝二兽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偶噬血食,以捍异兽之元气,却为骗受欺,莫名冤枉。今与汝等约,尽三日,率性而为,撼山动地皆为所允,看岛民惶惶然而自思己过,能挑无假血食祭祀供奉。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也,是荒蛮百夷之恶性倔强难除、刑天余孽之劣根顽生不断也。如此冥顽不灵,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改造之意,然不可以为姑息养奸。夫凤饕鳝猊可承天帝之令,对不听其言者杀之,或吞或啮,随意所致,其等宵小法术、虽操强弓毒矢,亦不能以为对手。其时结界之解,尽杀乃止。”
第十六章 三界圣水
黄松惊道:“他说的甚么,听来隐约叫人心寒忐忑。”杨起摇头道:“我也不甚明白,似乎是说道百夷民以活命馒头替代血食,便是对上天极大的不敬,因此要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这两大神兽报复之语。”
想起最后那一句话,却是听得明白的,讶然道:“若是七日之后,那崖边的结界果真被解开了,二兽势必畅行无阻,从此能够在这岛上胡作非为。那可如何是好?”
此时听得院内的灯芯大声喝道:“你究竟何人,却来到我这岛上胡言乱语,挑拨山水爷爷的性情?”有人冷笑道:“说得好听,不过因为畏惧忌惮便称作山水爷爷罢了,何曾真将凤饕鳝猊好好孝敬了?”声如夜枭、声如鬼魅,叫人听来背脊寒冷,甚不舒服。
杨起与黄松不敢怠慢,三两步窜将了进去,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院内假山林立、翠竹连连,月光之下看来,倒是不错的景致,颇有另外的一种风情。偏偏在正中立了一座石塔,分为十三层,颇为奇异古怪。
杨起奇道:“这里有这么大的一座宝塔,为何我们先前俱是不能看见?”略一思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想必是此处的地形起伏跌宕、峰壁林木交落错综所致,若是不仔细观看,便轻易被遮掩住了。再看塔尖站立一人,身背月色,青袍皂巾,面目阴暗辨识不得。
灯芯怒道:“你这便是说我们以活人祭祀,方才能显出赎罪之真、修道至诚么?昔日天帝判以百夷民流放之罪,我祖祖辈辈皆是安心于此修道求真,不再惦念任何俗世纷杂。为何过去了这许多年,天庭依然锲而不舍,依旧要本族代代有人偿罪,却只是为了填送那凤饕鳝猊的口腹?”
那人笑道:“你心中气愤难当,虽有怨言,却又不敢指天责骂,恐受不尽的天谴。我这里给你出个主意,教你们世世代代不再承受厄难如何?”见灯芯惊疑不定,又道:“也罢,这凤饕鳝猊欢腾的紧,你要再做一个活命馒头也一时不及,我且先教它们安歇下来,也免得这修仙岛鸡飞狗跳、白白颠覆下此处房屋殿室的许多瓦片。”
那人一扬手,抛出二物,道:“你们便去变化作两个血食,先进了那两个畜生的肚腹再说,若是它们还肆意胡闹,就由得你们在里面折腾蹦跳,让它们疼痛难耐,也算是一些小小的惩戒。”那二物呜咽不已,一溜烟往后院断崖飞去,过得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观内尘消土落,那置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果真安静了下来。
灯芯道:“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将出来听听。”那人笑道:“听闻你是一个谨小慎微之人,我先前还有些不信。今日观之,若非我将二兽安定下来,你如何能够信我?此言如是不虚。”
灯芯道:“我问你有什么主意,却未曾说过相信你。你先前的那篇祭文,莫若说是一封檄文才是,哪里能够看得出一丝一毫的善意?”那人哈哈大笑,似乎颇觉有趣,只是他这一开怀,先前的声音也变得豪放了一些。
便看他双手一展,黑云之中飞来一只大鸟,口中衔着一根树枝,停歇在塔顶一侧。那人道:“你百夷之民多年修仙求道,虽然尚无一人得成正果,但遍阅天下仙道之书,不知可曾听说人参果树?”
杨起忍俊不住,对黄松笑道:“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主意,却连人参是土生树长尚不能分清。天下之大,又有谁听说过人参是从树上长出来的?”黄松本是佃户,未曾见过人参的模样,摇头道:“我也不知人参是从土里出来的。”杨起不以为然,道:“你虽未见过人参,却看过大萝卜吧?除却功效、价格不同,它两个都是在土里生长的。”
灯芯尚未回答,塔上之人道:“这人参果树非同凡品,独独在三界之外的朱雀中峰生长,每隔三月结一次果实,便是西雀人参了。此参有人形,五官四肢皆惟妙惟肖,果汁更合二兽的胃口。
你们将它植在崖顶之上,每隔祭祀之时,正逢果实成熟之际,只要摘下便可供奉,岂非绝妙好事?此树为朱雀中帝延帝封为御树,外人莫说种植,便是要看上一眼也难,我与延帝相国乌麒麟贺兰交好,苦苦央求,方才窃得一株。你此时不取,便再也寻获不得。”
见灯芯惊愕不已,那人又道:“人形馒头将就得一时,终究用不得长久,你看再过上一二十年,九百年界限即至,那西王母传授的法子还能用么?”灯芯脸色一变,忖道:“他如何知道这法子只用得九百年?”口中犹自道:“难道你那西雀的人参果便能一直喂食山水爷爷么?”
塔上之人甚是得意,大声道:“若是将你们两个活道人和人参果放在一起供二兽选择,只怕它们便是再看这活祭品一眼也不得。你说能够长久使用么?”
杨起二人听他所说,实在就是闻所未闻,不禁大是愕然。灯芯道:“这西雀人参果虽非长生不老之药,但凡人若是能够以玄妙圣水掺服,却能医治百病,常年服用,延年益寿,便是同那彭祖一般活上八百岁也是不难的。
可惜三界之中的玄妙圣水也不过八处,一处在灵霄宝殿的养心池,一处在昆仑瑶池的王母园,青龙山独占两处、白虎、玄武各一处。余者被黄山和庐山各得一处。”
黄松甚是诧异,拉过杨起,低声问道:“地裂之界的红鼠长老不是还有一处井水么?该是九处才对。”却听得塔上之人哈哈笑道:“虽说又有九处了?红鼠府中的井水不过是略近玄妙罢了,哪里称得上是真正的圣水?可笑红鼠老儿以为此水是地裂之界的风水命脉,莫说枯竭、便是稍微肮脏也耿耿于怀,不肯让人接近取用,却是迂腐之极。”
杨起忖道:“原来如此,当日茶斋要用此水显现那兵书的字迹,我只道好言相商,那红鼠长老必定能够施予一些,可他偏偏要去偷取,反倒卷入三方之间的一场纠葛。”
黄松奇道:“他离我们甚远,难道竟能听到这里的动静不成?或是巧合罢了。”塔上之人冷笑道:“我不过是三眼魔君手下的一个银瓶魔使而已,即非千里眼,也不是什么顺风耳,自然是听不得你在老远的地方说话的。不过我这小黑鹏耳力虽是不及那地藏王菩萨的谛听神兽,却也能轻易将方圆十里以内的动静辨识的真切分明。你们离我也不过就是百余丈,如何能够难得了它?”
杨起二人恍然大悟,不由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大鹏鸟么?”银瓶道:“它尚未成年,就同你们的婴孩一般,若是长大,一翅展开可有三百余丈,一飞三千里,便是凤凰也比将不得。”二人听得乍舍不已。
杨起蓦然想起一念,大声喝道:“你方才说道三眼魔君,那也就是百足娘子的主子了?当日大蜈蚣在铁鸡镇作恶,临死之前将一个唤做秦缨的女子不知摄到哪里去了,莫非就是被掳到他那里去了?”
银瓶冷笑道:“魔君周围不容无用之物,怎会将一个黄毛丫头放在身边?你们是事主,却也不该如此诬陷好人。”杨起看他说话轻描淡写,漠然之极,不由怒道:“他怎样是好人了?铁鸡镇上上下下数百余户,与他无怨无仇,却被他的手下害死。难道那百足娘子不是奉了他的号令行事的么?”
第十七章 为九头狮子而来
银瓶一怔,暗道:“以前确是传言铁鸡镇中藏有一块图片,后来派人悄悄打探,似乎都是妄言,不足为信。只是百足娘子现身那里,果真是奉了魔君的号令么?为何偏偏隐瞒于我?”心中隐隐不悦,不由哼道:“它们这些妖怪听调不听宣,惟魔君召唤时方才前去谒见领命,至于平日里如何胡作非为,却是不受限制的。”
灯芯道:“两位施主,此事以后再议。当前紧要之事,还是与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相干。”银瓶笑道:“不错,事有轻重缓急,巨细不分,如何在将来成就一番大大的功业?”杨起与黄松相视一眼,喃喃道:“谁说要成就什么大业了。”心中却是颇有不满,忖道:“难道寻找秦缨的下落便无干紧要了么?”
灯芯道:“你与魔山延帝的乌麒麟交契厚重,想必也不是神仙之流,莫非也是从三界之外而来的么?好,无论你身份如何,都与我这修仙岛上的居民无干,必定也不会平白将那人参果树赠送。”
银瓶道:“果真是聪明之人!与你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便是绕上几个圈子也终究被你看破,如此倒也轻松了许多。好,你将这塔门打开,我在里面转上一圈出来,这小黑鹏口中的人参果苗,便是你修仙岛的树木了。”
鹏鸟看他手势,衔着树苗一掠而下,自灯芯三人的面前闪过,转瞬回到银瓶身侧,只有一番得意。灯芯心有所动,却一时也不敢应允,为难道:“我这塔内是历代观主的法身安容之处,莫说要你进去观瞻,便是无事打开大门,那也是极大的不敬。”
银瓶不以为然,道:“天下之大,虽然是处处以往者为敬,但终究还是以活者生者为重。为何独独在你这休闲岛上反而不能变通?你历代观主便是因为德高望重,方才金身不化,以为永久存世,可为后人敬仰。若是始终封闭塔门,不叫他人瞻仰,那这些金身何需放存塔内,不如还是还尘于泥土的好。”
银瓶看灯芯犹在犹豫不决,便道:“你以为我是外界之人,也不知是在十二峰的哪一座修炼,是以心中怀疑隐惧不成?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大大的可笑了,我十二峰的魔帝各有完全的朝廷体制,除却单个势力不及五重天的天帝,其余又有哪一样是比他差得?你以君子之腹度我,我怎样进去便怎样出来,除了踩踏沾惹一些里面的尘土,断然不会带走其中的一草一木。若是终究不能释怀,便用你这观内的捆金绳将我绑缚好,出来查验无异之后,再解开不迟。”
杨起看石塔形状怪异,月光之下隐约可见得一些光泽,似雾似水,如有纹波荡漾其上,不觉有些不安。黄松奇道:“不过是一座普通的石塔罢了,此人看来有好大的本事,若是不能答应他,只怕发作起来,便自己进去了。”
银瓶在塔上笑道:“此塔唤作赤塔,也有人唤作刺塔,并非谐音所误,而是塔身若为莫名之人进入,一者便门窗禁闭,里面烧起三味真火,便是神仙鬼怪、大佛巨魔也会销金铄骨,一丝不存。二者千万利刃交相贯出,简直无可躲蔽。入侵者陨命,而塔内所有金身皆不会损坏。若是能以反镜之光打开正门而进,那便可安然无恙。”
灯芯叹道:“你果然是有通天的本领,便连这反镜之光也能知晓。既然如此,那你也该听闻百十年前,这岛上一对道士道姑应承男女之欢,受到了天谴责难,二人不仅性命尽失,便连那开锁的塔门钥匙也一并折成了两段。是以此后的三代观主皆不得入塔安殓,只能放在无量殿的宝拂大缸之中。家师为了修复修复此钥,数十日不眠不休,此刻也是元气大损,卧床不起。”
杨起二人方才恍然大悟,道:“修仙观的观主果然病倒,不过却不是为邪气病息侵入所致,而是大伤元气的缘故。”
银瓶笑道:“这有何难?你若是应允我入塔,我自然能够进去,便是连那三代观主的金身也能够移入其中,得无限的安息瞻仰。”灯芯甚是不安,道:“我料你法力广大,只是要将石塔砸坏,那是万万不可。”
银瓶不以为然,道:“要得反镜之光,除了这石塔之钥,还有白玉虎魄、井木奎银如意、碧血丹心石可以为之,我此刻已然有了其中一件,若是再得些妖气,塔门就开了。”
灯芯惊愕道:“这里是修仙道观,哪里去寻什么妖精?”银瓶道:“那是现成的妖怪,何必再去烦恼?你千条井下面不是镇着一个厉害的妖怪么?有它的妖气相助,何愁月光之下,不得反镜之光?”
他此言一出,灯芯脸色肃然,顿时不敢小觑于他。原来刑天与天帝争夺九五之位以前,曾有过一个极其厉害的对头,唤作金鬃九头狮子。此兽法力之高、本领之强,便是遇上当世的任何一位大神重仙也是不遑多让,却也是一个喜欢吃素的好妖怪。
此怪有个蛟龙的结义兄长,法力也颇为强大,却总是为非作歹,搅和得北蛮三支皆是叫苦不迭。刑天一怒之下,便于北海之地斩蛟除恶,还了三支民众的太平。
金鬃九头狮子倒也识懂道理,知道本是它兄长的不对,受此报应也是应该。偏偏它又是一个极好面子的大妖怪,又恐若是就此不闻不问,其余妖怪必定会说它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兄弟,百般奚落取笑。
九头狮子无奈之下便寻刑天报仇,约定在黑荒山决斗。双方如约大战了七日六夜,刑天毕竟是技高一筹,以斧戈镇住九头狮子,又将它压在百夷民的千条井下,教它动弹不得,只留一个井口呼吸。其时刑天布下一种结界,为罩视掩听之用,便是地藏王菩萨的谛听也探知不得九头狮子的下落,可谓是极其隐秘的天机。
刑天之乱以后,百夷乡土被流放于黄水之中,那千条井也一并迁移了过来,此时岛下深处正有金鬃九头狮子在酣睡,却也不知睡了几千几百年了?此刻灯芯突然听银瓶提来,不啻为晴天霹雳,不知这消息又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
银瓶连连催促,见灯芯始终不肯将那千条井打开,不由急道:“你若是耽搁下去,只会一味陷入困顿,莫非还没有尝过困顿的苦头么?”灯芯被他逼迫,脸色一变,哼道:“你绕了许多的弯,终究还是为了这九头狮子而来,何曾是想真正进塔观瞻?好阴险、好诡计、好狡猾。”
银瓶怒道:“我好言好语地同你商量,你这道人却毫不懂得好歹。你以为你不念那解井的咒语,我便无可奈何了么?”大声喝道:“你此刻还不出来,更待何时?从此随了我魔界光明,自然会有无限的富贵荣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众人极其诧异,面面相觑,皆是一头的雾水,彼此道:“他在唤谁?”
小黑鹏看银瓶叫唤,不觉张口啼鸣,那西雀人参果树跌落下来,为夜风所送,正落在灯芯的脚下。灯芯方要拾取,身边猛然窜出一个人来,抢先一步将果树拿到手里,躲在一旁犹自嘿嘿不已。
灯芯猝不及防,被他唬了一跳,定睛观看,竟是黄脸的道童,不觉喜道:“师弟,你得了果树,切莫再要被他夺回去了。”黄脸道童冷笑道:“你不肯答允人家的条件,那么此树便算不得是你的,如何能够强占?”
第十八章 黄铜铁豹
银瓶站立于塔顶之上,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懂道理的好人。黄髻儿,当日观主将开井的口诀传授你大师兄之时,你躲在一旁习得。此刻若是将它念诵于我,便是大功一件,三眼魔君论功行赏之下,还不好过你在这荒岛之上默默无闻地虚度一辈子么?”
灯芯又急又怒,喝道:“师弟,那千条井的消息原来也是你告之于他的么?”黄脸道童也不掩饰,道:“我百夷民世世代代守护此井,却又得到过什么好处?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不若投靠了他们,此后远离此岛,也不必再受那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的恐吓之苦。”
接着大声道:“银瓶魔使,当日观主也未曾明授什么开井的口诀,只说到若要寻求开井的法门,便只在石塔第七层的蓝砖搜寻。”银瓶闻言跳下,便在空中漂浮,降到了第七层,环塔而窥,不多时看见塔窗之下果真有一块蓝色的砖石,不由喜道:“就在那里了。”
银瓶方要用手去捏取,却看见石塔突然浑身上下通体透亮,不觉大惊失色,急忙往后避去。便看一道闪电飞快射出,直奔银瓶而去。银瓶哼道:“这是历代修仙观观主的护体宝光么?米粒之珠,又岂奈我何?”轻易躲蔽了过去。
杨起急道:“那这一招如何?”扬手将匕首扔出。银瓶哈哈大笑,道:“不过是普通的凡物罢了,莫说是一把,便是一百把一千把,也伤不得我一分一毫。”待干莫小匕到得跟前,伸手便去捉取。
杨起暗叫糟糕,却听他咦的一声,似乎颇为惊奇,竟然不敢用手接取,一袖便它甩落地下,口中犹自愕然道:“好小子,你如何会有这等兵器,实在古怪得紧?”
杨起慌忙将匕首拾起,应道:“杀妖不得,除魔不能,有什么古怪的?”银瓶哼道:“你是愚钝之人,当然不能知道……”话未说完,听他啊呀一声,忙不迭在空中闪转身形,原来是石塔乘他分神之际,又放出了第二道闪电,待他发觉之时,饶是动作再快,依旧躲蔽不及。
众人便听得银瓶啊呀一声,正被电光击中肩头,身形直直往地上坠去。离得地面尚有一二丈,看小黑鹏自下掠起,正将他载负,展开双翅急急逃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黄脸道童大惊失色,拎着树苗往后院逃去。灯芯大声道:“师弟,你此时悔改尚不为晚。”与杨起二人紧紧追赶。
几人一前一后,很快回到了断崖之处,黄脸道童眼看无路可逃,便顺着崖下的一条道路往铁兜洞跑去,才到得一半,看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各自从崖下深洞和石壁深洞相向探出半个身子,作势便要吞噬。
黄脸道童魂飞魄散,一个失足跌落崖路,正被潭水淹没,便看一个身子正被腐蚀,很快血肉不存。他手中的西雀人参果树飞落空中,正被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齐齐咬住,各自吞下了一半。
却听得二兽俱是大吼一声,各自攀住一个石峰紧紧搂抱,似乎痛苦难耐,不多时渐渐化成两尊极其巨大的石像,再也动弹不得一分一毫。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尽皆唏嘘不已。
杨起道:“你我已然到了这铁兜洞前,若非是修仙岛上的禁地,不妨便进去看看如何?”
灯芯道:“那石洞并非什么禁地,不过是因为山水爷爷看护得甚紧,若是好奇探看往往有性命之虞,因此平日里便不准大伙儿进去了。先前阿三欲入洞寻找人形馒头,洞未入得,几乎自己却成了血食。此刻它们化为石像,我们上山下水无所不能,这铁兜洞自然也与其余的地方并无什么二异了。”
杨起奇道:“你们唤二兽为山水爷爷,却是何等缘故?”
灯芯引着二人小心攀下崖缘,上了一条道路,径直便往那铁兜洞而去,笑道:“这山便是指眼前的双峰了,因形如冲天的大辣椒,便叫做双椒峰。水则是我们脚下的那处大潭水,女子在此洗刷衣物,其乐融融,所以叫做洗衣潭。
二兽被关押此地之前,本是百夷民乡土一处极好的男女私会放歌之处,听闻那时真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宛如人间仙境一般。是以族中自古童谣道‘瑶池美,不及洗衣潭中水;蓬莱山,不如双椒峰上站’。
后来凤饕鳝猊被天庭放逐此地,景观便因它们而大为改观,一者吞云吐雾,惨烟愁气凝结不散,渐渐将周围山峰都熏黑了;二者尚口滴垂涎,往往都纳入到潭水之中,日积月累,就成了吞人的大池。
除此之外,几位神仙又设立了结界,更将此地变成了一处囚牢。是以除了每三月一次祭祀,我们都是不肯过来的。”杨起一拍脑袋,道:“那祝融之骑与共工之骑姓名繁长,不好念叨,你们又对它们有畏惧之心,索性便称它们为山水爷爷了。”
灯芯甚是畅怀,颔首道:“正是如此,不过二兽紎乳猓结界也会自然而解,料想过上几十年,此处山水依旧是美复如昔。”谈笑间,三人已然进得铁兜洞内。
里面风景与一般岩洞并无迥异,三人一环环穿孔越隙而过,过得半盏茶的工夫,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到了一处极大的内洞地府之处,见墙壁之上镶嵌了许多的东西,走近一看,不觉唬了一跳,原来到处都是死去的妖怪之残骸。
灯芯看杨起惊讶不已,道:“当年金鬃九头狮子与刑天大战之时,四面八方的妖怪围聚此处,有的只是喜好图看一个热闹,有的却是想要混水摸鱼,乘隙为非作歹。后来刑天斧戈并举,将金鬃九头狮子击昏之时,所挟起的狂风暴电不可抑制,竟然一瞬间将观战的所有妖怪都给消除掉了。听闻先人将它们的遗骸收拾于洞中,最后尽皆镶嵌于壁上。”
杨起与黄松细细打量,见虎豹豺狼、鸡雉鼠狐无一不全,不由暗暗乍舌。
杨起道:“灯芯道长,听闻此处有一个黄铜铁豹的机关,不知是真是假?”灯芯叹道:“这一传说本是由修真观听来,问其根源,却是其创观女祖师所授,说道若能开启机关,便能逃得岛外,从此只有逍遥,再也不用在此受禁闭之苦。
那女祖师即是瑶池西王母的仆女,想必是洞悉其中的无限奥妙,却不能直接告之,于是留待后人探知。可惜山水爷爷看护得紧,却从来没有人进得其中一窥究竟。”
黄松甚是兴奋,笑道:“此番我们进来了,便可好好一窥这个传说的真伪。倘若真与传说相合,那岂非就可离开此岛么?”
三人往里摸索而去,见一处角落之中,果然有一个黄铜铁豹,栩栩如生,不由相顾喜道:“看来此言不虚,你我大家皆有救了。”
偏偏无论三人如何揣摸斟酌,这机关始终巍然不动,待有些累了,只好席地而坐,依旧愁眉苦脸。灯芯道:“这机关设置得如此隐秘,不知怎样才能开启?”杨起正待说话,只觉怀中的匕首隐隐约约有震颤之意,掏出观看,见匕刃之上妖气流溢,不觉大是愕然。
黄松看得真切,惊道:“此处的妖怪都死了千百年,如何还会探得妖气?”杨起看这干莫小匕若是指向别处皆是昏黯晦光,唯独偏向黄铜铁豹之时方显鲜亮光泽,心念一动,便将匕首往那机关移靠,便听得卡塔一声,铁豹口舌张开,吐出一条舌头。
三人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以,灯芯忽而恍然大悟,喜道:“是了,我百夷民虽受西王母大恩,流放于此保全了性命,但天帝始终心存疑虑,时时会差一些神仙过来巡视,若是发现且打开了这个机关,盛怒之下,说不定即刻便会将全族诛灭。
第十九章 逃生洞天
百夷民也罢、修仙、修真观也好,从此不存于世间。修真观的女祖师于是故意将妖气固化,做成这一个机关,惟有以妖气彼此呼应,方能打开。那神仙都是纯阳之体,哪来的妖气?纵然法力通天也是打不开的,最后以为不过是洞内的一个普通装饰之物罢了,自然也就不会心存疑虑了。”
杨起二人讶然道:“原来如此,她也是用心良苦了。”看灯芯将那铜舌头左右转动几下,后面的石壁轰然往左右缓缓分开,露出一道门户。黄铜铁豹扑哧一声,化作阵阵白雾,便看杨起口中念念有词,那些妖气俱被他手中的干莫小匕给吸纳了。
黄松羡慕不已,赞道:“茶仙人授得法子果真有用。”杨起不以为然,道:“若是不能用来降妖除魔、防身自卫,这匕首吸纳得妖气再多,不过也还是个馋嘴的兵刃罢了,毕竟无甚大用。”重又Сhā入鞘内,放在怀中藏好。灯芯黄松暗暗笑道:“你口中如是,却对它如此小心,可见还是宝贝得紧的。”
若说初时三人看得外面的妖怪已然极其诧异,那机关开启的洞府更是教他们目眩神驰,啧啧称赞不已。便见里面尚有一条小瀑布,金光粼粼,贯入下面好大的一条江河,正与岛外的流域水天相接,看上面放着一条大船和一只小舟,桅帆紧收,拴于石上。
杨起颇为感慨,叹道:“江水滔滔,气势磅礴,不想竟有如此洞天。”看脚下所站如沙滩一般,童心顿起,脱下鞋子便要往水中走去,却被灯芯一把扯住,正色道:“那些都是黄水,触碰不得。”
杨起却有些不信,道:“黄水不是弱水么?鹅毛不飘、落叶不起,那为何大小两艘船只还能浮在水面之上,不会沉没?”灯芯将手一指,见一处石壁之上刻着几行字迹,甚是绢秀,似乎是女子的书笔,写道:“入云南瀑布,可洗净百夷气息,再乘紫竹舟远涉黄水,匿踪消迹于外面无限红尘,从此不复为天庭追踪,自可逍遥自在。”
灯芯颤声道:“原来多年前先祖便已安排好逃路,今日方才知晓其中的奥妙。那大小船只都是以瑶池紫竹林的仙木伐造,自然能在黄水上随意游弋了。”杨起笑道:“你们大船自用,入得瀑布洗完澡后便快些离开此地吧?小舟便交由我兄弟二人使用如何?”
灯芯眼看逃离苦海,心中欢喜不尽,自然慨然允诺,见他二人便要上舟,蓦然想起一念,道:“两位施主且慢行走。那银瓶来到此处,虽说是为了解脱金鬃九头狮子而来,其实用意尚是不离塔中的一件地图碎片,可谓一箭双雕。”
杨起与黄松不解其意,愕然道:“那又怎样?”灯芯笑道:“其实此物在五代观主之时便已被取出,留言道‘以后若是逢上救命的大恩人,便将此物相送’。师父他老人家得后,身体有恙,便又传于我,未料今日正合此言。”
杨起怔然道:“你是说我们么?这话却是言重了,我们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得。”灯芯摇头道:“若是没有你那一刀,石塔闪电怎能将银瓶赶走?此事万勿推托。”从袖中掏出一块碎布递于杨起,稽首道:“两位施主走好,此时夜色深沉,我也要速速回去面禀两位观主,也好早作打算,就此告辞。”如风而去,果然甚急。
紫竹小舟大非寻常,虽是载着杨起二人,依旧是身轻体薄,能在黄水之上轻易漂浮。青衣本有一些法术,嫌舟楫狭窄,依旧还是幻成一寸大小的人形,倒也逍遥自在。
如此过得半日,来到了黄水边缘,眼见得前面河水清澈之极,与舟下之水泾渭分明,颜色大是不同。青衣道:“原来这黄水竟然能与长江相连,且彼此不融不合,各安一隅。”
杨起笑道:“若果真是长江那便好了,遇上凡水俗浪,便是不小心跌到了河里,凭我着游泳的本事,也不怕沉到河里了。”待进了江域,这舟如水上风筝一般,飘飘然而晃悠不定,黄松惊道:“此舟黄水之上行驶正好,此番入了长江,却有些吃重不足了。”
青衣看他目光循来,自然是窥得他的心意,微微一笑,叹道:“既然如此,也只好变化了。”看他将指上的戒指轻轻旋转,一个身子慢慢长大,便与普通七八岁的稚童无甚区分。
杨起哈哈笑道:“好,好,如此这船坐着也安稳多了。”索性扯开小帆,顿时乘风破浪而去。
黄松看青衣默坐不语,口舌微张吐纳,笑道:“江面之上气息清新,你好好呼吸,性情也是怡然开豁,好不痛快的。”
杨起道:“他哪里有这等闲情逸致?不过是在行服气辟谷之术罢了。”青衣愕然道:“你在药铺当上伙计,也能懂得服气辟谷?”
杨起甚是得意,昂然道:“我虽是药铺的小伙计,却也常听师父提到‘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气补’的道理。况且我自小羡慕能降妖除怪的仙人,这普通的修练法术我还是知道的。”青衣与黄松不由面面相觑,暗道:“你也只是说得出这法门的名称罢了,终究未曾习练,不能洞悉其中的奥妙。”
谈笑间看江边一处支流,转道弯了过去,又过不多时,看见江边有一处桃花极盛的地方,岸上往来人群络绎不绝,正是一处热闹的渡口,不觉尽皆喜道:“坐了这许久的船,也有些厌烦了。就在此处安歇才好。”想起昨夜整宿为眠,不觉哈欠连天,身子也变得懈怠懒惰了。
三人就要上岸,既然俱是未曾携带过行李,行事作为倒也轻便快捷。黄松是佃户出身,东西物什都看得颇为重要,若非得以,从来便不舍得丢弃。他听杨起说道便将这紫竹小舟弃之一隅,心中竟是割舍不下,叹道:“这等好用的宝贝,算来也是用得仙家的材料制做,如何说舍弃便舍弃了。可惜黄水之地也只去得一次,凶险之下,还是避讳躲闪的好。此舟空有奇妙,却要白白浪费了。”
他只在一旁唏嘘感慨,竟未曾听得杨起与青衣连声催促。好歹回过神来,方要迈足,却听得一声尖锐啸响,一枝白羽黑漆的长箭如飞带风而来,未待他三人有所动弹,已然扎在舟上,犹自颤动不已。
杨起伸手将箭拔下,惊道:“这渡头乃是人口接踵之地,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舞刀弄枪?它若是稍微再偏得几尺,你我之间只怕一人便要丢了性命了,可怜要在此成为孤魂野鬼了。”
黄松离它最近,也是尚有三分魂魄,失了七分的精神,嗫嚅道:“莫非是在岸上耍把式卖艺之人所为?”青衣四围看得仔细,道:“都是商贾摊贩往来,哪里有什么耍把式的?”
三人犹自惊疑不定,便听得有人大声叫道:“那三个盘偷官家仓库的小蝥贼就在这里了,休要叫他们逃脱。”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尘嚣之处,远远看见二人引着一批捕快匆匆奔跑,尽皆执刀执枪。
第二十章 贡剑窃案
黄松失色道:“不想这里有人犯了官司?你我初来乍到,还是莫要沾惹闲事的为好。”拉着杨起与青衣往一处水果摊子跑去。捕快道:“快些快些,他们就要逃了。”紧赶慢追几步,一个个气喘吁吁不定,竟将杨起一众团团围住。
黄松急道:“你们这是作甚?”为首二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擦拭完额头的汗水,双眼一翻,怪声吆喝道:“不想你们竟然自投罗网,乖乖送上门来了。弟兄们,都上前将那小船砸了,也免得他们乘隙逃走,到手的白银黄金就此丢了。”众捕快嘿嘿一笑,颇有揶揄之意,却不动手。
那高矮胖瘦的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间,便看得捕快当中大摇大摆走出一人,双手叉腰,冷笑道:“申公寿、申公旁,莫要忘了你们只是通风报信的求赏之人罢了,好深一边看待就是,如何还敢使唤我们这些官家衙门的兄弟?”
申公二兄弟恍然大悟,慌忙躬身缩腰,陪笑道:“洪大哥说得是,这等穷凶极恶的坏人,自然是只有你们才能缉拿得住的。我兄弟二人一时性急,却说了许多的废话。”心中却是暗自骂道:“你得了好处尚要卖乖,如此难以伺候,果真是狐假虎威的狗腿子。”
洪捕快被他们曲意奉承,甚是得意,回头喝道:“休要性急,到老爷那里落实了这三人的身份,再将案子结了,赏银自然一分不少地都会给你。此时且先将那小舟拆了,断了他们的去路为妥。”
便看众捕快这才应诺一声,个个如狼似虎地一般扑上,枪刺刀戳、石砸脚跺,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尽皆拍掌笑道:“大功告成,如此快意恩仇,痛快,痛快。”回头观看杨起三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所以,又喝道:“他们看来虽然不似恶人,但既然有申家的二位大哥指证,不是坏人那也是坏人了。”
黄松一时惊慌,磕碰着一根竹杆,洪捕头躲闪不及,正被砸在头上,不由怒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拘捕,弟兄们,还不将蝥贼绑了。”众捕快蜂拥而上,顿时将杨起二人捆缚得结结实实。
洪捕头看青衣年岁颇小,绳索又甚是粗壮,实在不好束缚,便叫两个大个的汉子一旁小心看护,休教逃脱。杨起莫名受此苦楚,不禁大叫冤枉。那洪捕头厉声呵斥,扬言道:“天下又有哪一个贼被官家捉了,是能够安心认罪的?你们若是坦坦荡荡,我们心中便要生疑,反倒不敢随意缉捕了。”
杨起与黄松哭笑不得,暗道:“衙门的官人,难道都是这般随心所欲,不讲道理的么?”方要说话,已被几个彪形差人推搡着往衙门走去,终究挣扎不得。
渡口之内便是一条宽长的鱼街,众人听闻官府捉将了贼人,纷纷围拢过来观看。只是见了杨起三人的模样,尽皆觉得不象,有人低声议论道:“他们无刀无绳,看来与前面那树风阁的伙计无二,如何会是大名鼎鼎的飞贼?”
另一人笑道:“官家的老爷说他是飞贼,他便是飞贼了。你管那许多的闲事作甚?当心将你也一并视作同伙了。”那人吐吐舌头,不敢说话。又有那卖鱼买鱼的,认识得申公寿和申公旁二人,便大声道:“你们立了这等大功,那五十两的悬赏花红必定是唾手可得了。”
申氏兄弟开心不已,抱拳道:“同喜,同喜。我们得了银子,大伙儿得了太平,正是各得其所,其乐融融。老孙头,你若是沽钓得两斤好酒,晚上便给我送来。此次绝不赊帐,以往的欠条也一并与你销清。”老孙头连连称是,看他们走过,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道:“也不知诬赖陷害过多少人了。”
杨起被绳索绑缚得难受,拼命挣扎不得,不觉大声叫道:“我们兄弟三人才来到贵地,如何就成了盗贼了?莫非这里的官家没有本事捉得真贼,便要用好人良民顶替交差么?”
黄松本是惊慌萎靡,听他如此大声叫嚷,唬得脸色又是苍白了几分,低声嘱咐道:“你也少说上两句,若是惹恼了他们,待会儿到了县衙大堂,刑讯逼供之下,便是明知冤枉也要被他们故意定罪的。”
申公寿一旁听得真切,嘴角一撇,干笑道:“无论你们如何狡辨,待会儿祁县令的板子打将下来,你们就是不想招认那也得招认了。”杨起又急又气,大声叫道:“既然如此,我定然要骂上一个痛快才是,也好叫全天下之人皆能知道此地的昏庸黑暗。”话音才落,口舌已被洪捕头用一条大毛巾堵上,顿时呜咽不已,说不得话来。
黄松看众人又向他瞥来,急道:“我是好人,不会叫唤。”也被洪捕头一把扯住脖子,接过一块臭布条围住,便听他冷笑道:“看你们吵吵闹闹,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若是还不老实,便用竹板将你们的嘴唇打肿,没有个二月六旬吃不得饭。”
看青衣依旧默然无语,悻悻叹道:“你年岁甚小,本该在私塾学习圣贤礼仪才是,他日中了朝廷的功名,也算是光大门庭、显耀了祖宗。可惜偏偏却被他们唆使犯事,生活大是不同。这等罪孽,实在是不可轻易饶恕。”
有那差役知晓他的底细的,心中暗暗笑道:“你做了许多的缺德事,成婚多年来也未曾甚得一二个子嗣后代,如今看见这小孩儿有所触动,反倒无限感慨了。”
众人纷纷攘攘,议论不止,又过得几条街,走过几条巷,看得前面一座气派的大院,朱门金匾,高书“再世青天”几个烫金大字。阳光之下,一片闪耀,果然是灼灼生辉,显现出好一派衙门的气派。
杨起虽是调皮顽劣,又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心惊肉跳,死活不肯入门,被几个性急的捕快用力抬起,扛着便运了进去。黄松也是魂飞魄散,双足瘫软,心中叫苦不迭。
洪捕头看他如此狼狈,冷笑道:“都到了家门口了,还在犹豫什么?你若是不好意思进去,我宅心仁厚,便送你一程就是了。”从门外路旁的一颗杨柳上折下一条柳枝,照着他的腿肚子便是几下。
黄松负痛不得,不敢再有怠慢,只好飞快地窜入大堂,抬头瞥见“明镜高悬”四字,暗自愁道:“今日若是屈打成招,这高悬的便不是什么明镜了。”他正胡思乱想,听得众衙役吼威一声,猝不及防之下,慌忙跪倒在地。
杨起待口中毛巾抽去,大声道:“我们即非罪人,跪他作甚?”申公旁与申公寿正与差役说笑,闻言喝道:“便是常人,看了祁县令也得下跪,你却哪来这许多的废话?”一人伸出一足踹去,正中杨起的膝窝,便听得他哎哟一声,吃力不得,正好扑通跪倒。
申氏兄弟哈哈大笑。惟有青衣默然不语,自个儿用袍袖在地上甩拭几下,看得干净了,屈膝而坐。洪捕头赞道:“果然是读书人的样子,可惜被这两个恶人拐带唆使,好好考状元的苗子就这般凭空被毁了。”
堂上高坐一人,真是此县的七品长官祁县令,生得一双下吊眼,八字胡须伏低翘摇,不甚正经。便看他手执惊堂木狠狠一拍,两旁的差役将板子笃地击威,气势顿时凛然,听他大声喝道:“堂下三人所犯何事?速速报上名来。”
杨起道:“老爷,我们也不知身犯何罪,才一下船,便被捉拿到此。”祁县令一愕,喝道:“洪捕头,我叫你三日之内破获贡剑窃案,此时已是最后期限,你若是还不能破得,老爷我的板子也是饶你不得的。”
洪捕头慌忙道:“老爷,你要的恶人就在此地了。”申氏兄弟讪讪笑道:“正是这三个人偷了贡剑,托老爷的齐天洪福,今日总算是可以结案了。却不知那五十两的赏银何时能够赏赐小人?”
祁县令方要说话,堂外惶惶张张又跑来一个衙役,大声道:“老爷,大事不妙了,那三日前的窃贼胆大包天,竟然潜入后院内堂之中,将老爷最是喜爱的黄金短剑又给抢走了。此刻管家和师爷正带人紧紧追赶,只是那人颇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只怕还是会逃脱的。”
第二十一章 化作妖怪吃人
祁县令愕然不语,半晌回过神来,捶胸叠足道:“你说什么?那短剑是极纯的足金打造,镶嵌了许多名贵的宝石玉器,可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老爷两袖清风,收藏不多,其中便以此剑爱愈性命一般,如何转眼间竟被人夺走了?”
那洪捕头惊得面色苍白,怒声喝道:“申公寿,你不是说这三人就是元凶么?怎么……”话未说完,便听得堂上县官颤声道:“洪两道,你将这二大一小的三个娃娃捉来,便是肆意蒙蔽本官、欺骗交差的么?来人呀,将他打上三个板子。”
洪捕头看两个差人过来拿他,哪里肯轻易就范,忙不迭跑向一边躲闪,呼喊道:“老爷,这可是大大的冤枉呀!小人也是接了这申氏兄弟的密告,方才领着众家兄弟前去拿人,这才后院看护不力,被人钻了空子。”
祁县令抹将一把眼泪,呸道:“老爷我虽然糊涂,却还不至于被你如此戏弄,当日窃剑之人你我都看得明白,分明就是身高体长的粗大汉子,哪里象下面三人这般孱弱瘦小?你平日里便和申家勾结,冤枉好人套取赏金,那时倒也罢了。这贡剑是要送到京城的工部尚书府中勘验察收的东西,出不得一些差池,岂能容你再胡作非为?如今又连累得老爷我破失了大财,实在是可恼可恨。”
说着又一指申公寿与申公旁,骂道:“你们这两个刁民,打你们三十大板尚嫌不足,难消我心头之恨,还是打上八十面花大板的为好。”所谓面花大板,便是一板子敲了下去,不急于瞬间抬起,而是再用力压上一压。肌肤完好倒也无妨,若是破血伤肉,更是非人折磨了。
申氏二人冷汗涔涔,大声道:“老爷,这三人年岁虽幼,却必定是那窃贼无疑。是了,我们将他们擒来,其同伙必定是怀恨在心,于是故意偷取老爷的黄金短剑以示报复。”
祁县令脸色青白不定,吐出一口唾沫,道:“便是现在,你们还要狡辨,果真是以为我是糊涂浑噩么?”唤人搬上三条板凳,截住了洪捕头,与申氏二人一并按住,脱下裤子打将起来。
有那几个衙役与三人相私,虎纹板举得高,却落得轻,正被祁县令看得真切,冷笑道:“你们顾念兄弟之情,舍不得下这重手。也罢,既然如此体恤,洪捕头他们省下的板子便由你们稍时承担,这样才显得情谊弥足珍贵。”
几个差人闻言,唬了一跳,低声道:“老爷发怒,我们也不敢再去姑息。哥哥且好生忍耐,日后请你好酒好菜,也算是弟兄们诚心诚意地陪罪了。”下手又毒又狠,更不留情。
只听得一通鬼哭狼嚎下来,洪捕头皮糙肉厚,虽是红肿一片,尚无大碍,那申公寿、申公旁多挨了五十板子,已是皮开肉绽,尽皆呻吟不已。
黄松喜道:“毕竟是青天大老爷,一眼便看出我们的冤屈,真是为民作主的情官。”杨起忖道:“这捕头与外人勾结,他早已知晓,却有意纵容,哪里会是什么好官?若两袖清风,又怎会有着黄金打造的宝剑,分明就是一个刮地三尺的贪婪县令罢了。”如是想来,心中不服,但也不敢张口抱怨。
那祁县令看黄松喜笑颜开,只道他讥讽嘲笑,张口责难道:“若非你们肆意招摇,我这衙门里的大半差役如何会丢下大院不管,竟然让那贼人乘隙而入?如此说来,你们也是帮凶,每人也该打上三十大板才是。”
黄松看他甩手扔下一支令牌,不禁目瞪口呆,讶然道:“这如何说翻脸就翻脸了?我们平白被抓,已是天大的冤枉,你不替我们做主,反倒迫害无辜,世上如何会有这等的大人?”
杨起急中生智,忽而哈哈大笑,道:“你这狗官,若是果真将板子打来,这黄金短剑便算是孝敬了大爷我的疗伤养病的费用,再也无人替你寻回。你又失了贡剑,若是应付不来朝廷的责骂,莫说保住那一顶七品乌纱帽,便是留得自己的性命也难。这其中的利弊如何、轻重怎样?你还是好好斟酌一番再作道理也不迟。”
那祁县令被他如此奚落,又羞又气,撩袍便要离了堂案,待仔细一想,又不觉欢喜道:“你口气如此狂妄,看来也是有一些本领的。也罢,你若是能将我那黄金宝剑和贡品一并寻回,我定然重重有赏。”
杨起心中长舒一气,忖道:“好歹此刻将他唬住,不用挨上几十板子了。既然骑虎难下,也只能暂且应承下来了。”咳嗽一声,正色道:“莫说是短剑,既然擒得了盗贼,便是先前的贡剑也一起拿回来了。只是你快些将我兄弟的绳索解开,捆绑的时间久了,手足身子甚是麻痹,如何还能抓贼?”便看祁县令连连称善,几个差役慌忙上前松缚,好一番手忙脚乱,将那些绳子丢在了地上。
忽听得堂上有人笑道:“你好大的口气,竟然能够说出这等的大话,便是千军万马也奈何我也不怕,你一个凡夫俗子又岂奈我何?”众人大惊,循声望去,见县衙大堂的屋梁之上,跨坐着一个红巾黑袍之人,双手各执一物,正是奉为贡品的长剑和衙门私藏的黄金短剑。
杨起叫苦不迭,暗道:“你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要挑上这么一个时刻?”方要说话,却看洪捕头一手操起腰刀,另一手扶着ρi股,一瘸一拐地往堂中走来,看着梁上之人骂道:“你这恶贼,偷哪里不好,竟敢跑到此处的县衙大院为非作歹,害得我平白无辜受了这许多的板子。今日若是不能将你捉得归案,便难消我心头怒气。”
梁上之人哈哈大笑,揶揄道:“你平日里与那申氏兄弟勾结,缉良为盗、指鹿为马,若是不肯承认,横竖就是一顿暴打。方才区区三十板子,哪里及你为非作恶的冰山一角?依我看,实在是打得太少了。”扬手一甩,扔出一块砖头,洪捕头不及躲闪,正被砸在头上,啊呀一声,顿时人事不醒。
祁县令慌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如何跑到梁上去了?”便看众人扛着木梯架在柱上,选了几个身手敏捷的精瘦差役攀爬上去。
那红巾之人嘻嘻一笑,道:“我正好腹中饥饿,手上的两把剑又不能当饭吃。你们如此精神,想必味道也不错,正好当了我的食物。”
祁县令骂道:“你以为自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么?好,本老爷今日就降妖除怪,看看你有什么本领?”言罢,毕竟是心中畏惧,于是不觉又往后退却了几步。
那红巾之人咦道:“你不信么?你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还以为你我习性相近,彼此能够体谅。也罢,我便吃上一两个人,也叫你不敢小觑于我。”便看他突然幻形成一只奇异怪兽,口大如斗,伸出一条鲜红的舌头,将梯上的一个差役卷入了腹中。
众人逢此厄难,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尽皆被唬将得动弹不得。便看怪兽口中咀嚼有声,犹在啧啧称赞不已,道:“这恶人的血食果真美味,若是每日吃上一人,必定是延年益寿,快活无比。”突然张口吐出一物,正打在申公寿的身上,便看他被一团浓雾笼罩,啊呀一声,倒在地上。
第二十二章慈心凶兽--鼓猛
申公旁看兄长受害,不由魂飞魄散,伸手就要去拉他,听怪兽笑道:“他中了我的丹毒,此时不至于丧命,但再要过得三日,到了三更之时,阎王的勾魂使者便要接他走了。你若是触碰,必然也会为毒所侵,正好与他一并在黄泉路上作伴。”申公旁顾不得ρi股的疼痛,急忙跑开几步,唯恐避之不及。
一个差役回过神来,大呼一声,撇下手中的板子便往堂外跑去。众人方才惊醒,纷纷闹喝奔逃,彼此推搡不及,跌跌撞撞,好不狼狈。祁县令有心离去,只是却被吓得双足瘫软,一时回力不得,只好坐在地上哀求不已。
青衣叹道:“你在此出现,纵然不伤好人,却也带来了三年的干旱,从此粮食绝收,饿殍遍野,难道不也是造孽么?”
杨起奇道:“你知晓它的来历么?”青衣道:“它本是钟山山神与女妖之子,唤做鼓猛,生得是人面龙身、力大无比。其脾气虽是暴躁,但也颇为侠义,最爱惩恶扬善,啮噬坏人。后来看钦州刺史的城丕葆江胡作非为,便杀之于昆仑之阳。葆江之妻气愤之下,向天帝进香诉告,言人臣为恶自然会有人间御史、巡按惩处,如何能被妖怪杀害?
天帝觉得其言之有理,便将鼓猛杀戮于钟山之东。鼓猛死后怨魂不散,化为大鹗,其状如大雕大鹏而身披黑羽,头颅也是一应的红色。又有一双虎爪,鸣啼起来如晨鹄一般。因它当年被害之时愤怒之极,怨气冲天,是以所到之处必逢大旱,众人便以为是慈心凶兽。”
鼓猛哈哈大笑,赞道:“你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儿,如何懂得这些以往的旧事。看你三人元气刚正,不似坏人,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快快离去,莫要耽误了我的进食。”
祁县令惊得面无血色,浑身如筛糠抖动不已,大呼救命,却有谁敢进来?青衣道:“此人虽是不善,却自有上面的州府官员惩办。所谓吃一堑方能长一智,你已然被天廷处死了一次,犹嫌不足,还要受二番苦头么?”
鼓猛闻言一怔,继而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且饶他一条性命。他日若是州府的官员依旧庇护于他,那时我再回来将他们一并吞吃不迟。”收了原形,依旧还是红巾黑袍的打扮。
祁县令看鼓猛要走,不觉讶然道:“你手中的宝剑……那宝剑……”蓦然惊觉,忖道:“它是妖怪,我如何还能惹恼于它?”改口陪笑道:“我那黄金短剑孝敬了你老人家也是应该的,只是那长剑却是朝廷的贡品。若是上面怪罪下来,莫说小人要受到惩处,便是本县的无辜百姓也会一并受到牵连。”
鼓猛哼道:“你这贪官如何也体恤起辖下的百姓了?这黄金短将我便笑纳了,至于那贡剑,你让这三位娃娃明日到城北林中的乱葬岗找我,我若是高兴,自然会将此剑连同那申公寿的解药双手奉上。”长啸一声,戾利之极,转瞬化做一股青烟而去。
过得多时,众人见衙门大堂之上再无动静,张头探望良久,心中稍安,尽皆长叹一气,又默默走了回来。祁县令恼恨他们甩手而去,好一番破口大骂,继而领着众差役扑通跪倒,讪讪笑道:“方才有眼不识金镶玉,看下人鲁莽,竟然叫三位贵客受惊了。还请明日乱葬岗一行,能够凯旋而归,奉剑还县。”
杨起叫苦不迭,暗道:“这是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明日它若是不肯将贡剑给我,难道我们还强夺不成。只怕惹恼了它,贡剑未曾到手,自己却被它害了。”只是不好推辞,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青衣微微一笑,默不作声,那黄松却是大惊失色,忧虑不已。
衙门众人俱是欢喜不止,立刻传人奉献上好的饭食。青衣无妨,那二人却是早已饥肠辘辘,狼吞虎咽之下,不消一盏茶的工夫,满桌的鸡鸭鱼肉已然如风卷残云一般,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黄松肚腹结实,不觉又哀声叹气,被杨起呸道:“你方才吃饭之时,果真是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只在桌上的饭菜。如何吃完以后,又生出许多的忧虑,叫着边上的人也一齐烦恼了?”黄松满脸通红,不肯言语。稍时便看祁县令过来,极其殷勤恭敬,亲自将三人引入后院厢房安歇。
此时正值黄昏,三人自修仙岛而出,一宿未眠,好容易寻得了一处口岸,偏偏被人陷害,平白受了一通无妄之灾,却是不能休息得一分一毫。现下暂且被安顿下来,自然该好好安生养息,除却一身的疲惫才是。
青衣仰卧于床,呼吸均匀轻细,双手叠伏于小腹之上,甚是安详恬静。黄松翻身侧躺,忽儿辗转,忽儿叹惜,虽是闭上眼睛,但为心中不安所扰,却是不能入睡。
杨起怀揣干莫小匕,也是满腹的心思,暗暗念道:“我这一把匕首虽说是锋利,吸得了一些的妖气,却未曾看过什么神通变化。莫非是茶斋老儿恐被我们纠缠,是以故意说上一些谎话来蒙骗我们么?”
看窗外夕阳残照,淡金之光依稀漾出浅血之色,不由生出种种顾虑,暗道:“那鼓猛虽然不伤善人,但毕竟也是一个吃人的大妖怪。它若是依着性情肆意胡为,明日里看了我去却话不投机,又岂能安然放我离去?”渐渐心中烦躁,悄悄推开房门出去。黄松微微一愕,思忖再三,却不跟随。
门外伺候着一个家人,看见杨起,慌忙迎上前来。杨起道:“我四处去走走,稍时便回来。”出了县衙大院,重又来到桃花渡口,无意回头一看,见那家人隔着七八丈的距离默默注视,看杨起瞥来,慌忙转过头去,从一个鱼贩的手上接过一条鲤鱼端详。
杨起心中好笑,待细细一想,喟然自语道:“他怕我偷跑,是以紧紧跟随。明日若是不去那乱葬岗,鼓猛道我失约,只怕会迁怒于县衙众人。我终究还是不能走的,所谓剑侠仙义、得证大道,其实也不过如此吧?”忽儿灵光一闪,跌足道:“我前几日还是药铺的伙计,什么时候成了剑侠了?便是逃了,那又能怎样?”思前想后,愁肠百结,甚是无可奈何。
他走得两步,看见迎面而来一人,于是向右避开。谁知那人放着前面的空档不要,也缩身躲避,结果有被挡住了。杨起往左而去,却听得那人道:“让你,让你。”往另一侧挪去,却又被阻隔了。
如此三五次的反复,二人始终不能前进。杨起心中烦躁,满脸不悦,道:“也罢,我不动了,这周围左右任你行走便是。”那人本已迈出一步,听他言语,冷哼道:“同样是挡路,为何你偏偏不动,反要叫我绕开。”于是抱臂而立,扭头看向一旁,果然不再动弹。
杨起细细观看,见此人眉目极其清丽娟秀,耳垂之上分明扎有一个耳洞,以为耳环之用,不禁愕然,道:“原来你是一个女儿家,长得倒还不错,为何却一幅男人打扮。纵然天生丽质,但脾气却臭,实在是不教人喜欢。”
那女子脸色一变,双手叉腰,张口就要喝斥。后面的县衙家人看得真切,急忙迎将上来,陪笑道:“大小姐,这位是老爷的贵客,你还是按捺一下性子,休要与杨相公为难了。”见祁大小姐横眉竖目,颇有不依不饶的气势,便转到她的身侧,附耳细语了一番。
祁小姐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好罢,我也不去为难他了。你先回去,若是被他走了,便教叔叔惟我是问好了。”那家人看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又深谙她的脾性,不敢违逆,躬身告辞。
杨起忖道:“先前在衙门里便听众人议论,说道祁县令有个远房的侄女,因己无出,便视同亲生女儿一般,原来就是眼前的这位祁恬了。”有心避开,看她笑脸盈盈,不好就走,于是抱拳行礼。
祁恬扑哧一笑,道:“看你抱拳的架势,莫非正是可以降妖除魔的剑仙么?为何不见你随身携带宝剑?”杨起苦笑一声,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祁恬见他眉头微蹙,大是诧异,道:“你不会法术,明日里还要去会那厉害的妖怪么?”
杨起长叹一声,索性蹲下身来,将大堂之上鼓猛作乱、又与自己三人定下贡剑之约,一五一十与她说来,末了又道:“我不过就是一个药铺的伙计,虽然也曾拿捏过虎骨犀角配药,却都是死物,何曾真与猛兽博斗过,更不用说是比那猛兽厉害万倍的大妖怪了。”
祁恬听得目瞪口呆,看杨起手足无措,一味拿着小石子往江面飘掠打去,未免也替他有些担忧。眼看着左右一时无人,心念一动,低声道:“若是现在叫你学一些招式,虽然未必管用,却能唬将得妖怪不知你的底细,你可愿意?”
杨起喜道:“难道你有好的拳师么?”祁恬呸道:“拳师也只是在乡勇村民打架之时,尚能派得上用场罢了。若是去和妖魔鬼怪对峙,岂非白白送死?我说得这个人却是有真才实学、神通广大的人物,只是她不太好说话,假如你二人无缘,她是万万不会答允的。”
杨起笑道:“我是人见人爱的乖巧之人,她如何会眼睁睁地看我去犯险,而不施手援救?”祁恬忍俊不住,吐吐舌头,道:“你若是见了她的冷脸色,也能始终如一地这般厚着脸皮纠缠哀求,那才是真正的本领。此时仅逞口舌之能看不得能耐。”约定晚上一更之时,二人依旧在这渡口相见。
那祁县令看见他二人回来,好不开心,又要叫人添上饭菜。杨起看祁恬一旁微笑,不由忖道:“明明知道他是一个贪官,便是吃上一些伙食也无甚干系。可是祁恬却是他的亲侄女,想到如此关系,我为何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随口道:“此时肚中不饿,只留几盘点心下来即可。”祁县令不敢怠慢,又唤人送上许多的水果,亲自审视看验,以为对他三人招待得无甚遗漏,方才安心离去。
第三卷 乾坤一剑
第一章 风情万种的女鬼
待得一更天,杨起如约来到渡头。祁恬早已等候了多时,看他行色匆匆,不由笑道:“如今是你求师学艺,本该先我来到此地才是,如何反要叫我苦苦守候?”杨起面色通红,一时支吾不定。
祁恬也不与他为难,引着他跨上一条竹筏,道:“此处江心有一处八卦洲,上面的水酒远近闻名,可惜却偏偏不能被人识得其中的好处。可见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传言,不过是自我安慰抚籍的假话罢了。”
看杨起愕然不语,双手攀着竹条之上,唯恐稍不留神便跌落水中,不由嫣然一笑,又道:“这江面平日里甚是安静,此时夜深之际,你看它有些惶恐,却不知正是泛舟游玩的好时刻。”将竹竿Сhā入水里,用力推动,竹筏瞬间便离了桃花渡口好几丈。
杨起不知此去的底细,终究有些忐忑惴惴,被祁恬看在眼里,笑道:“以前这江里有着一个女鬼,传说是惟情所困失了生趣,于是溺毙而亡。她生得极其美丽妖艳,便是死后也颜色不改,依旧是风情万种。
此鬼最爱勾引岸上的男人,虽说是出了一两回事故之后人人提防,却还是有那贪色的汉子来此寻觅,自以为凭着什么阳气之盛,既能享尽艳福,又能不受其害。结果每月都有浮尸在岸边飘荡,请了当地的忤作查看,竟然个个面带笑容,果真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名符其实的风流死鬼。”
杨起看远处水面飘来一物,惊惧各半,待移近看得真切了,原来是一根枯木,不由长叹一气,心中稍安,惊道:“难道便任由她如此胡作非为不成?”
祁恬手臂弯转,将竹杆撑向另一个方向,轻轻拨转筏头,道:“大伙儿心中害怕,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请了一个有名的尼姑来做上一场法事,说道若是那女鬼被超度了,怨魄便不能流在这桃花渡边,那时也就太平了。”
杨起点头道:“不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鬼,想来超度也不会太难的。”祁恬似乎想起一念,扑哧一笑,却不将话头接引下去,看杨起也不追问一个究竟,忖道:“他以为那女鬼轻易便能清除,是以无甚兴趣。”
便故意咳嗽一声,大声道:“可惜这个算盘打得虽好,后来想起,不过却是大家一厢情愿罢了。那女鬼当年本是此处一个大户人家的妾室,甚得丈夫的宠爱,锦衣玉食、华被美枕从无短缺。她后来又生下了一个儿子,续上了一家的香火,自然更是春风得意,每日要她丈夫左右陪伴。
那正室夫人却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以为自己已然生了三个儿女”,却未曾被丈夫如此体贴关心过,不禁怀恨在心,便一直要伺机报复。”言罢身形忽然晃动几下,竟是立足不稳的模样。杨起连呼小心,伸手便来搀她,看祁恬踉跄一二,旋即四平八稳。
祁恬道:“那个正室夫人便央人打探这小妾的过往底细,后听说她当姑娘之时,有过一个相好的男人。大夫人计上心头,于是派心腹将那个男人找来,许诺只要他想法子与这小妾旧情重燃,便给他二百两银子安家。这男子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之徒,不假思索,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杨起叹道:“想必是这男子不知道用了一些什么样的手段,又引得那女子不能自持,果真是旧情复燃了。”看祁恬微微一笑,不由羞臊得面红耳赤,急道:“我也是胡乱猜测的罢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祁恬嘴角一撇,颇有笑意,却又故作正色道:“我哪里胡思乱想了?不过你猜测的不错,那小妾与情人郎情妾意,好不甜蜜,终于做出了愈规之举。大夫人正是等待这一时刻,便寻了个借口与她丈夫来到了小妾的闺房,门窗本就没有掩饰严实,这一推开,顿时一目了然。”
眼看得前面似乎隐隐有着一块陆地,却为夜雾笼罩,竹筏划将进去,便很是有些模糊了。祁恬却不以为然,依旧道:“那小妾自然是被赶了出来,又不许与年幼的儿子相见,往昔的情人也不知逃去了哪里,心灰意冷之下,便投河自尽。未过数月,大户家莫名生出了一场大火,万贯家财化为了灰烬。那大夫人无奈之下,便去当了尼姑,经过几年的修行,一时也是远近闻名。”
杨起一拍脑袋,道:“是了,必定众人请来的尼姑就是那大夫人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又如何能超度得了女鬼?自己没有被她整治已是万幸了。”祁恬啧啧称赞,道:“你好聪明,果然一猜便中。后来还是从江西龙虎山请了张天师来,方才功德圆满,保得桃花渡口的安宁。好了,这便到了八卦洲,你我时间紧迫,还是多多催促一些的好。”
这八卦洲其实便是江心一处泥沙堆积之处,天长地久,成了方圆广大的一处野地,有花有草,树木繁盛。又有好事之人在上面放了一些鸡鸭狗兔,自养生息繁衍,就与江岸之上的土地无甚区别。祁恬引着杨起来到洲头东面的一处树林之中,里面有一所茅屋,独门独院,以竹编篱笆相围,清风明月之下,虫瑟蟋鼓,倒也雅致。
祁恬到了门外,也不进去,大声道:“黎姑姑,我给你带了一个徒弟来,此人天资聪慧,正好学你的道法。”却听得里面有人道:“你说有十分的好,其实不过是七分的差强人意罢了,哪里能够信得?只是老身闲来无事,便看看被你中意的这个毛头小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祁恬羞道:“什么中意?不过是……”话未说完,便看房门嘎吱一声打开,走出一个妇人来。杨起细细观看,见她约莫中等身材,布襟布裙,系红色束带,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只是头上带着一顶轻纱斗笠,竟将面目遮掩得严严实实。
杨起忖道:“看这般的架势,果真是个女剑侠了。只是不知道真正的本领如何?”妇人到了祁恬跟前,微微侧过身子说话,不时瞥看杨起,目光闪烁不定,甚是挑剔。
杨起笑道:“老前辈,在下听闻你是一流的剑侠本领,好生羡慕。”那妇人呸道:“我很老么,何必非要在前辈之前加上那样一个大字?我是剑仙,却非剑侠,道风仙骨你看不出来,岂非觑我如无物?再者你连我的性命也不能唤出,怎样就好生羡慕了?”
杨起闻言哭笑不得,忖道:“我说得每一句话你都要计较,竟然连丝毫的颜面也不肯相留,如此下去,我怎样与你交谈?”
有心辩驳,不由惊觉,暗道:“既然知道了她是这等的脾性,何必还去惹她。若非明日与那鼓猛有约,虽然未曾看见它有什么恶意,想必不会加害我三人,但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一些的好。我这便转身离去,也叫她看看少侠的本色风骨。”见祁恬微微一笑,似乎窥破了自己的心意,心中不禁有些许的惶乱,愧然念道:“可惜我还不是少侠,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本色风骨了。”
却不知祁恬和那妇人嘀咕了什么,杨起正在胡思乱想,听那妇人道:“看不出你小小的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信义和果勇,也罢,且先传授你一招驱剑术,好歹也是临阵磨枪、不快也亮。”
第二章 霓裳仙子
祁恬拍掌称好,笑道:“有了霓裳剑仙传授的仙家剑法,你的本事必定是一日三长,三日不见,必定就是刮目相看了。”杨起看她欢呼雀跃,大是不以为然,忖道:“不过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妇人罢了,如何当得起霓裳这两个字?莫非真以为我是药铺的伙计,欺负我读书少的缘故么?”
看那霓裳剑仙拔下背上的长剑,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双手一挥,那剑便如飞矢一般,往一棵大树扎去。杨起暗暗笑道:“这甩手飞刀的本事,谁人不会?不过就是准头的诧异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看那长剑到了大树跟前,突然绕着树干旋转三圈,剑头一歪,又回到了霓裳剑仙的手中。
便看她哼道:“你这小儿,还以为我这是普通的剑法么?”原来她察颜观色,见杨起莫不经心,早已知晓了他的心事,是以故意卖弄一番。只是杨起看得瞠目结舌,连连咋舌不已,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这霓裳仙子也是一个性急之人,不欢喜废言多语,传授了杨起一句口诀和行气之法,便要他自己练习揣摩。杨起只道与鼓猛之约性命攸关,丝毫也不敢怠慢,心中默诵了口诀,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认真修炼。
霓裳剑仙咦道:“你手上可是当年干将与莫邪夫妇合铸的那把匕首?”杨起道:“前辈也认识么?”霓裳剑仙脸色一沉,冷然道:“我是剑仙,对天下的名剑来历俱是熟谙于心,此匕首属短剑,却又幻化成长剑利器的本事,不过是自身元气不足,你的修为又不够,一时间不能轻易使用罢了。”
拿过来细细观看,不禁跌足道:“这是那个糊涂的法师出将的主意?竟将妖元气灌输其中,虽然能够增强此匕的威力,却将其潜质封印了一二。倘若先将仙元气或是神元气倾注,与它老君炉中的锻炼所得的仙质融合,方才是开剑琢刃的大道。”
杨起忖道:“果然好有学问。只是那时除了百足娘子的妖元气,哪里还有神仙元气?伤了仙家大神,便是与三界为难,一百把干莫匕首也挡不住天兵天将的追杀。”
他随手飞匕,果真便是寻常的投掷之术了。口诀不知念了几编,匕首也不知扔了几回,何曾看见它转上一圆半圈的?祁恬看他有些急躁,再看霓裳仙子也是无可奈何,便笑道:“他虽然聪明,毕竟修为不够,若是现在就将驱剑术学会了,岂非是神仙附体,罗汉下凡?”
霓裳剑仙道:“若是修为不够,还能驱动飞剑,那才能显出聪明。”杨起听她讥讽,又羞又急,不觉心念一动,想起青衣曾经说道‘无论仙家道法,皆是以行气吐纳导引之术为本’,暗道:“这口诀说道‘手三阳真气显动,驱得万般剑动,手三阴真气之静,定得万般剑止’,我体内无甚真气,难道便不能意识默想么?”
主意既定,也不管她二人如何述说,凝神静息,只觉得小腹温热,渐渐鼓漾激荡不止,突然将匕首往外扔去,喝道:“左转。”便看匕首刃尖一弯,朝左边挪了一尺,跌在了地上。
祁恬叫道:“成了,成了,那匕首自己动了。”杨起又惊又喜,一时混噩不觉,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果真动了么?莫非是我作梦不成?”拾起匕首重又投出,这番却向右挪动了一些,不由欢呼雀跃,哈哈大笑,得意道:“既然掌握了法门要诀,其实也是颇为简单的。”
霓裳剑仙哼道:“这一招驱剑术是普通的剑门法术,道佛神仙、妖魔鬼怪都能用得,也没有什么好喧闹高兴的。今晚传你一招,你已然入门,自己回去好生修炼便是了。祁丫头,这便算是以剑抵债,也不再欠你送来的五尺绸缎的费用了。”
祁恬呵呵笑道:“不欠了,不欠了,我明日午时便再送两个尚好的花瓶来,虽是不知什么钱,却也清新雅致、纹妙精细。”看她面色冷淡,但却将手上的袖子摇摆了几下,忖道:“其实她心中也是高兴得很了。”
二人依旧乘着竹筏回到桃花渡头,看天色未亮,偷偷潜回县衙。祁恬哈欠连天,疲倦的不能支撑,自回闺阁休息。杨起却是兴奋不已,哪里能够睡着?便在院里勤加习练,待金鸡拂晓之时,已是大为纯熟。那剑虽然不能绕上好几个圈,但左右旋转一次,再回到主人的手上,却是轻松释然、得心应手了。
祁县令早已叫人备妥了马车,看三人用完早饭,便催促着他们去那城北林中的乱葬岗。杨起叹道:“不想县老爷竟是如此性急。”祁县令陪笑道:“事非得以,还是速战速决得好。”亲自搀扶着青衣上了马车,杨起跟随在后。
黄松长吁短叹,实在无可奈何,便向边上的一个捕快借了一把腰刀,方要佩带,却听见有人叫道:“三位大侠,好歹请你们发发慈悲,将那解药拿回来才是。”便看影壁一角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申公旁。步履蹒跚,想是昨日的板伤还疼痛得厉害。
杨起三人虽是恨他,但看他如此狼狈,不觉又有些怜悯,点头应允。申公旁喜道:“如此便替家兄谢过了。”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大开来看,却是两把大刀,说道是县里最有名的铁桨打造,锋利无比云云。杨起与黄松看他执意相送,不好推辞,便一人拿了一把,看马夫吆喝,绝尘而去。
乱葬岗在县衙北部三十余里,马车到得一处石桥,上面那差役便死活不肯过去了。杨起问其缘故,那差役道:“昨日里鼓猛吞了老赵,只说是吞噬了一个美味的恶人,今日它若是未吃早餐,我此去不正是奉上血食么?”
黄松道:“你即非恶人,它怎会吃你?”心中却是自漕不已,暗道:“我也不是恶人,为何还如此恐惧惶然?”差役也不隐瞒,摇头道:“老赵生前与我交情最好,他做了什么我便做了什么,反之亦然。鼓猛说他是恶人,那我想必在它眼中也不是好人。”
杨起看他执意回去,也不与他为难。三人下了马车,径直往桥上走去。听得后面踢嗒之声不绝,回头观看,那马车的一个轮子现在泥坑之中,动弹不得。差役心急如焚,顿足道:“此地好不吉利,万万不可久待。”索性解下车套,骑上大马就跑,神情甚是惶然。黄松叹道:“他能跑得,我们却跑不得。”青衣劝慰道:“即来之,则安之。福祸自有天数,终究躲不过去的。”
桥内一侧的树林极为茂盛,竟将天日都给遮掩了,里面昏暗幽深,没有一丝的动静。三人看树林广大,恐迷失道路,一时也不敢冒进。青衣道:“无妨,我会死灵觅路之术,既然那里被唤作乱葬岗,阴气必定是极其浓重,正好被死灵蜂嗅得。”
青衣从地上撮起一些泥土,口中振振有词,随手一洒,幻出一只青色的死灵蜂。杨起与黄松面面相觑,尽皆愕然不已,道:“有了这许多的好处,难怪人人都想作神仙了。”
青衣笑道:“休说是纯阳之体、得成正果的神仙,就是半仙,也会有许多的好处的。”三人看死灵青蜂往一处树丛缝隙走去,紧紧跟随,越是往里,心情便越是紧张,只觉得呼吸不畅,气氛颇为凝滞。
黄松左右环顾,忖道:“这里鬼气森森,若是大力呼吸,被阴魔侵入便大大的不妙了。”反倒努力平静气息,胸口却更是烦闷憋堵。
第三章 魔妖之争
三人又往前走得一段,忽听扑哧一声,死灵蜂元气丧失,重又化做尘土归于地上。青衣叹道:“这与招魂之法不同,全凭一些天地的灵气方能成形活动,每飞得一些路程,灵气便要消耗一些,消耗殆尽,便不能再用了。”伸手要往地上探去,却被杨起拉住,道:“不必如此,此番已然到了。”便看前面豁然开朗,这树林之间有着好大的一处空地。
黄松左顾右盼,见空地之间停着一幅极大的楠木棺材,周围立有六根石柱,或雕龙、或雕凤,或刻狐,或刻豹,还有麒麟与那玄武大龟,彼此尽皆不同,不由奇道:“它要我们到这里,如何自己却爽约了。”
等候了一时,依旧不见动静,暗中喜道:“既然是它自己不来,我们此刻就是走了,它也不能相怪。”方要说话,心念一动,忖道:“它既是妖怪,看我们不来必生恼怒,如何还会想起这许多的道理?你若是和它辩驳,言词稍微压重,只怕它一时性起,便会将你吞了。”想起昨日的种种情形,浑身不由打上一个寒颤,只好耐下性子等待。
青衣看棺木甚是奇怪,眉头紧蹙,举足便往那六根石柱走去。杨起本要拉他,看他神情肃然,忖道:“他虽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可举手投足哪里象是一个娃娃?若是没有这样的形貌,身子又能长大一些,便是说他是二十七八也无人怀疑。他如此好奇,却不似鲁莽淘气,想必是自有一番打算才对。”只是心中毕竟放心不下,便一手按照腰刀,小心跟随。
黄松苦道:“这刀在鼓猛眼中,就同那废铜烂铁并无二异,若是想要依此一味防身,那正是痴人说梦,贻笑大方了。”看他二人脚步不歇,顿时一阵慌乱,急忙跟将了过去。
杨起看青衣围着几根石柱横竖打量,奇道:“这六根石柱的雕刻虽然惊奇,但精美之外也无甚特殊,你衡量得如此仔细,莫非看出它们大有来历不成?”
青衣转到狐柱之下,道:“这可不是那寻常的狐狸,而是天下奇兽之一,长于渤海之侧的青丘之山。此山能自行移动,山丘向阳之处盛产美玉,其朝阴的地方多产青雘。青丘山上有一种大兽,长得颇像狐狸但生出九条尾巴,喊叫起来如婴兒一般,最能食人害命,是有名的凶兽。
此兽若是成妖,可化为绝世美女,蛊惑人心而难以抗拒。昔日曾幻为商纣王的宠妃妲己,残害无辜,祸国殃民,结果断送了商朝八百年的江山。不过此兽若是没有成妖,它的肉却可以食用,不仅味道极其鲜嫩,还能清神明,可轻易识破各种阴谋诡计。”
杨起、黄松听他娓娓道来,诧异不已。青衣又转到凤柱,略一沉吟,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凤凰,它与那九尾狐一般也是栖息于青丘之山,唤作灌灌,长相虽然如凤似鸠,但不会伤人,啼鸣起来声音轻柔呵护,叫人心生暖意,若是将它的羽毛Сhā在帽上,则目光长远,可成大事。”又看其余石柱,一一破来,所刻的皆非寻常鸟兽。
黄松道:“这六根石柱放在一起,不知又是什么缘故了?”青衣脸色一红,喃喃道:“当初看得不仔细,虽然也曾翻阅过这六柱的典故,却不甚记得了。”却听得有人哈哈大笑,道:“你能说出柱上几种怪兽的来历,已然大不容易。”
杨起一怔,旋即想起一人,不由惊道:“你是那日在修仙岛上唆掇凤饕鳝猊的魔使银瓶么?”看一人从空中飘然而下,落在一根石柱顶上,果然正是银瓶。看他一声口哨,那只小黑鹏铩羽而降,却在另一根柱顶安歇。
青衣道:“鼓猛不喜外人来往,若是未曾得他相约,擅自闯入其地,只怕要吃上好大的一番苦头了。”银瓶颇为不屑,道:“我若不来,你们又怎能与它相见?”蓦然大吼一声,挥手荡出一道惨淡白光,正击在那副棺木之上。
便听得嘎哒一声,棺盖凭空飞出,跌在十余丈外的地上,却看不得一丝的损坏。杨起惊道:“你又在玩弄甚么诡计?”拉着黄松和青衣往后退去。只是他一手抓着青衣的臂膀,另一手却扑了个空,不由愕然,回头观看,见黄松早已往后退开了几步,神情惊慌不已。杨起哭笑不得,暗道:“你倒是手脚勤快。”
银瓶道:“鼓猛此时不起,更待何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拨开瓶盖,倒出几滴露水,堪勘落在观内。青衣惊道:“这便是那真正的玄机圣水了。”看棺内传来一声哈欠,一人扶着棺缘爬出,犹自瞌睡不已。
银瓶道:“此刻这六根石柱我都替你安排妥当了,你若是能将他身上的两篇地图取来,我即刻发动六才大阵。从此以后你便醒睡自如,再也不用旁人呼唤。”鼓猛揉着双眼,哼道:“你何必说得这么酸气,只说我从此复活过来,再也不须你的圣水维持性命就是了。”
抬头看见杨起三人,大声道:“今日便将那一长一短的两把剑给你,只是依着这位十二魔峰之人的意思,却要你们留下那什么地图作为交换。”振臂一挥,从棺内人扔出了两件东西,正跌落在青衣的脚下,果然就是贡剑和祁县令的黄金短剑。
杨起听得鼓猛的话语,不敢轻易拾取,看着那银瓶道:“当日灯芯道人只给了我们一片地图罢了,哪里有得两片?”
银瓶道:“你是从铁鸡镇吴家药铺出来的,是与不是?那地图便在他的手里,不过因为自会变化,所以他尚不自觉罢了。你以为百足之虫无所事事,在镇里胡作非为是闲闷的得无聊么?
自然也是奉了三眼魔君的号令,为了那一张地图碎片而来。若是它没有找到,又不在药铺众人的尸身之上,便定然是你师父将之托付于你了。若是被它拿到,那么在它丧命之后,也会被你们搜走。如此看来,无论是何种情形,你都是收纳了那一片地图的事主才对。”
杨起心中气愤,忖道:“那日百足娘子肆虐,我只从毁弃的药铺中拿了一页护身符以为怀念罢了,何曾又过什么地图?只是现下这等情形,再要解释也是妄然。”于是大声叫道:“鼓猛,你号称惩恶扬善的好妖德怪,难道今日为了长久的性命,便要违逆自己的处世之道,与我无辜三人相为难么?”
鼓猛沉吟不语,半日方道:“昨日我被你从阴世唤醒,受了你那贡剑和黄金短剑,嘱咐道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三人诱来此地。此刻你若还有什么打算,为何自己不肯动手,偏偏要我前去抢夺?”杨起一众不由面面相觑,暗道:“原来银瓶才是从县衙盗宝的真正恶贼。”
银瓶笑道:“我是魔使,卷袖展拳不可肆意,那抢夺之为若非得以,岂能轻易动手?你是妖怪,莫说抢夺一两件财物,便是当年杀害钦州官吏之时尚不动色,正好相用。”
鼓猛冷笑道:“我因此被天帝惩处,也是一个罪妖,干这等事自然是无所顾忌的了。”银瓶甚是得意,颔首道:“不错,你有如此觉悟,比那佛家的醍醐灌顶还要高明几分。”
冷不防看鼓猛一声怒吼,现出原形猛扑过来,不由惊道:“你好不识抬举,想要收纳好处,却不肯低头做奴才么?”鼓猛一爪没有抓住,返身又是一击,破口骂道:“你不过给我一两滴圣水罢了,却因此附上了一两碗口水。老子虽是妖怪,却也只有风骨气概,岂能容你肆意嘲讽。”
鼓猛看小黑鹏飞身扑来,一爪挠去,顿时将它撞了开来,在空中翻滚几个筋斗,跌在地上,喝道:“我自与你家的主人谈论公道,你如何胆敢阻碍?”小黑鹏伏在地上,看银瓶左右躲闪,却哀鸣不已,不敢再上前救助。
银瓶又惊又怒,喝道:“我是魔,你是妖,等阶品性就大不相同,你如何敢与我对峙?”
鼓猛看他狼狈,心中颇为得意,却不肯放松,大声道:“你便是魔那又怎样?盘古开天地之时何曾在三界分得了一席之地,终究只能栖息于四大魔山十二峰罢了,近不得中土一分一毫。如此说来,我妖界尚能在红尘繁衍生息,比你们这些化外之民高贵才是。后来神魔大战,你们以蚩尤为帅,虽然风光炫耀得一时,但终究还是败得一塌糊涂,乖乖回到魔山。”
第四章 黑莲封魄大法
银瓶大怒,猝不及防,被鼓猛一爪扇中左腿,只觉得痛彻骨髓,眼前金星乱冒,便要跌落下来。鼓猛哈哈笑道:“原来你不过就是这等本事,我吃了许多的恶人,却还不曾吃过恶魔。今日便将你添了肚子,那天帝虽然是我的大仇家,却也不得不在功德簿上替我计上一笔,以后便是不能还阳,到了阴曹地府,十殿阎王看了我也要客气一些。”
银瓶怒极反笑,道:“我看你有些本事,本想招揽到三眼魔君的手下,他日功成名就,莫说是性命长久永存,便是住到那九重天去也不是妄事。不料你不识好歹,一味要与我作对。也罢,我既然能将你复活,亦能重新封住你的魂魄。”
银瓶看鼓猛一爪压来,也不躲避,双掌微开微合,叫道:“黑莲封魄大法,疾中。”鼓猛闻言,不敢怠慢,翻身往后跳去。众人便见银瓶身前现出无限莲花,如水波荡漾一般晃悠不定,每一片花瓣又伸出一条枝条,竟似无穷无尽一般,向着躲避到远处的鼓猛卷去。
杨起那莲花诡异,不禁问道:“如何他家的莲花是黑色的?”青衣道:“这是用地狱黄泉之水和朱雀山峰的土壤栽种而得,其色似墨极黑,专门用来吸收生灵的魂魄。每一朵花都有九片花瓣,每一瓣又有一条困魂索,只消被其中的一条卷上,便不得超生。”鼓猛动作迅捷,但数十条困魂索上下左右贯穿交纵,便似铜墙铁壁一般,不多时,便看它险象环生,颇为狼狈。
杨起忖道:“它果然还是一个好妖怪,不来加害,反倒鼎立维护。我若是不去救他,岂非便连情义妖怪也不如了么?”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默念口诀,道:“去吧!”便看它稳稳向前飞去,所过之处,但凡与困魂索触碰,无一不被划断。
杨起喜道:“有了这驱剑术和那削铁如泥的匕首,这黑莲花便不能轻易害人了。”鼓猛得了空隙,纵身跃上一根石柱,早已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不已。
银瓶怒道:“在石塔之时,你便用短匕掷我未果,此时贼心不死,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些唬人的本事,又来与我捣乱,割伤了名贵的黑色宝莲。不如现在便将你除去,也免得日后生成大患。”
杨起料他法力高强,恐干莫小匕被他吸去,不敢再用。黄松看银瓶神色狰狞恐怖,心中寒意更盛,不觉大是惊惶,颤声道:“大伙儿还有什么逃命的绝学,不妨一并使将出来。此刻不逃,稍时便逃不掉了。难不成用石头砸他不成?”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杨起忖道:“我能驱动得铁剑,难道便不能使唤沙石么?此时如此光景,就是试上一试也无妨了。”
杨起看银瓶怒睁双眼,身上的长袍鼓激荡漾,朝着自己冲将过来,不及细想,口诀便向地上沙土念去,喝道:“众砂群土、纷纷不止,疾冲。”银瓶猝不及防,只被吹得灰头土脸,咳嗽不已。待安静下来,却睁不开双眼,竟然被极其细小的尘沙迷住了,不由眼泪汪汪,哭笑不得。
鼓猛喜道:“你如此大意轻敌,岂能不败?”纵身跃了下来,缓缓往银瓶走去。到他跟前,方要说话,却听银瓶冷笑一声,阴恻恻甚是害冷,不由大呼不好,正被一道闪光集中肩膀。
众人大惊,反观银瓶笑道:“你嘲笑我大意粗心,那为何自己却不懂得小心一些?此番受了我的逆天雷电,虽然不至于丧命,但也是痛苦难耐的活罪。再过得半个时辰圣水之效便会消褪,你复归尘土之前,便好好承受这痹痛之苦好了。”言罢往杨起而去,满目竟是杀气。
杨起大是骇然,一时不敢用上那干莫小匕,顿觉手足无措。他一眼瞥见地上的贡剑和那黄金段剑,苦道:“若是就此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不及思索,缩身屈膝,一两个箭步窜出操起二剑,用力朝银瓶投去。
银瓶冷然道:“你的招法浅薄之极,也只好在江湖上卖艺骗将一些俗人的钱财,如何能够敌我?”伸手便想抓取二剑,也好彰显自己的威风。杨起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叫苦不迭,暗道:“他看破我的驱剑之术,是以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孰料二剑如有灵性一般,看见银瓶双手探来,左右一分反倒往他腕上扎去。
银瓶被唬得魂飞魄散,急忙缩回双手,拔出腰间的一柄缠腰软剑抵挡,一串叮当脆响,便看黄金短剑磕碰之下,瞬间断成几截。惟有那长剑坚硬异常,依旧在闪溅出的火星里与那软剑纠缠。
银瓶喝道:“你这个小鬼,如何会有这等本事?”杨起看得目瞪口呆,哪里会去应他,忖道:“这才是真正的驱剑之术,我那些皮毛实在是丢人现眼了。”
银瓶看他神情惊愕羡慕,不似有假,瞬间恍然大悟,默默念道:“他的仙术道法便如同干涸之泉一般,偶尔一点露水,如何能解得干渴?终究还是唬人的罢了。是了,他们无畏而来,难道还在暗中邀了厉害的法师前来帮拳不成?果真如此,那我可要小心提防一些了。”
口中猛然吐出一口黑气,正将长剑罩住,使得它一时凝滞不前,又反手一道闪电,损了贡剑的灵力,将它轰于地上。旋即大声喝道:“何方高人,休要再藏头露尾,快些给我出来。”
林中有人哼道:“既然这位魔使诚意相邀,我们再要躲藏,那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走出二人,正是霓裳剑仙和祁恬
。杨起又惊又喜,道:“你们如何来了?”祁恬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吐吐舌头,笑道:“我怕短剑被你们损坏,心中不甚放心,便央求前辈过来帮忙。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那短剑却变成残片了。”
杨起虽知她在调笑,但闻言之下,未免还是面红耳赤,颇是羞臊。却看那霓裳剑仙走到鼓猛之前,掰开它的口舌,放了一粒丹药送服,轻声道:“也并非只有这六才阵方能救你,难道太上老君亲手炼制的还阳丹,其起死回生的功效又会差么?”银瓶大是诧异,一时愕然无语。
忽听得空中有人冷哼连连,森然道:“银瓶,你如此被它奚落,却将堂堂魔界的威风都给丢尽了。”鼓猛只觉一阵飓风拦腰卷来,惊惶之下用力纵跳,方才躲避了过去,不由惊道:“你又是哪位?难道是这位魔使的同伴么?”
黄松抬头观望,神情顿时欢悦,只是未及笑出,蓦然惊觉,哎哟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是苍白,再也动弹不得。杨起不知所以,仔细一看,也是大惊失色,讶然道:“如何是你,你又怎么变成了这等的模样?”
原来此人正是秦缨,虽然还是一样的俏丽可人,但双眼赤红,叫人不敢亲近窥视。颈脖之上一串角狴吊坠,动辄悍恶,静则狰狞,莫不使人心惊肉跳。
霓裳剑仙看鼓猛翻滚躲避,不由大惊失色,猝不及防之下,被它带起的灰尘扑腾得灰头土脸,喝斥道:“这果然是好心不得好报了。救了你的性命,却反被弄得一身肮脏。”
第五章 来到桃花县
又抬头瞥看秦缨落下,盈盈立于石柱之上,不禁冷笑道:“好个不知来历的女娃娃,这飓风术使将得虽不成熟,威力却是不容小觑。”银瓶本已狼狈不堪,受秦缨嘲弄,心中又羞又急,大声道:“你是何人?何必多管闲事,以为这几个庸俗剑客便能为难我么?”
杨起、黄松、青衣三人大是愕然,不禁相顾无言,心中皆道:“她如何会在此地出现,还莫名拥有这等强悍的招法?听那魔使的语气,似乎也与她不曾相识,为何偏偏得她救助?”尽是疑窦丛生,恍如隔世,陷于万千迷惘却不得头绪。
秦缨手执一条长鞭,紫光灰黯流溢,细细看去竟有说不出的无数诡异。她看杨起、黄松瞠目结舌,微微笑道:“想不到你们离了铁鸡镇,依旧还是如此的不肯安分,竟然到了这桃花县域。”语气虽然柔和轻温,但隐约似有嘲讽讥笑之意,叫人听来心中甚是不安。
祁恬奔到杨起身畔,问道:“你认识她么?”银瓶不得秦缨回答,恼羞成怒,喝道:“你若是来历分明,就该大声说出,何必叫人问了十遍八遍,你偏偏要故作神秘之状?”
秦缨看祁恬与杨起相近,哼道:“他本来是知晓我的底细的,可是如今又反倒糊涂了。你要问他,他惶然之间,又能问谁去?”对银瓶道:“你是三眼魔君的手下,便该知他的脾性。有的话他若是愿意相告,便勿需你再开口相问。倘若他故意隐瞒,你就是疑虑万千或有千万不满,他也依旧三缄其口,一字不漏。”
众人不解其意,银瓶略一思忖,哈哈笑道:“你也是他的手下么?不想彼此共事却还是如此的生分,虽是有些不近人情,却也在我意料之中。你二人既然刻意疏远,我也无意盘根究底,只求早日偿还了积债,回到魔山之中自得逍遥快活。”
秦缨也不理他,招手唤出了一道七彩光圈,往里面一踏,身形渐渐隐匿不见,竟罔管已然惊觉的杨起、黄松二人的呐喊,不肯回头相见。银瓶眼见无趣,跨上小黑鹏,转瞬没于云端雾际。
霓裳剑仙的仙丹果然神奇,定固了鼓猛的精元魂魄,不至于圣水失效之时,再回到阴司地府,只是它身上的伤口一时之间却还不得痊愈。
霓裳剑仙叹道:“昔日你救我一命,今日我也就你一命,至此便算是两清了。你这伤口为魔电所袭,一般药草难以医治,还是去华山找养心池安心休憩的好。那里的山神土地性情豁达,从来只分善恶、不辨神鬼,想来也不会与你为难才对。”
鼓猛连连称谢,重又化为人形,从怀中掏出一颗药草,嘱咐给那申公寿生嚼吞咽,丹毒即时得解,又寒喧几句,自去华山不提。
众人回到渡口,送了霓裳剑仙上筏,又教人将药草替申家送去,便往县衙复命。那祁县令看贡剑果被寻回,甚是欢喜,又听闻黄金短剑被毁,不禁伤神失意,大为沮丧。
祁恬劝慰道:“你看这短剑虽毁,但黄金宝石皆在,也可谓是大大之幸了。”祁县令闻言一怔,道:“不错,这黄金也不曾断缺了一两半分,只是可惜了一些工艺钱。”心中悻悻,吩咐备置酒菜接风洗尘,自己却托辞捧着断剑回到书房,依旧唏嘘不已。
祁恬问道秦缨来历,杨起也不隐瞒,如实相告,道:“此番看她如此怪异,莫说性情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便是那刮风打人、踏圈消形的本事,又如何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学得?稍时便要告辞,惟有尽早到得那辉照山,寻着赤足大仙,方能详详细细问出一个究竟。”
黄松苦着脸,叹道:“你我都不能飞天之术,如何能够轻易到得那六万八千里外的地方?”青衣道:“那紫竹之木本是天上造舟做车的极品方料,凡间难得寻觅。听闻九重天的许多神仙懒惰起来,从来不肯腾云驾雾,只用天马异龙拉着座车周天巡游,好不自在安然。”
黄松惊道:“原来它是如此珍贵。”再也按捺不住,拔足就跑。众人惊问其故,听他急道:“此物既然不是凡品,就该好好珍惜才对,如何能够随便丢弃在岸边?若是被人不知情拾取,当作柴禾来烧,岂非是天大的冤枉。”
祁恬眼睛一转,笑道:“他说的甚有道理,你我也去看看吧?”众人来到桃花渡口,见散落的紫竹料材横竖叠摆,整整齐齐方在不远的沙滩之处,果然被人拾去了。祁恬掏出银两重又买下,黄松仔细清点,发觉一根不缺,不禁大喜。
杨起暗暗乍舌,忖道:“不想他的心思如此缜密,坐在船上之时,竟不觉将所有的木料板材都计算下来了。”
祁恬道:“我也与你们一并闯荡如何?”看杨起愕然跳起,不觉笑道:“无论从道理或是好处而言,你都是不能拒绝我的,何不干脆答应下来,反倒显得干净俐落。”
杨起哭笑不得,道:“你先说说那道理,再说说好处。”祁恬道:“你虽是将黄金短剑夺回,但却损毁了原物,若是没有赔偿又岂能放你离开?可惜你身负要务,不得不走,一旦被禁此地劳作偿债,势必将你惹恼。所以你去到哪里,我变要跟到哪里,也好紧紧看守,不至于让债权化空、让你这债务跑了。”
杨起不服,道:“我替你家夺回了贡剑,也还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待,那你家祁县令也应该给些报酬才是。”祁恬道:“你们三人在我家吃喝用度皆是免费,这不正好报酬么?”
杨起无可奈何,叹道:“那将你带上,不知道又能有什么好处?”祁恬微微一笑,指着紫竹方料,道:“这些奇木若是就此废置,实在可惜,你们便是知道它的珍贵,难道还能背负着走上六万余里的道路不成?我去请个工匠将它们制成筝船,从此水中能游、天上能飞,若是安上四个轮子,还能在岸上行走,岂非绝妙?”
杨起、黄松将信将疑,不知可否,青衣见识更广微微颔首,显是默然认可。杨起道:“你这里会有这般能工巧匠么?”祁恬笑道:“那申氏兄弟虽然好吃懒做,但却有着一手高超的木匠手艺,你与他有恩,他自然不能推辞。”
看杨起张口欲言,却不肯让他说话,祁恬又道:“至于如何飞起,当然要一些奇特的仙家法术方成。”看青衣一眼,道:“小兄弟,你该会借云之术吧?”青衣冷不防听她一问,不及思忖,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暗自纳闷,念道:“她如何能够知道我会使将一些法术?怪哉,怪哉。”
祁恬甚是得意,大声道:“如此便没有什么问题了,驾驭飞船而去,借云采风,虽然比不上九重天的仙家座骑,却比地上的鞍马舟车快上了许多。”黄
松喜道:“不错,如此一来,这些紫竹宝物也就不至于浪费了。”悄悄对杨起附耳道:“且看看她是不是说空话,如若成功,岂非大大的妙事?”杨起也是心动不已,连连点头,如何能够拒绝?
申家的技艺果然天下一绝,依着祁恬的一张图纸,不过两日,做出的筝船精致非凡。杨起疑窦丛生,欲言又止,终究按耐不住,喃喃道:“他的ρi股前几日已然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过才过得十二个时辰,便似痊愈了一般。”
祁恬扑哧一笑,道:“霓裳剑仙的金创药精效无比,我向她讨要了一些送于申氏兄弟。虽然不能即刻痊愈,却再无大碍。”黄松叹道:“可惜他们有如此好的手艺,却不肯依靠致富,竟于差役勾结,陷害他人谋夺赏金,实在是匪夷所思。”
祁恬道:“他们虽是有这一手的本事,但巧夺天工的构造,莫说这桃花县,便是天下凡间又有几人能够用得?到头来还不如得那悬赏花红来得惬意。”
黄松不服,道:“难道这桃花县竟然不太平至此,每日都有悬赏花红贴出么?”祁恬道:“桃花县人微地薄,平时倒也安宁,不过此地是交通四通八达之处,其余府郡的告示往往都能张展至此,那些花红细细算来,倒也可观。”众人闻言甚是愕然。
第六章 宿庄除妖
那筝船以紫竹方料和当地的奇异桃木制成,与一般的行舟大是不同。船中大舱,分有四个房间,青衣与祁恬各一小间,杨起黄松合一大间,船尾一篷,以为厨房漱洗。除了迎风桅杆之外,船翼两侧建有竹篾翅架,下方有四根轮轴,装有四个圆轮,可张可合。
申公旁道:“此船水陆皆可轻松使用,若是飞天,那便要仙人指点了。”杨起看他说道后面半句话时,神情似在敷衍,不禁忖道:“他依着祁恬的设计制了此船,却也不信能够飞天。”
祁恬不慌不忙,打发走申公旁,笑道:“若是将织女的天云锦布在翅架之上,便是一对翱翔的翅膀,从此逍遥极乐。”
杨起道:“哪里去寻这天云锦?”却看她从袖中拿出一小叠细纱,轻轻展开,引着青衣帮忙,不多时便已在翅架之上布好,得意道:“这便是天云锦了,虽是轻微细薄,却坚韧无比。”
原来又是霓裳剑仙所赐,杨起暗暗称奇,心道:“好一个神通广大的剑仙。”口中犹自道:“此物吹弹可破,哪里会有你说得那么神奇?”用手触摸,果真是光滑强韧。四人上了筝船,青衣念动借云之术,便看一片云彩飞来,托于船底,双翅伸展开来,果真悠悠然飞上了天际,不禁欢呼雀跃,尽皆欢喜不已。
杨起喜道:“这托云之术虽然奇妙,但颇为消耗法力精神,青衣年纪颇幼,如何能够长久飞行?”
祁恬道:“唤出云彩不过是要筝船起步升空罢了,莫说我有奇妙机关,便是没有,依着此船的轻身滑翔之术,亦能一去二三十里。就如同风中鹅毛一般,却又比鹅毛飘得更远了。”
三人面面相觑,道:“你还有何机关?”祁恬将一处甲板掀开,见里面有一个壶状之物,壶口喷出强劲雾气,将上面的几片扇叶吹动得旋转翻滚,不禁大是愕然。
祁恬笑道:“此壶唤做水蒸瓶,本是水德星君的一件宝物,可将极北天山的雪石化做水气喷出,力道甚大。这扇叶连着一根大轴,大轴又能牵引四根小轴,每一小轴带有一个螺旋扇叶。前面两个旋转起来可生无穷升力,牢牢托定筝船而不落,后面两个可推动行走。当年黄帝之时,风后也能制造,但设计图纸日久失传,今日方才重现于人间。”
青衣若有所悟,附和道:“若是在地上行走,四个扇叶换成四轮,无需马拉人拽,它也能自己奔跑了。果真是好巧妙的构思。”
黄松倚在船舷往下观看,果真见着一个旋转扇叶,不禁暗暗称奇,问道:“这图纸既然失传,你又是如何得到?”
祁恬笑而不答,被催逼得急了,方才敷衍道:“机缘巧合罢了。”看青衣往壶上的一个木柄拂去,慌忙阻止,道:“这是另一个小小的机括了,左右扳动,水气缓急强轻重不同。”杨起看着高兴,便将索性将帆扯开,倚风之势,正是快捷迅速。
众人离开了桃花渡口,一路向西,过得半日,约莫走了百里的行程,眼见天色将晚,便在一处树梢顶上安歇下来。祁恬翻开船舷侧板,放下一条软梯,道:“我看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大宅院,不妨便去哪里安歇如何?”
杨起笑道:“如此最好,这白天呆在舱里已然蜷缩狭隘的紧,晚上若是还要遭上这一番苦头,那可是辛苦之极。”
黄松恐无人看守,这筝船被人盗去,杨起叹道:“这又是杞人忧天了,只要将水蒸瓶中的雪石取出,这船便动弹不得了。”看祁恬取出雪石放在怀里,几人哈哈大笑,再无顾忌。
只是大伙儿到了庄院跟前,看得大门的种种光景,尽皆有些踌躇不前。朱色狮环之上,贴满了许多的黄符纹券,便似驱鬼轰妖一般。待大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年迈的仆人,听说四人投宿来意,上下好一番打量,问道:“你们当中可有懂得一些降妖除魔的法术之人?”
黄松心中一惊,忖道:“与那鼓猛相离尚不到十个时辰,难道这里又会遇上什么妖怪么?”忙不迭应道:“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家百姓,哪里能够懂得法术?”
老仆人神色冷淡,哼道:“既然如此,你们便住不得我这庄院了,还请另觅住处才是。”言罢便要将大门掩上。
杨起眼疾手快,一手撑住不放,看里面用力一分,自己也用力一分,不敢叫他推倒,却也不肯让他关上。老仆人毕竟年迈,如何能长久与他对峙,渐渐满头大汗,怒道:“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好没有规矩,难道还要违逆我家主人的意思,强行进来住宿不成?”
杨起嘻嘻笑道:“老人家,谁说我们不会降妖除怪?不过是我这兄弟平日里为人最是谦虚恭敬,不喜好在别人面前张扬炫耀罢了。你老且放我们进去,不管来他多少妖鬼,我一并都替你拿下,任由你处置便是了。”见他不信,便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放在手中摆弄。
老仆人脸色大变,颤声道:“你拿着兵刃想要作甚?此处离金平府郡不远,你倘若想要行凶,难逃无数官兵衙役的追捕。”杨起讪讪笑道:“我们既是善良百姓,如何会持刀行凶?不过是看你老人家信不过我的言语,便预备亲自示范演练一番,正合那眼见为实的道理罢了。”运起驱剑术,便看匕首脱出手掌,转了一两个圈,重又回到他的手中。
这一招法他已是使将得颇为纯熟,自然看起来也是潇洒自如,多少有些侠客风范。老仆人见识浅薄,如何分辨得其中的深浅,不禁喜道:“你果真懂得用剑的法术!快些进来,快些进来。”黄松颇不情愿,看杨起三人进得门去,无可奈何,也只好跟将了进去。便听得嘎哒一声,大门重又闭上。
大宅院的主人听仆人禀报来了法师,甚是欢喜,吩咐厨下好生款待,说道自己不久即来相见。过不多时,便看客厅帷幕撩起,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丫环搀扶着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出来,一根龙头拐杖衔金缨明珠,显得颇为富贵,便是此间的主人陈太君了。
四人不敢怠慢,放下碗筷,齐身起来行礼。陈太君愕然道:“不想法师竟然如此年轻,实在是后生可畏呀!”杨起面红耳赤,忖道:“我显露一手,不过是为了进来混上一夜的食宿,却不想太君亲自出来迎接。
如此架势,莫非此处真有妖怪不成?”心中有此闪念,顿时后背脊梁一阵含意,暗暗叫苦道:“我这不上称两的一些功夫,怎能降妖捉鬼?要是运气不济,遇上厉害的鬼怪,那可是大大的不妙。”看陈太君神情坦然,不慌不忙,不由念道:“是了,便是此处闹凶,她看我年轻,办事恐不牢靠,未必便会央我捉妖。先前不过是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此希望我们懂些法术,能够自保防御罢了。”
第七章 隔物宝镜
他一厢情愿胡思乱想,却看陈太君又叫人送上一盘极其名贵美味的菜肴,唤做珍珠炖鸡煲,未免有些忐忑惶然。黄松见青衣与祁恬二人毫不客气,微微叹惜,拉过杨起一旁,附耳低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招待的如此殷勤,只怕托付之事更不易为。”声音低微无比,听在杨起耳中却如雷鸣海涛一般,顿时是心神不宁,后悔不迭。
听得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琴声,悠扬轻雅,却又说不出的哀怨忧愁。陈太君脸色一变,跌足道:“她如何又去弹奏此曲了,难道还嫌招惹得那怪物不够么?”吩咐丫环速去清风阁喝止。
丫环应诺一声,方要举步,屋外已是风云变色、飞沙走石。众仆人婢女尽皆慌道:“不好了,那妖怪又来了!大家快些去地窖躲避,再要耽搁得一两分,只怕就不能活命了。”又看几人推搡着一个妙龄女子而来,神色惶恐不已。
陈太君怒道:“心如,你为何总是不肯听话?莫非是果然喜欢上了那个妖怪,故意弹奏这高山流水之曲以为引诱不成?好,今日你便一人留在院内,被它掳去,从此安心做一对恩爱夫妻罢了。”
陈心如唬得脸色苍白,颤声道:“姨奶奶,心如知错了,以后定然再也不去碰那琴弦。您千万不要将我一人留在外面,孤苦伶仃地受那妖怪的欺负。”陈太君长叹一气,道:“你此时楚楚可怜,为何先前总是明知故犯?图一时抚琴弄音之好,将自己陷入险境不提,难道还要庄院的一百余人陪你送死么?”杨起忖道:“原来外面的妖怪是冲着琴声而来,只怕也不是如此闹将得一回两回了。”
黄松道:“他们都进了地窖,我们也快些过去。”却被几个仆人挡在窖口之外,传陈太君的话道:“几位法师酒足饭饱,正有气力降妖。我等在地窖之内静候佳音,外面若是太平,自然会出来重金酬谢。”轰隆一声将窖门拉上,与厅上其他的石板痕迹交错纵横,竟然看不出一丝的痕迹。
黄松目瞪口呆,被杨起呼唤,方才惊醒,连声道:“这偌大的庭院只余你我四人,此外再无一个帮手,你说如何是好?”
祁恬叹道:“都到这么一个地步,再去叹息埋怨也是妄然。呵呵,我却头一个有些张惶了,大伙儿相互间不要离开。”众人倚在窗边探头向外望去,见庭院之中有着一个绿色的文士,口中犹自叫喝不已,却听不甚清。
青衣掏出一物,贴在墙上观看,外面的声音顿时一清二楚,不再有丝毫的含糊。杨起奇道:“这不是茶仙人的隔物宝镜么,如何会在你的手里出现?”青衣脸色微微一红,眼睛一转,笑道:“隔物宝镜出世之时便有两面,一面是雌的,一面是雄的。他的那一面比我的稍稍大些,我这面小巧玲珑,正是雌镜。”
杨起横竖打量,暗道:“这分明就是一样的镜子,哪里又什么雌雄之分。你必然是从茶斋那里偷取了这面镜子,又不好据实相告,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编出这么一个谎言哄骗于我。可惜你偏偏遇上了坑蒙拐骗的老祖宗,哪里隐瞒得过去?”
那绿衣文士转悠着几圈,口中幽然念道“知音”二字,如吐冰唾寒,叫人听来脊背一阵发凉。看他似乎闻得这边有生人的气息,便晃悠悠走了过来。
黄松看他衣袍飘起之际,无影无足,不由心惊肉跳,颤声道:“他不是妖怪,分明就是一个阴司里逃出来的魂魄。”
祁恬也是浑身寒意彻骨,喃喃道:“我不怕妖怪,但对这鬼魂却还是有些畏惧的。这玉月弓能射妖夺魄,却不知对纯阴之体的恶鬼能够降服?”从背上摘下短弓,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双手犹在抖擞踌躇,竟然拉不开弓来。
杨起看他越走越近,心中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扔出干莫小匕,以驱剑术往前扎去。他此刻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这匕首使将得更好。便看那绿衣文士啊呀一声,侧身躲避开来,惊道:“大家都是斯文之人,何必要舞刀弄枪?”
杨起请他说话文雅,不觉一怔,忖道:“莫非他是一个好鬼,便同那鼓贤士一般不曾害人?”有心收回匕首,手脚反倒变得不甚利落,便看那匕刃旋转两圈,在绿衣文士身上划出几道伤痕,方才往杨起手中落去。
又听得嗖的一声,祁恬好容易压住心神,将手中的箭放了出去。她的准头甚好,此箭迅如闪电,正刺在他的肩上。便看那鬼哀号一声,身体如水纹波漾一般,有些闪动模糊。青衣道:“这匕首与玉月弓都能除鬼,若是在伤上三分,只怕他的阴气就要散了。”
祁恬精神一振,喜道:“原来除去他竟是如此的简单。”弯弓搭箭,还要以射,却被杨起挡下,道:“等等,我看他并无恶意,不似一个坏鬼。”
话音未落,却听得外面一声怒吼,那绿衣文士大声道:“我好意前来,不过是想看看故人罢了,你们为何百般阻拦。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又用这刀箭伤我,莫非真以为我好欺负不成?既然你们不识得礼仪道理,我便是高士,亦不可一位斯文退让,好歹要给你们吃上一些苦头,方才能谨慎行事。”便如私塾的先生教训学生一般,语气虽缓,却是严厉之极。
杨起叫苦不迭,暗道:“我们鲁莽行事,终究还是惹恼了他。这气愤之下,好鬼也要变成恶鬼了。”就看那绿衣文士往一处墙角的藤条飘去,转瞬没入其中。
黄松喜道:“如何不见了,若是就此离开,那可是谢谢神佛菩萨的保佑了。”青衣摇头道:“他并非逃走,不过是寻找阴魂的附体之物罢了。”话音方落,见墙角一阵簌簌抖动,一声闷响之后,走出一个绿色的大蔓怪,枝条四处乱舞,一步步往花厅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