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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冀州、雍州之间,纯系山岳,平原绝少,工程浩大。

’某等听他的指教,所以在此,果然遇到崇伯。”

文命等听了,个个大喜,亦不及问所遇之真仙是何姓名,忙叫庚辰等预备除妖。庚辰道:“此刻后方有地将等在此保护,我们全部都去吧。”文命答应。

七员天将抱着天狗凌空再往。到了北极天柜山,那九凤一见,又鼓起双翅,前来猛扑。强梁又把五条蛇齐放出来,庚辰叫黄魔等尽力抵卸五蛇,自己却将天狗向天空一放。那天狗看见了九凤,嘴里已是榴榴的乱叫,等到放在天空,立刻直向九凤扑去。九凤虽大,天狗虽小,然而一物一制,九凤除出戢翼而逃之外,别无他法。天狗扑到它九个头上,张口乱咬,早将九凤九个头之中咬去了半个,衔了到山上去大嚼。那九凤负痛,狂鸣一声,两翼尽力的扇了几扇,竟被它逃脱,直向南方而去。

虽是天狗贪吃,亦是九凤命不该绝之故。后来九凤被咬剩的半个头上始终不愈,脓血淋漓,有时飞过,将脓血滴在人家房屋上,其家必遇不样之事,因此人人恶之,以为不祥之鸟。遇到它来,则效狗叫,捩狗耳以厌之,就是俗语所谓九头鸟是也。

闲话不提。

且说九凤逃去之后,强梁的五条大蛇没有五­色­光的帮助,变化不灵,给天将等统统杀死,便将强梁围祝庚辰大呼:“赶快降服,否则无生理!”哪知强梁毫无畏惧之­色­、乞怜之意,依旧拼命抗拒。但究竟支持不住,身受重伤,给天将等擒获了,牵了来见文命。文命责其不应拦阻去路。强梁还不肯屈服,睁着虎眼,大肆咆哮,文命叫天将牵出斩之。由余正要挥剑,忽见空中降下一位仙女,玄裳玄衣,抱着那只天狗大呼:“且慢且慢!”七员地将认得是那日指示的那位真仙,就来报告文命。

文命慌忙出帐迎接,行礼之后,问她姓名,那仙女道:“妾乃五方神女之一,北方玄光玉女是也。九凤、强梁虽有阻碍崇伯行路之罪,但他们亦算是个神祗。现在九凤既逃,强梁亦不该死,由妾来讨了一个情,赦了他罢。”文命道:“太客气了。尊神吩咐,某哪敢有违,何必说讨情呢!”玄光玉女听了,就转身向强梁道:“你名叫强良,­性­质亦太强梁。古人说,强梁者不得其死,理应正法,姑念汝平日尚无大过,特赦尔­性­命,责令尔以后为天下人民驱除瘟疫凶邪,汝愿意吗?”强良将首点点。玄光玉女就抱了天狗,带了强梁,辞了文命,凌空而去。

后来强梁果然为人间驱除疾疫。汉朝大傩的时候,有十二种神,专食恶魔。强梁和另外一个名叫祖明的共食磔死寄生之类,就是他的结果了。闲话不提。

且说九凤、强梁既除,文命等越过北极天柜山,再向前进,但见层冰峨峨,极目千里,朔风吹来,冷不可挡。行了一程,降在一座雪阜之山休憩。文命四面一望,叹道:“此处可算无生物之地了。”章商氏道:“不然。某等刚从冰下来,里面有大动物呢。”文命诧异道:“什么大动物生在冰里?”兜氏道:“大概是一种鼠类,其形如象而较大。”伯益听了,有点不信。

犁娄氏道:“横竖我们此刻无事,掘它几只出来看看,亦是好的。”说着,大家就用兵器向冰上乱凿。七员天将亦跟着动手,横革等五人因为坐着身冷,亦来相帮掘冰以取暖。不到多时,掘至数丈之深,果然掘出一只大动物来,但是出外即僵死,想是受不住外面的寒气之故。

伯益用器械撬开它的嘴来一看,口中尚衔有草根、树皮之类,想来是在地中做食品的。考察它的身量,大逾犀象,重过千斤,大家无不诧异,因此给它取一个名字,叫作鼷鼠。这段事迹,汉朝东方朔作一部《神异经》,就记在上面。大家亦以为是类于神话的一件事,但是欧洲人地理书上说,亚洲西伯利亚勒那河口冰块之下,往往掘出一种犀象的遗海那种犀,他们取名叫作米克尔犀;那种象,他们取名叫作莽毛斯象,形状多与现今之犀象不同,犀的身上生的是褐­色­细毛,象的身上亦是生的赤褐­色­长毛,都与鼠类相似。象之大身长十八英尺,高十二英尺,和《神异经》上所谓重逾千斤者亦相像。惟西人以此为前世界动物之遗海而口中尚有衔枞叶者,《神异经》则谓在地中生活,食草木之根,二者不同,似乎《神异经》不足信,然亦未始非传闻之讹。至于我国人在上古早经到过西伯利亚,早经发现莽毛斯象等,则可由此而推定。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等发现了鼷鼠之后,又向前进,只觉天­色­渐渐黑暗,其初日间犹有微光,后来竟是长夜不昼。文命等并不畏惧退缩,下了龙背,一律步行。那天空的龙由天将轮流照顾,文命则取出赤碧二珪向前方照耀,居然于光耀之中遇到无数人面蛇身的怪物。那人面上只生一只眼睛,看见了光芒,都纷纷躲避。文命因它不为人害,亦不去逼它。

后来又走到一处,发现了些怪人,都是人身黑首,而两只眼睛却是直生的,看见了光芒,亦纷纷逃去。文命料想非我族类,亦不去追究它。后来走到一处,只见前面微有光亮,遂向光亮处行去。愈行愈亮,顿然之间,大放光明,忽然觉天愈高了些,地愈低了些,不知何故。文命等依旧跨龙前进,渐见前面已是大海漫漫,海中岛屿错列。文命要考察是何海何岛,就选了一块较大之岛,将龙降下。

但见岛上田畦历历,粟谷累累,暗想此地竟有务农之人。

然而四望却不见人迹,屋舍全无。正在诧异,忽听得有人叫道:“文命,汝来了吗?汝走过来!”大家听了,无不骇然,都说这人很骄傲,竟敢直呼崇伯之名,而且叫他走过去,何其无礼至此。然而四顾仍不见有人。后来给乌木田寻着了,原来并不是人,是个人面鸟身的怪物,两耳上珥着两条青蛇,两脚上踏着两条赤蛇。文命一见,就忆到那年开碣石山时禺虢的情状,知道这位必定是北海神禺强了,慌忙过去行礼道:“文命叩见。

那禺强亦点首答礼,便向文命道:“你这番北行,到此地可以止住,不必再北走,再北走反不妙了。”文命便问他原故。

禺强道:“此地已是北极,你不见北极星在我的头顶吗?”说着,侧首往上一看,文命等亦一齐侧首向上一看,虽在日间,那北极星果然萤萤可见。

禺强道:“你此番可从北东转到东方,那是顺路,你须记之。”文命答应着,便问:“刚才某等来时,经过暗无天日之地二处,不知是何地方?请尊神指示!”禺强道:“那蛇身的是鬼国,人身的是袜国。鬼袜之地,非人所居,幸汝怀有异宝,彼辈不敢近,否则万无生理矣。”文命稽首辞行。

禺强道:“且慢,我本中土人,来此绝境已数百年,在岛上自耕自给,可谓与世相忘。现在汝等来此,结一面之识,作片时之谈,亦是天缘,区区有点薄物,请你将去,作为纪念吧。

”说罢,但见一道青光,在他左耳上的青蛇已倏然不见,转瞬间复来,口中吐出一块玄玉,放在地上。那蛇依旧缩小,蟠上左耳。禺强道:“此玉亦无甚稀奇,不过将来史册上记载起来,说道,唐尧之世,北致禺氏之玉,亦是一件难得之事。你代我拿去,送给汝天子吧。”文命听了,慌忙拜谢领受。

又辞别了禺强,遵命向北东而行。但见积冰积石之山触处皆是,而无人烟。一日,行到一处,觉得下方岛屿甚多,似有房舍,就降下龙背一看,果然是一个国家。但见那人民两耳之大,又与儋耳国不同。儋耳国之耳不过长到两肩上为止,而此国人的两耳竟垂到臂肩以下,不但长而且大,合将起来,仿佛如大蚌之张其两壳。他们因为走起路来非常不便,所以总用两手抓祝邻邦之人因此叫他们聂耳国。聂耳就是摄耳之意。他们的生活是在海中捞摸,所有吃的,用的,穿的,都是由海中捞摸而来,因为他们所居之地是悬居海中的原故。但是有两只班斓的猛虎供他们的驱使,如牛马一样,不知是哪里得来的。

过了聂耳国,渐渐有树木发现,想见地近东方,已得长养之气了。最初看见三株桑树,其高百仞,而无旁枝。后来又见有一处森林,方广约三百里,皆生在海中浮土之上,海水动起来,树根亦随之而动。文命等看得稀奇,就给它取名字叫作汜林,取海水泛滥中之林木的意思。

后来又到了一国,但见人民个个手执长戈,仔细考察,才知道是尚武之风所养成,竟有衽金革死而不厌的状态,因此邻邦之人都怕它,称它为大行伯国。又一日,走到一处,看见远远有许多人民走过来,生得非常长大,走到面前,文命等都在他的膝下,要想问他说话,苦于相隔太远。那些人俯首下来,犹相隔丈余,文命仰面问了他们几句话,才知道他们姓厘,是种黍为粮的。然而大声疾呼,已经很吃力了,料想是个大人之国,亦不再问。匆匆走出郊外,只见一条大青蛇头作黄|­色­,身躯之长亦总在五六千丈以上,从东山树林挂到西山树林之中,腹部之粗,亦有几丈周围。忽然奔出一只大麈,那蛇见了,就窜身过去,盘绕一圈,顷刻已将大麈绞死。大蛇张开巨口,慢慢细吞,不到片时,已尽人腹中。

文命等看得清楚,国哀叫天将去打死它,说道:“恐怕它害人。”文命道:“不必。深山大泽,本来是龙蛇所居,现在它在深山之中,又未杀人,无罪而加以诛戮,未免不仁。况且此地之人已与寻常不同,体格如此长大,那么别种动物生得格外大些亦是常事,何必杀它呢。”

一日,又走到一座大山之北,人民颇多,但多是|­茓­居。文命要考察他们的情形,便下去问问,才知道这座山叫作不咸山,他们的国,叫作肃慎氏之国。文命就问他们此地树木很多,何以不建筑房屋,要住在这黑暗的土|­茓­中呢?”那肃慎人道:“我们此地实在寒气重,一到八月就结冰,必定要次年五月以后表面方才融解。住在地面上是要冻死的,所以只好|­茓­居。”说罢,就邀文命等到他|­茓­中去参观。

文命等欣然进去,但觉|­茓­中纵横不过丈余,一切器具位置亦颇井井。然而尚有光线,这是他们平时会客之所。再下还有一层,以梯相接。文命到|­茓­口略望一望,窅然而黑,就不下去。

据肃慎人说,他们最深的|­茓­从上面到下面共总有九层,那亦可谓深极了。文命看他们所穿的都是兽皮,便问道:“你们除兽皮之外,没有他物可穿吗?”肃慎人道:“我们小孩初生就用野兽的脂膏涂在他周身。起初月涂数次,后来月涂一次。几年之后,就可以保体温而御风寒了。穿的物件除兽皮外,还有一种鱼皮亦可做衣服,不过宜于夏而不宜于冬。近来新出了一种叫洛常树,据老辈说,中国有圣帝代立,这洛常树就会生皮,它的皮就可以做衣服。如今几十年来洛常树果然生皮了,但是其树不多,止有贵族人可以取用,我们还穿不到呢。”

正说到此,只听得|­茓­口有人呼唤之声,那肃慎人就领了文命等出|­茓­一看,肃慎人就指着一人向文命道:“这就是敝国的官长。”文命向那人一看,觉得他神采奕奕,颇有威严,而所穿的衣服果与众人不同。那官长先向文命等施礼道:“先生等是从中华上国来的吗?”文命等忙答礼应道:“是是。”那官长道:“那么请屈驾到敝舍中相叙吧。”说着,就领文命等穿树越林,到一土|­茓­之中,席地而坐。那土|­茓­方广约有三丈,比刚才大得多,想来是他们的华屋了。

坐定之后,那官长就说道:“我们慕中华的文化长久了,近来洛常树生皮,料到中华必有大圣人在位,使我们远方小国无形之中亦受到大圣人的赐,实在感激不荆”说着,就指指他所穿的衣服道:“这就是洛常树的皮做的。”文命等细看:非绵非卉,似乎非常温暖。

那官长又道:“我们极想到上国来上朝进贡,表一点敬意。

因为路远,不知道行程,因此不敢走,请问先生们到此地来走了多少年?”文命道:“不须多少年,只要几个月吧。”那官长道:“先生们到敝地来有何贵­干­?”文命就将治水的大略告诉他一番。那官长听了,大为感激,说道:“大国对于远方小国尚且如此关切,小国对于大国敢失礼吗?过几年一定要来朝贡了。”文命问他有无水患,那官长道:“十几年前略略受到一点,后来就退去了。”文命又问他些地方风俗情形,大略的谈了一会,即便与辞。那官长盛留,文命告以尚须往各地考察,不能久延。那官长无法,只馈送了无数食物,以表敬意。

文命细察他们人民多是腰弓挟矢,穿林人山,以­射­猎为生。

­性­质勇猛而仍淳朴,不禁欢赏不置。又看见四翼的飞蛭,还有一种兽首蛇身的怪物,名叫琴虫,非常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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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回 禹收九凤强梁 又至肃慎之国

第一百二十五回 禹至毛民等国 鼋鼍代为桥梁

且说文命自肃慎氏国向东而行,渐渐到了大海之边。远望海中,一座大山横亘在那里,自北向南,其长仿佛有几千里之遥。而大海之中,则波浪滔天,滚滚不息,似乎有连底翻动的光景。文命刚要叫天将等去探问是何大山,陡见那座大山忽然翻动起来,已不是自南而北,变成自东而西了。

文命等大为诧异,齐声说道:“莫非就是南极紫玄真人所说的蓬莱、方壶等五座山,禺强的巨鳌载不住,又在那里流来流去吗?”黄魔在旁说道:“不是不是。那五座山某等去过,不是这样子。”正说间,那大山又大动起来,从前是横的,此刻竟直竖起来了,觉得岩岈岝崿,高出云表。而山脚下有一个大物不住的动遥那时海水震荡得愈加厉害,沿海百里以内都受到它的冲击。幸而文命等稳骑龙背,高出空中,没有受到它的影响。

过了一会,那大山之顶似乎中分,中间仿佛突出一个怪物。

久而久之,突出的愈多,那大山亦渐渐沉下。细看那突出的怪物其长亦有几千里。又过了一会,那突出的怪物的旁边又突出极长极大的怪物,频频动摇,渐渐静止的海水,又震荡起来。

陡然之间,那突出的怪物腾空而起,直上云霄,向南而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鸟,把苍天遮了半个,顿时天觉黑暗起来。大家又诧异之至,说道:“世界竟有如此之大鸟,可与昆仑山的希有大鸟配对了。但是何以从水中飞腾而出?那座大山又是什么东西?”

伯益道:“某从前看见一种古书,上面说道:‘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翼若垂天之云,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据此说来,这个鸟一定为鹏,那座大山一定是鲲,仿佛孑孓在水中化蚊的情形。

”大家听了这话有点怀疑,郭支就叫二龙渐渐降到海面一看。

这时海水已平静异常,但见一大物浮在水面,长亘千里,仔细一看,确系鱼皮,才信伯益这言不谬。真窥道:“鱼能化鸟,真是奇事。”伯益道:“这是天地自然之理,并不算奇。

鹰化为鸠,鸠化为鹰,雀入大水为蛤,蛇化为雉,或化为鳖,鲨鱼化为虎,都是常有之事。有人说,道家的尸解亦就是这个法子。其初是个凡人,饮食起居都是非常之呆滞,一旦修练成功,脱却了这个­肉­身,则能餐风饮露,遨游太空,一无拘束。

譬如青虫化为蛱蝶,何等逍遥自在,与从前大不相同。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然而道理则甚确切。”

大家听了,都以为然,文命和伯益道:“北方诸国大略都已去过,并无水灾。如今要到东方了。东方诸国都是远隔大海,与中国土地不连,可谓绝无关系,在理可以不去。然而考察一番,知道他们的情形,亦与我们有益。不过只须大略的游一游,不必国国皆到,以省时日,汝看何如?”伯益道是。

当下众人由北而南,第一个到的是劳民国。其人面目手足都是漆黑,远望过去如铁人一般。以草实果实为粮,而­性­甚勤,终日劳动,略无休息,因此他们的寿数亦很长,有劳民永寿之称。

第二个到的是毛民国,人民短小,而体尽生长毛,即面上亦然,惟露出两眼。远望过去,几疑心他是一只猪,或一只熊,不知道他竟是个人类。而且居然有组织,称国家,种黍而食之,不过|­茓­居无房屋,­祼­体无衣服而已。据邻邦说,他们是姓依,然而言语不通,无可采问。

第三个到的是玄股国,在一座招摇山上。他们人民除出两股尽黑外,其余并无特异之处。亦有一种特长,就是能使鸟类代他做事,如耘田、捕鱼之类。有些一个人驱使两只,有些数人共同驱使两只;鸟之能为人服役,亦是难得之事。其人亦种黍而食之。

有一日,文命等驾着两龙正在前进,渐渐遇到雨了,愈进南方,其雨愈大,龙背上淋漓尽致,有点站不祝远望有一个小岛,郭支就吩咐二龙降下。哪知降到岛上,雨势更是如盆的倾泻。从那急雨之中飞出两条大蛇,直向二龙扑去。那二龙亦张牙舞爪,与二大蛇迎敌,霎时间狂闹起来,从地面一直斗到天空。这时雨势格外大,文命等竟有点站不住,七员天将早飞上空中,去帮助二龙抵敌二蛇。

不期刺斜里又是一条青蛇飞来,径向文命直扑,幸亏七员地将死命的挡祝忽然又是一条赤蛇扑来,上面的七员天将赶快舍去了二蛇,下来抵敌。一霎时妖雾迷漫,咫尺不相见。天地十四将到这时虽有神力,无所用之。幸亏文命身上,怀有赤碧二珪的异宝,到这时大吐光芒,各天地将才认明一切,死命的护住文命、伯益等,未遭吞噬。然而那二蛇的长舌吐吞伸缩,毒气四­射­。文命等禁不住了,早向地上而倒,空中的两龙亦受重伤,遁入海中逃去,仅余天地十四将抵住四蛇。那四蛇借妖雾的隐藏,亦死命的屡屡来扑,不肯舍去。

正在危急,忽然一道青光从东方­射­入,妖雾尽散,雨亦渐止。四蛇到此,知道不是事,都向南窜去。天地十四将觉得诧异,从东一望,只见云端中立着一位美女子,手持明镜,吐­射­光芒,环佩之声璆然,兰麝之气四溢。天地十四将知道她必是上仙,忙上前躬身迎接。那仙女看见文命等,纵横倒在地上,面­色­青黑,衣服淋漓,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碧­色­小葫芦,递给乌木田道:“崇伯及诸位都中毒了,此葫芦中有灵药,各用一小匙清水灌下,可以回生。”

乌木田接了,十四将顿然忙碌,兜氏、卢氏去取海水,用文命所预制之物放下,变成清水。庚辰、鸿濛氏来灌文命,黄魔灌伯益,章商氏、狂章等分灌众人。不到片时,诸人腹中渐渐作响,居然醒来,个个起立。庚辰就将仙女介绍与文命,并述刚才救护情形。文命和众人都深深感谢,兼请教仙女姓名。

那仙女道:“某乃东方青腰玉女是也。”文命道:“刚才蛇妖煞是厉害。”

青腰玉女道:“乃魔神也。”这魔神本系上界雨师屏翳之妾向来亦确守­妇­德,是个好女子。有一年,上界忽然革命之说盛行,有许多魔神联合起来,要想推倒天帝,夺其宝位。这雨师之妾,受了这种潮流之影响,顿然改其常态,投身加入她们的党中。屏翳知道了,禁止不住,就和她脱离关系,听她自去。

其初与天帝战争,曾经一度将天帝逐出灵霄宝殿。那时雨师妾非常荣耀,真有不可一世之概。后来天帝勤王兵四集,魔神派大败,杀的杀,死的死,逃的逃,一败涂地。这雨师之妾就遁逃在此间南方一个岛上。天帝虽亦知道她的踪迹,但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加以屏翳忠勤有功,所以亦不来追究她。这雨师妾嫁了雨师多年,行雨的方法她都看熟了,所以兴云作雨,是她的长技。她逃到此地之后,野心不死,依然与那些失败的魔神密使往来,潜图再举。她又选了无数修炼多年、将要成道的龟蛇加以训练,使她们奔走服役。龟蛇二物相合,是玄武水象,于它的行雨格外适宜。所以这次大雨是蛇的妖;妖雾迷漫,从龟口中喷出,是龟的为妖。实则都是雨师妾纵使的。”

正说到此,忽然空中无数黑女御风而来。当头一个,一只手­操­着一条蛇,左耳上蟠一条青蛇,右耳上蟠一条赤蛇,后面许多黑女手中各­操­一个大龟。当头的黑女见了青腰玉女,就骂道:“我与你各住一方,两不相涉,何以要来破我宝物?”青腰玉女道:“崇伯治水,功在万民,凡属神祗,都应该尽力保护,你为什么出来相害,几致使崇伯丧命?那么我自然不能不出来帮助了。”那女子道:“我的宝物看见了龙就要吃。龙本来是它的食品,与文命何­干­?他为什么要来打?”青腰玉女道:“龙是崇伯的坐骑,坐骑忽被蛇咬,岂有不救护之理。我看你身犯重罪,逃遁在此,赶快闭门思过,自怨自艾,将来或有出头之一日,千万不要纵妖害人,兴风作浪,自取灭亡之咎。

那女子听了,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说道:“你敢小觑我?

我与你决一个胜负!”说罢,向天一指,大雨如倾,那耳上、手中的蛇一齐放出。又向后面大喝一声,那无数大龟个个口吐妖雾一霎时又迷天盖地起来。青腰玉女见了,不慌不忙,将那明镜不住的摇动,所有妖雾,一时尽敛。但见无数大Gui头一齐缩向壳中而去,雨亦旋止。一面又从怀中抽出一柄青锋小剑,长不过数寸,迎风一挥,顿长数丈,将那飞来的四条蛇一剑一条,斩为八段。那女子见不是事,带了众女转身想逃。青腰玉女又从身畔取出一根五­色­丝带,向上一抛,早把那些女子个个缚住,捆到面前。

青腰玉女指着刚才当头的女子和文命说道:“这个就是雨师妾,其余都是她所胁从的人民。”文命等向那些女子一看,个个其黑如漆,其丑如鬼,而雨师妾尤其黑丑得厉害。暗想:“天下神仙,无非绝­色­,何以竟有如此的丑­妇­?雨师屏翳竟愿意纳了这种人来做妾,真是奇怪。凡人纳妾,为求多子,神仙纳妾,又是什么意思?而这个丑­妇­又甘心为人之妾,雨师屏翳又无法以管教其妾,都是不可解之事。”

文命便问青腰玉女道:“现在这些人怎样处置呢?”青腰玉女道:“这些胁从之人当然无罪,赦了她吧。这雨师妾是个钦犯,妾亦未敢即行处置,我先带去,和雨师屏翳商量后再奏天帝。现在告辞了。”说罢,将手一指,那五­色­丝带上所捆的­妇­女个个都放了,止剩了雨师妾依旧捆着。文命再三称谢,乌木田将葫芦缴上。青腰玉女道:“尊乘的两条龙伤重了,现在潜入海底,非休养数月,恐不可用。这个葫芦中尚有余药,可以调治,妾不拿去,即以奉赠吧。”文命又再三称谢。青腰玉女即牵了雨师妾凌空而去。

这里郭支拼命的撮口作声唤那二龙。唤了半日,才见二龙自海中蹒跚而出。细看它身上、爪上、头上果然都有重伤,当即将葫芦中的药给它擦服,然而急切不能就好。文命等行程又不能久待,要想另行造船,而荒岛之中别无林木;就使有林木,亦没有器具,大家不免焦急。由余道:“崇伯何妨叫了东海神来和他商量,另外有龙借两条,岂不是好。”大家都道不错。

文命便作起法来,那东海神阿明果然冕旒执笏而至。文命便问他借龙。阿明道:“海中之龙甚多,不过曾受训练、而肯受人指挥的很少,恐怕到那时龙­性­不能驯起来,未免闯祸。这个不是儿戏的,某不敢保举。”文命向郭支道:“汝能训练吗?

”郭支道:“小人能训练,不过非三五月不能成功,到那时这两条龙的重伤也可以愈了,似乎缓不济急。”文命听了,甚为踌躇。

阿明亦沉吟一会,忽然说道:“有了,某家里鼋蓖之类甚多,叫它们来效劳吧。”文命道:“鼋鼍之类有何用处?”阿明道:“某且叫它们来试试看。”当下将手中所执的笏向海中一招,须臾之间,只见海水之中有物蠕蠕而动,愈近愈多。陡见一个大鼋蹒跚着爬上岸来,接着又是一鼍迅疾的爬上岸来。

它的尾巴大半还在水中,后面接续似还有无数鼋鼍拥挤着。文命看那大鼋足有五丈多周围,那鼍亦有二丈多阔,十几丈长。

便问阿明道:“尊神之意,是否叫某等用以代舟楫吗?”阿明道:“代舟楫固可,接长来代桥梁亦可,听凭尊便吧。”伯益道:“在海中不怕涛浪之险吗?”阿明道:“不妨事。它们都有抵御之术,决不为患。某可以保险的。”文命道:“它们能解人言语,听人指挥,认识道路吗?”阿明道:“它们都是修练千年,颇有道行,能了解一切。崇伯如有命令,尽管吩咐它们,它们必能确遵无误。”文命道:“它们共有多少只?”阿明道:“鼋六百只,鼍六百只,总计有一千二百只,大概足够使用了。”

文命大喜,就向阿明致谢。阿明道:“小神等四海各有疆界,此刻在东海之内是小神所管辖的,所有水族都是小神的部下,它们这班鼋鼍亦无不熟识。假使到了南海,那么另有南海神管理,与小神无涉。此等鼋鼍不能乱人彼境,路途亦不熟悉。

到那时,请祟伯发放它们归来,另向南海神调用吧。”文命唯唯,再三称谢。阿明即入海而去。

当下文命就聚集大众商议,这些鼋鼍还是替代船只呢,还是替代桥梁呢。大家都主张代桥梁。因为海中坐船是不稀罕的事情,海中驾桥梁是从来所无之事。大家都想试试新鲜,所以一致主张代桥梁。于是文命就向鼋鼍等说道:“我现在要向东南方前进,不论那一国都可以。尔等与我驾起桥梁来,我们自己走。”那些鼋鼍。本来是伏在那里,一听见文命命令,都疾忙入水而去。又将身躯大半浮出水面,昂起头来,向前先行。

接着又是一个接上去,那头却缩在里面,一鼋一鼍,愈接愈远,直到目力望不见,方才接完。远望过去,竟如大海之中驾着了一座浮桥。众人看了,都说稀奇之至。

于是文命、伯益陆续的走了上去,之交、国哀等则负食粮,肩行李,一齐向鼋鼍背上大踏步跨去,仿佛如万里长征的一般。

天地十四将则左右前后随时保护,以防不测。郭支则在最后,将二龙纵入大海之中,叫它们跟着前进。这时众人真写意极了。

鼋鼍之背既阔且稳,有时虽三四人并行,亦绰有余裕。远看那两边的白浪滔天,汹涌无际,然而一到鼋鼍两旁,十丈内外,即已坦然平伏。因此之故,虽行大海之中,竟有如履康庄之态。

走到半途,真窥忽然大笑起来,众人问他为什么笑,真窥道:“我觉得走鼋背和骑龙背各有各的妙处。骑龙背是高旷,走鼋背是壮阔。诸位看我这四个字下得当吗?”众人听了,都说不错。后来走了半日,大家腿力都有点倦了,但是那条鼋鼍的桥梁还是极目无际。横革又诧异起来,说道:“刚才东海神说止有一千二百只鼋鼍,驾起桥来虽则长,总亦有限,何以还不走完?”黄魔大笑道:“凡是桥梁,总要两头靠岸的,假使半途断了,不能达到彼岸,算什么桥呢?现在这些鼋鼍是在那里轮流替换,我们走过了,后面的鼋鼍就赶到前面去接上,再走过了,再掉上前去,所以能连续不穷,可以达到彼岸。不然我们已经走过了半日,那些鼋鼍依旧驾着桥梁等什么人再来走,岂非可笑之至吗?”横革听说,将行李从肩上卸下来,往后一望,果然后面已纯是大海,不见鼋鼍桥了。

众人沿路谈谈,随意进些­干­粮,倒亦很有兴味。但是红日渐渐西沉,前望仍不见涯涘,大家又踌躇起来,倒说海中走夜路,恐怕不能呢。如此一想,觉得走鼋背又不如骑龙背之安逸迅速了。然而事已如此,无可如何,看看红日西沉,螟­色­已起,大家只得商量就在鼋鼍背上过夜。但是大家睡了,这些鼋鼍依旧叫它们呆呆驾桥等着,似乎有点对它们不起。文命想了一想,就又向鼋鼍等发命令道:“天­色­已晚,不能行路,我们就要在尔等背上休息了。尔等在前面的,可以不必再驾桥梁,且休息休息吧。再者,我们今朝就在尔等背上过夜,尔等自问能够彻夜浮在水面上不怕吃力的,可集拢来,让我们休息。”文命的命令发完,那前面的鼋鼍顿时大动,顷刻间一望无际的桥梁已化为乌有。无数大鼋众聚于众人之侧,而那些鼍多已游开。众人一想,鼍背狭,鼋背阔,睡起来,鼍背万不如鼋背之稳,这些鼋鼍真能够体谅人意了。

大家仔细计算,聚在旁边以及众人现在所踏之鼋共二十一只,恰恰供二十一人之用。于是大家各占一只,预备就寝。那时二十一只大鼋除出文命所占的一只之外,忽然又纷纷移动,众人正是不解。哪知它们仿佛都有知识,认得人似的,本来参差极不整齐,移动之后,竞联成一个大圆形。文命、伯益二只居中,之交、国哀、真窥、横革、郭支五只绕其外,天地将的十四只又环绕其外。大家看了,都称叹不置。

走了一日,辛苦极了,除天地将之外,俱各沉沉睡去。过了多时,忽听得仿佛击鼓似的嘭然一声,接着东面彭一声,西面彭一声,共计约有五六百声,其声似乎从水中出来。大家都惊醒了,忙问何事。天地将答道:“无事无事。是海中的动物在那里叫。”文命等一看,星斗在天,鼋身安然不动,遂又放心睡去。

隔了多时,又听得彭彭两声,接着东彭彭两声,西彭彭两声,接连的有千余声。文命等又惊醒了,见并没有事,再睡着去。隔了多时,又听得彭彭彭三声,接着东三声,西三声,约有一千几百声。隔了多时,又听得彭彭彭彭四声,接着东四声,西四声,总共约几千声。大家都睡不熟了。国哀骂道:“可恶之极!不知道什么怪物如此扰人清梦。”伯益忽然想着,说道:“我知道了。这个一定是鼍鸣。我从前看见一种书上说,鼍善鸣,其声似鼓,其数应更。初更时则一鸣,二更则二鸣,三更则三鸣,四更则四鸣,五更则五鸣。我们且听它有没有五鸣。

”众人于是屏息假寐而静等。隔了多时,果然彭彭五声,东五声,西五声,约有三四千声。伯益道:“照此看来,是鼍无疑了。东海神说有六百只鼍,当然有这许多声音。”国哀道;“扰人安睡,可恶之至。明朝请崇伯遣去它吧。单是鼋已够了。

”文命道:“这话恐不是如此说。古圣人为办事­精­勤起见,虽夜间就寝,亦不敢过于贪逸,常叫人在那里计算时间,随时报告。过多少时间,则有人更代,因此所以叫作更。到了几更,必须起来办事,是所谓励­精­的制度。我听说前朝有些帝王制了些铜箓,半夜之中,常叫那守夜之人投在阶下,铿然有声,以便惊醒,亦正是励­精­的意思。现在这鼋鸣正所谓天然的更夫,应该利用它,以为励­精­之助,何可遣去呢?”众人听了,都以为然。国哀亦不响了,不到一时,天­色­黎明,众人亦不复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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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回 禹至毛民等国 鼋鼍代为桥梁

第一百二十六回 漫话扶桑国 详说君子情

天明之后,大家又商议动身。文命道:“驾桥梁之事,我看不可再行了。大海之广,一步一步走起来,不但疲劳,而且旷日持久,不如各人分乘一鼋,或一鼍吧。昨日那些鼋鼍从后面赶到前面,轮流更替,非常之迅速,假使叫它单独驮一人走起来,一定是很快的。”众人都以为然。

于是文命再发命令,向各鼋鼍道:“今天我们不愿驾桥了,止须二十一只鼋鼍已足。你等愿意驮载我们的,留在此地,否则可各自散去。辛苦你们了。”哪知命令发了,众鼋鼍依旧不散。那原旧载着文命等的二十一只则分波拨浪,直向东方进行。

其余的载沉载浮,紧随不舍,其行之迅速,几不下于二龙。

文命等坐在鼋鼍背上觉得分外逍遥。然而那照人的朝阳亦分外耀眼,并且分外炎热。不知何故,歇了多时,远望前面,仿佛似有陆地一线横着。大翳腾起空中一望,仍复下来报告道:“到了一个大陆了。”转瞬之间,陆地已甚明显。

到了岸边,许多岩石受涛浪的冲击,澎湃作响。文命等寻到一个港湾,相率上岸。走了几里路,但见密密层层都是树林。

那种树似桐非桐,根下长出许多筍,而颜­色­甚红。大家看了,不知其名。后来遇到土人,仔细询问,才知道这个地方名叫扶桑国,这种树就叫扶桑,又叫溥桑。又叫搏木。郭支道:“扶桑之名我早已听见过,原来名虽叫桑,实则没有一点像桑树。

”那土人听了,笑道:“诸位想是从中华国来的吗?我尝听见老辈说,离此地西面二万多里,有一个大国,名叫中华国。他们那里有一种树,名叫桑树,它的叶给一种小虫吃了,会得吐丝,可以织布织锦,是真的吗?”文命应道:“是,但是专叫作锦,不叫作布,布是另外一项东西织的。”

那土人道:“敝处这种扶桑树,它的皮剥下来,撕细了可以织布,亦可以为锦。敝处老前辈要想比拟中华桑树的有用,所以取名叫桑,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敝处东面有一个海,名叫碧海。碧海之中,地方万里,上有太帝之宫,是天上太真东王父所治之处。他那个地方颇多林木,从前那边的仙人曾经到过敝地,据他所说,那种林木还是贵中国桑树的子孙。

万年以前,由贵中华国分栽过去的,但是他们的种植却改良多了。将桑与椹分为两树,使它们各遂其生,所以他们那边的桑树、椹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小者亦高千丈,两两偶生,互相依倚,所以叫作扶桑。敝处听了,又非常之羡慕,因此又改名叫扶桑。总之敝国偏小,介在东西两大国之间起先羡慕师仿西方,后来又羡慕师仿东方,所以名称都是窃取来的,请诸位不要见笑。”

文命道:“那边的扶桑树亦可以织布织锦吗?”那土人道:“没有听见说起,但知道那个桑椹是很好的。那边的仙人一经吃了这桑椹就全体皆变作金光­色­,且能在空中飞翔行立,神妙变化。据说那种桑椹,­色­赤而味极甘,气极香,不过须九千岁才一生实,甚为难得而已。”

郭支道:“汝等到那边去过吗?”那土人道:“没有去过。

敝国的面积约一万里,自西到东,费时甚多;而且那碧海之广阔又不可以道里计。据说那边就是日出之地,非常炎热,所以亦没有人敢去。”文命道:“贵处这种扶桑树除出取皮织布织锦之外,还有用处吗?”那土人道:“其实如犁而赤,可以为食。其初生时如筍,亦可以为食。其皮还可以为纸,以书文字。

文命道:“贵国有文字吗?”那土人道:“有有。”当下就邀文命等到他家里去坐。屋舍虽矮,而布置却尚­精­洁。少顷,土人拿出他们的文字来,文命一看,大概都从中国文字变化而成的。文命又询问他国中情形。据土人说,他们无甲兵,不攻战。其国法有南北两狱,罪轻者入南狱,罪重者入北狱,南狱有时遇赦,北狱永远不赦。不赦之男女互相婚配,生男则至八岁而为奴,生女则至九岁而为婢。他们婚姻之礼非常奇异,凡有男子要想娶一女子,先到那女子住的门外筑屋而居。早晨晚间给女子打扫街道及屋宇。如是者一年,假使女子不爱他,那就下令驱逐,不许他住在门外,婚姻就不成功了。假使爱他,就成了夫­妇­。这种求婚之法,是别处所没有的。

文命等辞别了那土人,又到各处游历。只见他们有马车,有牛车,有鹿车,以鹿|­乳­为饮料,民情尚觉质朴。游历了一转,再登鼋鼍背向东进发,已到那土人所说的碧海中。那碧海之水作碧­色­,甘香味美,而不咸苦。鼋鼍游行,其速度增加,转瞬之间,已见有千寻之木高耸于远远陆地之上,想来就是扶桑了。

但是太阳灼烁得格外厉害。渐渐近岸,只见一个太阳在大桑树之上,还有九个太阳在大桑树之下。

伯益看了奇怪,便问文命道:“某闻当年十日并出,经老将羿­射­下了九个,何以此刻还有十个呢?”文命亦说不出理由。忽然见那岸上一道祥云直迎过来。云中站着一个仙人,大呼道:“慢来慢来!请回转吧。”这时那众鼋鼍亦顿然停止了。

那仙人到了面前,举手与文命为礼。文命答礼,便问道:“上仙何人?”那仙人道:“某奉太真东王父之命,特来阻止崇伯前进。此地是扶桑榑木之地,九津青羌,再过去就是汤池,日之所出,炎热沸腾,极为历害,于人体不利,所以请回转吧。

其实崇伯治水到此,亦可以止了。”

文命拱手道:“承上仙指教,感激之至。但某有一层疑问,当初十日并出,给敝国司衡羿­射­下了九个,何以现在还有九个?请问天上的太阳共总有几个?”那仙人道:“天上的日总名叫作恒星,比太阳大的也有,比太阳小的也有,总共不知道有多少。不过普照这个世界的通常只有一个。但是世间人君无道,或有其他原因,则两个三个,乃至十个同时并出,亦是有的。司衡羿­射­落九个,所­射­下的不过日中之鸟,鸟死而羽毛洒遍于众山。至于日的本体顿然隐遁,并未受伤,所以仍然在此。

日体之大,一百万倍于地,假使日可以­射­落,则落下之日在于何处?九日同时落下,地面早早压破了。”文命等听了,方始恍然,于是谢了仙人,拔转鼋鼍之头,更向西南方而行。

到了黑齿国,那国内人民的面目身体无不作黑­色­,口中之齿尤黑如漆,连那舌头都是黑的。文命等不解其故,找了些土人来问问。那些土人看见文命等,个个匿笑,仿佛有轻蔑的意思。隔了良久,才回答道:“人生天地间,而为万物之灵,最紧要的是与禽兽有别。一个人的牙齿是饮食生命之所系,假使雪白,那么和禽兽有何分别呢?所以敝国有几句俗语,叫作‘相狗有齿,狗齿则白。人而白齿,胡不遄死。’贵国天朝号称文明之邦,何以不将牙齿涅黑,而甘心与畜类一例呢?”

文命听到这种话,真是海外奇谈,无理之理。然而亦不和他细辩,便问道:“贵国人牙齿用何物涅黑呢?”那土人见问,便从衣袋中掏出一把果食来分递与众人,并说道:“这种是新鲜的,请尝尝吧。吃长久之后,牙齿自然会黑,那就美观了。

”文命等细看那果实,其大如黑枣,皮绿质松,软于海绵,但是不敢轻尝。那土人苦苦相劝,说这是某区区一片相爱之意,何妨尝尝,其中决无毒质。大家见他如此说,只得各尝了一个。

但是味辛而涩,都不觉眉为之皱。文命便问这果叫什么名字。

那土人道:“名叫槟榔。”说着,就指路旁一株树道:“就是它的果实。”

文命细看那树高约三丈余,叶为羽状复叶,小叶之上端作齿嚼状。果实累累成房而出于叶中,每房簇生数百,形长而尖,正是中土所无之物。于是辞谢了那土人,又向各地考察才知道他们蕓­乳­睦迫缑,身畔恒携一袋,满贮摈榔,饮食之外,常常以槟榔投入口中,非至熟寐不休。自幼至长,无日不如此,以至齿舌尽黑,吐沫皆红,反以为美观,真是特别之俗尚了。还有一项,他们的食品又嗜食蛇­肉­,在那吃饭的时候,往往有一赤蛇一毒蛇在其旁,脔割分切而食之,是亦奇异之嗜好。

过了黑齿国,就到青邱国。那些人民食五谷,衣丝帛,大概与中国无异。但发现一种异兽,是九尾之狐。据土人说,这狐出现,是太平之瑞,王者之恩德及于禽兽,则九尾狐现,从前曾经现过,后来有几十年不现了。现在又复出现,想见中国有圣人,天下将太平之兆。文命听了,想起涂山佳偶,不禁动离家之叹。然而公事为重,不能顾私,好在大功之成已在指顾间,心下乃觉稍慰。

一日,行到一国。上岸之后,但觉森林重翳,梧桐甚多。

梧桐之上翔集了几对凤凰,在那里自歌自舞。伯益道:“原来凤凰出产在此地。”正说间,只见前面来了一个人,衣冠整齐,手中拿着一柄大斧,而腰中又佩着一柄长剑。看见了文命等,便慌忙疾趋面前,放下大斧,躬身打拱问道:“诸位先生不是敝国人,从何处来?敢请教。”文命等告诉了他。那人重复打拱行礼,说道:“原来是天朝大邦人,怪不得气宇与寻常人不同。请问此刻寓居在何处?”

文命道:“某等此刻才到,尚无寓处。某等之来奉命治水,如贵国并无水患,不须某等效劳,某等亦即便动身,不须寓处。

”那人又拱手道:“原来诸位先生不远万里,特为小国拯灾而来,那么隆情盛意极可感戴。虽则敝国并无水患,然而诸位先生既然迢迢万里到了此地,万无立即回去之理。某虽是个樵夫,但亦应代国家稍尽地主之谊,不嫌简亵,请先到寒舍坐坐,再报告官长来接待吧。”文命等察其意诚,就欣然答应。那樵夫又再三请文命等前行,自己只肯随行在后。

又穿过了一个森林,只见又是两个衣冠之人,手中各持着一剑,指着一只死鹿在那里苦苦相让。一个说:“这只鹿明明由老兄捉获,死在老兄之手,当然应归老兄,小弟何敢贪人之功呢!”一个道:“虽则由小弟捉获,然而非老兄连斩数剑在先,何能立即就擒,论到首功,还是老兄,小弟何敢幸获呢!

”一个道:“小弟虽先斩数剑,而鹿已迅奔,若非老兄连挥数剑,早已逃无踪迹,何处寻见?所以先前数剑其效已等于零,捉获之功全在老兄,照理应该归老兄无疑。”一个道:“鹿是善奔之兽,若非老兄先与以重创,小弟虽欲斩它亦未必斩得着,这全是老兄之功,还请收吧,不要客气了。”两个苦让不已。

文命上前说道:“两位真是君子,太辛苦了。某是外邦人,可否容某说一句话?”那两个人看见文命等气象不凡,都慌忙放下手中的剑,整一整衣冠走过来,恭恭敬敬的作揖道:“不敢拜问诸位先生贵国何处?刚才某等在此放肆,惹得诸位先生见笑,如肯赐教,感激之至。”文命道:“某是中华人。”刚说得一句,那两人重复作揖,说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文命还礼之后,就说道:“某刚才见二位所说各有理由,依某愚见,何妨将这鹿平分了呢。”一个道:“某问心实在不敢贪人之功以为已有,照例是应该全归那位老兄的。”那一个又如此说,于是又推让起来。

那樵夫道:“二位互让不休,既然承这位先生指教,这位先生生长中华礼义之邦,所断必有理由,恭敬不如从命,某看竟平分了吧。”两人听说,才不让了。但拿剑去割鹿时,又互让先动手,后来分割开了,又复互让。一个说老兄太少了,应该再多一点;一个说小弟太多了,应该再少一点。推逊了好一会,方才各携所有,互说“承赐”而去。

文命便问那樵夫道:“贵国何名?”樵夫道:“承邻邦谬赞,都称敝国为君子国。敝国君虽不敢当,但是说道:‘人既以君子相期,我亦不可自弃,就定名为君子国。但求顾名思义,能实践君子之行,以无负邻邦之期望,那就好了。”文命道:“看那刚才那让鹿之事,真不愧为君子。”那樵夫听了,连称岂敢岂敢。

走到一座牌坊边,樵夫抢上前一步,拱手向文命等道:“这是里门了。”文命仰首一望,只见上面匾额大书“礼宗”二字。进了里门,曲曲走过几家,樵夫又上前拱手道:“此地就是寒舍。请诸先生稍待,容某进去布席。”说着进去,隔一会出来,作揖邀请。

文命等进内一看,收拾颇为清洁,当中草堂又横着一匾,大书“退让明礼”四字。坐定之后,文命正要开言,只听得外面一阵车马之声,直到门前,有一人进来问道:“刚才闻说有二十几个中华大贤,在此地吗?”那樵夫慌忙站起来答道:“在此地。”陡然进来一个衣冠庄严之人,那樵夫见了,先向之行礼,然后介绍与文命道:“这是敝邑邑长。”那邑长就过来行礼,说道:“中华大贤,难得驾临,有失迎迓,抱歉之至!

刚才有二人来报告,说因互让一鹿,不能解决,承大贤判断,平允之至。仔细一问,知大贤已在此地,特备车舆,前来恭迓,请到小署坐坐吧。”

文命固辞不获,只得辞了樵夫,随了邑长同行。沿途所见里门上面都有匾额,有的写“德主”二字,有的写“文材”二字,有的写“后己”二字,有的写“先人”二字。须臾,到了衙署,邑长先下了车,然后请文命等下车。每到一门,必有一番揖让。到了大堂,分宾主坐下,文命仰首一望,只见大堂正中亦有一块大匾额,写着“礼让为国”四个字,上面是年月日,下面有御笔字样,原来是他国君亲手写的。

文命就询问邑长一切风俗情形。那邑长指着匾字说道:“敝国立国的根本就在这四个字上。这四个字本来是从贵中华上国流传过来的。当初听说贵中华上国有一位大圣人,屡次要乘桴浮海,到敝国来居祝有人说那个地方太简陋,怎样呢?大圣人道:‘有君子国人住在那里,何至于陋呢。’可见当时敝国的民风已承蒙上国大圣人的谬赞。后来敝国君得到这个消息,早夕盼望大圣人降临,但是终于没有来。敝国君不得已,派人到上国探问,哪知大圣人已经去世,仅仅求到大圣人的许多遗书。敝国君细细阅读,觉得都是天经地义,万世不刊之论。

最妙的,恰与敝国立国宗旨相合,所以敝国君立刻采取了这‘礼让为国’四个字,御笔亲题,颁发各地大小宫署悬挂。又采劝退让明礼”四字,叫百姓制成匾额,家家悬挂,以为训练民众之标准。其余里门、闾门、邑门,及通衢要道各处均有关于札让的格言标示着。多少年来,颇著成效,居然小民无争竞之风,这亦是上国大圣人的恩惠呢。”

文命道:“敝国那位大圣人所讲的,不止“礼让”两个字,何以贵国独采用这两个字?”那邑长道:“一则与敝国宗旨相同,二则一个国家最怕是乱,乱的原由多起于争,能让即不争,就不乱了。”文命道:“凡有血气,皆有争心,贵国用什么方法,使他们让而不争?想来决不是到处贴几张标语就可以奏效的。”

邑长道:“这个自然。‘让’之一字,是要两方交让的,决不是一方独让的。所以敝国教让之法:第一,使之习礼。平日彼此相接以礼,就使偶有不平之事,自然能相忍,而不至遽出于争。第二,使之明理。理明之后,自然知道让是美德,争是恶德,让是决不会吃亏的,争是决没有好处的。终身让畔,不枉百尺;终身让路,不枉百步。货悖而入,亦悖而出;言悖而出,亦悖而入。将这种理由时常和百姓讲说,他们能彻底觉悟,自然好让而不争了。第三,是裁判得其平。假使人民发生争执之时,决不可有所偏袒。对于父,总劝其尽父道;对于子,总劝其尽子道;对于兄,总劝其尽兄道;对于弟,总劝其尽弟道。一切都是如此。譬如有财的资本家苛刻做工的贫穷者,原是有的。但是政府对于资本家固然要晓谕禁止,使他万不可苛刻。一方对于穷苦工人亦应该恳切晓谕,使他们安贫,安命,安分,万不可博扶助贫穷的美名,使他们起来与资本家相抗。

因为人­性­本来有争心的,导之以让,结果还免不了一个争;倘使再教他们争,那个流弊,伊于胡底。况且那对方的人,亦岂肯就此忍辱受亏,吞声默尔。其结果,必至勾心斗角,蹈罅伺隙,无时不在相争之中,非两败俱伤,即纷争不已,国家发生这种现象,有何裨益;人民造成这种现象,有何乐趣!所以敝国政令,惟在敦礼习让,自幼养成他们一种谦让之风。偶有相争之事,认为奇耻大恶,不可齿于人类。以此之故,几千年来从无乱事发生。未识诸位先生以为何如?还请赐教。”文命等听见这番议论,着实钦佩,都赞扬了一会。

当下那邑长又备筵席,请文命等宴饮。所有肴馔都是兽类之­肉­,原来他们是专门食兽的。庭前有一种薰华草,甚为美丽,可惜朝生暮死,不能持久,然而陆续发生,也不寂寞。宴饮完毕,忽然有两只大虎,斑斓狰狞,走到那邑长旁边伏着,仿佛如家养的猫狗一般。

文命等看了,不禁骇然,便问那邑长道:“贵国素来豢虎吗?”邑长应道:“是。”文命道:“不怕它反噬吗?”邑长道:“不会不会,忠信之至,可孚豚鱼,何况于虎?”文命等又暗暗嗟叹。又谈了一会,那邑长要请文命等见见他国王。文命因来往路程须十日以外,遂力辞不去。辞了邑长,仍到海边,驾鼋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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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回 漫话扶桑国 详说君子情

第一百二十七回 大禹逢巨蟹 海若助除妖

且说文命等离了君子国,再向西南前进。忽见前面海中涌出一片平原,其广无际,簸荡动摇,直冲过来。那随行的千余只鼋鼍悉数向前过去,仿佛冲锋抵御似的。七员天将一望,大叫不妙:妖物来了!那时坐下的鼋鼍早已转身向西北而逃,庚辰、黄魔吩咐:“众天地将等小心保护着崇伯及众人,让我二人去看来。”说着,已凌空而起。但见那怪物来势甚锐,众鼋鼍抵挡不住,纷纷四散。

庚辰和黄魔商议道:“快些!我们打它一下吧。”说着,举起大戟,奋命向怪物身上戳去。黄魔两大锤同时并下,但觉坚硬无比,又觉其中是空心的。那怪物经此打击,虽未受伤,仿佛亦颇受震惊,顿然沉下。而海中又涌起一座大山,山上有两个峰头,能开能阖,直向庚辰等刺来。但是太大了,非常不灵便。

庚辰等又在两个小峰上尽力打了几下,那怪物料不能取胜,大山小峰又渐渐沉下,顿时觉得海面上透出一阵雾气,渐渐迷漫四溢,由近而远,咫尺不能相见。庚辰道:“不对不对。

崇伯不知如何,我们赶快去看吧。”哪知四望已迷了路程。二将乃升入天空,向下一望,但见沉沉妖雾,已将大海笼罩了大半,不觉踌躇无计,按下不表。

且说文命等自从黄魔、庚辰二将去了之后,要想回望他们战斗的情形。哪知坐下的鼋鼍没命的乱逃。转瞬间,距离已远,看不见了。忽然之间,渐见一阵大雾直逼过来,将文命等面貌隔绝。伯益觉得不妙,便请文命将赤碧二珪拿出来照耀。哪知黑暗之中急切寻不到,而波涛汹涌之声则大震耳鼓,鼋鼍身体亦东西颠倒,似有欲沉之势,这都是向来没有的情形。大家知道势已危急,文命忽然想到急忙作起法来,喝道:“东海神何在!”刚叫到“海”字,只见一道红光从海中直冲上来,霎时之间,妖雾全敛。陡见一人长髯白发,青冠紫衣,立于海上,向文命拱手道:“来迟来迟,累崇伯受惊,有罪有罪。”

那时庚辰、黄魔亦从天空降下来。文命便问那长髯人道:“尊神是谁?”那长髯者道:“某是海神,单名叫若。”文命道:“尊神与东海神阿明、东海君冯修职位不同吗?”海若道:“他们是有职位的,某是无职位的,仿佛天上的散仙一般,所以东西南北四海任某遨游,不必一定在东海。”文命听了,向他深深致谢,并说道:“非尊神相救,某等危矣。但不知刚才大怪究竟是什么东西?”

海若道:“是一只大蟹,其广千里。”大家听了,都诧异之极,说天下竟有如此之大蟹吗,海若道:“海中之大,何所不有!从前某在海游玩,忽见一蟹浮起水面,刚刚有一只大船经过,见它上面林木甚茂,以为是个洲渚,船中之人相率系舟而登,就在那蟹背上烧饭。才烧到半熟,那蟹忽然移动起来,林木渐没于水。那些人才知道不是洲渚,慌忙弃了炊饭,登舟断缆而逃。某当时看得非常好笑,那亦是常有之事。”黄魔道:“怪不得我们刚才所看见的大山竟是它的螯,那能开阖的两峰,当然是它的箝子,幸而没有给它箝着,假使箝着,岂能有命。”

文命问海若道:“此刻那大蟹何处去了?是否已为尊神所诛戮?”海若道:“这大蟹实在不是蟹,是个魔神所变幻。那魔神是个女子,名叫丑。本来在天上巨蟹宫中很有权威,后来受了革命潮流的影响,结合众魔要想夺天帝的大位。结果,众魔战败,这位女丑亦弃了巨蟹宫而逃到此地。天帝叫了大将郁仪到东方扶桑汤池之地借了十个太阳,用纯阳之­精­来照她。她是女子纯­阴­,受不过十日之灼烁,就被炙死了。然而她究竟是天上的一位大魔神,虽被炙死,她的魂魄依旧变幻出没,常想作祟。天帝亦恐怕她死而复生,再来扰乱,所以叫郁仪就永远与日同居,以监督着这个女丑之尸。因此郁仪遂成为日­精­,而女丑之尸其上常有十个太阳照临,不能复活。但她本是巨蟹宫中的魔神,她的魂魄就在海中活动,化为大蟹,海水是­阴­类,蟹亦­阴­类。现在被某驱逐,已逃往别处而去,某亦无法处死她,止能驱之而已。”

文命听了,又再三道谢。海若道:“现在大蟹虽逃,祸犹未已,前面还有患难,请崇伯戒备而往。”文命忙问是何患难,海若道:“当初与女丑一同从天上逃到此地来的还有两个:一个叫作奢比,一个叫犁(霝鬼)。女丑既死,那奢比、犁(霝鬼)亦为天帝所诛戮。然而他们两个的魂魄亦依旧变化出没,而与女丑之尸仍在那里相交接。不过他们两个亦不能复成|人形,都变了一种人面兽身的怪物。那犁(霝鬼)尤其­阴­险,须要防他。他能幻化,善欺人,好在崇伯行李中自有轩辕氏的十五面宝镜,足以制之。而天地十四将英勇无敌,更足以除之而有余。这是可以放心的。”

文命道:“他们这些妖神是否有意和某为难吗?”海若道:“不然。女丑之尸化大蟹而来袭,大约为崇伯怀有赤碧二珪,是个异宝,要想来攘夺的原故。刚才吐雾之后,已被她暗中窃去。凑巧为某夺来。”说着,从袖中取出二珪,递与文命道:“敬以奉还,请收藏吧。”文命接了,又深深道谢。

海若又道:“女丑今番吃亏而去,必不甘心,一定去报告奢比、犁(霝鬼),共同报仇,所以这番危险是不能免的。”

文命道:“那么怎样呢?”海若道:“海中之事由某任之,崇伯不必顾虑。陆上请天地十四将任之,现在某且再送崇伯一程。

说罢,向海水上长啸一声,只见从前那些纷纷四散的鼋鼍重复聚集拢来。海若道:“刚才若不是这些鼋鼍奋勇当先抵卸,崇伯等恐不免落水,惊吓还要受得多。但是鼋鼍等受伤已不少,便是现在诸位坐下的鼋鼍亦都受伤,非另换几只不能走了。”

众人一看,果然深黑的海水中已隐隐泛出红­色­,想来是鼋鼍之血所浸染了。文命慌忙发令,向各鼋鼍道:“那几个未受伤的鼋鼍前来替换。”只见有二十只浮到水面,文命等遂各换一只,并将行李一切都安置好。回看那原坐的几只鼋鼍,真是狼狈不堪,慢慢的沉入海中而去。

文命非常过意不去,用好言嘉劳了它们一番,就跟了海若一同前进。海若用手向各鼋鼍指了几指,其行倍速。须臾,到了一个荒洲。但觉阳光照耀,不可逼视。海若领文命等上岸一看,只见一个女子的尸首,衣着青衣,躺在地上。右手用衣袂遮蔽她的脸面,想来是畏惧阳光的原故,因此她的面貌如何,不能看见。海若指着:“这就是女丑之尸了。”大家看了一看,十日在上,光烈甚猛,炎热难当。随即登鼋鼍,向西南而进。

海若又送了一程,说道:“前面就是犁(霝鬼)、奢比所居之地,请崇伯及天地各将预备,某亦到海中去防制女丑了。”文命再三致谢,海若入海面去。文命就从行李中取出十五面轩辕宝镜,十四面依旧分给天地各将,一面自己佩带。

过了片时,远见一块陆地,大众要预备上岸。狂章道:“且慢。容某等先去探望,以防危险。”文命道:“是。”到了岸边,狂章就与乌木田、犁娄氏、陶臣氏各执器械,登陆前进。

只见迎面是一座大山,四将飞身径到山巅,四面一望,绝无人迹,并无鸟兽,很像是个荒岛。正要下山,忽觉一道青光直向狂章扑来。狂章忙用长枪一搅,原来却是一条大青蛇,受伤落地,向山下乱窜。四将正要去打死它,但见无数青蛇如飞蝗一般接续而来,向四将乱扑,乱钻,乱咬,乱蟠。四将等各持兵器,尽力扑打,虽然打死了几千条,地下已堆积如阜,然而愈来愈多。

犁娄氏、陶臣氏不能抵敌,只能向地下一钻。狂章、乌木田亦转空而上。哪知这些青蛇偏偏不肯相舍,有些向地下直钻,以追犁娄氏、陶臣氏。有些群飞空中,以追乌木田、狂章,仍是四面围祝凑巧庚辰在海边等待四将,见他们许久不回,腾起空中,四面望望,看见狂章等受困情形,觉得有点奇怪,暗想狂章、乌木田二人都是天将,具有神勇,何至连几条蛇都敌不过?不要就是妖魔吗?想罢,取出轩辕宝镜,向空中连晃几晃,只见那千万的青蛇飘飘扬扬,齐向地下落去,仔细一看,何尝是蛇,全是青青蔓草之类。

狂章、鸟木田二将正抵挡得大汗淋漓,忽见那些蛇都化成蔓草落下去,颇觉不解。遥见庚辰站在空中,手里拿着宝镜,恍然大悟,齐声叫道:“啊哟,我们上当了!”就过来与庚辰会合一处。庚辰问起犁娄氏、陶臣氏,乌木田道:“他们钻入地中,此刻想必已回去了。”

三人一同到了海边,刚要下去,只见文命等的鼋鼍已离岸数里之遥。童律、由余、黄魔、大翳四将则站在水面,与两条大蟒搏战。那大蟒头似山岳,眼如湖泊,长舌吞吐,伸到十丈以外,身躯之长,亦约在几百里以外,一半在陆上,一半浮到海中,仿佛要冲过去的模样。童律、黄魔等则手持兵器,乱砍乱挥,以阻其前进。狂章道:“这又是幻术了。我们刚才在山上,并不见有这样的大蟒,顷刻之间,从哪里来?况且此岛周围亦不过几百里,如此大蟒,如何容得下,养得活?”说着,就用轩辕宝镜一照,倏忽之间,大蟒化为乌有,只胜了两根丈余长的枯木浮在海面。童律、黄魔等出其不意,倒反吃了一惊。

后来庚辰等过去告诉了他们,方始恍然。大家都狂笑不止,随即一齐来到文命所在的地方,将这番情形报告。

文命见犁娄氏、陶臣氏还不回来,颇为惦念,就叫鸿濛氏等赶快去寻,一面发命令,叫各鼋鼍不必后退,再向前进。庚辰问起刚才情形,文命道:“自汝上岸去之后,不过片时,陡然由大翳发现说岸上有大蟒来了。那时我们抬头一望,相离不过数十丈,来势极猛,幸亏童律等奋御于前,各鼋鼍勇退于后,否则必受其吞噬矣。”

郭支笑道:“这些都是枯枝蔓草幻化所成,决不能吞噬,就使吞噬,亦不至真有伤害。我们下次遇到,竟听它去,看它如何。”

伯益连道:“不能如此说,不能如此说。某从前听见人说,中国南方有一个什么身毒国,他们的人民极工于幻术。他们那边是多毒蛇的,所以他们的幻术往往欢喜幻作毒蛇之形。他们作起幻术法来,先在人面前或臂上放一根带,或黄|­色­之帛,然后拿出一种乐器呜呜的吹起来。他的眼睛则注在那所放的物件上,仿佛若有所见似的。继而环绕了看的人亦舞蹈起来,忽而折到左边,忽而又折到右边。他的眼睛注在所放的物件上,更加若有所见似的。久而久之,舞态愈狂,歌声益高,而他的眼睛始终不离开那所放的物件上。但是这个时候,旁人看过去依旧没有蛇。于是那弄幻术的人仿佛若甚怒的样子跑过去,将所安放的物件轻轻一捏,又将旁观人的臂膀紧紧一捏。那时旁观人都看见那安放的物件已化为蛇,昂首吐舌,要想吞噬人了。

有一个旁观人不相信,以为这是欺人之术,障眼之法,是移易人心的心理作用,大胆的跑过去捉这条蛇,以试验他的真假。

哪知竟为这蛇所噬,须臾之间,毒发而死。这是的的确确的事情。又有一册书上载着:有一个官长偶然到郊外去游玩,被一个术士嘲笑轻侮。官长大怒,叫吏役去拿他,哪知一转眼间术士不见了,但见一条大蟒张牙怒目,要来吞噬。大家都恐惧而逃,独有一个吏役不信,说道:‘这是障眼之法,不用怕的。

’大胆迎上前去。大蟒张口一吸,那人竟为所吞,大蟒亦顿然不见。大家转来一看,杳无踪影。忽听得路上有人作牛喘之声,仔细寻见声出于大树之中,树老心空,根露一孔。伏地窥之,那个吏役竟倒竖在里面。破开树身,救得出来,已经半死;治救多时,才得复活。以上二事,都是因为轻看他是幻化所成,而轻于尝试的,但是重则­性­命不保,轻亦不免受尽苦楚,何苦来呢?还有一层,以上两种幻化的人,他本来并没有害人之心,不过人自己去触犯他罢了。现在妖物化了这种毒物来侵犯我们,决不是与我们寻开心,当然有吞噬害我们的决心。幸亏得天地十四将神通广大,所以还抵挡得祝假使藐视轻忽,不去逃避,岂不是自己送死吗!还有一层,有种术士能剪纸作人,或缚刍作人,提刀荷剑,暗杀不信己之人,以神奇他的法术。

妖魔的本领想来总要比他高强一点,所以这次前进,果然再遇到幻化之蛇,还以避之为是。”众人听了这番议论,都道:“极是极是。”

过了片时,七员地将都回来了。据犁娄氏报告,他们遁入地中之后,万条青蛇仍旧跟踪而至,四面围绕,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打死一条,又添数条,实在竟无办法。后来陶臣氏偶然抵御稍疏,竟给他咬了一口,疼痛非凡,兵器都几乎舞不动了。正在危急之际,幸而鸿濛氏赶到,将轩辕宝镜一照,方才一概消灭。陶臣氏臂上此刻仍是肿痛呢。”

文命忙问:“不妨事吗?”陶臣氏道:“不妨不妨。某等修练之士,只须运气一会就可痊愈。假使是凡夫,给这种毒蛇咬着,早已没有命了。”众人听到这句话,益发相信伯益刚才所说的故事是的确的。这时天­色­渐晚,文命主张停泊,不要近岸,以妨不测。众人都以为然。文命于是发命令叫鼋鼍浮到离荒岛二十里之外停下。天地十四将除陶臣氏静坐运气消毒外,其余各执宝镜,分布四处,彻夜守备,幸而无事。

到了次日,天气郁蒸之至,似将下雨。然而大众依旧前进,到了昨日所至之地,但觉岸上树木森森,村房栉比,已不是荒岛了。众人诧异之至,都说走错地方了。庚辰道:“不会走错路,一定仍旧是妖魔的幻术,我们防备吧。”说着,叫七员地将与乌木田、狂章在海中保护文命等,且嘱咐宝镜须拿在手中,随时乱摇,以防妖魔来袭。一同同了黄魔、大翳、童律、由余四人手执宝镜,飞身上岸。

哪知五面镜光所­射­之处树木全无,村房尽杳,依旧是一个荒岛。庚辰道:“原来又是幻化,果不出我所料,但是那妖魔藏在何处?我们今日务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黄魔等同声赞成,就各处寻找。那时天已下雨,且非常之大,五员天将是不怕雨的。忽而乌木田来叫道:“不好不好!海中有怪。”庚辰等听说,疾忙同了乌木田回到海中,但见狂章与七员地将正在那里预备与一条长虹决斗。那条长虹自北而南,弥满天际,仿佛有两个头,垂入海中,吞吸海水,唧呖有声。然而渐移渐近,狂章等深恐是妖魔幻化作用,用宝镜去照它,并不退缩消灭。因此胆小,叫庚辰等回来商议。

庚辰等亦莫名其妙,只能严加戒备,以观其变。过了一会,大虹渐渐不见。忽见海若从海中分波而出,问文命道:“崇伯何以不前进,而在此停顿?”文命就将遇着大虹,恐是妖魔幻化之故说明。海若道:“刚才大雨,水蒸气弥满于空中,日光一照,遂呈五采之形,并非怪异。”文命道:“此等普通之理,某等并非不知,不过刚才那虹能自行移动,又能饮水,且有两头,所以不能不有戒心。”

海若道:“是了。虹是不能为怪异的,但是有鬼物凭藉在它上面,亦能成为怪异。离此地北方君子国的北面,有一个所在,是鬼物集中之所,大家就称它为虹虹国,它是有两个头的。

每到虹发现之时,它就借着虹的光彩出来动作,有时能垂首饮于山涧,有时降于人家的庭院中,饮其釜中之羹汤。供之以酒,亦能吸酒。且能吐金以为报酬。有时人方啜粥,垂首入室,而吸食其粥。有时人方肆筵设席,大宴宾客之际,它亦能自空而下,食尽其肴馔,都是当有之事。甚而至于化为丈夫,­淫­人之妻,亦是有的。但是杀人害人,却从来没有。”

伯益道:“那么与女丑等毫无关系吗?”海若道:“毫无关系。”庚辰道:“奢比、犁(霝鬼)尽是幻化,而不见其形,究不知躲在何处。”海若道:“岛中石首山下有一个山洞,它们就藏在里面。”庚辰等听了,欣然便要再去。海若道:“天地十四将一齐去吧。它们虽则是灵魂所幻化,但生前究竟是个魔神,未可轻敌,崇伯处自有某在此伺候。”

大家听了,遂一齐上岸,找到右首,不见石洞。后来用宝镜一照,方才发现。陡然从洞中突出两个怪物,都是人面兽身,一个两耳甚大,耳上珥有两条青蛇。天地将见了,哪敢怠慢,一手执镜,一手执兵器,团团围起来。这奢比与犁(霝鬼)亦舍死忘生,拼命决斗。然而为十四面宝镜所逼,犁(霝鬼)不能变化,且无可逃避。七员地将奋勇从地下起来,将犁(霝鬼)四脚捉祝奢比心慌,为黄魔一­棒­打倒,亦捉起来。

文命知道了,与海若上岸来看。海若指着那大耳珥青蛇的怪物道:“这是奢比之尸。”又指着那一个道:“这是犁(霝鬼)之尸。”文命道:“如今怎样处置呢?”海若道:“此是天帝之钦犯,请交给某,容某告知东海神禺虢,请他去处置吧。

”文命道:“是吧。”并再三致谢。于是海若牵了怪物,与文命作别入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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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回 大禹逢巨蟹 海若助除妖

第一百二十八回 禹历小人大人国 有蜮山遭遇水弩

次日,文命等依旧前进。到了一座岛上,只见树木­阴­翳,山石峨峨,走了许久,不见人影。真窥道:“想来是个无人岛了。”言未说完,横革大叫:“稀奇!”飞也似的向前面赶去。

大家都莫名其妙,一齐跟过去。只见横革从林中出来,捉着一物,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极小的小人,眉目口鼻手足无不齐备,仿佛如孩童的玩具一般,估计起来,不过八九寸,然而已不能动了。”

之交道:“且放他在地上,看他如何。”横革依言将那小人放在地上,然而仍旧不动。文命道:“我们且到林中,再寻寻看。”大家到了林中果然发现了许多小屋,都是用小石小木搭架堆叠,有高有低,有小有大,高大的不过五六尺周围,低小的不过三四尺周围,但是仍无人影。

郭支跑到那小屋边鞠躬下去,向那小门中一张,只见有许多小人都躲在里面,仿佛畏惧之极似的。郭支一时好奇心切,就用手将他的屋顶揭开,大家过来向下一看,只见那些小人真畏惧极了,有的伏在暗陬,有的躲在小几小案之下。那几案等却亦制造得非常玲珑小巧。有几个比较长大的人,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发出极细的声音,似乎祈祷的样子。文命看了不忍,便叫郭支依旧将他的屋顶盖好,不要再去吓他们。

一路转出林中,低头细细察看,才知道他们在树林中亦有筑好的道路,更有泄水的沟,还有种植的田亩。后来又发现一柄刀,长不及半寸,是用小石磨成。后来又发现一个储藏食物的器具,是个贝壳,其中满盛着蚂蚁和蚂蚁的子,想来就是他们的食料。走到原处,只见那刚才被捉的小人仍旧躺着不动,大约已经吓死了,大家深为惋惜。于是重复上鼋鼍之背,向前进行。

路上又谈起刚才那小人,伯益道:“我从前看过一种书,书上载着东北极有竫人国,其长九寸,照刚才那些小人看来,或者就是竫人之类,亦未可知。”郭支道:“刚才我很想多捉他几个,拿回去养起来,倒是一个好玩意儿。”

伯益道:“我在古书上亦曾看到一段故事。从前有人飘海,遇到这种小人,居然捉了一个全家回去,照他们房屋的式样,造起来给他们住,到也相安。后来有一天,偶然揭起他们的屋顶,来窥探他们的动静,哪知一对小夫妻正在那里行夫妻之事。

那人见所未见,就注目细观。不料那一对小夫妻竟走起来双双自杀,仿佛因羞忿而自荆后来其余的小人亦逐渐死去,不留一个,是否因痛悼的原故,不得而知。然而他们有气­性­,有情感,一切和我们无异,可以想见了。”

过了一日,大众又走到一处,只见许多白发老翁共乘一船。

到海岸之边,刚要上岸,仔细一看,他们生得非常之长大,坐在船内高出于船­唇­尚在二丈内外,那么站将起来,想总有三四丈光景。大家暗想:“不要又遇到长人国吗?”这时船中许多老翁都已上岸,但是他们的上岸与寻常人不同,个个脚下多拥护着白云,觉得云气一动,他们就冉冉而升。后来他们一齐向里面前进,亦但见白云飞动,并不见他们的两脚,大家甚为诧异。国哀竟猜他们是仙人。

那时鼋鼍等亦一齐到岸,大家就登陆跟踪而进。转过森林,只见有许多白发长人张弓挟矢,在那里­射­猎禽兽。细看过去,身材之高大和脚下之白云都与刚才所见者相同。再看他所挟的箭,仅仅一个铁镞,约在七尺内外,殊可惊骇。

文命等再向前进,渐渐见崇宏的房屋,其高度总在三十丈以上,门户之高,亦总有六丈以上。再一边望,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山上人多如蚁,仿佛若甚热闹。文命等便一径向高山而行,才知道是个商市,百货骈集,衣服器具,无不悉有,而无项不大。一个盛羹汤的盘盂,可以做寻常人澡身的浴盆,一双吃饭的筷子,可以做寻常人晒衣的晾竿,其他无不类此,真所谓洋洋大观了。

那做贸易的商人都是张着他的两只大耳,蹲踞在地,以等待买主。最奇怪的,从上岸到市上,一路所遇的人,男男女女何止千百,然而没有一个不是白发盈头。更奇怪的,这些遇见的男男女女,几千百人,没有一个见了文命等觉得诧异,而来询问。是否因为生得太高了,没有看见文命等;或虽则已看见,而瞧不起文命等的侏儒,因此不来询问,均不得而知。然而文命等则忍不住了,找了一个蹲踞在地上的商人比较低矮,可以谈话些,就问他道:“贵国是大人国吗?”

那商人虽则蹲踞在那里,但是还要比文命等高到许多。看见文命等过来问他,他便将身子再俯倒些,答道:“我们是大人国。这里就叫大人之市,大人之堂。你们是来买物件的吗?

要买物件请说。但是我们大人的物件你们小人等用不着呢。”

文命连声道:“不是不是。我们从中华大唐万里浮海而来,经过贵国,考求风俗,要请赐教,不知道可以吗?”那商人道:“我们大人和你们这班人谈话真是吃力不过。几年前有几个邻国人到此地来,我们因地主之宜,不能不招呼他。然而弯腰曲背,招呼了一日,个个背疼腰酸,疲乏不胜。后来我们决定:无论何国人来,一概不招待,听其游行自便。所以今日你要问我话,一言两语,总可以答复你;多了,恕不答复。”

文命听了,止能择要而问道:“贵国人多是老翁,没有少年,是什么原故?”那人道:“你所问的是形体上的老,还是年岁上的老?”文命道:“是形体上的老。贵国人个个都是白发,没有一个黑头,是什么原故?”那人道:“这亦不知道是什么原故。不过我们这里不但现在个个如此,而且历来如此。

据我们老辈到别国去考察过的人回来说,别国的人在他母亲怀里不到十个月,就生产了,我们这里要服三十六年方才生产,或者就是这个原故。”正说到此,有人来向他购物,那人就将身躯站起,高不可攀。再问他,亦不答了。

文命没法,只能下山。回到海边,刚要跨上鼋鼍之背,哪知这些鼋鼍个个昂首向岸,朝着文命点首。大家不解其意。后来文命忽然醒悟,问道:“是否此地已近南海,汝等不能再过去吗?”那些鼋鼍听了,一齐点首。文命道:“那么汝等归去吧。几十日来,辛苦汝等,我甚感激。汝等此次归去,代我向东海神阿明致谢。汝等去吧。”那众鼋鼍听毕,一齐没水而逝。

这时文命等众聚海边,无法进行。郭支道:“二龙一路追随而来,似乎身体已有点复原,还是乘龙而去吧。”文命道:“那亦只得如此。”于是郭支撮口作声,那二龙从海中翻波踏浪而出。郭文叫它们伏在沙滩上,细细检查一过,觉得疮口还未尽平,然而无法可施,止能试骑骑看。于是大家乘上龙背,腾空而起,下视茫茫,海涛汹涌,与前此稳坐鼋鼍之背又换了一番情形。

过了多时,远望前面有一座海岛,文命吩咐就在岛上降下,一则恐二龙疮未大愈,不胜劳苦;二则乘龙与乘鼋鼍不同,鼋鼍背上在海中可以随处度夜,龙背则不能。文命深恐大海漫漫,一时寻不到止宿之地,因此就叫降下。哪知南方炎热多雨,这个岛上绝无人烟。当中一座高山,正在氤氤氲氲,喷发云气,忽然之间,大雨倾盆。文命等赶快支撑营帐,露宿了一夜。

次日,雨势未息,而二龙又玻文命至此真踌躇无计。忽然望见山上山下林木甚多,暗想:“伐取这种林木编成大筏,或者亦可以航行,何妨一学那古时大圣人的乘桴浮海呢。”想罢,就叫天地十四将拿了兵器,去砍伐林木。伯益道:“某看这乘桴浮海虽说古人有的,但是旷日持久,而且涛浪甚险,恐怕有点为难。前日东海神阿明说,到了南海之后,可向南海神调用。崇伯何妨请了南海神来,和他商量。”文命道:“我非不想到,不过向南海神商量,所调者无非仍是鼋鼍之类。我看这二条龙和以先的许多鼋鼍本来在水中何等逍遥自在,为了我们受尽辛苦。我们人类呢,为的是救世救民,将来历史上或许都有功名可言。它们为什么呢?我想了心中不忍,所以不愿请教南海神。”

伯益说:“那么一面砍伐林木,一面请南海神来商议,假使仍旧是调用鼋鼍之类,那么不妨姑且先造木筏试试看,如果另有别法,岂不甚妙。”文命一想有理,乃作起法来,喝道:“南海神祝融何在!”喝了一声,不见踪迹,文命大疑。再喝一声,只见一位神君朱衣跨龙而至,向文命行礼。文命作­色­问道:“尊神是南海神祝融吗?何以一请而不至,须某再请?”

那神君道:“某乃南海君祝赤是也。南海神祝融,有事上朝天阙,由某代表,因此来迟。不识见召有何吩咐?”

文命道:“某奉命治水海外,龙驭受伤,不能乘坐,阻碍行程,未知尊神有援助之方法吗?”祝赤道:“这个不难。凑巧这座山上生有良药,只要采些给尊驭一吃,无论何病都可以好了。”文命大喜,便问药在何处。祝赤随手指一种树说道:“这个就是。”那时天地将正在动手,要砍此树。祝赤慌忙止住道:“快不要斩!这些树木都是难得的良药,斩去甚可惜。

”文命细看那种树木黄本赤枝而青叶,不知叫什么名字,就问祝赤。祝赤道:“它叫叶树,其生颇难。东海中有一种黑鲤鱼,长到一千尺,如长鲸一般,往往喜欢飞到南海来。假使死了之后,它的骨­肉­皆消,只有它的胆不消,化为一种石,名叫赤石。

这种叶树就生在赤石之上,所以可为良药,无病不宜。天地上下的各神祗帝者都到此地来采取,因此这树很是名贵。”

文命道:“怎样吃法呢?”祝赤道:“无论树枝、树花、树果,都好采给他吃吧。”郭支在旁听了,爱龙心切,早就过去采了许多树叶喂龙。这里文命又问祝赤道:“此山何名?”

祝赤道:“此山多云雨,所以就叫云雨之山。”文命就向祝赤深深致谢,祝赤告辞而退。那两龙条自从吃了树叶之后不到半日,居然痊愈。文命等才相信它真是良药。

次日,便又驾龙前进。到了一处,只见无数人散在海边,两手都伸在海水之中不知摸什么,不免下龙考察。后来看见远远地有两只手从海中伸出,手中各捕着一条大鱼。细看那手离他的两肩约有三丈,真是长极。后来又细看那些人个个都是如此,想来必定长臂国之民了。

之交道:“人的两臂果然都有如此之长,倒也便利。假使有物件落在地上,不必俯拾,但须一拿就是。或者在高处,或者在远处都可以如此,岂不甚便。”国哀道:“恐怕不然。远处、高处、低处的固然甚便,假使是近处的,未免运掉不灵。

况且臂膀总只有两节,过于长了,身体近部或有痛痒,反不能搔摸,岂不苦呢。”真窥道:“我看不然。他们有两只手,身体近处的痛痒这只手不能搔摸,那只手必定可以搔摸,决不至于苦。”横革道:“我看世界上的事情无非是个习惯。习惯养成之后,无所谓苦不苦,更无所谓便不便,就使有不便之处,亦必有一种方法来补救,决不会苦的。”大家都说道:“这话不错。”

郭支道:“天的生人总是一样。看他们的身体亦与我们差不多,并无两样之处。何以两只臂膀会长到如此?”

伯益道:“大概人的四肢五官都看他的用法,假使各项平均使用,那就平均发育,如若专用一官,那么到得后来,那专用的一官必定特别发育。这是一定之理。盲者专于用耳,所以他的两耳特别聪亮。匠人专于用手,所以他的两手比较常人粗大。北方有一种人|­茓­居野处,天气既寒,得食极不容易,所以终日的生活就是东张西望,寻见鸟兽,可谓专用目力。因此他们的目力特别的锐,日间能望见天上的星,平地能识远山上之兽,就是这个原故。这种长臂国的人民,他的生计想来除鱼之外,一无所有。而又无别种器械可以捕捉,专用他们的两手。

年久之后,变为遗传,成为种­性­。所以臂长的原故,某想起来大概如此。”文命道:“这话极是。四肢五官专用起来,固然能够特别发展,不用起来,亦可以使它渐渐消失。上古之时,人体亦遍身有毛,以御风寒。自衣服之制备,而无须长毛,所以毛亦消失了。身上之皮本来亦自能抖动,以驱蝇蚋,如马一般。后来有手,可以随处抓搔,所以那皮的抖动力亦渐渐消失了。至于心思,亦是如此。人为万物之灵,所灵的就是这一颗心。明义理,辨是非,识利害,察得失,都是心的作用。心思愈用则愈灵。圣人、贤人所以超出乎常人者,就是专用其心,使他的心思特别发达,所以能特别灵敏。假使不去用它,必定日渐愚蠢。古圣贤说:‘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又说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己。’这种就是说心思万万不可不用,专用两臂,可以成为种族,可以维持他们的生计,专用心思,岂不是更好吗!”众人听了,都说极是极是。大家谈了一会,见长臂国一切简陋,无可观览,遂又驾龙而行。

一日,到了一处,那人民状貌奇异之至,个个生三个头,大家都很诧异。第一要考察的,就是他三个头上的五官是同时动作的呢,不是同时动作的呢?考察的结果,知道是不同时动的。譬如一日三餐,第一个头食早餐,第二个头食午餐,第三个头食晚餐。说话视物,都是分班轮流。在那不动作的时间,则双眸紧闭,仿佛沉睡的模样。而那个当值的头则双目炯炯,­精­神焕发,真是非常可怪。

庚辰道:“昆仑山有一株服常树,所结的果实,名叫琅玕,形似明珠,是一种至宝。天帝颇爱惜它,防恐为凤凰之类所窃食,所以特派一个三头人在树上伺察,三个头迭起而迭卧,以伺琅玕与玕琪子。不想这里竟有三头国。”文命道:“是的。

从前大司农到过昆仑,见过三头人。某亦曾听他说过,那个三头人或者是这个国里得道之人,或者竟是这个国里叫去的,都未可知,大约总是他们一类罢了。”大家谈了一会,乘龙再向前进。

傍晚,望见一个大岛,即便停下。那停下之处是一片海滩。

海滩之内都是些蔓草茂林。茂林里面是什么地方,因为螟­色­迷离,已望不清了。好在文命等是露宿风栖惯的,亦不选择,就在沙滩上支起行帐,以备住宿。

这时一轮明月正上东方,习习清风自海中吹至,将日间炎热之气一概洗涤。大家吃过晚餐之后,就在沙滩休息,或围坐闲谈,或踏沙散步,或水边照影。约到二更时分,方才归寝。

哪知一窹醒来,红日已高,大家急忙起来,但是不知不觉都有点病意。有的说我头痛,有的说我身热,有的说我发冷,除出天地十四将之外,大概没有一个不如此。文命就说道:“南方暑热潮湿之地,我们跑来,偶然生病,本在意中之事。但亦须渐渐而来,决无一夜中同时生病之理,我看其中必有古怪。此地究竟何处?我们既然有病,不能出去考察,请天地十四将中哪个去查一查吧!”黄魔、大翳、兜氏、卢氏四将答应而去。

过了多时,回来报告道:“此地名叫有蜮山,有一种怪物,名字叫蜮,一名短狐,又名­射­影,又名­射­工,又名水弩,非常为患。据说是生长在水中的,但是亦能上岸,而且善于变化,极不容易发现。它最喜在暗中害人,害人之法有两种:一种是以气­射­人,人的皮肤上给它的气­射­着,即生疥疮。所以在此地之人,虽则炎暑,决不敢­祼­体跣足。一种是含沙以­射­人之影,人的影子中着它的沙,非死即玻所以此地的居民不敢依水而居,都住在山上。有日有月的时候,亦不敢轻易走到水边,就是防着暗中有蜮之故。昨夜我们在明月之下闲谈了许多,虽则没有­祼­体跣足,但是影子中着它的沙,恐怕不能免。大家同时生病,不要是这个原故吗?”

众人一想,不错。之交道:“我们今朝仍旧住在水边呢,天气大晴,太阳又烈,假使再给它的气或沙­射­着,那么岂不是要病上加病吗?我们还是搬到山上去吧。”大家一听不错。

于是忙忙的收拾一切,抱着病,勉强向山上进行。一路看见田亩甚多,所种的都是黍,才知道他们是以黍为食。又看见有人弯弓搭箭,在那里打猎。但是远望过去,并不见有禽兽,颇为诧异,不知­射­的是什么。到了山麓,四面一看,并无水流。

文命等亦实在走不动了,就选了一处地方支起行帐,依旧住下。

那时本地土人看见了,都渐渐集拢来探问。文命立即和他们谈话,才知道他们都是姓桑。那些土人见了文命等的病状,都说是中了蜮­射­的沙了,而且不只中了一次,病势都非常危殆。

文命问他:“何以知道不只中了一次?”那土人道:“这个从眼圈四面看得出,中一次的,四圈­色­青,中二次的­色­红,中三次的­色­紫,中四次的­色­黑。如今诸位有的­色­紫,有的­色­黑,所以知道不止中了一次了。”

文命等听了,不免心惊,便问道:“那么怎样你们这里?

向来有医治的药吗?”那土人道:“没有没有。我们受到短狐之害,除出听死之外,别无他法。”伯益道:“你们难道竟甘心听死,不想补救之法吗?”那土人道:“已病之后,实在无法可想。我们补救之法,只能在平时捕捉得勤,捕捉一个,那就少受一个之害。”文命道:“你们能捕捉吗?用什么方法捕捉?”那土人道:“我们用弓箭­射­,可是很难。它能变化,有时已捉到了,它又化作鸣蜩的样欺骗人。”伯益道:“它本来的形状如何?”那土人道:“它本来的形状似鳖而三足。”文命道:“你们捕到的,现在还有吗?”那土人道:“我们­射­到之后,立刻杀死吃去,哪里还可养虎贻患呢!”

大家听了,都甚诧异,说道:“如此毒物,可以吃得吗?”

那土人道:“可以吃得,而且其味甚鲜。”文命道:“你们什么时候去捕捉?”那土人道:“总在­阴­天,没有太阳的时候。”

文命等听了不语。后来又和那土人闲谈,问刚才看见人­射­箭,却没有禽兽,又并非练习,究竟­射­什么。那土人道:“是­射­黄蛇。这种黄蛇之­肉­甚美,可以供肴馔。”又谈了一会,土人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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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回 禹历小人大人国 有蜮山遭遇水弩

第一百二十九回 翳逸廖救蜮疫 禹到歧舌百虑

到了次日,文命等病势更加沉重,竟有神昏谵语的样子。

天地十四将商议只有去求云华夫人了。庚辰刚要动身,忽见前面海上一乘龙车冉冉而来,车上端坐着一位女子。庚辰等料想是个神祗,忙过去问道:“尊驾是何处神祗?是否来救祟伯的病?”那神女道:“妾乃南海君祝赤之妻翳逸廖是也。闻崇伯在此,困于水蜮,特来施救。”天地将大喜,忙请她到山麓中去救治。翳逸廖道:“不必。贱妾此来,携有丹药三十三粒,请诸位拿去,每人给他们服一粒,连服三次,就全愈了。”说着,将丸药交出,即便告别,驾着龙车,自向海中而去。

这里天地将拿了丸药,就给文命等各灌一丸。隔了多时,再各服一丸,神志顿然清爽,三丸之后,­精­神复原。文命道:“不想在此被困三日,现在病是全愈了,究竟蜮是怎样一件东西,倒不可不见识见识。今日天­阴­,土人有否在那里­射­蜮,我们去看看吧。”天地十四将道:“其实不必土人,某等亦可以去捉来,不过某等不知其形状。”文命道:“是呀,所以我们只好去看这土人。好在今日没有太阳,又不是到水边,料无妨害。”于是大众收拾行李,一齐离山而来。那些土人看见文命等如此重病,不到两日,居然全愈,非常奇怪,莫不崇拜之至。

到了海边,果然有好些土人张弓挟矢,在那里­射­蜮。手上面上都用布帛包裹,仅仅留出一只眼睛,是防恐它含气­射­人之故。只听见一个人叫道:“啊唷!明明在此地,一转眼就不见了,可恶可恶!”又一个道:“我已经­射­中了,还被它逃去呢。

过了片时,只听见一个叫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

众人看时,只见他的箭已在水中,箭后一条线直连到他手里。

他将那线渐渐收起,仿佛拖重物似的。过了一会,果见一物,其形如鳖,连箭拖上海滩。早有一人持刀从他后面过去,将蜮的头斩下,大功才算告成。七员地将道:“原来是那样一件怪物,我们去捉吧。”说着,都纷纷入地而去。那些土人看得奇绝,以为怎样七个人都忽然不见了,个个木立着,一语不发,也不­射­蜮了。

过了片时,各地将纷纷从海中出来,手中拿着死蜮,约有几十个。七员天将过来,将几十个死蜮的嘴个个扯开,说道:“我看你这些畜生的嘴是怎样生的,会得暗里害人。”一语提醒了伯益,便过来,拿了蜮的口部细细考察。原来在它喉间有一根软骨,俨如弓形。软骨中间有一根细管,恰好容得下几粒细沙,想起来就是­射­人的机械,喉闭则入,喉开则出,有沙则­射­沙,无沙则­射­气,大约总是这个原故。但是中人肌肤之后,能生疥疮或疾病,还可以说其中含有毒质之故,仅仅中人的影,可谓与人丝毫没有关系,何以会得生病,甚而至于死?这个理,无论如何总想他不出。况且蜮在水中,人在岸上,蜮与人无涉,人与蜮无害,它一定要­射­人,致人于病,致人于死,又是什么原故?真正是理之不可解者。

文命道:“天地间不可解的物理多着呢。依我看起来,南方之人,因天气炎热,衣不蔽体,男女无别,随着交合,遗­精­狼藉,散布于山林草泽之间,自此生出这种异物。一言以蔽之,无非是­淫­风戾气所钟而已。”大家听了这话,不敢以为然,亦不敢以为不然,只好唯唯答应。

郭支撮口一啸,那潜伏在海底的龙已冲波而出,径来沙滩之上。大家就预备动身。这时这些土人几乎吓死。起初看见七员地将人地,顷刻之间,又从水中捉了这许多短狐,绝无妨碍。

此刻又见两条大龙应召而来,供众人之指使。于是个个疑心,以为是天神下降,纷纷跪拜叩头,直到文命等龙驭远去,望不见了,方才罢休。

且说文命等再向前进。一日,到了歧舌国,一名反舌国。

他们那些人的舌头和寻常人不同,舌根在前,舌尖倒向喉咙,如虾蟆一般。再者,他们的舌尖又分为两歧,与蛇相似,时常吐出在口外,舕舚怕人,大约是个蛇种。因此他们的言语转磔格烈,一句也无从通晓。文命等无从考察,只能再向前行。

一日,又到了一国,他们人民的衣服、饮食、居处、言语、文字,一切都与中土差不多。不过那些人民除出孩童之外,个个面黄肌瘦,恹恹如有病容,而且多半是斑白的老者。最可怪的,在街上行路之时,亦总是垂头盲行,从无仰面轩昂,左右顾视之人,所以常有互相冲撞之事。文命等看得诧异,要想考察他的原因。

适值路旁有一所大厦,门上榜着“学塾”两个大字,文命就叫大众在门外等候,自己同了伯益连步而入。只听见里面有讲书之声,文命和伯益且不进去,站住了,听他讲什么。但听得一人高声讲道:“所以圣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后生小子,只知道眼前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就算好了。其不知道饭是长有得吃吗?衣是长有得穿吗?屋是长有得住吗?假使米吃完了,衣穿破了,房屋塌败了,你们怎样?这种都是应该预先虑到。”讲到这一句,仿佛有个年轻的人说道:“我们应该在少年的时候练习技能,预备将来自己趁工度日。

那先前讲的那个人接着说道:“没有人叫你做工,你怎样呢?有人叫你做工了,你忽然生起病来,又怎样呢?你年老了,做不动工,又怎样呢?就使你预先有储蓄的财产,可以养病,可以养老,但是财产靠得住吗?水淹了,怎样呢?火焚了,怎样呢?盗劫了去,怎样呢?贪暴的政府来没收了去,又怎样呢?”

这样一问之后,顿时寂无声息,歇了半晌。文命耐不住了,便与伯益缓步踱进去。只见一间广厦之中,坐着三四十个年幼的生徒,上面却坐着一个须发如银的老教师。大家都是垂着了头,锁着了眉,仿佛在那里沉思的样子。文命、伯益走到阶下,他们亦竟没有看见。文命不得已,轻轻咳嗽一声,那些师生才如梦惊醒,抬头见了文命等二人,个个惊疑之至。那老教师就站起来,说道:“你们二位面生可疑,突如其来,莫非有行劫的意思吗?老实对你说,我是以教读为生的人,最是清苦生涯,无财可劫,无货可夺,止有几卷破书,你们用不着,请到别处去吧。”

文命、伯益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一面就走进去和他行礼,将来历告诉了他一番。那教师一面听,一面又细细将文命、伯益看了几回,方才还礼作揖,说道:“原来是上国大贤,刚才唐突,有罪有罪。不过古圣人说:‘虑患贵在未然。

’刚才看见两先生之面颇生,又出于不意,所以不得不有此疑虑,尚请原谅。”说着,就请伯益、文命到里面一个小阁中坐下。

文命侧眼看那些生徒,所有的书籍大概都是些深虑、远虑、静虑、尽虑的谈头,非常不解,就问那老教师道:“请问贵国教育以什么为宗旨?”那老教师道:“天生吾人,付之以心,是教他去思虑的。人生在世,无处不是危险之地,所做的事,亦无件不是危险之事,所遇到的,亦可说无一个不是危险之人。

腹中带剑,笑里藏刀,都是常有的。若不是处处思虑,事事思虑,在在细虑,就走到危险的路上去了。所以敝国的国名叫作百虑国。教育的宗旨,也就在这个‘虑’字上。古圣人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们这些人,哪里配说到是个智者?假使在幼年时候,不养成他们千虑的习惯和功夫,那末成|人长大之后,势必苟且轻率,岂但没有一得之希望,而危险败事更在所不免呢。先生是个上国大贤,不知道高见以为何如?”

文命道:“某的意思,处事一切,原是应该审虑的。但是在无事的时候,似乎可以不必劳心。”那老教师听了,大不以为然,便岸然正­色­的说道:“这句话我不敢赞成。我听见古圣人说道:‘先成其虑,及事而用之。’又说道:‘计不先虑,无以应率。’假使如先生所说,无事的时候,将这颗心闲空起来,万一变起仓猝,将何以应之?譬如我们坐在这里,假使上面的房屋骤然塌下来,下面的地壳骤然陷下去,都是应该预先虑到,刻刻虑到的。假使不虑到,请问先生,仓猝之间用什么方法来逃避呢?”

文命道:“屋倒地陷,那是不常有之事。万一不幸,不及逃避,亦只可付之天命。时时顾虑,徒然劳心,似乎无谓。”

那老教师听到这句话,尤其不佩服,便说道:“事事付之天命,那么人的这颗心是什么用处呢?天付一颗心,又是什么意思呢?照先生这样说起来,饱食终日,无思无虑,岂不是和猪狗无异吗?人生世界,虽则不过三四十年的光­阴­,但是哪一项不要费一番的经营?就是哪一项不应该先费一番的考虑?所以在无事之时,总要常作有事之想。既然要虑到他不能必得,又要虑到他万一或失。未死之先,要虑到我的生计如何维持。将死之时,还要虑到我死后埋骨之地是否稳固。更要虑到我子孙的生计如何维持。既虑其常,又须虑其变,既虑其先,又须虑其后。心不虚设,才能算日不虚度,才能算人不虚生。假使都付之天命,那么何贵乎做人的‘做’字呢?”

文命听到这番话,知道他蔽锢已深,无可解谕;就使解谕,他亦不会服的。于是想离开本题,另外用一种话去打动他。觉得他在言谈之间,有两点很可注意:一点就是人生在世,不过三四十年光­阴­的这句话;一点是他在谈话之时,屡屡打呵欠。

于是就问他道:“老兄的见解高明之至,某极佩服。不过向例,人生百二十年为上寿,百年为中寿,八十岁为下寿。现在老兄说,人生不过三四十年的光­阴­,这句话从何说起?”

那老教师道:“先生所说的是上古的话,上古的人禀赋厚,所以有如此遐龄。现在的人禀赋薄,不过三四十岁而止。到了五十岁,大家都要叫他南山老寿星了。先生哪可以拿古人来例今人呢?”

文命道:“那么请教老兄,今年高寿?”那老教师道:“虚度三十二岁,不中用了,眼见得望天的日子少,入地的日子多了。”说着,顿然愁容满面,将头渐低下去,想来又在那里思虑什么了。

文命听到他只有三十二岁,不禁诧异之极了。仔细一看,就明白了他的原故,也很觉他们可怜,于是乎就问他道:“贵国人夜间的睡眠,大约须多少时间?”那老教师正在深虑的时候,忽然听见文命的话,打断了思路,但是没有听清楚,再问一句。文命重复说一句,他才答道:“无事之时,大约睡一个时辰,有事之时,我们总是通宵不睡的。”

文命道:“那么日间倦吗?”那老教师道:“倦呀。但是上床去睡,却总是睡不熟,至多一合眼而已。”文命道:“人的睡眠,是休息日间的疲劳,依某所闻,一个人每夜至少须睡四个时辰,方才可以将日间的疲劳恢复。现在贵国的人睡眠时间如此之少,恐怕于卫生方面不甚相宜。身体的容易衰老,或者原因在此,不尽是禀赋薄的原故吧。”

那老教师听了,似乎大有感动,便说道:“某于此层,亦常常虑到,不过上床之后,越虑他睡不熟,他却越睡不熟,这种情形,在幼年是没有的,到了二十岁左右,就来了,到了三十岁左右更厉害了,不知何故?”

文命道:“某有一句直言奉告,请老兄不要生气。睡眠不足,就是思虑过度的原故,思虑过度,则扰动肝阳,心神不能安宁,如何能睡得熟呢?既然睡不熟,则心神体力都没有休息修补的机会,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人的身体就使是金石做成,也容易磨蚀,何况是个血­肉­之躯呢?敝处请求养生的人,有几句话,叫作‘毋劳尔形,毋摇尔­精­,毋使尔思虑营营,乃可以长生’,这几句话是很不错的。我们做人,为个人生计问题,为社会服务问题,为国家宣力问题,原不能都是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学那个修练之士的举动,但是却不可不有一个节制。

依某看起来,大约独坐之时,凭虚幻想空中楼阁,忽而富贵,忽而贫贱,忽而得意欢欣,忽而失意悲戚。这种叫作幻妄的思虑,是万万不可有的。第二是贪得的思虑。人生世上,生计固不能不维持,但是何必孜孜营求,力求满足?广厦万间,所居不过容膝,食前方丈,所食不过适口。千思百虑,多益求多,何苦来?第三是痴情的思虑。终日营营于声­色­货利之中,固是可笑,就是为子孙后嗣计,亦是痴情。我只要尽我做父母之道,善教善养就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生计一切,我代他去思虑做什么?第四是怯弱的思虑。忧病忧死,忧危难,忧失意,忧受人之愚弄,举步荆棘,跼地蹐天,五日不在愁闷之中,无处不是畏惧之地,这是最犯不着的。圣人之道,尽其在我。

天寿不贰,修身以俟之,一切意外之变,思虑他做什么?而且果有意外之变,亦决不是穷思极虑所能虑得到的,枉费心思何苦来!以上几种思虑,可说都是无谓之思虑。至于处事接物,却不可不有缜密深远的思虑。但是亦不可过多,多则疑,疑则无所适从。而且畏惧的心思,就由此而起,弄到后来,事情反而不成,亦是有的。区区愚见,老兄以为何如?”

那老教师听了,似乎有点佩服,便问道:“据先生所说,亦极有道理。但是我们无事之时,要常作有事之想,这个习惯自小早已养成,所以有时候要想断绝那思虑,那思虑总是重重而起,真是苦不胜言。请教先生,有什么方法可以去断绝它呢?

文命道:“人手之初,可用数鼻息的方法。先静坐下了,调起鼻息来,或者数鼻息之出,或者数鼻息之入,从一二三四数起,数到几百几千。久而久之,自能神明湛然,百虑不­干­,这个是最便之法。从前敝处有一位大贤,教人看鼻端之法,就是从调息的入门。他有几句韵语,某可以写出来,请老兄看看。

说罢,见生徒案上有笔牍,就取来写道:鼻端有白,我其观之。一阖一辟,容与猗移。静极而嘘,如春沼鱼。动已而吸,如百虫蛰。氤氲变化,其妙无穷。谁其尸之?不宰之功。云卧天行,非余敢议。守一处和,千二百岁。

写完,递与那老教师道:“这是调息之方法,老兄倘能照此行去,夜间必能安睡,­精­神必能焕发,寿命必能长久,还望普劝贵国之人共行此法,使大家日即康强,同登寿域,某之望也。”那老教师看了,又思虑了好一会,再问:“照这个调息的方法,一定有效吗?”文命道:“请老兄不必疑虑,一定有效。敝处还有一位大贤,做了一篇《养生颂》,极言调息的功用,某一并写出来,给老兄做参考吧。”说着,取了笔牍,又继续写道。

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当腹空时,即便入室。不拘昼夜,坐卧自便。惟在摄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我今此身,若少动摇,如毫发许,便堕牢狱,如酷吏法,如大帅令,事在必行,有死无犯。又用古语,及圣人语,视鼻端白,数出入息,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数至数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与虚空等,不烦禁止,自然不动。数至数千,或不能数,则有一法,强名曰随,与息俱出,复与俱入,随之不已。

一旦自往,不出不入。忽觉此息,从毛窍中。八万四千,云蒸雨散。无始以来,诸病自除,诸障自灭,自然明悟。警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时何用,求人指路。是故老人,言尽于此。

写完之后,递给那老教师,一面和伯益站起身来告辞。说道:“荒废馆政,不安之至!再会再会。”那老教师接了文命的写件,正要凝思,忽听文命说要去了,慌忙起身挽留,但是文命等决不留了。老教师送出大门,方才回转。

文命看那街上的人仍旧是迷迷梦梦,一无­精­彩的在那里走路,不禁叹息,向伯益道:“天下之事,中道最难。然而不是中道,就有流弊。我们于举世争权夺利之中,看到君子国的谦让,真是好极了。但是不知道的,很疑心他们是有意做作,而且多少的时间和­精­神消耗于这种无谓的推让之中,岂不是太过吗?看到那举世不肯用心之人,或一无计虑之人,能够如百虑国的这种教育,亦算是好的了。但是弄到戕生短命,神气全无,岂不亦是太过吗?所以中道最要紧。”

伯益道:“那教师经崇伯这番指导之后,似乎有点醒悟。

但愿他们以后能够损过就中便好了。”文命道:“但愿他们能够如此。”二人且谈且行,不觉已到海边,再上龙背前进。

一日,到了一处,叫作白民之国。气候炎热异常,太阳正照头顶,日中的时候,万物都没有影子。而且呼叫起来,声音都不甚响,大概是在大地当中的原故。因为他们人民生得甚白,所以叫作白民国。由白民国而南,所过的地方,它那个房屋都是向北造的。因为向北可以得到日光,而向南造的,倒反不能得到日光,与白民国以北情形正相反。所以从北方去的人,给他们取一个名字,叫作北户,或叫作北户孙。

一日,到了一处,它那些人民脸上都刺着花纹,斑剥陆离,壮貌奇丑,而他们自以为美观。伯益道:“从前听说,南方之民有纹身之国,有雕题之国。从大江以南,都是纹身。此地看见雕题了。”文命应道是。大家游历一转,但觉气候温和,物产丰富,如丹粟漆树等种种皆有。

又游到一处,只见无数小丘,丘上各有大|­茓­,其广数丈,深不可测。从那|­茓­中,不时的喷出沸水来,高可十余丈或数丈,有的如蜂窝形一般,甚为奇观。计算它喷出的时间,都有一定,大约隔若­干­时间而喷,喷若­干­时间而歇,歇若­干­时间而又喷。

将歇之时,那沸水必起落数次,方才全歇,歇了之后,可以到|­茓­边去观看。初则窥不见底,继而听到|­茓­中隐隐有冲沸之声,那时即速避开,沸水就要上喷了。大众看得稀奇,不解其故。

鸿濛氏自告奋勇请到地中去考察。文命答应,嘱咐小心,鸿濛氏入地而去。

过了多时,出来报告道:“某到地下,寻见那沸水的来源。

原来那|­茓­口不是一直下去的,渐渐弯曲,其深无穷。某想一直下去,无奈愈深愈热,到得一百几十丈以下,热得不可向迩,只能退回来。它那喷出来的水,在地下本是极热的,但是不能喷高,一次喷完之后,半中间,四面的冷水汇集拢来,和沸水相混,到了相当的水量和热度,然后渐渐腾起,愈腾愈高,就向|­茓­中喷出。这些四面流来的水喷完了,那动作就渐渐停止,要再等第二次四面之水的汇集了。所以它的喷发、停止,都有一定时间。”大家听了,方才明白。于是重复起身,再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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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回 翳逸廖救蜮疫 禹到歧舌百虑

第一百三十回 禹受困于枫林 祖状被杀南海

且说文命离了沸水漂漂九阳之山,再向前进,到得一座岛上。但见岛之中央矗立一座高山,山上山下,密密层层,多是枫树,却不见有人迹。文命沿着枫林一路过去,但见那些枫树上累累然多有赘疣,有口,有眼,颇像人形。

伯益道:“某从前读过一种植物书,记得上面载着三段。

有一段说,枫树一名摄摄,其脂甚香,可以入药,名曰白胶香,流入地中,历千年而化为琥珀。一段说,枫树岁久,则生瘤瘿。

一夕遇暴风骤雨,其赘瘤暗长三五尺,颇像人形,叫作枫人。

有一段说,枫上有寄生枝,高三四尺,生毛,一名枫子。天旱时以泥涂之,即能下雨。此说甚怪。现在此地枫树有这许多枫人,可惜没有枫子。假使有枫子,便可用泥涂之,试验这话的真假。”

繇余在旁听了,便说道:“这个很容易。”说罢,便耸身穿入枫林之中,去寻那寄生枝。只见里面虽觉黑暗,但尚可辨物,正在仰面细寻,陡然觉得有人用一根极粗的绳索来捆他的身子,顷刻之间,已缠绕数转。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大赤蛇。

那蛇头已向着繇余的头张开大口,双舌伸缩,要想吞噬。繇余是个天将,岂怕一蛇?急忙将身子缩得极小,脱去蛇缠,跳出外边,回身一剑,将蛇砍为数段。待再要寻枫子时,哪知蛇子蛇孙四面而来。

繇余暗想:“此地原来是它们的巢|­茓­!我偶尔来来,何必与它们计较,就让了它们吧。”想罢,即腾身而上,超出树表。

那些蛇昂起了头,都无法可施。繇余再低头一看,只见树林之内似有许多人在那里行走。繇余想:“这些人,难道不怕蛇呢?

还是不看见蛇呢?还是那些蛇的主人朋友呢?”后来看那许多蛇已四面散开,散到那许多人旁边。那许多人对于众蛇抚摩偎弄,很是熟悉。

繇余不禁大怒,说道:“刚才那大蛇来蟠我,不要就是这班人指使的吧?待我去问他。”想罢,将身落下。哪知到了下面,那许多人忽然不见,许多赤蛇又纷纷围绕拢来,要想吞噬。

繇余大怒,挥宝剑将那些蛇尽量的斩杀,足足杀了几百条。忽听得背后有人厉声大叫道:“何得伤害我的东西!”繇余回身一看,原来是个方齿虎尾的人。繇余料得是妖魔,便斥责它道:“你纵使毒蛇害人,还敢露面吗?”那妖魔笑笑说道:“你死期到了,不速速忏悔,还敢骂人?”

繇余大怒,以剑挥去,那妖魔闪开,用手向旁边的枫树一指,只见那枫树顿时飞舞起来,直向繇余扑去。繇余出其不意,霎时手上脚上觉得有物捉住,动弹不得。定睛一看,原来那枫树已化为桎梏,桎在脚,梏在手,已给他捉住了。那妖魔取了繇余的剑,正要想取繇余的­性­命。正在危急,忽见妖魔狂叫一声,丢了宝剑,往后便退。原来是童律、狂章二将因为繇余去了许多时,不见回来,相约前来探访,却好遇着繇余被困。二将哪敢怠慢,也不作声,各持军械,直向妖魔刺去。妖魔不及防备,身上两处受伤,倒退数步,忽然不见。

狂章、童律且无暇去寻妖魔,先来救繇余。哪知繇余手脚上的桎梏非常坚固,无论如何不能砍坏。狂章等无法,只能将繇余背到文命处来商议。文命等见了,都大吃一惊。那时庚辰、乌木田、黄魔、大翳及七员地将都来看视,七手八脚,要想把桎梏除去,哪知用尽气力,终于无法。

正在踌躇,忽然一阵狂风,无数枫树齐化为桎梏,向文命等套来。庚辰眼快、童律见机疾忙闪起空中,未被套祝其余七员地将及文命等个个锁住,倒在地下。顿然见那方齿虎尾的妖魔,提了繇余的那柄宝剑,恶狠狠的跑来,指着文命等骂道:“你们这班恶鬼,竟敢动手伤我,今朝管教你们个个都死!”

说着,扬起剑就要来砍。

庚辰、童律在空中,看得不妙,疾忙大叫:“妖魔不得逞凶,我们来了!”妖魔仰面看时,庚辰、童律早已下来,一支大戟、一杆长枪向妖魔便刺。妖魔略一躲闪,倏又不见,转瞬又是两株枫树化为桎梏而来。庚辰、童律无可逃避,又被捉祝那妖魔重复出现,指着庚辰、童律二将骂道:“原来你们两个倚仗有飞腾的本领,所以敢来害我吗!现在我先杀死你们,看你们还有何说。”

庚辰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妖魔,恐怕不能够杀死我们,你先要自杀呢。”妖魔大怒,举剑先来砍庚辰。忽见一道红光,妖魔已经跌倒在地,转眼就是一条小小红龙飞过来,将妖魔撤祝庚辰出其不意,回头四望,但见文命等七横八竖,带了桎梏倒在地上,其余并无人踪,不禁大为诧异。向童律道:“我知道必有救星,但是救星在哪里呢?”

说犹未了,已见南海君祝赤跨龙而至,后面又有一个人面兽身的怪物,脚踏两龙,接踵跟来。庚辰、童律齐声叫道:“南海君,是你来救援我们的吗?谢谢你!”那时南海君早已下龙,不及答言,先到庚辰、童律身畔,将大袖向他们手上脚上一拂,桎梏顿时脱落。又到文命等手脚上拂去,霎时个个都恢复了自由。大家站起来,齐向祝赤道谢。

祝赤道:“某之能力不及此。”说着,用手一指人面兽身的怪物,说道:“这都是南海神祝融的指导。若不是祝融用火珠先将此魔打倒,某亦无法以制服之。”文命道:“原来这位就是南海神祝融吗?”慌忙过来,行礼致谢。祝融亦点头答礼,说道:“此番不是某等救援来迟,实在是崇伯诸位及天地各将合有此魔难也。”文命看那小红龙还是揿住那妖魔,口中微微吐出些烟火去烧他。那妖魔却已瞩目朝天,除出一条虎尾尚在微微动摇外,其余已寂然不动。

便问祝融道:“这是何种妖魔?有如此大神通?”祝融道:“他从前是上界的一位尊神,名叫祖状,神通非常之大。

后来与众魔联合,要革天帝之命。天帝几乎敌他不过,费了无数气力,方才将他杀死,弃尸在这座山上,就是祖状之尸了。

哪知他­阴­灵不昧,渐渐修练,竟给他复活过来。幸而生前受伤太重,一切未能复原,所以还不能游行星辰,变化从心,恢复他从前的本领,否则某等亦不能制服他了。”

文命道:“枫木能化为桎梏,何故?”祝融道:“此地之山,名叫宋山。当日轩辕黄帝与蚩尤战争,将蚩尤兄弟擒获之后,因他们长大勇猛,不易囚禁,特地运用神力,作成许多桎梏来械击蚩尤兄弟。后来蚩尤弟兄伏诛之后,此等桎梏无所用之,黄帝就叫人拿来,统统都抛在这座山里。这些桎梏,既然经过黄帝的神力制造,那蚩尤氏弟兄又是取­精­用宏、奇异特别的伟人,于是那桎梏就通灵起来。年深月久,化为枫林,枫林既老,能化为人形,以为人魅。凑巧那祖状之尸又弃在这里,于是他就利用枫林的本质,重复化为桎梏以害人,虽七员天将之神力,亦无可如何了。”文命等听了这话,方始恍然。

文命又问道:“刚才繇余看见的那些人,当然是枫树之­精­,还有许多蛇,是怎样的?”祝融道:“这种赤蛇向生在此山,名叫盲蛇。原不足为稀奇,自从祖状之尸复生以后,枫­精­、赤蛇都变了他的利用品,所以就能为害。如今大憝已除,尽可由他们去吧。”祝融说完之后,转面向祝赤道:“祖状此后想不容易再生。你收了红龙,我们回去吧。”祝赤答应,将手一招,那小红龙飞向祝赤袖中,倏然不见。

祝融又向文命道:“此地离南极虽远,但是浩淼无边,绝少陆地,崇伯可无须前进。我们再见。”说着,脚下的两龙已凌空而起,南海君祝赤亦驾龙随着,顷刻之间,向南而去,不知所往。文命等看那祖状之尸仰面躺在地上,面焦身黑。天将等因受其棱辱,要想毁灭他的尸首。文命力阻,说道:“他已不容易复活,何苦行此残暴之事,度量未免太小了。我们去吧。

”于是大众一齐上龙,折而西行,经过续樠、孙朴、北朐等国,均无事可纪,亦无奇异之处。

一日,到了一地,只见那些人民都在空中飞行,一来一往如穿梭一般,非常好看,不禁诧异。仔细考察,原来他们背上都生着两翅,有时仍用两脚行路,有时则用两翅飞腾。所以他们所筑的房屋有两层,有三四层,有五六层,都是非常之高。

但是都不用梯子,任便到哪一层,总是飞上飞下,有时上下高山,亦不步行,总是飞的,非常之便利。不过他那个飞翔不能甚高,亦不能甚远,大约只在十丈左右。如要飞高飞远,中间总须停顿数次,这个是缺点。

他们人民的状貌长头,鸟喙,赤目,白首,亦颇像鸟形。

真窥笑道:“古人说,天之生人,与之齿者去其角,传之翼者两其足。如今这种人有手有足之外,还有两翼,可谓得天独厚了。”伯益道:“某从前看见几张外国流传到中国来的图书,上面画着的人总是有翅能飞的,据说都是仙人。照此国的人看来,原来是有这种人的。他们以为仙人,不过故神其说罢了。

文命道:“某听见说,天生万物,逐渐进化,其初世界并无人类,所有高种动物都是由低种动物逐渐进化而成的。我们人类是由猿类变成,这句话是否可信,不得而知。果然可信,那么猿类能够进化为人,其他动物,亦何尝不可进化为人?或者另成一种似人非人的物类,亦未可知。我们这番治水,周行天下,所见的怪物甚多,或者就是这个进化的作用。蛮荒之处,开僻较中国迟,有些或者还没有变成|人形,所以还带着许多禽兽之状。这种羽民,大约就是鸟类进化为人的一种,将来翼膀脱去,那就也是一个人了。”大众听说,都笑道:“或者是这个原故。”于是文命等离了羽民国,再向西北进。

一日,到了一处,两龙渐渐下降,刚要到地,忽见森林之中跑出许多黑­色­的动物来。其形状似人,亦似猴,张着口,吐出烈火,向文命等直喷过来。文命等猝不及防,莫不震骇。天地将正要挥兵器打去,那时两龙­性­发,口中已喷出清水和他对抗,那些怪物知道敌不过,仍窜向森林中而去。大家互相猜议,说天下竟有口喷烈火的生物,真是天地之大,无所不有了。伯益道:“某闻海外有一个厌火国,生火出其口中,不要就是此地吗?”文命道:“既然如此,和他们亦无从亲近,不如到别处去吧。”

于是重复上龙,到了一座大岛的海边降下,只见有两个­祼­体的人在那水中洗浴,仔细一看,却是一男一女。这种­祼­体情形,文命等自从到南方以来看得多,亦不以为稀奇,同川而浴,更不足为异了。不料那两个­祼­体男女看见了文命等骑龙自天而下,大为诧异,就赤条条跑上岸,对着文命等细看。隔不多时,远处的男男女女又来了许多,都是一丝不挂,将文命等打了一个长围。文命等此时仿佛又到终北国了。

原来文命等到南方来,所见的虽然是­祼­体的居其多数,但是他那下­体­总是用布遮围。独有此地,竟是赤­祼­­祼­的,甚不可解。文命便问他们此地叫什么国名。那些人呆了一会,才答道:“这里是我们住的地方,你们来做什么?”文命道:“我们特来观光,考察贵处的风俗。”那些人连连摇首道:“不行不行。

你们这种模样走进去,是大家不欢迎的。”

文命道:“我们是中土人,装束如此,并无怪异,请诸位原谅。”那些人道:“不行不行。”说着,就有一个人用手来扯文命的衣裳,说道:“要这个东西做什么?你们身边都藏着什么东西,要想来不利于我们?谋害我们吗?不行不行。不但不能进去,并且不能在此,请赶快去吧。”文命道:“我们特来考察,毫无恶意,身边亦未藏着什么危险物品,如不见信,可以搜查。”那些人道:“既然如此,你们将这种东西披在身上做什么?”

文命道:“我们怕冷。我们怕受凉。”那些人道:“这个是假话。我们人人都是如此,何以并不怕冷怕凉呢?你们给我去掉了,看他怕不怕冷,受不受凉?”文命一想:“我若再和他们说什么羞耻,说什么男女之辨,他们一定和终北国人一样,不会懂的。”于是就问他们道:“那么诸位的意思要怎样?”

那些人道:“你们若要到此地来参观,这个遮住身体的东西必须要剥去。假使不肯剥去,请你们作速离开此地,到别处去吧。

就是如此两句话,别的没有什么意思。”

文命听到此句,真是没法。大家商议,有的主张不要去参观了,有的主张袒裼而不­祼­程。文命细细想了一想,就说道:“某听见古人说,入国从俗。他们的风俗既然必须如此,我们就依他吧。”说着,首先将自己的衣服一齐脱去,­祼­身而立。

又回顾大家说道:“你等如愿意­祼­身的,可­祼­了身跟我来,如不愿意­祼­身,可在此等候。”这时伯益等都愿­祼­身相从,只有繇余不定,他说道:“大家跑去了,这一大堆衣裳脱在这里,归哪一个管呢?万一那恶厌我们穿衣裳的人乘我们不在之时,统统给我们拿去毁坏了,那倒不是个事。所以我不愿去,我在此地守衣裳和行李吧。”文命听了,亦不相强。

且说繇余为什么不愿去了呢?原来繇余虽则是个天将,但是尘心未除,从前在终北国的时候,见了无数­祼­体的妙年女子,欲心已是大炽,幸而穿着衣服,大家都不觉得。现在叫他­祼­体游行于­祼­体男女之中,万一欲念一动,岂不难以为情,所以他不愿去。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等个个脱去衣裳之后,顷刻之间,一班衣冠的君子变作­祼­体的蛮民。大家彼此相顾,亦颇觉有点难为情,然而事实上既然不能不如此,亦无法可想,只好叫作从权罢了。当下文命再问那些人道:“如今我们可以进去参观吗?”那些人将文命等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对于伯益,尤看得仔细。因为他年纪最轻,身体最­嫩­最白。伯益不觉更有点难为情,然而那些人还是不住的看。

过了一会,才笑嬉嬉的说道:“如今可以去了。”文命等于是迤逦行去,只见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没一个不是­祼­体的,其余一切情形也都与中土相同。后来走到一处,忽见有两个男子,在他的下­体­上系着一个竹筒,又有几个女子,用些树叶遮蔽她的下身。文命等暗想:“此地的人,何以忽然又讲究起来了?”

正在看时,适值路旁来了一个一丝不挂的老­妇­,看见了那些遮蔽下­体­的男女,又看见文命等在那里看他们,便走近来向文命等说道:“客官们,是不是亦觉得他们稀奇吗?现在人心不古,世界变了,以前并不是如此的。自从前几十年,有几个周身用物件遮蔽的人,据说是什么中华国人,跑到这里来,到处演说,说道:‘天之生人,与禽兽有别,要讲究什么礼仪,要晓得什么羞耻,男男女女,赤条条相对,是没有礼义的,是没有羞耻的。’这些少年男女一听了这个话,仿佛似吃了迷|药一般都相信了。从此都要讲求礼仪,顾全羞耻了。于是那些富家子弟就用货财去买了那中国的什么布帛,将全身遮蔽起来,那些没有货财的人硬要学时髦,没东西来遮蔽,拿了竹筒、树叶来遮蔽。你想男子的下身挂了一个竹筒,女子的下身披了许多树叶,不但累赘不便,而且像甚个模样?天和父母给我们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体,生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一点遮蔽,为什么一定要遮蔽它起来呢?男子的形体是天生成的,女子的形体也是天生成的,我们人并没有多少添它一点,又并没有缺少它的一点,赤条条相对,正显得是天然之美,正显得出是男女之别,有什么可耻?偷盗人家的东西,犯了国家的法律,是可羞耻的。

自己的身体露出来给大家看,有什么可耻?男子的生植器给人家看见了,是可羞耻的吗?女子的生植器给人家看见了,是可羞耻的吗?凡有男子是人人一样的,凡有女子亦是人人一样的。既然不是人人不同,又并不是私人制造,而且人类全靠这两个生植器来配合传种,是很宝贵、很尊重的东西。如果可羞可耻,难道天之生人、特别给他一个可羞耻的东西,留一个污点吗?难道用物件遮蔽起来,大家就不知道他有这件东西,就可以不羞耻吗?所以这‘羞耻’两个字,无论如何总讲不通。

我想起来,他们这种主张不外乎两个原故:一种是外国人拿了什么布帛之类,叫我们遮蔽身体,好叫我们去买,骗我们的财物;一种是少年男女把身体遮蔽起来,使大家辨不出他是男是女,可以到处将男充女,将女充男,便利他们苟且的行为。而且欲念炽盛的时候,有了物件遮蔽,使对面的人可以看不出,可以遮蔽他的丑态。大约不过这两种原故而已。客官,你想我的话是不是?”

文命听了这番话做声不得,只好含糊答应。暗想:“这个真叫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了。”就问她道:“那么现在遮蔽下身的人多吗?”那老­妇­道:“遮蔽下身的人却不多,而那怕羞耻之人却一日多一日。从此地过去约二里多路,有大部的人因为怕羞耻的原故,又没有货财来买那些什么布帛,用竹筒、树叶来遮蔽。又嫌他累赘不便,弄得来青天白日不敢出门,一切事情只好黑夜出来做。客官你想,还成个人世界吗?变了鬼世界了。”说着,用手指指文命的下­体­,又指指自己的下­体­,说道:“客官,譬如你是男子,生这个东西,我是女子,生这个东西,极普通,极平常,人人知道,何必掩蔽呢?”

文命等赤条条的对着一个赤条条的女子久立谈话,本来心中已是万分不安,给她一指,真觉难堪之至。然而无法回避,只得用话岔开道:“他们黑夜闲做什么事呢?”那老­妇­道:“他们连买卖亦是黑夜做的。”文命诧异道:“那么货物之好坏多少,怎样分辨得出?”那老­妇­笑道:“不想到这种人自有这种人的本领。他们在黑夜不用眼睛,只用鼻管,货­色­的好坏多少,金钱的成­色­高低,只要用鼻管一嗅,便能明白了。这种本领,从什么地方学来不得而知。然而岂不甚苦!所以我们现在恨极那外国人,更恨极那用布帛遮蔽身体的人。我们更造成一种谣言,说凡有遮蔽身体的外国人,他们身上必定藏有一种不利于我们的物件。大家务须拦阻他,不许他走入内地,以免再来蛊惑人心。客官,我看你们亦都是外国人,你们倒和我们一样不用东西遮蔽,真真难得。”说罢,又连连向文命等的下­体­看了几眼。

文命等至此,才悟到先前那些人一定要­祼­体才许进来的原故。当下亦无话可说,便辞了那老­妇­,向她所指二里路外的地方行去。果然,家家闭户,寂无一人。

这时天已向晚,伯益道:“我们索­性­等他一会吧,看他们如何夜市。”文命赞成,就在左近游行了一会。天­色­黑尽,暝不辨物,果然那些人家渐渐开门出来行动了。文命道:“他们尚且如此,我们白昼­祼­行,对他们岂不有愧。赶快回去吧,繇余在那里恐怕要等得疑心了。”庚辰道:“那么让我先回去通知他,并拿了诸位的衣裳来着了出去吧!风俗已考察明白,还怕他们刁难吗?”众人称善,庚辰飞身而去。顷刻就转来。大家一齐将衣服穿好,说道:“这种事真是可一而不可再的。”

于是急急循旧路而归,好在时已昏夜,一路并无人拦阻。到了原处,就在海滨住宿一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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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回 禹受困于枫林 祖状被杀南海

第一百三十一回 禹到寿麻国 得见螺蛳舟

且说文命等越过赤道,经过北户孙,南到沸水漂漂九阳之山,回转来,经过­祼­民之国。再到赤道之下,却是寿麻之国。

那寿麻之国非常炎热,亦是日中时正立而无影,疾呼而无响的。

据他们人民传说,他们的老祖宗不是此地人,生在极南一个地方,名叫南岳。娶了一个州山氏的女儿,名叫女虔。女虔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季格,季格的儿子,就是寿麻。当寿麻的时候,所居的陆地发生变动,渐渐沉没下去。幸亏寿麻那时早有防备,率领了他的家属、亲戚、邻里,乘船向北逃生,到得此地。虽然气候恶劣,但是得保­性­命,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后来过了几年,再去探访原住的陆地,已不知去向。那陆地所有的人民亦不知生死存亡,想来都随大陆而沉没了。于是大家佩服寿麻,感激寿麻,就推他做此地之君主,所以叫作寿麻之国。

文命既然探得这段历史,又访问那大陆沉没的年份,他们却不能有正确的答复,以时间约略估计,大概与洪水发生的时候差不多,中国有这种大变,海外亦有这种的大变,真可谓全世界的奇变了。文命等从寿麻之国再向西北行,经过两个奇异的国家,一个叫结胸国,那些人民胸前个个有一块大骨突出,从衣服外面一看,仿佛都是怀抱重宝似的。一个叫贯胸国,那些人民当胸开一个洞直通到背后,所以他们的衣服特别,前胸后背都有大洞。贵族人出门时,不用车舆,就叫两个人拿一根竹木,从洞中穿过,抬之而行,真是奇异之极。据他们说,黄帝五十九年,他们的老祖宗曾经到中国去朝贡过,后来又入贡过,久已企慕中国的文化,所以这次对于文命等非常欢迎。

文命细细考察,他们的饮食起居一切都与常人无异,有些地方颇有中国之风,想来是羡慕中国,归来仿效的。文命等接连经过这两个地方,不觉都发生一种感想:就是天的生人,太不均平了。结胸国的人,胸前何其实,贯胸国的人,胸中又何其虚。假使两个互相调剂,岂不是完全无缺的一个好人吗!

之交笑道:“世界上人的心都是厌故喜新,好奇怪,恶平常。就是大圣人女娲氏,亦免不了这个习气。所以她在那抟土为人的时候,既然已经抟了无数寻常的人,少不得有点厌了。

所以就将那些剩下的土随意抟传,因此怪怪奇奇,无所不有。

既然抟了一个极大的大人,当然再抟一个极小的竫人。既然抟了一个结胸的人,当然再抟一个贯胸的人。­阴­阳奇偶,盈虚消息,这是一定之理,无所谓奇怪呢。”说得众人都笑了。

文命道:“之交的话虽则滑稽,实则亦有这个理。我看或者还是太真夫人所说,恶神派中第三类变的把戏,亦未可知。

我们再走过去,怪怪奇奇的人恐怕着实有呢。”

当下大众离了贯胸国,就到交胫国,亦叫交趾国,亦叫交股国。他那些人民周身有毛,其长不过四尺。两足之骨无节,卧下之后,非互相扶助不能起立。走起路来,两脚又须曲戾相交而行,非常不便,真是个可怜的人民。

过了几时,又到了一处,但见万山盘郁,林木森森。但见海滩上停泊几只独木船,船中有许多人在那里整理无数竹筒,不知他们何用。文命等就过去探问,那船中人答道:“这是捕捉枭阳用的。此山之中枭阳甚多,常要出来吃人,所以我们就叫它枭阳国。捉住了它之后,它的­肉­既可以吃,又可以为民除害。”文命道:“枭阳是怎样一种猛兽?你们捉它何以要用竹筒?”那船上人道:“我此刻没有工夫和你们说。你们如果胆大,不怕死,跟了我们去看就是了。”一面说,一面仍旧整理他的竹筒。

文命不便再问,只好呆呆的看。但见他们将竹筒整理好了,每人两臂上各套一个。套好之后,又屡屡移上移下,大约要使那竹筒光滑之故。那些人既将竹筒各套在臂上,随又打开一个包袱,内中都是钉凿,那些人又各取了些,遂纷纷上岸,一直向山上林中而去。文命等要观其究竟,都紧紧跟在后面。但见那些人进了林中,把嘴­唇­撮起,长啸了几声。陡然之间,林木之中窜出五六双怪物来,长约丈许,披发垂地,似人非人,黑身,人面,而浑身是毛,脚是反的,嘴­唇­拖下非常之长,向那些人直扑过去。

顿时个个人的臂膀都给它们捉祝伯益大惊,正要叫天地各将去救,文命摇手止住,轻轻说道:“且慢且慢,看他如何。

”但见那枭阳捉住了人臂之后,并不就吃,先张开大口狂笑起来,像个极得意的模样。其初口大盈尺,其红如血,笑到后来,长­唇­翻起,把鼻眼都遮住,直盖到额角之上。那些人乘他不见,急将两臂从竹筒之中抽出,立刻用钉凿将他的长­唇­钉牢在额角上,使它不得翻转。那个手法之敏捷,无以复加,想来是向来练习惯的。

凿过之后,随即退向林中躲避。这时那些枭阳额上既受重伤,眼睛为嘴­唇­所遮,不得看见。手中捏着两个竹筒,还当是人,死也不肯放松,急得来狂叫狂跳,乱撞了好一阵。有些触着林木而倒,有些力倦而自倒,那些躲在林木后面之人看它倦了,就从身上取出一捆大索,上前将枭阳一个一个捆起来,拖了要走。

不料此时山上林中又有一大批枭阳赶到,约有三四十个。

那些人见势不妙,丢了捆缚的枭阳翻身就逃。大批枭阳紧紧追赶。那些人纷纷爬上树木,转瞬直到高处,这个手脚之敏捷,亦是无以复加,想来亦是练习惯的。枭阳赶到树下,仰首而望。

望到后来,又哈哈狂笑。内中有几个枭阳手中各拿一个竹笔,笔管之中似盛着什么水,频频向上洒去。

那树上的人见水洒来,个个将头面包住,似乎知道它是很厉害的。正在相持之际,有一个枭阳忽然回首,看见文命等站在树林之后,陡发一声长啸,拼命向前飞奔而来。其余枭阳亦都接着奔来。天地将见它们来势凶猛,疾忙上前,用兵器抵御。

那枭阳虽然猛悍,怎禁得天地将的神力?顷刻之间,已杀死二十几个,其余的翻身就逃。那奔走的速力煞是可惊。

天地将正要追赶,文命忙叫:“可以不必!”这时那些在树上的人看见如此情形,都从树上下来,向文命等稽首道:“原来诸位都是天神,有如此大的本领,我们真失敬了。”乌木田道:“这种畜生,你们怕它做什么?”那些人道:“它力气大得很呢。寻常的马,它只要用手一揿,就倒地而死。豺狼虎豹,都是它的食品,焉得不怕它?”文命道:“刚才它们拿竹管洒水,你们何以亦怕?”那些人道:“那是雌枭阳,专用竹管盛了毒水洒人,沾着毒水,就要溃烂生病,所以怕它。”

大家看那死在地上的许多枭阳,身体全是人形,雌雄不一。

其口之大,直到耳轮相近,状貌狰狞可怖。那左手拿竹管的,果然都是雌枭阳。文命道:“这种动物,真是介于人兽之间的一种东西了。”那些人道:“这许多死枭阳,你们有绳索来捆吗?没有,我们可以借你。”文命道:“我们不要它,你们拿去吧。”那些人喜出望外,又向文命等叩谢,自去理绳索捆枭阳。文命仍回原处,驾龙再向西行。

一日,到了一国,名叫身毒国。文命就和众人说道:“某从前在巫山地方,记得曾和汝等说起一个火葬之国,就是此国了。现在既然到了此地,我们可以看看他们怎样的情形。”众人要看那身毒国地势,先乘龙在上面环游一转,原来是四面环水的,仅有东北一部洲渚参差,遥遥与大陆相接。人民­性­质非常和蔼,待文命等极亲热。

文命等问他火葬情形,那土人领到一处,只见一所房屋,用大石砌成。房屋之外,四面又围以墙垣。房屋之中,分为数十间,每间之中作为焚尸之用。凑巧这时适值有人在那里焚尸,烟气四腾,尸膏流溢,必卜有声。文命等初次看见,真觉惨不忍睹。大家略为一视,就说道:“去吧去吧。”

后来细细考察那土人情形,仿佛有两种阶级,一贵一贱。

贵者视贱者如奴隶,贱者畏贵者如帝天,殊不可解。仔细探问,才知道贱者名叫达罗毗茶人,是本来此地的土著。向来已有文化,崇奉一种经典,叫作《韦陀》经典,但是只有口耳相传之语句,并无文字。贵者名叫亚利安人,新从西北方迁来,征服那些土人,而占有其土地。那贵者新近有人拟创造一种文字,并且打算模仿综合旧有之《韦陀》经典,而另造一种宗教,不久就要成功了。

文命看了一转,向伯益叹口气道:“这国的人民,思想上的能力颇极伟大,将来必能大有贡献世界。不过天气太热,人民的­性­质太偏于慈爱,将来难免受强族之欺凌吞并罢了。”

大家离了身毒国,再向西行,又到了一国。刚要从龙背下降海滨,只见下面有一个极大之建筑物焜耀于眼帘。其形四方,下广而上尖,仿佛一个“金”字。从下面到上面高约五六十丈,每面之广约七八十丈,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后来遇到土人,细细探问。那土人道:“这是我们君主的寝室。”文命一想:寝室要这样大,这样高,而且那制度与寻常之房屋大不相同,尤不可解。便又问道:“贵国君主每夜必到此间来安寝吗?”

那土人道:“不是不是。敝处人的寝室有两种:一种是短眠之寝室,一种是长眠之寝室。这个寝室,是我们君主长眠之寝室,不是短眠之寝室,哪里是每夜来的呢?”

文命道:“怎样叫短眠,怎样叫长眠?”那土人道:“一个人日间作事疲劳,夜间休息几个时辰,叫作短眠。几十年作事疲劳了,连续的休息他几百年,或几千年,这个叫长眠。”

文命道:“某有一句触犯忌讳的话,请原谅。敝国所谓长眠千载,就是死的意思,想来贵国人忌讳这个死宇,所以叫作长眠,是否如此?”那土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禽兽有死,人为万物之灵,决无死法,敝处因为没有死的人,所以称为不死之乡。先生拿死字来解释长眠二字,未免误会了。”

文命问道:“长眠和死有分别吗?”那土人道:“怎么没有分别?形­肉­消灭,仅存骸骨,这个叫作死。形体长存,仅仅不饮不食,不热不冷,不动作,仍是睡眠,不过时间较长罢了。

过几百年,或几千年,依旧会醒转来的,哪里可以叫作死?”

文命听了,便又问道:“贵处人长眠之后,他的形体自然不会腐烂消灭吗?还是要用药去防护他,才不会腐烂消灭呢?”

那土人道:“当然要用药去防护。因为人生做事几十年,疲劳极了,一旦倒头睡下,与寻常的短眠不同,一切不知自主。

不能自主了,所以非别人代他敷药防护不可。譬如有些人日间疲劳极了,夜间偶尔短眠,冷也不知,热也不知,甚而至于有人推他也不知,短眠尚且如此,何况长眠呢!”文命听了,一想:“我从前所听见说用药藏尸的地方,原来就在此处。所谓不死之乡者,原来如此,真是异闻。”当下别了那土人,又到各处考察一回,觉得他们的一切文化的确不错。而且有些地方,如天文、文字等类,大都与中国相同,真所谓东西万里,不谋而合了。

一日,走到一处,只见一个大城新而且坚,觉得是建筑不久。后来问之土人,果然造好了不过二百年光景。后来又走了许多地方,看见那君主长眠的寝室到处都有,不过没有同第一次看见的那个之高大。它的制度形式亦不同,有的一层一层而上的,有的顶是圆而不尖的,有的不从平地筑起,而掘地甚深,将寝宫筑在下面的。大概年代愈近,则它的建筑亦愈大愈高,想见文明渐进,而奢侈亦渐增了。

文命等在此不死之乡耽搁了多日,重到海滨。刚要动身,只见有一个圆形的大物,足有十几丈周围,从海中浮水而出。

仔细一看,上面虽则布满了海藻、青苔之类,但是还可以考察它得出是个木质做的,是个人工造的。然为什么能够在水中自行浮出,且能向岸边激进,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家正自不解,只见那大圆物近岸之后,里面似有重物在那里移动的声音,又似有开锁钥的声音。隔不多时,只见大圆物上面的一块板忽然移动展开,随即从里面钻出两个大人来。那时大圆物已经傍岸,那两人随即跳到岸上。

文命等细细估量,其身材之高大总在三丈左右,不禁诧异之至,就过去和他们施礼,问道:“诸位是此地人吗?”这两个大人听见文命说话,忙俯下身来问道:“足下要买货物吗?

”文命道:“不是不是,请问二位是何处人?”那大人道:“某等是宛渠国人,到贵国来做买卖的,足下要买货物吗?”文命道:“某在此游历,并非此地人,不要买货物。请问贵国离此地有多少路?”那宛渠国人道:“某等这个沦波舟速力不弱,每日可以走一千里。现在已走了十二日余,总在万里以外了。”

文命指着那大圆物问道:“这个是船吗?船应该在水面行动,而且形式亦不是如此。刚才某看见它从水底涌出,却是何故?”那宛渠国人道:“某等这个沦波舟一名叫螺舟,是仿照螺蛳的形像制造的。螺蛳在水中,水不会浸入,某等这船水亦不会浸入,所以在水面可走,在水底下亦可走。刚才某等就是从海底下上来。”文命听了这话,尤其诧异之至,说道:“水底可以行船吗?”伯益在旁,就向那人要求到船中去参观参观,以广见识。那宛渠国人细细盘问了文命等的籍贯经历,方才答应。不过说人数不能太多,只以五人为限。文命和伯益当然要去参观的,其余的就由文命指定了真窥、横革和庚辰三个一同前去。

这时那螺舟中早又有三个大人钻出在外,那宛渠国人就招呼文命等登上螺舟。后来钻出的三个大人重复又钻进去,文命等向下一望,有扶梯一步靠着。那领导的宛渠国人先循梯而下,文命等便跟了下去。但是宛渠国人长,那扶梯的阶级距离甚远,文命等殊感困难,勉强将扶梯爬完。只见里面乃是一间­精­室,非常光明,仔细一看,璧间嵌着几颗圆形之物,似珠非珠,那光亮就从此等圆物中发出。伯益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宛渠国人道:“这是鲸鱼之目,在黑暗中能发光明,所以名叫夜光珠。此地船中不能燃烧薪火,只能用此代灯。”文命见四面储积的筐箧甚多,想来就是他们做买卖的物件了。

­精­室的一端,又是一步扶梯,那宛渠国人又领导再从扶梯而下。但见又是一室,壁间依旧嵌着夜光珠,那人说道:“船中不能举炊,此间储蓄的­干­粮约可供五个人两月余之用。”说罢,又领导文命等更下一层,觉得比第二层又狭窄了些。文命等暗想,这个真是螺蛳形了。那人忽然从案上取出一物,将壁间所悬挂的夜光珠罩住,室中顿然黑暗。大家吃了一惊,不解其故,只听见那人说道:“诸位请向外看。”文命等向下一看,只见有几处亮光从海水中透进来,原来他那船身上开了几个小洞,不知用什么透明而不渗水的物件嵌住,外面又悬着几颗夜光珠,照耀得很亮。海中游鱼都从船旁经过,历历可数,真是奇观。

那人道:“有了这个方法,我们在海底潜行,才可以辨得路径。不然,盲走瞎撞,就闹成笑话了。”伯益道:“海中有道路吗?”那人道:“虽然没有道路,但是亦有物件可以做标准。海底之中亦有大山小山,有高原平原,有种种植物。我们经过之处,都给它取一个名字,做一个记号,那就是路径了。

”说着,又引文命等下了一步扶梯,其室更窄,六个人仅有回旋之地。而室之四围都安置着一种物件,不知何用。

那人道:“这是此船最重要之机关。”指着一物说道:“这是升降器,将此物一抽进,则海水涌人,船身重而渐渐沉下。

将此物一挺出,则排泄海水,船身轻,自能浮上。”又指着一物说道:“这是进退器,将此物左旋,则船向前而进,将此物右旋,则船向后而退。”文命等听他如此说,细细看了一回,亦莫名其妙,只好唯唯而已。那人忽然道:“这船的大略想来诸位都已明白。某万里来此,事务极忙,未能久陪,改日再谈吧。”文命等只得向之道谢,跟了他一层一层的爬到船­唇­。那人将船板盖好,加了锁,和他四个同匆匆而去。

这里文命等亦驾龙而行,路上伯益与文命谈起螺舟,极赞其­精­巧神妙。文命道:“古之圣人无所不学,师蜂而立君臣,师蜘蛛而制网罟,师拱鼠而制礼,师蚁而置兵。他们这种船,就是从螺蛳和鱼二种去学来的。形状如螺,上有甲板,可以使水不渗入,中有升降器具,仿佛如鱼腹中之气脬,缩之则沉,张之则浮,所以‘圣人无常师’真是不错。”

伯益忽然有懊悔之状,说道:“刚才有两事没有问他,可惜可惜。人非空气不能活,他们紧紧闷在这螺舟之中,四边不透空气,何以能存活?这是一项。还有一项,那嵌在船身上透明的物件,名叫什么?是什么做的?这二项都没有问明白,可惜可惜。”文命亦点首称是。然而相隔既远,决不能再回转去问他,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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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回 禹到寿麻国 得见螺蛳舟

第一百三十二回 长脚扶卢女 轩辕丈夫国

一日,文命等到了一处,只见那些人身长总在四丈左右。

仔细考察,原来他们身体上截之长不过与寻常一样,独长了一双脚,大约在三丈以外,所以他们叫作长股国,亦叫长脚国。

走起路来,摇摇幌幌,真有举头天外之概,令人可望而不可即,要想同他们说话,颇不容易。

文命道:“我从前听说黄帝五十九年,长股国人来朝,那时招待他们,据说颇费踌躇。一则生得既然如此之长,寻常门户不能进出。这是第一项困难。二则席地坐下之后,他的那一双长脚一直要伸到远处,布筵设席,甚不方便。三则相见的时候,一个远在半空,一个站在底下,行礼谈话,都觉吃力。后来黄帝和木正赤将子舆商量,特地做了一副假脚,续在自己和从人百官的真脚上,务使和长股国人一样的长,朝夕演习行走。

又特地造起几个高屋,所有门户都在八丈以上,可以给他出入自由。又因为不能席地而坐,特地做一种可以垂足而坐的高席。

又做了些高二丈多的高几,以设筵席。后来长股国人到了,宾主相见,一切礼节,总算敷衍过去,没有弄出笑话。现在我们来此,比较起来,在他胯下走进走出,亦是绰乎有余裕,要想和他们谈话,问他们风俗情形,恐怕难而又难,不如去吧。”

大家看见这个情形,亦知道无望,于是就一齐动身。路上横革向众人道:“长臂国的人,两手长了,还有用处。长股国人两脚长到如此,绝无用处,止有不便,真可怜。”真窥道:“他走起路来,一步可以抵寻常人五六步,奔走甚速,岂不是用处吗?”横革道:“平常时候走路,要如此之快做什么?叫他去打仗,打败了逃生,倒是好的。”国哀道:“长臂国人和长股国人假使合在一起,长股国人背了长臂国人,到水中去捕鱼,倒是交相为助的。”伯益笑道:“这是他们做过的事情,从前有人看见,还做着几句赞辞道:‘臂长三丈,体如中人。

彼曷为者?长臂之人。修脚是负,捕鱼海滨。’照这几句看起来,岂不是他们早已做过这回事吗?”大家听了,都不觉一笑。

一日,走到一处,在海滩上歇下。只见波平浪静,风景清和,是历来所到的地方从未遇见过的,大家都说此地很有趣。

下了龙背之后,齐向内地走去,绝不见有凶恶的禽兽,但见嘉木异卉分布于山巅水涯,愈觉使人可爱。又走了一段路,只听见远远号哭之声甚厉,大家不解,急急向那有哭声处寻去,愈走愈近,哭声亦愈厉,四周林木都为之振动。转过一个山谷,但见素车白马、麻冠缟衣的人不计其数。仔细一看,原来是在那里出殡送葬,许多人的号哭,加之以山谷中的反响,自然益发厉害了。

之交道:“这个死者,想来是个达官贵人,或者是贤人善士,所以那送葬者有如此之多。”伯益道:“他们的葬礼不知究竟如何,我们何妨前去参观呢。”文命道是。于是大家缓步跟了他们过去,只见前面的灵车正在那里慢慢的拖。灵车上面的棺木形式非常奇异,与中土不同。过了一会,到了安葬之地,那边已有一个大坎,预先掘好,坎的底里厚厚铺着香草,草上又疏疏落落的好许多灵芝。坎外地上,香草、灵芝堆着的也甚多。灵棺停下之后,早有十数人将灵柩从车上抬至地上,旋即将棺盖揭开,又将棺木的中段移去。那死者的尸身顿然呈露于眼前。原来那棺木的制度分为三层,下一层为底,以卧死者,中一层为四方之木,加于底之上,其高约三尺,上一层为盖,大略和中国棺木相同,惟分为三截而已。那死者须发皓白,年似甚高,就是那孝子和送葬的众人之中年纪大的亦似乎不少。

这时众人哭声又非常之厉害。哭了一会,那孝子率同数人将尸体扛到坎中,轻轻安置妥贴,随即拿坎外地上堆着的灵芝、香草悉数都铺盖在尸体之上。然后又用细泥薄薄的洒在上面,等灵芝、香草等看不见,方才住手。大家又聚拢来,朝着坎痛哭不止。哭到后来,那孝子昏晕,栽倒在地,大家救护孝子,才把哭声停祝隔了一会,孝子救醒,一齐拥着一车而去,余众有些步行而归的。

文命忙赶过去施礼,请问他道:“这位死者是贵处的达官贵人吗?”那人道:“不是。是个寻常百姓。”文命道:“那么一定是大圣大贤、功德巍巍的人了。”那人道:“亦不见得。

他不过是个工人罢了。”文命道:“那么诸位都是他的至亲?

”那人道:“这位死者亲族很少,某等都是同闾同里之人,并非至亲。”文命道:“那么诸位刚才何以哭得如此之衰痛?莫非从前受过那死者的大惠,或和他交情很深吗?”那人听了,诧异之至,说道:“哭死而哀,人之仁心,难道一定要受过他大惠的人,或交情深厚的人才哀痛,其余都不必哀痛吗?这句话,某实不解。”

文命自知失言,忙解释道:“某不过随便问问,并无意思,请勿嗤笑。”便又问道:“贵国何名?”那人道:“敝处叫扶卢国。请问大贤等贵国何处?”文命告诉了他。那人听了,拱手致敬道:“原来是中华大贤,怠慢怠慢。”文命又问他道:“刚才那死者年纪似乎很大?”那人道:“并没有什么大,不过三百岁。”文命等听了,不禁骇然,便问道:“三百岁的年纪还不算大吗?”那人道:“敝处之人,年龄都是三百岁,并没有三百零一岁的人,所以并不算大。”

文命道:“足下今岁高寿?”那人道:“某虚度二百五十岁,和死者的长子同庚,再过五十年,也就要埋入坎中了。”

文命道:“贵国葬法,不用棺木吗?”那人道:“怎样叫棺木?

”文命道:“就是刚才盛尸的器具。”那人道:“敝处向来不用此物。因为敝处的丧礼,父母死后,做子女的即水浆不入于口,直到死者之骨化为尘埃,方才可以饮食。倘使用一盛尸的木器埋在坎中,那么何时骨化尘埃?孝子孝女岂不是要饿死吗?”

文命听了,又诧异之至,便说道:“人之身体腐化净尽,很不容易。骨殖之腐化,更不容易,往往有历几千年还存在的。

现在虽则掘坎藁葬,但是要等到他形销骨化,哪里有这么容易呢?”那人道:“容易容易,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无不化尽了。这是素来如此的。”文命听了,煞是怀疑,或者他是故意如此说说的,或者那香草、灵芝之中藏着腐­肉­烂骨的药,都未可知。然而又不便向他道破,又不便要求他几日之后掘起那埋葬的尸体来实验一下,也只得就不问了。

正要想告辞,那人因文命等是中华大贤,苦苦的邀到他村庄里去留宿,文命推却不脱,只得应允。那村庄中,人家约有几百户,听见文命等到来,个个欢迎,轮流供食,按家分宿。

文命等一连住了数日,觉得他们事亲之孝,待人之谦让,真是出于天­性­,绝无虚伪,不胜叹佩之至。到了临别的那一天,亲自写了一块匾额送给他们,叫作“扶老纯孝之国”。于是率领众人上了龙背,再向别处。在龙背上尤是称叹不置。

一日,到了一国,只见她们纯是女子,绝无一男,不觉诧异。那众女子看见文命等到了,亦非常之欢迎,个个围绕拢来,殷殷招待,并且牵牵扯扯,都要邀到她家里去。

文命看她们蓄意不善,本想严词拒绝,后来要想探问风俗,只得婉词和她们说道:“我们这一队人是不能离开的,诸位要谈话,何妨就在此地谈谈呢。”众女子听了,都觉失望,呆呆的立着不动。文命就问他们道:“贵国的男子现在何处?何以一个都不见?某等很想和贵国的男子谈话呢。”那众女子听了,又非常不悦。隔了一会,说道:“男子是有的,不过还小呢。”正说时,人丛中就有一个抱着婴孩的女子挤进来说道:“诸位要和敝国的男子谈话吗,请和他谈。”

文命等一看那婴孩,不过生了几个月光景,眉目间颇有男子之概,但是|­乳­臭尚未­干­,何能谈话呢?便又向众女子陪笑道:“请诸位不要相戏,某等想和贵国年长的男子谈话。”言未毕,又有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男孩从人丛中挤过来,叫道:“先生,这个孩子年长了,和他谈话吧!”文命一想,这事奇怪了,这些女子苦苦与我相戏,不知何故,我在何处开罪于他们呢?

正在踌躇,伯益在旁指指那孩子说:“我要想见见他的父亲,或者他的伯叔都可以。”众女子听到这句话,顿时面­色­个个发赤,旋即个个叹气。停了一会,有一个女子说道,“也可以,诸位请跟我们来吧。”当下那女子在前,众女子簇拥了文命等曲曲弯弯,到了一座大厦之中。正殿三间,当中一间,供奉着的不知道是何神道。转过后轩,只见一所极大的庭院,庭院正中,有一个长广三丈的方池,池中正有两个女子,赤身­祼­体坐在那里,不知做什么。

众女子指给文命等看道:“这池名叫潢池,亦叫台虺之水,就是小孩子的父亲了。”说完,又带领文命等走到一座偏院,院中一无所有,仅仅有一口大井,众女子又指指向文命等说道:“这可算就是小孩子的伯叔辈了。可是这池这井说是他的父亲、伯叔固然可以,说是他的祖父、伯叔祖父亦可以,就使说是他的曾祖、高祖、远祖,亦都无不可以。原来我们国里的人类全是从这两个地方坐一坐,看一看而来的。假使我们国里有男子,何至于要这个池、这个井来做我们公共的丈夫呢?”

文命听了这话,非常诧异,就问道:“刚才两位抱的小孩子不都是男孩吗?待他们长大起来就有男子了。”众女子听了,又叹口气道:“便是我们亦都存了这一种痴心妄想,所以在这里费心费血的养他们。不是如此,一生出来,早弄死他们了。”文命不解,忙问何故。众女子道:“我们生的女子,个个都养得大。若生男子,到了三岁,一定死去,岂不是天数吗?

”说到这里,那抱小孩的女子说道:“我这孩子,已就要三岁了,不知道养不养得大呢。”一面说,一面竟大哭起来。文命等听了,无不伤心,就用言语去抚慰他们。

忽然间,一个女子竟老着脸皮向文命等说道:“我们正苦都是女而无男,现在诸位恰恰到此,不可说不是天假之缘。我想,就请诸位永远住在这里,与我们配为夫­妇­,岂不好吗?诸位都是中华国人,我听见老辈传说,中华国的贵人有夫人,有妻,有妾,一个男子,娶一百几十个女子的都有。现在我们人数不多,诸位二十个人二百个,分配起来,所余者无几,未知诸位意下如何?我辈决不会妒忌吃醋,请诸位放心。”

文命听了,暗想这真是出于意外之事了,慌忙答道:“承诸位厚意,非常感激。但是某等均有事在身,且奉有君命,不敢逗留,请原谅吧。”那些女子沉吟了一会,又说道:“全体不能,剩几个在此地总可以的。”文命等齐声道:“我们都有事务,实在不能在此。”众女子听了,陡然个个怒形于­色­,骂道:“既然不能,你们到此地来做什么?害得我们低首下心,陪了半日。”文命慌忙对他们道歉,众女子一个也不来理睬。

一闹之间,顿然散去,口中还在那里乱骂,像个很恨的样子。

文命等觉得可笑,但是也觉得她们可怜。

大家齐循旧路而回,一路走,一路议论。郭支道:“某听说独阳不长,孤­阴­不生。现在她们尽是女子,竟会得生男育女,煞是可怪。”国哀道:“她们这池水和井水坐一坐、看一看就会得育孕,尤为奇怪。我觉得那池水与寻常之水并没有什么两样。”文命道:“天地间不可以常理测度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只可以‘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八个字了之,不必再去研究它了。”

这时已到海边,大家乘龙再向西北行。只见前面空中有一物,似鸟非鸟,从东北向西南而去。大家看得诧异,说道:“这个不知是何怪物?”狂章听了,脱离龙背,飞身过去,匆匆一望,就回来报告道:“是一辆车子,车上坐着两个人,大约是何处神仙之类。”黄魔道:“决非神仙。神仙的车子还要华丽,旁边总有彩云拥护,而且着实要走得快,没有这样慢腾腾的。”由余道:“或者是修道初成,能力浅薄的神仙,亦未可知。”大家议论了一回,也就丢开不提。

过了多时,到了一座大山,但见山的南面屋宇栉比,树木参差,仿佛是一个大聚落,当下就降龙下去小憩。忽然看见一个人从林中出来,形状甚奇,头目面貌和常人不殊。但其身体细圆而长,仿佛像蛇。仔细一看,后面的确还有一条蛇尾,从下面往上直蟠到头顶,不知是人是怪。由余忙上前问道:“贵处是什么国名?”那人道:“敝处叫轩辕国。”文命见他能够人言,料无恶意,遂上前问道:“贵国取名轩辕,是何意义?

”那人道:“说来亦可笑。敝处人住在穷山之南,本来无所谓国名。有一年,有一家姓公孙的人家生了一个孩子,非常聪明。

后来跑到东方去,建立一番事业,听说很是伟大。他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作黄帝轩辕氏。后来四面的邻国都惧怕他了,知道敝处是他生长之地,所以就叫敝处为轩辕国,敝处人听惯了,亦就承认叫轩辕国了。”

文命一想,原来我的高祖生在这个地方,今朝到此,不可谓非大幸。当下便问那人道:“黄帝轩辕氏生在什么地方?此刻遗迹还在吗?”那人道:“这个孩子自从到东方去之后,后来亦曾回来一次,据他说已经做了什么中华天子了。护从的人非常炫赫。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老辈、长者,倒依旧是致敬尽礼,和他幼年在这里时一样。我当时和他家本是邻居,他的母亲附宝,很是一个慈祥和善的人,我们常见的。所以这轩辕小孩子我时常抱他。他对于我亦很亲热。那次回来,我曾提了他小时玩皮的事迹,问他,他都还记得。自从这次去了之后,没有再来过,后来就听说死去了。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孩子,只活到一百岁,便尔天殇,真是可惜。诸位要访他的故居吗?相离不远,请同去看看吧。”说着,转身就走。

文命等一同跟着。大家心里暗想:“黄帝轩辕氏到此刻何止五六百年,他说曾经抱过,而且口口声声叫他小孩子,这是什么话?而且黄帝活到一百多岁他还说是天殇,这又是什么话?”想到此地,文命便问道:“先生高寿?”那人道:“小呢小呢。小子今年才活到七百八十足岁,正是翩翩少年。先生之称,万不敢当。”文命等听了,都大吃一惊,便又问道:“那么贵国人的寿数最高是多少?”那人道:“亦不一定,大概普通总在千岁以上。先兄幼年多病,大家知道他是不寿之征,后来只活了八百岁,这是很少的了。其余三千岁五千岁,都是常事。”

正在说时,只见远远一座邱陵,丘陵之上,有许多房屋。

那人遥指道:“这丘上就是了。”少倾,到了丘上,只见那些房屋虽旧而不倾斜,男女老幼有许多人住在那里。那轩辕国人说道:“轩辕这孩子上次回来时,非常爱惜他的旧居,防恐日久损坏,所以特地请了从前相识的人来居住,以便按时修茸。

原说将来再来,而今已无望了。”说罢,不胜叹息。

文命细看那丘形,有一处仿佛如车之轩,有一处仿佛如车之辕。暗想:“高祖当时号称轩辕,或者以此得名吗?”后来一想,又不对:“车舆之制,是我高祖所创造的,怎样会得以此丘得名呢?或者我高祖会心不远,创造车舆,就是依此丘之形状而模仿成功,亦未可知。”

正在想时,只见那人东指西指道:“这里是附宝住的。这里是少典氏读书会客之所。这里是轩辕氏诞生之处。”滔滔不绝,说了一会。文命不胜慨慕,徘徊凭吊了半晌,又细问他们的饮食起居,才知道他们是饮露以解渴,吸气以充饥,并不食谷食血的,所以有这般的长寿。

后来文命等谢了那人,离了轩辕国,越过穷山,再向西北进。到了一处,只见那些人民,纯是黄衣黄冠,腰佩宝剑,气概轩昂,看见文命等是异国之人,都跑来询问。文命告诉了他们,他们都羡慕道:“原来是中华人,中华是我们的祖国呢。

”文命听了,就问他们的国名。那人道:“敝国名叫丈夫。”

文命极口称赞道:“照贵国人的仪表,不愧丈夫之名。”内中有一个老者听了,叹口气道:“何尝是如此呢?敝国纯是男子,绝无女子,所以称为丈夫国。”

文命诧异道:“那么贵国姒续子孙之计怎样呢?”那老者又叹口气道:“不瞒老兄说,敝国创立至今,不过几百年。从前先祖是中华人,奉了君主之命,到西王母处去采药。哪知迷失路途,到了此间,粮食告罄,同行之人有几十个,只得在此住下,采果实以为粮,织木皮以为衣。过了多年,大家­性­命虽得保全,而深恐怕日久之后,一个个都死起来,最后几个无人埋葬,因此颇以无子孙为虑。哪知自此以后,个个人的肚皮都渐渐大起来。起初还以为病,但是饮食起居一切如常,并无病象,亦只得听之。不料十月满足之后,个个生产了。男子生产痛苦异常,然而久之亦成习惯,所以诸位看某等都是昂藏丈夫,不知道到了生产之期就不能雄飞,只能雌伏。一身兼父母,岂不可痛可耻。”说罢,又叹息不已。

文命道:“生育这件事,虽说自古有一定之道,但是亦有变例,即如某就是从母亲之背而生的。某有一个同僚,是从他母亲之胸而生的。现在男子产子,当然又是一个状态。”那老者道:“某等产法大约有三种:一种最普通,是从背间而出,一种是从肋间而出,一种是从形中而出,寤寐之中,不知不觉,儿已产出,绝无痕迹,为父母者并不知痛苦。但是那种产法!

最为难得。”文命道:“此等产生之儿,都是男子么?”

那老者又叹口气道:“有女子啊!惟其有女子,再加以故老之传说,所以我们才知道世界之中,男子之外,还有一种女子,而且女子才是正当产儿之人。不然,某等亦变成习惯,哪里知道世界上还有女子,而以男子生育为可耻呢?”文命道:“那么诸位所生的女子,养她大来,岂不是男女就可以婚配吗?”那老者听了,连连顿足,连连叹气道:“就苦在养不大啊,从来没有养到四五岁的,真是天绝我们呢!”

文命想问他们如何有孕之法,很觉难于启齿。正在寻思,忽听见伯益问道:“小儿初生,必须哺|­乳­,贵国人亦哺|­乳­吗?

”那老者道:“从前先祖第一次生产之时,苦于无|­乳­,后来一想,男子胸前本来有|­乳­两颗,不过略小而已。既有两|­乳­之形,想上古时必有所用,大约因后来专以|­乳­哺之事付之女子,日久不用,遂致退化。假使再用它起来,或者可以复其本能,因此就叫小儿频频吸之。哪知果然有效,不到多时,果然|­乳­汁流出,后来产儿|­乳­哺。完全与女子无异了。”

文命道:“令远祖贵姓大名?是中华哪一朝人?”那老者道:“敝远祖姓王,单名一个孟字。是中华何朝人记不清了。

”文命道:“令远祖共生几子?”那老者道:“共产二子。”

文命道:“现在贵国全数共有若­干­人?”那老者道:“共有二千余人。这二千余人深念生产之苦,常想到别处去寻找几千百个女子来,以成匹配,但是杳不可得。要想舍去此地,重返中华,一则路途遥远,迷道堪虞;二则产业坟墓多在此地,未免安土重迁。现在诸位既然万里迢迢来到此间,务望念同乡之谊,有便时,将中华女子无论好丑多带几个来,敝国人不胜感激之至。”说罢,拜了下去。文命慌忙还礼,一面说道:“容某细细筹划,如可设法无不竭力。”当下又询问了些琐碎之事,方才别去。

这夜,宿在郊外,大家商议办法。看到女子国人之急,与丈夫国人之苦,同一缺陷。假使设法,使他们两国联合起来,既可使内无怨女,又可使外无旷夫,各得其所,岂不是两全其美!好在他们两国中间只隔一座穷山,路并不远,撮合颇易。

于是文命定计:“明日先将这个办法与丈夫国人商议过了,得其同意,然后再遣天将到女子国去,征他们的同意。假使两方面有一面不允,不必说;倘使都允许了,那么还是女子国人都嫁到这边来,还是这的人人都赘到那边去,还是一部分嫁,一部分赘,这都要他们预先商量定的。还有一层,男女老少美丑如何分配法,亦须要预先说定,免得到那时大家争夺起来,嘉偶变成怨偶,反致不妙。”大家听了,都说不错。

议完之后,伯益笑道:“这个媒人一做几千个,可算得是千古第一大媒了。恐怕从前蹇修氏是个媒氏之官,一起做到这许多人亦是没有的呢。”大家都笑了,真窥道:“丈夫生子哺|­乳­,真是千古奇闻。”伯益道:“我们中国历史上都有过,不过不多罢了。从前一个朝代,有一卖菜佣孕而生子。可惜他如何生法,及所生之子后来是否长成,均没有载明。又有一个义仆,他主人合家遭难,剩了一个新生之幼主。他抱了逃出,躲在山中,苦于无|­乳­,就躬自喂哺。几日之后,|­乳­汁流通,居然将这幼主养大。可见这种事亦并非绝无之事。不过第一种,大家认为人痾妖孽,第二种,大家都以为是至诚所感,不去研究他所以然之故罢了。”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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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回 长脚扶卢女 轩辕丈夫国

第一百三十三回 西海神率禹避难 刑天氏命葬常羊

到了次日,文命等再到国内,将此法告知丈夫国人。他们都感激得不得了,说道:“果然如此。诸位对于敝国真是天高地厚之恩。不过茫茫大海,相去千里,如何来往?敝国人绝少航海之能,还请诸位始终玉成其事。”文命道:“这个自然。

不过某所虑者:女子国那方面是否同意,且待去问过了再说。

”那丈夫国人道:“她们一定情愿的。这样天地间的大缺陷,难得有诸位大发慈悲,愿我们成了眷属,岂有不答应之理。”

文命道:“但愿如此最好。”于是回到郊外,就遣黄魔、大翳二天将到女子国去,文命并教他们如何措词之法。二将答应,凌空而去。

这里丈夫国人感激文命等之厚意,送来饮食礼物,络绎不绝。文命等静待好音。哪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过了大半日,不但文命等疑心,连庚辰、由余等天将也疑心起来,说道:“此地到女子国至多不过千余里,照我们飞行的速度,不消半个时辰,何以此刻还不转来呢?”伯益道:“女子之­性­质,多疑而寡断,大约一时决定不下,所以二将只得在那里等候。

”大家一听,这话亦有理,就不在意,且再静等。

哪知等到第二日,仍不见回来。庚辰向文命请命道:“某看这事必有古怪,黄魔、大翳二将决不会如此误事的。就使女子国人一时决不定,亦不妨先回报信,何以似石沉大海呢?容某前去探访一回,何如?”文命答应。

庚辰绰了大戟,凌空而去。刚到穷山附近,只见空中站着一个没有头的人,一手拿了一张盾,拦住去路。庚辰心细,一想这个妖魔决不是好惹的,不要就是太真夫人来说的什么刑天氏吧?且慢和他角力。便客客气气地问道:“某与足下素不相识,并无仇怨。足下现在阻止某的去路,不知何意?”只听见那没头的人从他颈腔里发出一种声音道:“我姓夏,名耕。请问你现在到哪里去?”

庚辰道:“某到女子国去。”夏耕又从颈腔发出声音问道:“去做什么事?”庚辰便将原由说了。那夏耕道:“我知道你们是鬼鬼祟祟,有这种事,所以在此等候。你给我快回转吧,不许你到女子国去。”说着,两手将戈盾一扬,做了一个示威的样子。庚辰此时不禁恼怒起来,但是仍旧按住,再问道:“某到女子国去,为他们和丈夫国作合婚配。从此之后,一个无夫而有夫,一个无妻而有妻,亦是天地间一桩美事。不识足下何以反对到如此,特地来拦阻我?”

那夏耕听到此句,似乎非常盛怒,颈腔中发出的声音愈响,说道:“这种男女配偶的事情,本来都是狗屁不通的什么天帝弄出来的。当初混沌初分的时候,在天上开了一个会议,商量制造人类的标准。我们这党曾经主张人类可以制造,但须一律平等,万不许有什么男女之分,致将来有种种之弊。哪知天帝不听,反发出一流邪说,说道:‘天地间有了男女,才有欢爱之情,欢爱之情充满于宇宙,才可以算得一个世界。’岂知弄到现在,欢爱之情变了一种愁惨之气,男子求不到女子,女子求不到男子,因此而幽忧成疾,或自杀的,不知道有多少。男子娶了一个不如意的妻,­妇­子嫁了一个不称意的夫,因此而反目争闹,或幽忧致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还有男子已经娶了妻,女子已经有了夫,忽然看上了一个别的男女,又去和他私通,妻之外更有妻,夫之外更有夫,因此而相妒相仇相杀的,又不知道有多少。即使不如此,有了家室,就不能自由,妻恋其夫,夫恋其妻,人生多少大事业,都牺牲于家室系恋之中;人生多少重负担,亦都增添于家室系恋之中。所以家室之味,总是先甜而后苦;夫妻之味,亦总是先浓而后淡。假使没有男女之别,就没有了夫妻之制,一切纷扰、纠葛、苦痛,统统可以解决,岂不甚妙。所怕的,就是不能生育,人类要断种绝代,如此而已。现在我们革命,要将以前的种种旧法一概革除,另易以我们的方法,我们的主义。生育之道,不必用男女交合,自能生育,我们已有相当的试验成绩。天上一位女神叫作女歧氏,无夫而生九子,就是我们这个主义之能实行者。我们请女歧氏将此方法传布到下界,成立一个女子国。又苦心孤诣,弄到了王孟一班人,使他们男子也能生育,成立一个丈夫国。千百年以来,成效都已昭著了。我们正想拿这个方法主义推行到全世界去,免除人类的纠葛、纷扰、痛苦,让大家看看,还是我们的这个方法和主义好?还是狗屁不通的天帝的旧主义好?现在你们倒想设法使他们配合起来,反对我们的政策,破坏我们的主义,我能饶你吗?你快给我滚回去,免得讨死!”

说罢,又扬起戈盾,示威了一阵。庚辰听了一想,他口口声声反对天帝,一定是太真夫人所说天上革命的那位魔君了。

果然如此,不可轻敌,且回去再商量吧。

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昨日某有两个同伴经过此地,足下看见吗?”夏耕道:“那两个是你的同伴吗?

可恶之极,一点本领都没有,反庞然自大。问他说话,一句没有回答,兜头就是一锤,举手就是一刀,这种人如此无理,早被我拿下了。你和他既是一党,料想不是好人,快给我滚吧。

”说着,提戈作欲击之势。庚辰无法,只得退转,将刚才情形说话统统告知文命。

文命听得黄魔、大翳二将失陷,非常担忧,说道:“那么怎样呢?”庚辰道:“某看此事重大,只有去求夫人之一法。

”狂章、童律等四将听说黄魔、大翳被擒,个个切齿忿激,齐声道:“料想他不过是个无头狂鬼,有什么本领?我们五个先去和他拼,拼不过,再求夫人不迟。”庚辰听了,仍是迟疑,说道:“并非我胆怯,因为太真夫人说过,天帝打平他们,尚非易事,何况我们?所以我看总以慎重为是。”

哪知众人正在说时,陡见一个无头而手­操­戈盾的人已立于面前,颈腔中发出大声道:“哪个敢骂我无头狂鬼,真可恶已极!”说着,举起大盾,早把狂章、童律、由余、乌木田四将一卷而擒之。指着庚辰道:“你这个小贼还乖觉,我不来拿你,你要求什么夫人,尽管去求。我对于狗屁不通的天帝尚不怕,怕什么夫人娘子!”说罢,霎时不见。

文命等这时真怕极了,暗想:“在此地说话,他怎样会知道,而且其来无迹,其去无踪。天将六员被擒,正不知吉凶祸福,云华夫人那里到底要不要去求呢?”大家都是这般寻思,面面相觑,默默不敢出声。忽然只见大海之上有两个戈装银甲之人各跨白龙而来,大家更是惊疑,不知他是何来历。刚要动问,这两人已下龙来,到文命面前行礼,一面说道:“此处不宜再住,请崇伯作速动身,跟某等来!”说罢,即忙旋转。

文命要想问他是什么人,那两个已跨上龙背,回头连说“快跟某来”!文命等都弄得莫名其妙,但察其意不恶,只得一齐亦上龙背,跟着那两人的龙,浩浩淼淼,直向西去,其激如矢。约有三个多时辰,到得一座大山方才降下。那两人重复上前,向文命行礼,一面说道:“此地可以倾谈了。”文命问他们姓名,原来一个是西海神,姓祝,名良。一个是西海君,姓句,名太丘。文命向他们道谢,并且问为什么原故,到此地才可以倾谈。祝良道:“那边万里之内,纯是彼党的势力范围,如有言谈,必定为他们所听见,深恐误事。到了此地,彼等耳目已不能及,所以可倾谈了。”

文命道:“到底夏耕是个什么怪物?神通有如此之大,是否就是天上革命的刑天氏?”祝良道:“他不是刑天氏,却是刑天氏的死党。当初天上第一次革命时,他亦是最激烈之一员,然而论到神通不及刑天氏,所以刑天氏是首,他还是从。”

文命道:“刑天氏神通还要大吗?那么何以除之?某有天将六员为其所擒,不知有­性­命之忧否?”祝良道:“此刻天帝已饬八方神祗设法兜剿。刑天氏等神通虽然广大,谅来不久即可擒获。天将六人合当受难,谅无­性­命之忧,崇伯可以放心。

”文命道:“某因偶尔好事,要想将丈夫、女子两国配合,以致触彼党之怒,肇此大祸,现在想起来,悔无及了。”句太丘笑道:“这亦非崇伯之故。彼党第二次革命蓄谋已久,即使没有崇伯此事,亦必另外借端爆发,所差者不过时日问题而已,崇伯何必介意呢?”文命方要再问别事,祝良、句太丘已一齐告辞道:“此刻八方神祗,正在那里会剿彼党,某等应当前去效力,未能久陪,少刻来报捷音,再见吧。”说着,各上白龙,奋迅而去。

文命等这时惦念着六员天将,个个闷闷不乐,然而亦无可如何。鸿濛氏道:“此地未知何地,此山未知何名,可惜刚才没有问他们。我们且到山上去望望吧。”文命道是。但是山势甚高,徒步万万不能,于是大家乘上龙背,径登山顶。向西一望,只见山后山势嵯峨,两峰矗立,上合下分,仿佛一座极大之门,里面深沓,不知何地。这时日已平西,阳光闪烁,不可逼视;回望东方,则茫茫大海,一碧万里。文命等身体虽在游玩,那心思仍记念着六将,所以徘徊良久,都默默无语。隔了多时,再向西望,只见太阳已逼近那两峰之间,渐渐竟从大门之中沉了下去,顿觉天­色­昏暮。大家才悟到,这就是日月所入的天门,此地已是极西之地了。于是就在山顶上胡乱度了一宵。

到了次日,只见山上远处仿佛有一个人卧在那里,这是昨日所无的,大家觉得稀奇,齐过去看视。原来是受重伤而死的人,两臂都已砍去,两脚倒转碰着他的头,情形甚为可惨。而且受伤身死的时间似乎相离不远,正不知从何处来的。正在研究,忽见句太丘又乘龙而至,向文命说道:“且喜大憝已经就擒,余党肃清在即,目前崇伯可以到那里去观看了。”文命忙问道:“黄魔等六将怎样?”句太丘道:“都已救出,并未受伤,此刻都在华云夫人那里效力呢。”众人听了,皆大欢喜。

伯益指着那无臂之尸问句太丘道:“这是何人?从何处来的?昨日某等并未看见有此尸。”句太丘细细一看,说道:“他名字叫作嘘,亦是刑天氏的死党。昨日大战时,与太极真人安度明对手,抵敌不住,向西而逃。太极真人挥起两柄飞刀将他两臂砍去,想来他逃到此地,痛极坠下,足骨跌折而死的。

”文命等一面预备上龙,一面问句太丘道:“此山何名?”句太丘道:“名叫日月山。日月都从此山后的天门中进去,所以有此名称,是极西之地,天地之枢纽也。”

当下文命等的龙从空中连翩东去,但见各处彩云缭绕,异香馥郁,原来都是八方的神祗奏凯而归。庚辰大半认识,一一指点与文命。文命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约有两个时辰,远望一座山上瑞气缤纷,幢葆环簇,人聚如蚁,不知是何地方。

忽见句太丘的龙已向山麓降下,文命等的龙亦即降下。早有黄魔、大翳等六将前来迎接,大家见了不胜欣喜。

文命正要慰劳他们,陡见句太丘领了一个女子前来行礼,说道:“这是某的妻子灵素简。”文命慌忙还礼,便问道:“尊夫人亦来参战吗?”句太丘道:“不是。某妻懦弱无能,不能打仗,不过昨日大战时,西王母、云华夫人、九天玄女、月中五帝夫人暨仙女到了的不少,某妻应该前来伺候,所以在此。

”文命道:“西王母、云华夫人等都在上面吗?”灵素简道:“西王母、九天玄女早去了,月中五帝夫人刚才去的,只有云华夫人尚在上面。”文命听说西王母已去,不胜怅怅。暗想:“去年陛辞的时候,圣天子叫我见到西王母务必代谢,如今失之交臂,岂不可惜!”后来一想:“我将来专程到昆仑山去一次吧。”当下就向句太丘道:“那么某去叩见云华夫人。”句太邱道:“好极好极。”于是文命吩咐伯益等且在下面等候,自己带了天地十四将,跟了句太丘夫­妇­肃整衣冠,徐徐上山。

刚到一半,只见又是一阵一阵的彩云向空中飞行而去。云素简道:“八方神祗差不多要散完了,我们快走。”大家依言急急而上。山势忽然展开,只见一片平阳,东西南北四面围绕着四座高峰,而西面之峰尤其高峻兀突。云华夫人同了许多仙女齐在东面高峰之下,近北面的地方有大铁索两条,锁着两个没头的人。一个拿戈盾的,认得他就是夏耕。还有一个一手掣­干­,一手执戚,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想来就是刑天氏了。看那形状真是怕人。再过四丈之地,又躺着一个死尸,仿佛是女子,不知何人。

文命一面看,一面走,渐渐到云华夫人等所在之地。云华夫人等一齐起身迎接,说道:“崇伯好多时不见,治水真辛苦了!好在大功指日圆满,请坐请坐。”文命谦逊一回,随即坐下。但是看见许多女仙都不认识,云华夫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玉女李庆孙,这位是西方白素玉女,这位是紫虚玄君王华存夫人。”云华夫人挨次指去,文命亦记不了许多,只能一一与之鞠躬为礼。

云华夫人道:“昨日之会,才算大会。仔细想来,帮助的人总在一千以上。如今男的陆续去完了,女的也去了不少,便是家母和家姊、舍妹等亦都有事去了,只有这几位还伴着我。

我本来亦要去,因为这两个俘虏未曾安Сhā好,现在正请西海神祝君上奏天庭,请问天帝,如何中发落。论理,这种俘虏应该献到天上去,因为他们本来是天上的魔神,在天上不安分,要革命,所以贬落在尘世,不许他们再到天上,以免污浊紫微,冲犯帝座,所以不将他们送上去。现在西海君去了,尚未转来。

我想这种情事亦应该使尘寰之中知道知道。因此请西海君奉邀到此观看,将来崇伯功成之后,归去编起书来,流传后世,亦是好的。”

正说时,西海神祝良已乘龙从天上归来,大家一齐站起来迎接。祝良传天帝之命道:“刑天氏、夏耕两神既以谋逆而致首领不保,宜如何自怨自艾,敛迹改过,以赎前愆。乃在下界之中仍复怙恶不悛,连结旧党,狡焉思逞,可谓冥顽不灵,死而不悟。照所犯情形,虽复支解寸断,俾彼等从此不得复生,亦属罚当其罪,并非过重。但本天帝恢恢大度,何所不包,彼等既已就擒,何必更为已甚。查彼等肇事之地既在西方,自应请西方金母并云华夫人等就近管柬,使彼等以后不能再为祸乱,即可使乾坤永远宁静。至于彼等逆党,前次诛戮,固已不少,此次亦斩刈多人。但使以后果能革面洗心,则死者可以听其复生,刑者亦可以听其复续,不追既往,咸与维新,苍天之仁,如此而已。”

祝良将天帝大意述毕,云华夫人道:“既然如此,这两个魔神就归我带去。”说罢,和文命作别,道声再见,随即升上香车。早有侍卫将刑天氏、夏耕二魔押在车后,预备同行。其余玉女李庆孙、西方白素玉女、王华存夫人、东海君夫人等亦一齐上车,纷纷四散而去。

后来到了夏朝末年成汤放桀的时候,那夏耕之尸曾一出现于巫山,但并不为患。隔了四千余年,清朝乾隆时候,满洲人诚谋英勇公阿桂攻打西藏、青海之时,在山中打猎,­射­中一鹿。

那鹿身上先已有一箭­射­中在那里,不知何人所­射­。正在诧异,忽然有个没头的人,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两手执着弓矢飞奔而来.两手乱指,腹中呦呦作声,不解何语。揣度他的意思,仿佛说这双鹿他亦­射­中一箭,应该平分的意思。阿桂就将鹿平分了。那没头人背了半只,欣然而去。照这段故事看来,这个没头人是否夏禹当日所见的刑天氏,或者是刑天氏的子孙,不得而知,想起来总是一类罢了。清朝乾隆年间去今不远,书册所载凿凿可据。可见这种怪异之物的确有的,上古典籍不尽都是荒唐神话了。闲话不提。

且说云华夫人既去之后,祝良、句太丘领了文命游览各处,详述昨日的战斗状况。又指地下躺着的女尸说道:“这女子姓黄,名姬。亦是刑天氏的党羽,被九天玄女打死的。”文命道:“此处何地?此山何名?”句太丘道:“此处已在大荒之中,此山总名鏖鏊钜山,亦是日月所人必经之地。东面高峰叫作巫山,与云华夫人所居的山同名。北面高峰名叫壑山。南面高峰名叫金门之山。因为山中有门,纯含金质,所以亦叫积金之山。

西面最高峰中就是鏖鏊钜山的主峰了。此山一切风景的确是仙家胜地,可惜刑天氏等占据了之后不能利用它。”

这时伯益等久候文命不至,亦都到山顶上来了。看见一双异兽,两端各生一个头,祝良道:“这个名叫屏蓬,最是无用之物,行路都很艰难。因为世界上各种动物只有一个元首,方才能够意志统一。就使有不止生一个头的,亦都生在一处,那么可以交相利用。现在这屏蓬兽生了两个头,而又各在一端,意志处处反对,走起路来,一个头想走这边,一个头想走那边,扯来扯去,扯了半日,依旧移不到尺寸之地。遇到食物,离这个头近,离那个头远,于是乎这个头有得吃,那个头没得吃,常在那里自相争闹。”文命听了,叹口气道:“事权不一,心志不齐,虽一身之中尚难相安,何况其他?世界上竟有主张多头政治之人,吾见其治日之少,而乱日之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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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回 西海神率禹避难 刑天氏命葬常羊

第一百三十四回 禹配合二国失败 淑士国禹凿方山

且说文命看见屏蓬兽之后,正在大发感慨。那祝良又说道:“此山奇异鸟兽还有两种。”说着,撮口作声,只见一双异鸟白身青翼,黄尾玄嚎,飞到面前。祝良用手将它一分,顿时变为两双,每双一目,一翼,一足,在地上跳来跳去,而不能飞翔。跳到后来,两身并拢,立刻振翼飞去。

文命道:“某记得从前在崇吾之山治水,见过此鸟,原来此地也有。”祝良道:“不是。崇吾之山那鸟名叫蛮蛮,现则天下大水,是个不祥之物。此鸟名叫比翼鸟,又叫鹣鹣,是个瑞禽,形状大不相同。古时帝王举行封禅之札,夸美它的盛德,总说道‘西海致比翼之鸟’,就是此物。两夫妻要好,亦有拿此物来做比拟的。假使是崇吾山的蛮蛮,那是在西山而不在西海了。”

正说时,忽见一双大狗,其红如火,摇头摆尾的从壑山上跑下来,到那黄姖之尸上,各处嗅了一遍,倏地又向它处跑去。

祝良道:“这兽名叫天犬。它所到的地方必有兵革之事。昨日在此地大战,今日它跑来,亦是应兆了。”大家又谈了一会,文命要想动身,便问句太丘道:“此地离丈夫国有多少路?应该从哪一面去?”句太丘道:“从东南方去,约有千里之遥。

”祝良道:“某闻崇伯已经到过丈夫国了,何以还要问他?”

文命道:“某曾经允许丈夫国之人与女子国之人合并结婚,为之作合。不料因此惹起刑天氏和夏耕之魔难,如今魔难已平,打算重到二国,了此媒妁之事。”

祝良笑道:“崇伯此举亦是美意。不过依某的愚见,大可以不必。一则天地间缺陷之事甚多,岂能件件使它美满?二则女子、丈夫二国之人经夏耕、刑天氏矫揉造作,使他们自能生育以来,亦可以维持到几千年,不忧种类的灭绝。天地之大,何所不有?使他们存在那里,以备一种传代的格式亦是好的,何必普天之下都使他们一律呢?三则女子、丈夫二国之人多少年来既然另有生育之法,则原有的生殖机关和器具当然久已失其能力和效用,即使勉强给他们配合起来,劳而无功,亦复何味?所以某看起来不如中止吧!”文命道:“尊神之言极是。

第三层尤有理由。不过某前已经允许了他们,且受过他们厚渥的供给,万万不能自食其言,只可知其不可而为之了。”当下与祝良、句太丘告别,祝良等自回西海而去。

文命率领众人跨上龙背,径到丈夫国,降在地上。天­色­已晚,就在原处住宿。到得次日天明,早有许多丈夫国人前来探望,一见之后就问文命所允许之事何如了,文命将夏耕、刑天氏二魔之事说了一遍,并且说道:“某此刻正要再派人去呢。

那丈夫国人听了文命这一番神话非常怀疑,都说道:“唔,原来还没有去说过!前几日我们供给诸位好许多物件,诸位忽然不别而行,我们以为诸位全体去替我们办这件事了。不料两三日来竟还没有去过。”说到这里,有几个站在后面的人低声说道:“照这个情形看来,我们恐怕遇着骗子呢。本来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古语说中华祖国骗子甚多,骗的方法无奇不有,我们须要谨防。”这几句话给文命听见了,真苦得有口难分辩,只得连连说道:“某等此番转来,正是为诸位之事,某岂敢失信,欺骗诸位呢!我此刻立即派人前去。”说罢,仍旧叫黄魔、大翳二将前往,并限他们早去早归。二将领命,凌空而去。

不一时,到了女子国。刚刚又遇到前番所见的那几个女子。

二将上前施礼,正要开口,那几个女子本来在那里说说笑笑的,一见黄魔等立刻将脸沉下,仿佛罩着重霜一般,也不还礼,个个将身躯旋转。二将讨了一个没趣,待要开口,也开不来了,不得已,再上前行礼告罪,刚说得“我们这番”四个字,那几个女子一齐拔脚便跑,一面口中嚷道:“这种无情无义的人,睬他做什么!”二将又讨了一个没趣,只得商议。

黄魔道:“这几个女子想来就是上次要留住我们的,我们不肯留,她们恨极了,所以如此。女子国之大,除去这几个之外,想来还有女子,我们再去另寻几个来谈吧。”大翳亦以为然,哪知一路行去,所有女子没有一个肯理睬的。二将无可如何,只得归来复命。

那时丈夫国的人还有好些等着呢。一见二将,便问事情怎样了?二将摇头,将以上情形略述一遍。文命听了,亦无法可想。哪知丈夫国人到此竟耐不住了,有些冷笑道:“这个明系骗局,理他做甚!”有些人道:“几千里之远,不到半日就能往返,世界上哪有此事?我们上他的当了。这种外国驱徒到此地来施行他的狡计,若不驱逐他出境,后患无穷。”说着,个个拔出剑来,要想用武。

文命等这时无可分辩,只得连声认错,并答应立刻动身。

那些人气忿忿直看到文命跨龙而行,方才慢慢散去。后来丈夫国人不更见于记载,是否因为生产不便,失天地之正,因此渐渐绝种;或者迁徙别处,与他族混合,不得而知。至于女子国,直到南北朝还是存在,中国人曾经到过,所以《南史》上面尚有她的记载,亦可见她的立国之长久了。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跨上龙背,径向西北而进,一路上个个丧气。伯益笑道:“这个真叫作‘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了。”文命叹道:“世间之事为好反成怨,大都如此。局外人不谅局中人不得已的苦衷,亦大都如此。吾尽吾心,求其所安而已。”

正说时,只见下面已是一座大山,自东向西横约千里,而广不过百里。文命等降下一看,只见各处都是松树,葱葱郁郁,弥望不荆各处周历一转,不见居民,大家都觉诧异。

到了次日,再向西北进。到了一国,只见这来往人民个个都含秀气,而且言动有礼,衣冠颇像中华。文命看得稀奇,遇到一个少年,文命便过去招呼,问他国名。那少年很谦和的答道:“敝国名叫淑士。请问诸位从何处来,贵国何地?”文命答道:“某等从中华来,是中华人。”那少年听到“中华”二字,更恭敬的向大众施礼道:“原来是中华大贤,失敬失敬,敝国君亦出自中华,现在某等所受之教化政治都是取法于中华的。某等间接能够受到中华的德泽,真是感幸不荆”文命听他说君主是中华人,便问他道:“贵君主何姓?”

那少年道:“姓高阳氏。”文命一想:“高阳氏,莫非就是颛顼帝的子孙吗?果然如此,是与我同宗了。当初颛顼帝的儿子很多,后来有许多不知流落何地。现在此国君主不要是颛颈帝的子孙吗?”想罢,便问那少年道:“贵国京城在何处?离此有多少远?某等想见见贵君主,可以吗?”那少年道:“敝国京城离此地很远。不过诸位要见敝国君却亦容易,因为敝国君这几日内就要巡守到此,已见命令了。诸位如能小住几日,就可以相见。”说完,又问文命道:“诸位远来,寓居何处?寒舍即在左近,不嫌简亵,请赏光惠临,何如?”

文命要想考察他们的一切,亦不推辞,便吩咐天地十四将及真窥等在原处守候,自己就和伯益随着那少年到他家里来。

只见房屋并不宽大,而陈设极其­精­雅,书籍之外,乐器尤多,当中一块匾额,大书“成|人室”三字,旁边悬着一副对联,叫作“高山流水得天趣,六律八音思古人。”文命看了,知道这国的人大约是偏重音乐的。

坐定之后,就问那少年道:“贵国教育重音乐吗?”那少年道:“是敝国君教育的宗旨,以为礼乐二事,都是做人极重要的事件。但是乐比礼还要重要,因为礼是呆的,乐是活的;礼是机械的,乐是天趣的。一个人不习礼,固然不能自立,但专习礼,而不用乐去调和它,不但渣滓不能消融,就是连­性­情亦不能涵养,流弊甚大。所以敝国君教育之法,于礼之外,尤注意于乐。以为礼明之后,不过如一种陶器,仅具模型而已。

加之以光泽,施之以文彩,使之美观,非乐不可。故当初敝国先君立国之初,即定国名为‘淑士’二字,推十合一谓之‘士’。要使某等人民个个读书,明于古今,无论为商贾,为农工,都不愧为士人。‘淑’字的意思就是礼陶乐淑的意思,一国之人,个个能淑,这是敝先君所期望的。”

文命道:“贵国的乐歌一切都是贵国君创造了、颁布民间的吗?”那少年道:“是的。当初敝先君从中华带来一种音乐。

叫作承云之乐。听说当日中华天子叫什么飞龙氏,会八风之音,为圭水之曲,以召气而生物。适值遇到地不爱宝,水中浮出许多金子来,那金子如萍藻一般的轻,拿来铸成一钟。用羽毛一拂,那声音就达到百里之遥,取名叫浮金之钟。又拿那浮金做成一磬,不加磨琢,天然可用,取名叫沈明之磐。拿这两项钟磬作成了五基六英之乐,所以敝国所教的音乐都以此为根本,可谓尽善尽美了。”

文命听到这番话,知道这个君主一定是颛顼帝之后了。便又问道:“贵国君近日到此地来何事?”那少年道:“敝国君宵旰勤民,不遑暇逸,时常到各处巡守省方,问民疾苦。前月早有官长晓谕,说君主就要来临幸,所以知道。并非有特别之事。”

正说到此,只见外面走进几个人来,匆匆向那少年说道:“君主大驾已到,我们应去迎接了。”那少年连声应道:“是是。”立即起身,向文命道歉道:“某本应奉陪,奈敝君主已到,礼须往迎,改日奉教吧。”文命、伯益亦站起来,谢过了­骚­扰,一同出门。那少年人和各人匆匆而去。

文命向伯益道:“我们无事,也过去看看吧。”遂和伯益缓步而行。只见街上百姓纷纷向前,文命等亦跟踪而进。须臾,到得一片广场之上,只听得万众欢呼君主万岁,那种热烈的情形都是出于至诚,并无一毫之勉强。接着,里面振铎一声,大众顿然默默,一声不响,不知何故。

隔了好一会,忽然众人纷纷移动,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只见刚才那个少年匆匆走出,举头见了文命、伯益二人,不禁大喜,就向文命说道:“某刚才已将二位到此之事奏明敝君主。

敝君主立刻就要来奉访。叫某先出来先容,不想二位恰在此地,真是巧极了。务请稍待,容某再去奏知。”说罢,又匆匆从人丛中钻了进去。

这时万众睽睽,都属眼于文命二人。不多时,众人又复移动,当中让出一条路径。只见那少年侧身前行,后面跟着一个衣冠整肃、气宇轩昂的人,徐徐过来。那少年先抢前数步,向文命道:“敝君主奉访。”又回身鞠躬奏知那君主道:“这二位就是中华大贤。”那君主一听,就过来行礼,说道:“未知大贤莅止,有失迎迓,甚歉甚歉。请到敝庐中坐坐吧,此地立谈不便。”文命、伯益一面还礼,一面细看那国君:年约五旬左右,衣冠朴素,既无车舆,又少扈从。若非那少年指明,在稠人之中哪里辨得出他是个君主。窃叹其道德之高,遂谦谢道:“观光贵国,极愿晋谒。乃蒙先施,何以克当!”当下谦逊了一会,即跟了那国君向左而行。众百姓尽散,那少年亦自去了。

文命等走不到几百步,只见路旁有三间向南的平屋,简陋之至。当中开着正门,门外站着两个赳赳武士。看见国君走到,一齐举手致敬。那国君就让文命等进去,说道:“这是某的行馆,请小坐吧,可以请教。”文命等再三谦谢,然后入内,分宾主坐下。那国君先说道:“某本是中华人,自从先祖流寓于此,已经三世了,回首故乡,不胜眷念。闻说二位从中华来,某如归故乡,倍切欢迎,一切都要请教。敢问现在中华圣天子是哪一位?国中太平吗?二位大贤到敝地来有何贵­干­?”

文命就详详细细的告诉了他一番。那国君听了,重复起身行礼道:“原来是二位天使辱临小国,简慢之至,罪甚罪甚!

”后来又谈到文命的履历世系,原来同是一家。文命是颛顼帝之孙,那国君是颛顼帝的玄孙,比文命辈行为小,是在从孙之列。那国君尤其大喜。文命便问他开国情形,那国君道:“先曾祖老童,自颛顼帝崩逝之后,即浪游西方,生子多人,又复散居各地。先曾祖后来居于騩山,成为神仙。先祖又到处远游,偶然游到此地,觉得民风美茂,就用中华的礼乐去教导他们,颇蒙国人之推戴,遂做了此地之君主。百年以来,礼陶乐淑,颇有成效,传到某已经三代。某谨守成法,尚无陨越,这是差堪告慰的。”

伯益道:“用中华礼乐改变外邦,固是可喜,但贵国君究系中华人,桑梓之邦,岂可忘却。况现在圣天子功德震古烁今,贵国君何不入朝修礼,兼省颛顼帝庐墓呢?”那国君道:“某何尝不想入朝?无奈路程遥远,约计往返,恐非四五年不办。

前数年,某曾遣人乘船探测路程,据所报告,仅仅前面一座方山绕过去,遇着顺风已须半年,倘遇逆风更难克期。绕过方山之后,到中华还有多少路,须行几日,更难预算,所以因此作罢了。请问二位到此走了几年?坐的是什么船?”伯益一一的说了。那国君不胜骇异,益发钦佩。

文命道:“贵国对于中华固然交通不便,但是对于邻邦亦通聘问吗?”那国君道:“对于邻邦都相往来,有两处亦是本家,往来尤熟。”文命便问是哪两处,那国君道:“一处在敝国西南,上有三山:一名芒山,一名桂山,一名摇山。摇山上所居住的就是先曾祖老童的次孙,名叫长琴。先曾祖老童本来是­精­于音乐的,发音常如钟声。所以这位渊源家学,亦­精­于音乐,尤长于琴,所以取名叫长琴。敝处最重音乐,有时前往请教,颇得其益。一处在敝国正西,名叫大荒之山,居住在上面的是先曾祖老童之子。此人已经得道,变更了他本来的状貌,三面一臂,怪不可言。”

伯益一听,便问道:“三面一臂,那两面是如何生的呢?

少去的是哪臂呢?”那国君道:“少去的是左臂。三面的位置,恰成三角形,所以见了他,任在哪一方,都可以和他谈话。”

文命道:“离此地有多远?”那国君道:“并不甚远。”

这时天­色­已不早,那国君就殷勤的将文命等留下住宿,又遣人去招呼真窥等加以款待。等到晚间,国王有事他去,伯益向文命道:“某看前面那座方山既无居人,又阻塞海道,何妨将中央直辟一条海路,便利西东往来之船,岂不甚妙。”文命道:“我刚才亦如此想,此番到海外来,各国差不多要走遍了,对于治水工作一点未做,如能将此山凿开,使西方各国由海道到中华的减省不少路程,亦是一种成绩,留个纪念,岂不其妙。

”当下二人议定了。

到了次日,就和那国君说知。国君听了,赞成之至,益加佩服。文命就率领大众乘龙再到方山,拿出伏羲氏所赐的玉尺,测准了高低,勘定了路线。工作之人,除由淑士国选派多人外,又叫了祝良、勾太丘来和他商议。请他派了龙宫­精­锐之士,无论虾兵蟹将,凡有能胜工作的,都来帮助。一面由天地十四将指挥合作,务须于最短期间使其成功。自此之后,方山之上,丁丁啄啄之声响彻云宵,日夜不绝。文命与伯益等则乘龙来往于淑士国、方山之间,指督一切。

闲暇的时候,又和伯益等到摇山去访长琴,与长琴叙起来,是同堂兄弟。那长琴对于文命、伯益亦非常亲热。文命见他室中四壁都挂的乐器,长长短短的琴尤其多。文命本来是闻乐不听的人,在此无事,又兼为联络亲谊起见,就请长琴弹奏一阕,长琴亦欣然答应,取了琴,盘着膝,安弦­操­缦,慢慢的弹起来。

倏见有五彩之鸟三只飞翔集于庭中,伯益认识一只是凰鸟,一只是凤鸟。弹到后来,那三鸟亦展翅而舞,引吭而鸣,与琴声如相应和。长琴曲终,那三鸟亦停止。文命等看了不胜稀奇,当下齐劝长琴回归中华。长琴仰天笑道:“二兄是建功立业之人,弟是世外之人,久已无志于富贵。一归故乡,不但尘俗之气不可耐,而且难免于富贵逼人,那时再逃避,真是何苦!还不如在此空山之中,较为清净。”文命等听了,深叹其高尚,后来又谈了一会,文命等告辞,长琴直送到海边。

路上遇到一只异兽,其状如兔,又如猿,自胸以下颜­色­纯青,不能见其­祼­露之处。伯益便问此兽之名,长琴道:“此山异兽甚多,某亦不能尽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过了两日,文命和伯益又到大荒山去访求宗族,果然遇到一个三面一臂之人,三面都能言语。文命和伯益立在两面和他谈话,他两面同时对付,从容不迫,还剩着一面,仍是空闲。

文命问他变形的原故,他说:“我觉到人生的应事接物非常困难,顾了这面,往往顾不到那面;顾了前头,往往顾不到后头。所以我添出两面,那么面面顾到,可以不致疏忽了。还有一层,人生在世,最不好的是妄作妄取,我去了一臂,使一切动作非常不便,那么自然不至于妄作妄取了。”文命听他的话,都是愤时嫉俗之谈,也不和他多说。后来又问了他几句,才知道他是工于吐纳导引之术,已可以长生不死,料他隐居遁世,决不愿再回中华,所以亦不劝他。

一日,文命和伯益又游到一处,只见一座大山,山的石缝中处处露出一种黑的丹药,不知何用。山的南面一片平阳,树木甚多。中间有一大池,周约数十丈。池之四周,砌以条石,工程伟大,显见是人工所成。但是环山细寻,不见一个人迹,惟见异鸟翔集,有青的,有黄的,内中最怪者,是一只五­色­之鸟,人面而有发,可怕之至。

文命回到淑士国,将此山情形与淑士国君谈及。国君道:“这山名玄丹之山,青鸟名叫青,黄鸟名叫黄骜,那五­色­人面之鸟不知其名。从前先祖初到之时,带了几个知己的朋友同来,有一个姓孟名翼的才略很好,辅佐先祖,成立淑士国。后来又乘船往各处游览,曾经到过这个玄丹山,看得那地方有山林,有平原,地势甚好,所欠缺的就是少淡水,于是和先祖商量,派遣人到那边去凿一大池,以备将来殖民之用,取名叫颛顼池。

因为这孟翼亦是颛顼帝的臣民,虽在海外,不忘旧君,所以取这个名字。后来大家叫起来,又添了几个字,叫作“孟翼之攻颛顼之池”。池凿成之后,移过去的百姓亦不少。一日,先祖往访三面一臂的那个本家,和他谈起这件事,他很不赞成。他说这个地方虽好,但是有青鴍黄骜等,都是个不祥之鸟,其所集者其国亡,劝先祖不要去祝先祖拿这话告诉孟翼,孟翼绝对不信,说道:‘国之兴亡,在政治,在道德,在教化,与鸟何关?迷信之谈,不必听它。’先祖拗他不过,只得听他前去经营。哪知隔不多时,疾疫大作,死者不少,孟翼亦一病不起,大家怕起来,想起不祥鸟的话,赶快一齐搬回,所以成为空地了。”

文命听了,方始恍然。过了几日,方山凿通,船又往来,路程可以省三分之二。后人因为两山夹峙中如门户,所以就叫它门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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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回 禹配合二国失败 淑士国禹凿方山

第一百三十五回 奇肱试飞车 槐山通老童

且说文命自从凿通方山之后,就与淑士国君告辞,乘龙更向西北而行。一日到了三身国,其人民一首三身,举动异常不便,言语亦不可了解。遂不多留,再往西行。

远远空中又看见那似鸟非鸟的车子。伯益道:“这个东西非常可怪,究不知是什么东西。我们跟过去,看它一个下落吧。

”大家赞成。郭支口中发出号令,两条龙就掉转方向,径跟那飞车而行。走不多时,那飞车渐渐降落。两龙亦跟了降落,文命等一看,原来是个繁盛之地,庐舍廛市,弥望相接。那时飞车已降在地上,仿佛旁边还有飞车无数,停在那里。

文命等之龙太长大,降不下来,只能再转向海滨空旷之地,然后降下。刚下龙背,陡听得机声轧轧,又有两座飞车凌空分道而去,接连又是一座翱翔而来。文命无不诧异,就叫郭支等守住行李,独与伯益、黄魔、鸿濛氏、之交五人缓步入其国境。

沿途所见人民都只有一只手,而眼睛却有三只,一只在上,两只在下,成品字形。又遇到几个同样之人,各骑着一匹浑身雪白而朱鬣、目若黄金的文马。伯益认识,就指给文命看,道:“这个就是从前在犬封国看见,骑了之后,可以活到千岁的吉量马。难道此地之人都是长寿不死的吗?”

正说时,只听得路旁树林之内劈拍一声大响,接着,又听见兽嗥之声,大家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陡见两个猎户从外面奔进林内去,原来已捉到好几只野兽了。文命等跟进去一看,只见里面设着一种机括,有三只野兽关住在内,亦不知是何名字。

那两猎户将三兽一个一个捉出捆缚,依旧将机括张开,然后将野兽扛之而行。自始至终两个人,只有两双手,极不觉其吃力费事。文命等看得稀奇,就上去问他们道:“请问贵国何名?”那猎户道:“叫奇肱国。诸位远方人是否要探听敝国情形吗?某等苦不得闲,从此地过去几十步,有一间朝南旧屋,屋中有一个折臂的老者。他闲着无事,而且到过的外国不少,请诸位去问他吧。”说着,竟抬兽而去。

文命等依他的话走到一间旧屋,果见一个老者坐在里面,看见文命等走到,先站起来问道:“诸位是中华人吗?难得到此,请进来坐坐。”文命等入内,与之施礼。那老者道:“老夫病废,不能还礼,请见谅,请见谅!”文命等坐下之后,就问那老者道,老先生曾经到过中华吗?何以知道某等是中华人?”那老者道:“老夫久仰中华是个文化礼义之邦,但是无福,却不曾到过。前几年在别个国里遇着中华人却不少,现在看见诸位服式相同,所以知道是中华人。不知诸位到此,是做何种买卖,还是为游历而来?”

文命道:“都不是,都不是。”因将看见飞车,特来探访的来意说明。那老者听了,诧异道:“敝国飞车每个时辰走四百里。诸位所乘的是什么船,竟能追踪而至?亦可谓极快了。

”文命道:“某等坐的不是船,是龙,所以能追得上。”那老者听了,益发诧异道:“龙可以骑吗?究竟是中华天朝,有这种能力!敝国飞车算得甚么呢?”文命道:“敝国骑龙,不过偶尔之事,并非人人能骑。贵国飞车乃人人所用,且系人力所造,所以某等极愿研究。”那老者道:“既然如此,待老夫指引诸位去参观吧。”说着,站起身来,往外先行,文命等跟在后面。

走约一里之遥,只见一片广场之中停着飞车不少。这时正有二人向车中坐进去,忽然用手指一扳,只听得机声轧轧,车身已渐渐上升,升到约七八丈之高,改作平行,直向前方而行,非常之稳。那老者邀文命等走到车旁,文命细看那车的制造,都用柴荆柳棘所编成,里外四周都是轮齿,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每车上仅可容二人,所以方广不到一丈。座位之前,又Сhā着一根长木。

那老者指点道:“这飞车虽则自能升降行动,但如得风力,其速率更大,所以这根长木是预备挂帆布的。”又指着车内一个机括,说道:“这是主上升的,要升上去,便扳着这个机关。

”又指着一个道:“这是主下降的,要降下来,便扳着这个机关。”又指着两个道:“这是主前进的,这是主后退的。”又指着车前突出一块圆木板说道:“这是主转向的,譬如船中之舵一样。”文命等且听且看,虽莫明其奥妙之所在,但暗暗佩服它创造之­精­。

正说时,又听得机声轧轧,仰天一看,只见又是一座飞车从空降到广场里面。车中走出两个人来,向他方而去。文命出问那老者道:“这种飞车还是贵国政府所有的呢?还是人民所有的呢?”那老者道:“敝国上等之家都自备飞车,中下等人家无力备车者,可到此来雇用。所以这种都是商家营业之物,每日来雇用的颇不少。”

文命道:“贵国飞车是在国内用的呢?还是到外国去才用呢?”那老者道:“在本国亦用。因为敝国人为天所限,只有一臂,做起事来,万万不能如他国人之灵便,所以不能不爱惜光­阴­。来往较远之地,乘坐飞车可以节省时间,并非为贪安逸之故。”文命道:“贵国人到外国去究竟何事?”那老者道:“大概多为经商。敝国所制之物非常灵巧,外国人极为欢迎,所以常常获利,敝国人所恃以立国者,惟此而已。”文命道:“贵国人虽只有一臂,而眼睛却有三只,比别国为多,想来总有特别用处。”

那老者道:“敝国人三眼分为­阴­阳,在上的是­阴­,在下的是阳。阳眼用于日间,­阴­眼用于夜间,所以敝国人夜间亦能工作,无须用火。这是敝国人的长处。”那老者一面说,一面走,领了文命等仍到他的家中。

文命道:“老先生游历外邦甚多,不知道到过几国?”那老者笑道:“老夫从二十岁坐飞车出门,游历外国,到此刻足足有四十多年。所到过的,近者如长股、轩辕、女子、丈夫;远者如­祼­民、贯胸、厌火、歧舌;最远者如跂踵、聂耳、犬封、深目,足足有几十国,偏偏没有到中华,这是生平所引为深恨的。上次又乘飞车远行,刚出国境,不料空中似有神仙在那里战斗,被龙风一刮,顿然坠下,幸喜落在地上,不曾堕人海中。

然而一臂已经折断,从此一切需人,再想远游是不能的了。”

伯益道:“犬封、深目等国远在极北,而且苦寒,老先生到那边去做什么?”那老者道:“从前听人传说,犬封之国有一种良马,名叫­鸡­斯之乘,骑了之后,寿可千岁,不过甚难捉获。敝国人民听了非常歆羡。商贾经业本来是敝国人的生计,用机械猎取禽兽,亦是敝国人的特长。所以就议定派十辆飞车,备了货物,带了机械,寻到那边,居然被某等捉到二牝一牡。

这就是某到犬封等国的原因了。”

伯益道:“这马骑了,果能寿长千岁吗?”那老者道:“敝国捉到这马不过二十多年,究竟如何,且看异日,此刻殊无把握。”文命道:“老先生游历既多,就近之地必多到过。请问贵国之西还有几国?”那老者道:“西面都是神人所居,无可贸易和游览之地。距此西面约千余里,名叫西海渚。那个神人人面鸟身,珥二青蛇,践两赤蛇,据说名叫弇兹。距此地西南数百里,有一片平野,名叫栗广之野,有十个神人,横道而处,名叫女娲之肠。据说是中华上古一位圣君女娲氏的肠所化,未知确否。又距此地西北二千余里,有个神人,名叫石夷。据说是司日月之长短的,那面有一只五彩有冠之鸟,名叫狂鸟,此外无可观览,请诸位不必去罢。”

文命道:“贵国北面呢?”那老者道:“敝国北面是一臂国,再往东北纯是西海。西海之北,不周山、天山、钟山、三危山自东而西,连绵不断。”

正说到此,外面有几个人进来,说有要事和老者商量,文命等只好告辞出来。时候尚早,又到各处游览。只见各处捕捉禽兽的机械甚多,多是百发百中,巧妙无比。又见有一种异鸟,两头赤而黄|­色­在其旁,不知何名。当下回到海滨,住宿一夜,空中飞车声时有所闻,想来他们能用­阴­眼,不怕天黑之故。次日晨起,文命和伯益商议道:“据老者说,西方都是神人所居,无可游览,此话谅必可信,我们向北走吧。”伯益道:“是。

”于是大众径向北行。不多时,到了一臂国,只见那人民生得怪极,不但手臂只有一只,连眼睛也只有一只,鼻孔也只有一个,下面亦只有一只脚,仿佛一个人直劈作两半一般,所以平常不能行路,只能一脚跃跃的跳,必须两人联合起来,才能好好的走。大家都看得稀奇,说道:“这也是鹣鹣、蛮蛮之类了。”

后来又看见一匹黄马,满身虎文,而止有一目,前蹄亦止有一只,行路甚为艰难。伯益道:“想来此地风土偏而不全,所以人物都有这种现象。正是天地间缺陷甚多,无可补救的。”

过了一臂国,果然是茫茫大海,虽有岛屿,人迹甚希两日之后,才见一座大山阻住前面。降下一看,风景甚熟,原来已是不周山。文命道:“既然到得此间,我们绕四海一周已经差不多了。当初陛辞的时候,天子曾吩咐我亲见西王母致谢,如今西去,就是西王母所居,我想去见西王母,如何?”众人听了,无不赞成。于是径向昆仑玉山而行。

过了峚山,就到钟山,其间四五百里,本来尽是大泽,渐渐­干­涸,奇鸟、怪兽、奇鱼非常之多,然而多不知其名。再过去是泰戏之山,山下有水,名叫观水,水中有鱼,其形如鲤而有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大众正看得稀奇,庚辰道:“此等处,某等可谓熟游之地,但是虫鱼鸟兽之名记不得这许多,所以虽是见过,而不知其名。”

正说间,只见空中有三只青鸟连翩飞来。童律等齐声叫道:“好了!西王母来迎接了。”文命等正是不解,只见那三只青鸟坠落地上,羽衣脱下,顿化为人。将羽衣折好,上前向文命行礼。黄魔过来,向文命介绍道:“这就是西王母的三青鸟使,这位叫大鵹,这位叫少鵹,这位叫青鸟。”文命慌忙还礼,大鵹道:“敝主人知道崇伯打算惠临,所以特遣某等前来迎接。”

文命极道感谢,便问此地离昆仑已近吗,大鵹道:“差得远呢。敝主人深恐崇伯沿路有所困难,或有所谘询,所以命某等早来伺候。”文命听了,尤为感激,便问它水中之怪鱼是什么名字。少鵹道:“这鱼名叫文鳐鱼,能游,亦能飞,常从这面的西海游到那边的东海。它的飞总在夜间,叫起来声如鸾­鸡­,是个祥瑞之鱼。它出现之后,天下年岁必定大丰,现在崇伯大功告成,从此四海安宁,丰年大穰,是不成问题,所以它出现了。它的­肉­也可以吃,味酸而甘,食之可以已狂。”

三青鸟使陪了文命等将沿途所见,且谈且行。一日,到了槐江之山,刚要到山顶,陡见一匹怪马,人面而鸟翼,遍身虎文,从上面半飞半跑的迎上来,和文命点首为礼。文命不解,青鸟介绍道:“这位是本山的神祗,名叫英招。”文命听了,慌忙答礼,便问他本山所有的出产。那英招神一一对答,其音如榴。文命道:“某治水已毕,将谒西王母,经过贵山,并无他事,请尊神不必相陪。”那英招神听了,答应一声,再将头一点,展开双翼,直向北方而去。

文命看他去远,便问大鹜道:“这位神祗,住在山北吗?

”大鵹道:“他时常出游四海,不必一定住在山上,此刻向北而飞,恐怕又到别处去呢。”这时大众已到山顶,四面一望,只见西面是个大泽,南面是个大海,东北二面都矗立着大山。

少鵹指着北面的山向文命道:“这座山叫作诸毗之山。”又指着东面的山道:“这座山叫恒山,共有四重,其高无比。”

文命道:“这两座山上都有居民吗?”少鵹道:“都没有人,诸毗山上只有一个槐鬼,其名叫离仑,专管世间的鸷鸟,可以说是鹰鹯等类的窟宅,所以没有居民。至于那恒山更是鬼窝,上面有穷鬼无数,大概可分为晦气鬼、倒运鬼、饿杀鬼、短命鬼四种。这四种鬼各以类聚,每一重山上住一种。而那四种鬼之中又分出五种作弄人的事业。一种使人文穷,一种使人学穷,一种使人智穷,一种使人命穷,一种使人交穷。假使有人遇到他们,他们就到处跟着你,无论你是什么人,一定困苦颠连,处处荆天棘地,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苦。从前有一个大文豪,人亦正直,但是不幸,这个穷鬼跟着了他,竟弄得来跋前疐后,动辄得咎。后来备了糗粮舟车、一切行李等等,并且作一篇文章,要想送他回去,但是他一定不肯回去。所以这种穷鬼,是万万不可惹的,因此这座山上人都不敢去住了。”

之交在旁听了,笑道:“那么这座山不必叫它恒山,竟可以叫它鬼山了。”少鵹道:“亦不然,这座山上还住着一个天神,不过这天神亦不是个吉祥之神。他的形状如牛而八足,二首而马尾,声音如勃皇。他出现了,地方必定有兵灾,所以亦不是吉祥之神。”

文命等再向南望,只见一片浩淼,尽是大海。但是海的南面仿佛似有高大之山横在那里。但觉其光熊熊,其气魂魂,祥云万叠,瑞霭千重,愈看之后,愈觉明显。文命等周游海内外,历遍了千山万岭,觉得没有遇到这种景象过。大家看得稀奇,便问大鵹。大鵹道:“这个就是昆仑啊!”文命道:“那么我们应该向南走了。”大鵹道:“不是如此。这次崇伯要亲到昆仑,拜访敝主人,无非为治水功成,要归功于敝主人的原故。

但是敝主人何以克当呢?这次大功之成,纯是天意,敝主人万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功。所以特遣某等前来,一则是欢迎领道,二则请崇伯先到蓬莱山,叩谢上帝,归功于九天,然后再到昆仑,与敝主人相见。这是敝主人所嘱咐的。”

文命道:“天帝是住在蓬莱山吗?”大鵹道:“天帝在下界的居住并无定所,即如昆仑山,亦是帝之下都,有时亦常来,不过此刻却在蓬莱。”文命道:“此地离蓬莱山远吗?”大鵹道:“远得很呢。但是无缘者远,有缘者此去亦无多路。”说着,用眼将伯益、真窥、鸿鵹氏一看,文命会意,便问道:“他们都有缘吗?”大鵹笑道:“此时不能预知,到那时自见分晓。”

大众本来思仗着文命之福,上昆仑,见王母,游览仙景,饮食仙品。听见大鵹说要登蓬莱,观天帝,那更是难得之遭了。

不想大鵹又说出有缘无缘的话来,而又不肯即时说明,究竟自己是有缘呢,无缘呢,有得去呢,没得去呢,想到此际,都不免纳闷,一路跟了文命,一路各自寻思。

下了槐江山。越过泑泽,到了天山,看见一个怪物,其形如黄囊,其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而无面目。大家诧异之至。青鸟道:“这是此山之神,名叫帝江,一切不知,但识歌舞。”横革有点不信,说道:“他耳目俱无,何能识歌舞呢?

”青鸟道:“你不信,可试试看。”横革唱了一个歌曲,又舞蹈一回,那帝江果然应声合节的飞舞起来,等到横革曲终舞罢,它亦停止不动,才相信青鸟的话是真。

过了天山,又到了騩山,只见山上到处都是洁白,而无一块顽石。大家又觉稀奇。过了山峰,但见山后已是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文命忙问少鵹道:“这是何处?”少鵹道:“这就是所谓蓬莱弱水三千里。水的那一面就是蓬莱了。”文命道:“我们可跨龙渡过去吗?”大鵹道:“人是凡人,龙非天龙,不能渡此弱水。”文命道:“那么怎样呢?”大鵹道:“到海边自见分晓。”这时众人都注意如何渡此弱水,一切都注意。

但见走过之处,成群结队无非是蛇、大小苍黄到处蠕动而已。

到得山脚,忽见一个老翁坐在一块大石之上,他旁边停着一乘跷车,其制甚校文命细看那老翁,须发虽白,颜如童子,知道他必是一位仙人,遂和伯益上前施礼。那老翁但将头点点,并不起身还礼,说道:“文命、伯益,汝等来了吗?昨日天帝已有跷车一乘送来,叫我招呼你们。但是止有文命一个人有缘,其余除天将等不算外,都是无缘,正好留在此间,陪伴我游玩吧。”这几句话说得响亮而柔和,仿佛如钟磬之声。大众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文命自从受了云华夫人的宝册符篆,能够驱使鬼神,以后到处神祗见了他,都是恭敬客气,没有和这老翁的大模大样。

又听说连伯益都无缘,不能同去,不胜惊讶。当下文命就请教那老翁的姓名。那老翁道:“我名叫老童,你的父亲鲧,就是我的胞弟。”文命听了,疾忙倒身下拜,说道:“原来是伯父,小侄放肆失礼了。”老童道:“彼此都没有见过,无所谓失礼。

不过你的心思我亦知道,无非想伯益也同去,但是做不到。你们看这乘跷车,不是只有一个人可容吗?”

文命等至此只好打消同往的意思,伯益尤怅然失望。只见老童从袖中取出一张物件来,递与文命道:“这个亦是昨日天帝交来的,叫你佩在身上,才可以渡弱水三千,否则虽有跷车,亦不中用。”文命连忙拜受,展开一看,只见上面都是些宝文大字,无从认识,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只得谨敬佩在身上。

老童道:“你上车吧,可以去了。他们都有我在此作伴,不必记念。将来仍旧回到此地,和他们一同归去。”

文命一一答应,跨上跷车,不及和众人作别,那跷车不假人力,自然凌空而起。三青鸟便取出羽衣,披在身上,倏忽化为三青鸟,飞往前导。七员天将亦凌空而起,在跷车的左右前后簇拥护卫。那跷车前进,其速如矢,众人在下面不胜艳羡,直到看不见踪影,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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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回 奇肱试飞车 槐山通老童

第一百三十六回 钟山觐上帝 昆仑见王母

且说文命乘了跷车,径渡弱水,低头下视,但见涛浪滚滚,无风而洪波百丈,真可谓险极。不一时,到了蓬莱,跷车降在海边。只见其水很浅,水中有细石,如金如玉,极为可爱。大鵹道:“这是仙者才服食之一种。”文命下车之后,和七员天将及三青鸟使径向山上走去。但觉和风丽日,淑景韶光,说不出的一种仙界气象。最奇怪的,一路飞禽走兽,所见尽是白­色­,不知何故。大鵹道:“这座蓬莱山,一名防丘山,亦叫云来山,高约二万里,广约七万里,属于西方,所以感受金气而尽成白­色­,但是里面也不尽如此。”

正说之间,文命忽见对面山上金雾迷漫,金雾之中,楼台宫殿,窗户洞开,不可胜计。隔了一会,金雾灭歇,房屋依然,而窗户皆不见,仿佛如房屋之后面一般,甚不可解。大鵹道:“此地名叫郁夷国,是蓬莱山之东鄙,群仙居于此者不少。在山上所筑的房屋皆能浮转低昂,忽而朝南,忽而朝北,忽而高,忽而低,没有一定,亦是仙家行乐之一法。”文命道:“此山共有几国?”大鵹道:“只有两国。此地东方,叫郁夷国,山之西鄙,还有一个含明国,此外没有了。”文命道:“国中有君主吗?”大鵹道:“不过一个名目,如下界之某乡某邑而已,并非一个国家,无所谓君主。”

又走了一程,只听见远远有钟磬之音,夹着笑语之声。文命举头一望,只见前面又隐起云雾,云雾之中,隐隐都是大竹,那钟磐声、笑语声似从竹中出来。文命走到竹丛之中,只见有许多道者在那里拍手笑乐,穿的衣服都用鸟毛缀成。细听那钟磐之音,原来是风吹竹叶,互相撞击而成。竹的枝叶有的直垂到地,地上有沙沥,其细如粉。风吹过来,叶枝翻起,将那细沙一拂,细沙扬播,扑面沾身。远望过来,如云如雾,实则并非云雾。有几个仙人,当风定的时候,故意将那叶枝推动,拂起细沙,弄得来各人身上都是沙尘,因此以为笑乐。神仙游戏,大类儿童,亦不可解之事。看见文命等走过,大家方才止祝文命细看那大竹,叶青茎紫,有子累累,其大如珠,无数青鸾,集于其上。少鵹道:“这是仙竹,名叫浮筠之竿,非凡间所有。

出了竹林,大鵹告诉文命:“刚才那些仙人都是含明国人。

他们缀鸟毛以为衣,承露而饮,常常登高取水,与此地郁夷国的仙人不同。他们的房屋以金银苍环、水­精­火藻造成,亦比此地富丽得多。”文命道:“那鸟毛华丽之至,是什么鸟?”大鵹道:“有两种异鸟,一种名叫鸿鹅,其­色­似鸿,其形如秃鹙,腹内无肠,亦无皮­肉­,羽翮皆附骨而生,雌雄相眄则生产。还有一种在南方,名叫鸳鸯,其形如雁,常飞翔于云际,’栖息于高岫,足不践地,生于石|­茓­之中。万岁而一交,则生雏,雏生千岁,衔毛而学飞,以千万为群。推其毛长者高翥万里,假使下界国君圣明,天下太平,它们就到他郊中来翱翔一转。这两种鸟的毛仙人最宝贵,所以缀而为衣。”

文命道:“此外奇异的动植物想必甚多。”大鵹道:“多着哟。有一种大螺,名叫­祼­步。背了它的壳而露行,气候一冷,它就仍旧入居壳中。生下之卵,碰着石头则软,人去拿它,则立刻坚硬。下界如有明王出世,它亦会浮到海滨,来献祥瑞。

又有一种葭草,其­色­殷红,可编为席,温柔异常,仙人榻上多用之。”

正说到此,忽见一个道者上前向文命拱手道:“足下是下界的崇伯吗?”文命慌忙答应道是。那道者道:“此山乃太上真人所居,某奉太上真人之命,说足下要觐见天帝。如今天帝已往钟山,请足下到钟山去,不必前进了。”文命听了,唯唯答应。那道者亦不多谈,飘然而去。

青鸟向文命道:“既然太上真人如此吩咐,我们就往钟山去吧。”文命道:“某记得钟山在峚山之西,从前先帝曾经去求道过的,那么我们须回转去了。”大鵹道:“不是不是。那个是下界的钟山,这个是上界的钟山,大不同呢。”文命道:“上界的钟山在何处?”大鵹道:“在昆仑之北,北海之地,隔弱水之北一万九千里,我们向北去吧。”于是文命再上跷车,天将和青鸟使伴着向北而行。足足走了半日,忽见前面高山矗天,少鵹道:“到了到了。”一声末了,跷车已渐渐落下,降在平地。

文命下车,四面一看,只见此地景象又与蓬莱不同。蓬莱纯是仙景,此山则幽雅之中兼带严肃之气。玉芝神草,金台玉阙,到处皆是。但是天帝在何处呢,正在踌躇,有一羽士过来问道:“足下莫非要觐见天帝吗?尘俗之人,凡骨未脱,天帝不可得见,天帝赐汝宝文大字,令汝到蓬莱,又到此地,早已鉴汝之诚。汝此刻总算志愿已达,一切容某代奏吧。”

文命听了,不胜怅然,但恳求道:“有上仙代达愚忱,固属万幸,某不胜感激。但是某数万里来此,天帝虽然不可得见,而仪式要不可不备。请上仙随意指定一个地方,令某得举行一个仪式,那么区区之心才算告尽,不识上仙肯容许否?”那羽士笑道:“天帝之灵,无所不照,凡是世间人的一念一虑,天帝无不知之。本不在外面作仪式,但汝是凡人,以仪式为重,我就带汝去吧。”说着,在前先行,文命等紧紧后随,渐渐上山。

那羽士向文命道:“此山高约一万三千里,最高处名叫四面山,方七千里,周围三万里,是天帝的宫城,天帝就住在上面。四面山的四面各有一山,东面叫东木山,西面叫劲草山,南面叫平邪山,北面叫蛟龙山。这四山都是钟山的支脉,合拢来总名叫作钟山。如登到四面山上,钟山全个形势都可以看见。

但是汝辈凡夫,不能上登。我听说:汝辈世间人君以南面为尊,臣子以北面为敬,现在我引你从南面平邪山上去,益发合你们尘世的仪式,你看何如?”文命极口称善。

又走了多时,但见真仙之人来来往往,非常之多。他们看看文命,都不来招呼。文命一秉虔诚朝帝之心,且无一认识,亦不便招呼他们。正走之间,忽然路转峰回,东南面发现一个石|­茓­,穿过了石|­茓­,豁然然开朗。遥见一座金城巍巍耸峙,光彩夺目,不可逼视。那羽士道:“这就是钟山北阿门外。你要举行仪式,就在此地吧,天帝在上面总看见的。”

文命听说,慌忙止住了。天将等整肃衣冠,趋进几步,朝着上天恭恭敬敬的拜了八拜,心中默默叩谢天帝援助治平水土之恩。拜罢起来,刚要转身,只见上面飞下一个金甲之神,向文命说道:“天帝传谕文命,汝的一片至诚,朕已鉴之。现在命汝一事:汝归途经过疏属山,山上有一个械系的尸身,汝可在左近石室中藏之,勿令暴露。但须仍如原状械系,勿得释放,钦哉毋违!”文命听了,忙再拜稽首受命。那金甲神忽然不见,文命这才回身,仍由那羽士领着,带了天将,回归旧路。

那羽士问道:“刚才拜的时候,看见天帝吗?”文命道:“某秉诚拜谒,实未曾见,惟见天上一片青云,青云之中,隐隐有红云而已。”那羽土道:“这就是天帝了。你能看见,根基不浅。”文命听了不解,那羽士道:“天帝所居,以青云为地,四面常有红云拥护,虽真仙亦罕见其面。你所见的青云红云,岂非就是天帝吗?”文命方始恍然,便向那羽士道:“上仙在此,名位必高,常见天帝吗?”那羽士道:“某无事亦不能常见天帝,惟四面山上,天宫城内,可以自由来往而已。”

文命便问他天宫城内的情形。

那羽士道:“天宫城内,有五百零四条陌,陌就是世间之所谓街道,条条相通。其中除仙人所居外,有七个市,一个是谷米市,一个是衣服市,一个是众香市,一个是饮食市,一个是华鬘市,一个是工巧市,一个是­淫­女市。”文命听了,非常不解,便再问道:“天上神仙,一切嗜欲应该已经净绝,与凡人不同,何必要设这许多市?而且既是神仙,具有广大法力,就使有所需要,自可以无求不得,无物不备,何必还要设起市来做买卖呢?第七个­淫­女市尤不可解,难道神仙亦纵欲吗?难道天上神仙亦如人世间腐败的国家,有卖良为贱之事吗?”

那羽士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成神仙之时,想成神仙,要绝嗜欲。既成神仙之后,根抵未固,道行未纯,还要绝嗜欲。到得根抵既固,道行既纯,无论如何,不怕堕落,那么一切饮食男女之事,都与世人无所分别。你听见说过神仙宴饮的情形吗?不是龙肝凤髓,就是玉液琼浆,若不是仍有饮食的嗜欲,何必奢侈至此!西王母是你所知道的,若不是仍有男女之欲,何以儿子女儿生了这一大批?你这次从蓬莱山而来,看见那面的华丽吗?又看见此地的华丽吗?若不是仍有嗜欲心,何必如此。所以平心说一句,天上的神仙与人间凡夫差不多,不过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得志,一个不得志罢了。

若要真个断绝嗜欲,除非更上一层,到无­色­界天中的非想非非想处天中去不可。那么,谈何容易呢。”

庚辰在旁Сhā口道:“是埃无­色­界天中某曾去过,其中真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当然没有嗜欲了。”那羽士道:“此处是忉利天,是欲界十天中之第六天,亦名三十三天。既然是欲界,当然免不掉嗜欲。”文命道:“一个凡人要登忉利天,容易吗?”那羽士道:“很容易,只要不杀,不盗,便可以登忉利天了。”文命道:“那么神仙法力广大,有什么用处?”

那羽士道:“那是一时救急之用,或者是幻景,或者是从别处移来。幻景不能当作实用,从别处移来的,亦只可暂用,而不能常用,且须归还,否则便是窃盗了。”文命道:“据上仙说,神仙仍不能无嗜欲,但是­淫­女公然设起市来,未免太不像样。况且一夫一妻已够了,何必设市?难道天上亦有荡子吗?”

那羽士道:“男女之欲,是天地化生之本,何处能绝?何时能免?亦无法可解。设起市来,可以有一个分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庶几不会混淆。比起那鬼鬼祟祟、暗昧不明的,总要好些。天上虽无荡子,但是以此为修炼根本的神仙亦甚多。

譬如从前一个容成子,以­阴­阳采战之法得成神仙。在下界,还有他著作的一部书,叫做《容成御女术》,流传各处。你看他既然以此道而成仙,成仙之后,难道他就肯决然舍去吗?还不是仍旧要­干­这个勾当?天上神仙,如此者岂止容成一人?­淫­女市之设,正是为这一班人呢。”

文命道:“那么众香市、华鬘市,又是什么意思?”那羽士道:“这七个市,除出米谷、衣服二市之外,都可说是奢侈­淫­乐之市。众香市所陈列的无非是什么龙涎香、百合香之类。

华鬘市所陈列的无非是女子、男子珠玉金翠装饰品之类。饮食市陈列的无非是奇珍异味之类。工巧市陈列的无非是奇器异械之类。大概天上神仙,最是逍遥无事。既然逍遥无事,便竭力从这个奢华­淫­逸上去讲求,所以有这种现象。你们下界凡人终日劳劳碌碌,担忧怀恐,茹苦含辛,到头来还不能长久,因此羡慕天上的神仙,真是难怪的。”

正说时,已到原处。文命还有许多话,无可再问,只得与那羽士作别,跨上跷车,率了天将等向昆仑而行。远远望见一柱矗天,大司农从前到昆仑山的那册日记文命是看过的,知道这柱就是昆仑铜柱了。渐渐下望,已见陆地。

过了些时,陡见一座金­色­的大城,炫耀眼前。大鵹说声到了,那跷车已徐徐落下。文命一看,只见那城门之大,两面面不见其端。城门上面,有一块横额,大书“阊阖”二字,每字足有十丈周围。少鵹道:“这是昆仑山的下层,名叫增城,这个城门是西门。”正说时,只见城里有无数仙人道士整队而来。

大鵹知道是西王母遣来迎接的,就通知文命,文命忙趋前几步,向那为首的两个说道:“某奉圣天子之命,来到此地,专为叩谢西王母一事。乃蒙西王母遣诸位先来迎接,何以克当!请诸位带领某前去叩见,不胜万幸!”那两人道:“西王母有命,崇伯风尘劳顿,今日请先到馆舍中暂憩,明日再相见吧。”

文命不敢固请,止得从命,说道:“既承西王母体恤厚爱,自当于明日晋谒,今日请诸位代达微忱,不胜感激。”说罢,与众人深深行了一个礼,那为首两人向三青鸟使道:“王母懿旨,叫汝等陪崇伯到行宫中去休息,即便同去。”三青鸟使答应。那班欢迎的人亦随即回去。

三青鸟使领了文命及天将等另向别路而行,但见那街道之广阔,两面相距总在半里以外。路上纯以白玉铺成,光滑无比,房屋参差,并不整齐,但均极高大。金门玉壁,富丽不可言状。

房屋之外,瑶林琼树,弥望皆是。中间杂以仙草奇花,真是上界胜地。来往的仙真亦甚多,或则步行,或则骑鸾骖鹤。见了文命,都拱手为礼。文命亦一一答礼,但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便问大鵹。

大鵹道:“这座山上,所有仙人不下几万,便是某等亦不能一概认识。”文命道:“他们有职司吗?”大鵹道:“有些有职司,有些并无职司,不过是散仙之类。每于一定时期,朝拜天帝,随同行礼而已。”文命道:“他们为什么没有职司?

”大鵹道:“大概都是新近得道,功行浅薄的人。但是他们对于天帝,虽然没有职司,可是都有他们应该伺候之人。”文命道:“已经成仙,还要伺候哪个?”

大鵹道:“此间虽说都是神仙,然而亦分等级,等级卑下的,对于等级高上的应该伺候,仿佛如人世间仆役的伺候主人一般。刚才来欢迎崇伯的班人;就是伺候王母的人,不过能够伺候王母,已经是最难得了。其他伺候的神仙,名位并不高,但是亦须伺候,且非常辛苦,这是一级压一级,无可逃避的。

所以下界有些修仙之人知道这种情形,不急急于上升,而情愿在下界多住万年八千年,就是要避免伺候达官贵神的原故。”

文命听到这话,益发觉得天上神仙真与俗世无殊了。

又走了一时,但见前面一座中华式的房屋,比到各处的房屋高大不到一半,而且极其朴实,纯是木质造成,绝无金玉雕刻等奢侈气象。青鸟道:“到了到了。敝主人吩咐,请崇伯这里祝”文命一听,合了平素俭朴的本心,得意之至。走到里面,只见一切器具,无不齐备,但亦都是朴素无华,尤其合了心意。后来一想:“此地上界,四面都是极华丽的,何以此处独如此?难道王母为我特造的吗?看看木质一切无不崭新,的确是新造的。然而刚才那班人明明说是行宫,行宫是天子所居,决不会拿来待我,那么当然是旧有,不是新造了。”种种想来,不得其解,便问少鵹。少鵹道:“这是令高祖黄帝轩辕氏造在这里的,是他的行宫,后面还有他的肖像呢。”文命一听,方才恍然,就问画像在哪里,大鵹等引到后面,果然挂有黄帝画像。文命慌忙上去,拜了八拜,又问青鸟道:“既然是先高祖所造的,现在已几百年了,何以如新造一样呢?”青鸟道:“此地的风叫来祛尘风,就使衣襟上已经沾了尘污,被风一吹,便如洗濯。何况本来没有尘埃,何由得旧呢。”文命一想不错,大司农日记上是说过的。

当下又问道:“西王母不住在城里吗?从前敝国大司农来,是否到过此处?”大鵹道:“敝主人住在龙月城,离此地远呢。从前贵国大司农来时,亦是某等所领导,从山下经过,未曾入此城中。”当下文命就在黄帝行宫中住了一夜。大鵹等都到王母处去复命。

到了次日,又来向文命道:“敝主人有请。但是诸天将且留在此。”诸天将答应。文命跟了三青鸟使出了行宫,只见已有一辆车子停在门口。大鵹请文命升车。文命上车之后,顿觉车子下面云气蒸腾,将车子拥着升上去,愈升愈高。过一重大城,又是一重大城,共总过了七八层。陡然见一片平阳,无数琼楼玉宇掩映于眼前,云车到此止祝文命下车之后,大鵹等引导到一处宏大无比的宫殿里,从南面看到北面几乎看不清楚。以意估计,大约周围总在百亩左右,屋宇之高,亦总到几百丈。然而里面光明洞达,一无黑暗之处,亦不知道那亮光从何处来。文命正在揣度,忽然里面走出一个女子,向大鵹等道:“主人有命,请崇伯后面坐。”大鵹等齐声答应,就领了文命,随了那女子穿过大屋。只见后面是个极大的花园,足足有几百亩大。园中奇禽异兽处处飞行,瑶草琪花,处处开放。文命目迷五­色­,亦无暇细看,遥见前面又有一所极高大的宫殿,珠帘银幕,或垂或启。正面阶前,则站着无数的神仙,一见文命走近,大家一齐鼓掌,高叫欢迎。

文命细看,男男女女骈肩叠背,约有几百,有些认识,有些似乎见过而不认识。只好疾趋上前,躬身行了一个总礼,说道:“文命不才,承诸位尊神上仙如此优待,何以克当!文命此来奉圣天子之命,专程向王母拜谢。现在王母不知在何处,文命候见过西王母之后,再向诸位拜谢。”文命说完,只听得人丛中有一人高叫道:“主人,主人!崇伯要先见你,谢你呢。

快请出来。”陡见一个妙年女仙排众而出,向文命行礼道:“崇伯已到钟山,归功于九天了。家母不过奉天帝之命略效微劳,何功之有?哪里敢当这个谢字。请不要说谢,家母自然出来了。

文命一看,认识是王母第四女南极王夫人林容真,便说道:“大功之成,全由王母。这是圣天子所吩咐的,文命何敢委天子之命于草莽?还请夫人代达下情,使文命不辱君命为幸。”

林容真依旧代王母固辞,文命又固请,相持了好一会。忽然人丛中又有一人高声叫道:“主人太谦,客人太至诚,固然都是美德,然而害得我们为难了,站在这里,既没得吃又没得坐,又没得谈话,我看我来做调人吧。俗语说,恭敬不如从命。现在宫殿里面,筵席都已备齐,并无行礼之处。崇伯见了主人,只要口中多说两个谢字,不要行那个跪拜大礼,那么主人之心既安,而崇伯归去,亦可以复命于天子,祟伯以为何如?”文命无奈,只能说道:“既然如此,文命敢不遵从!”众人方才散开,让文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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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回 钟山觐上帝 昆仑见王母

第一百三十七回 群仙大聚会 禹游昆仑山

且说文命走进殿内,只见那殿宇之高大,与刚才走过的那一座差不多。不过四面开敞,光明洞达,又是一种景象。殿内筵席果然都已摆好,足有几百席。那时西王母已笑吟吟的迎上来,林容真介绍过了,文命刚要致谢,王母已先说道:“崇伯!

你们君臣两个太多礼了,这次大功之成,纯是天意,哪可以归功于我呢?”说着,又回头向着一个顽皮满脸、白须如雪的老头子责备道:“都是你信口胡闹,所以惹出这种事来。”那老头子只嬉嬉地笑着,亦不答言。文命看了不解,王母就介绍道:“这位就是洪崖老先生。那年圣天子南巡,忧心水患,遇到了他。他就随口说只有我能够治水。于是圣天子相信了他的话,先则叫大司农来,后来自己又要来,现在又叫崇伯来,这种事情,岂非都是他弄出来的吗?”

文命道:“洪水之平虽则天意,但是一切指导帮助之功都是王母,所以应该归功到王母。洪崖先生的话是不错的,文命君臣等岂有可不代表人民致谢之理?”说着,就向王母行礼,深深致谢。一瞥眼,看见云华夫人站在王母后面,又忙过去向云华夫人行礼,深深致谢。王母连声说道:“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再多礼了。我们快坐,我们快坐。”众人听说,一齐就近坐下,三人为一席,文命恰与南极王夫人同席。另外一个男子非常面善,但是叫什么姓名,在什么地方见过,总想不起。

正要想请问他,忽听见王母问道:“今朝我请来的这许多嘉客有好些都与崇伯见过,崇伯还能认识吗?”文命仔细一看,最触眼的是东海神禺虢、北海神禺强、南海神祝融、风神飞廉,其次如日中五帝圆常无、丹灵峙、浩郁将、澄增渟、寿逸阜五个,又有二十八宿及五岳神君、庐山使者、霍山、潜山两储君,又有云师、雨师、滕六、巽二,又有西海神祝良、东海神阿明及东海君冯修、朱隐娥两夫­妇­,南海君祝赤、翳逸廖两夫­妇­,西海君句太丘、灵素简两夫­妇­,北海君禹张里、结连翘两夫­妇­,此外又有西城王君、海若、青女、东方青腰玉女、南方赤珪玉女、西方白素玉女、北方玄光玉女、中央黄素玉女、王华存夫人、玉女李庆孙。此外认识的,就是王母的女儿紫微夫人王愈云、音林右英夫人媚兰、太真夫人婉罗和玉卮娘了。

原来文命天赋高,记忆力强,一见之后,无不认识,有好许多没有见过之人,则不知道他是甚么神仙。于是离席起身,向那认识的一一招呼,行礼致谢。忽然有五个绝­色­女子,衣服分青、黄、赤、黑、白五种颜­色­,齐走过来,向文命说道:“崇伯如今贵显,不认识我们了?”

文命仔细和她们一看,觉得面貌非常之熟,然而在何处见过,叫什么名字,无论如何,总想不起。只得告罪道:“某记忆力弱,一时实在想不起,有罪有罪,请原谅吧!”那五个女子听了,都和文命笑了一笑。一个穿赤衣的女子指着文命同席的那男子道:“这位先生,崇伯总应该认识。”那男子亦向文命拱手道:“崇伯,多年不见,不认识我吗?”

文命再仔细一看,始终想不出,便问道:“上仙贵姓?”

那男子笑道:“某姓宋,名无忌。”文命陡然想起,就说道:“某从前曾经做过一梦,梦见先生,引导向月中经过,见到月中五帝夫人,不要就是诸位吗?但是那个是梦境,并非真的,岂竟实有其事!”宋无忌哈哈笑道:“崇伯以为是梦吗?我们都以为是真的呢。”

正说到此,只听见众人一齐叫道:“秦先生!秦先生,为什么来得这样迟?”文命转身一看,原来是巨灵大人秦供海。

但见那秦供海,一路进来,到处向众人拱手,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累诸位久待。”文命忙过去相见,仔细一想,从前治水帮忙过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刚如此一想,只听见王母又说道:“从前帮忙过的人还有几位呢,崇伯未曾看见,所以不认识,待我来介绍吧。”说着,即向左首中间两席上一指,说道:“这五位是五帝之神,穿青衣的是苍帝灵威仰,穿赤衣的是赤帝赤熛怒,穿黄衣的是黄帝含枢纽,穿白衣的是白帝白招距,穿黑衣的是黑帝协光纪。”

又指着中间右首席上的一个女子道:“这位是九天玄女,那日收伏刑天氏的时候,她们都在场出力。崇伯到时,她们都已散了,所以不曾看见她。”文命听了,即忙与她们招呼行礼。

后来大家坐定,文命只见席上每人面前各放一个碧金的酒杯,铸成鹦鹉的形状。杯旁安放一个白玉的酒杓,雕成鸬鹚的形状。心想:“真是奢华啊!”忽听王母高声说道:“菲酒无多,诸位请啊!不要客气。”文命听了,刚要用手去拿那个鹦鹉杯,那知杯已凌空而起,径送到自己嘴边。文命大骇,只得一饮而尽,杯就渐渐放下,旁边的白玉鸬鹚杓随即自动起来,将杯中添满,仍复放下。文命细看同席的诸位无不如此,并不动手,欲饮则杯自举,杯­干­则杓自挹,方叹仙家妙用。

后来肴馔纷陈,每人一簋,亦都不用人搬送,大概自空中自然而至。吃过之后,那残碗自会凌空而去,接着,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新馔凌空而来,依旧放在原处。这时全殿中共有几百席,所以室中常有几百个碗盏之类来来往往,连续不绝,如穿花蛱蝶一般。各位神仙是见惯的,所以绝不在意,依旧各人谈各人的天。

文命是初次观光,殊觉见所未见,暗想:“从前大司农来的时候并不如此,他的日记上并没得记着。现在我来了,他忽然显出这个神通,必定有一个原故,决不是故意弄给我看。”

后来陡然悟到:禺虢、禺强、飞廉等都是人面鸟身之神,并无两手,何以能持杯?所以只好用这种器皿。既然有几个人用这种器皿,自然大家一律都用这种器皿了。

文命正在思潮起落,只听宋无忌问道:“祟伯当日游月宫情形还记得吗?”文命道:“记得记得。但当时确系是梦,何以竟实有其事?”宋无忌道:“大凡人的做梦共分六种。一种叫正梦,是无心所感之梦。一种叫噩梦,是奇怪不祥之梦。一种叫思梦,日之所思,夜则成梦。一种叫寤梦,似醒未醒之时所成之梦。一种叫喜梦,因喜悦而有梦。一种叫惧梦,因恐惧而成梦。这六种梦,有人说起来,实不过三种。一种是致梦:凡思梦、喜梦、惧梦都是因思之所致,所以叫致梦。一种是畸梦,凡噩梦、寤梦,都是因为心神不宁,念虑纷繁,或凶兆将至所致,所以叫畸梦。还有一种叫咸梦,就是无心所感之正梦了。一个人平日思虑繁多,神魂不宁,决不能有正梦,或者反有畸梦。假使是个正人,他的思虑当然纯一,他的神魂自然宁静。待他睡时,或者如至人之无梦;假使有梦,那个梦一定是非常之灵验。所以令高祖黄帝当时做了一个梦,梦见大风吹天下之尘垢。尘垢尽去,又梦见一人手执千钧之弩,而驱羊数万群。醒了之后,就知道天下必有姓风名后和姓力名牧的两个贤人。后来访求起来,果然得风后于海隅,得力牧于大泽,用以为将相,而天下大治,这个岂不是梦之灵验吗?还有一个圣君,梦见天帝赐他一个贤人,醒了之后,将他形像画将出来,到处去寻,用以为相,果然是个贤相。这种梦不必推详,实实的梦中看见这个人,岂不是尤其灵验吗?”

文命道:“这种理由某亦知道。但是那圣君虽则梦见贤相,那贤相究竟没有看见圣君;现在某梦见诸位,而诸位竟实实看见某,岂不奇怪?”宋无忌道:“这层理由不难解说。那个贤相是凡人,某等不是凡人,凡人自然不能见人梦中之神魂。某等神仙则不但能见人梦中之神魂,并且能和他的神魂讲话游宴,这是常有之事。譬如常人,往往梦其祖先或亡故的亲友,托梦非常灵验,就是这个原故。鬼尚能如此,何况某等神仙呢。

文命听了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么人当睡熟之时,他的神魂一定飞扬而他去吗?”宋无忌道:“亦不必如此。有的只在它躯壳之中,辗转来往,亦能梦见许多人物。因为人身百体,莫不有一个神在那里管理,如同发神就有两个:一个名叫寿长,一个名叫玄华。耳神一个:名叫娇女。目神亦有两个:一个叫朱映,一个叫虚监。鼻神亦有两个:一个叫勇卢,一个叫冲龙王。舌神亦有两个:一个叫始梁,一个叫通命,号叫作正伦。

脑神叫觉元,齿神叫丹朱,肾神叫玄冥,号叫育婴。这种名目,一时亦说不荆当一个人入梦之际,神魂游行于百体之中,遇到什么神,就领导他去游行什么脏腑,或什么肢体,那个梦就奇妙新鲜了。还有一种人,入梦之后,他的神魂只在离脑际数尺之地盘旋来去,做出许多离合悲欢、奇怪变幻的梦。这种梦,大概是三梦之中的致梦为多。假使遇到一个有道之士,能够见人生魂,就知道他日间在那里想什么事,做什么事,因此而就可以判断他这个人的善恶,这亦是常有之事。所以做梦也有一个梦神,梦神的名字叫趾离。如若就寝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祝告一番,那么做起梦来,一定平安清吉,亦是个厌胜的方法。

至于崇伯那日神魂同某偕游月宫,不过做梦之一种罢了。”

宋无忌正在滔滔聒聒的谈梦,忽听见王母高声说道:“今日请诸位嘉宾莅止,开这个盛会,有三个意思,可以说三会并作一会。怎样三会呢?一个是欢迎会。崇伯离开此地,到下界去建功立业,普救众生,屈指已近三十余年。今日难得重来,旧雨变成今雨,亦是一段佳话。我们欢迎他,应该多敬他一杯。

”大家听了,一齐拍掌,都说:“赞成赞成!欢迎欢迎!饮一杯饮一杯!”那时黄金鹦鹉杯早似胡蝶的连翩飞来,络绎不绝。

文命听了王母的话,虽则大半不解,但不便问,只好接连的饮了无数杯。

接着,王母又说道:“这次下界劫运,大家公推崇伯下凡主持,虽则我们亦小小效劳,帮他的忙,但是万种艰巨,可说都是他一个人任的。你们看他年纪不过三十,腓无跋,胫无毛,两足偏枯,不能相过,颜­色­黧黑,形容癯瘠,辛苦到这个样子,非得重重慰劳他一番不可。所以今朝这会,又可以叫作慰劳会,请崇伯再宽饮几杯。凡我同人,曾经下山帮助他过的,亦多饮几杯。其余的朋友,未曾帮忙过的,亦替我多敬他们几杯,多陪他们几杯。”众人听了,又齐声说道:“是是!应该敬,应该敬!霎时各席上的鹦鹉杯又来来往往,忙个不了。文命只得又饮了多杯,大家亦各饮了一杯。

只听得王母又高声说道:“自从近百年以来,上界闹革命,下界闹洪水,真可以说是天昏地暗,神人不宁。幸而得仗天帝的大力,旋乾转坤,上界的恶神刑天氏等业已降服,料来四五千年之中不至于复反。而下界的水患亦次第平定。从此以后,天清地宁,宇宙上下,同享升平之福,这是极难得的。所以今朝这个会,亦可以叫庆祝会。我们大家站起来,各饮一杯,共同庆祝上天,庆祝下地,诸位以为何如?”大家听了,又是一会拍掌,一会欢呼,站起来齐饮一杯。

方才坐下,忽然那洪崖老先生又站起来说道:“诸位请听,前数年我在下界游戏,偶然遇到了唐尧圣天子。他因为水患渐深,恳我设法。我当时知道天意未回,严词拒绝。后来圣天子恳求不已,我才说出‘西王母’三个字。当时原是可怜圣天子忧民之心太切,不忍使他绝望,所以才说这三个字,并非有意泄漏天机。今朝阿母竟埋怨我,说一切事情都是我惹出来的。

诸位想想,是我这个头子惹出来的吗?治水之功,帮助崇伯的人固然不少,但是总以阿母为第一。因为一切遣将、请神、设法、都是阿母为首。所以今朝既开慰劳大会,我们敬过祟伯之外,还应该多敬阿母几杯,诸位赞成吗?”

言未毕,大家一齐拍手道:“赞成赞成!”只见西面席上又有一个女仙站起来说道:“阿母帮助的功劳固然不少,但是云华夫人帮忙的功劳亦不算不多。依我看,她们母女两个都应该重重敬她几杯”。大家听了,又重复一齐拍掌道:“赞成赞成!不错不错!”于是鹦鹉杯飞来飞去,又忙了一阵。

这时宾主极尽欢娱,忽然空中又飞下一双翡翠之盘,盘上盛着一个桃子,光明洞澈,仿佛水晶所做。文命不识,正在细细赏玩,南极王夫人道:“这桃名叫玉桃,是本山的土产。平时坚硬之至,刀斫不入,只要用玉井泉水一洗,就酥软可食了。

祟伯何妨尝尝呢?”文命依言吃了,果然香美之至。暗想:“这亦是大司农日记上所没有的,仙境珍奇,正不知有多少呢。”

过了一会,酒阑席散,众神仙骑龙跨凤,纷纷向王母告辞而去。文命多饮了几杯,有点醉意,向王母告辞。王母叫三青鸟使护送云车到行宫里住了一宵。次日,文命酒醒,想起昨日王母“一别三十年”,“旧雨变今雨”,及“公推下凡”等话,非常可怪。想来自己总是天上的神仙下降,然而究竟是什么神仙呢,无从探问,不免纳闷。忽然西王母那边又有人来请。文命依旧跟着三青鸟使乘车而去。

此次却不是上升而是平行,不一时,进了龙月城,过了琼华阙,到了光碧堂,王母已在那里等候。便是云华夫人、玉卮娘、南极王夫人等王母的几个女儿亦都在那里。王母见了文命,先说道:“昨日客多,招待不周,请原谅。”文命慌忙谦谢,并要告辞。王母道:“崇伯难得到此地,何妨再住一日呢?”

文命道:“一则天子盼望,二则同伴在騩山等候,未便久留。

”云华夫人道:“再留一日不妨,我们去游玩吧。”文命听了,只好答应。当下大众玩到瑶池,及五层十二楼各处游玩,大概与大司农日记上所载的相仿,文命亦不甚措意。

后来王母等又备了云车,与文命出了龙月城,从增城而上。

过了昨日宴饮的地方,再升上去。文命向上一望,只见上面仿佛都是城阙。后来升到一处止住,只见太阳、月亮都在下面,东西南北四面之风一齐而至。文命浑身寒气凛冽,颇不可耐。

王母亦觉了,便道:“崇伯犹是凡胎,罡风恐怕耐不住,四面尤不可受,我们下去吧。”说着,那云车已渐渐低下。

文命回望山颠,驾鹤骖鸾、在那里游戏的仙人颇不少。不片时,已降到昨日宴饮的那一层止祝王母道:“昆仑三层,最下一层叫增城。这层是第二层,名叫凉风,亦叫阆风。最上一层叫悬圃,以金为墉城,其方千里。城中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城中最高处,叫作昆陵之地。这种地方,都是不容易到的,这层阆风,道行较深的人就可以到。昨日崇伯仅到了一个倾宫,现在可以各处走走了。”说罢,驾了云车,各处游历一转,真是说不尽的富贵华丽。最后到了一间房室,尤其­精­美。

忽见云华夫人用手将壁间一物扳了一扳,顿觉得天旋地转,那房室就移转起来,渐渐的绕了一周。王母道:“这就是此地著名的旋室。我因为看得好,所以在我那里亦依式造了一间。上次大司农来,曾经请他在那里宴饮。”文命一想:“不错,日记上是有的。”

大家在旋室中谈了一会,重复乘云车,降至第三层。文命记得大司农日记上还有疏圃一段载着,便问疏圃在哪里。王母等又领文命到疏圃一看,果然纯是荒菜之畦,四面浸以黄水。

王母道:“昨日席上所用的莱,就是此地所出呢。”出了疏圃,一路言谈,不觉已到阊阖门。

文命只见阊阖门外极远之处有一座高山,正对阊阖门。文命便问:“那是何山?”王母道:“那座山名叫须弥,正对七星之下,矗立在碧海之中。但以地势而言,仍是昆仑山的一个支阜,所以通常亦可以叫它昆仑山。”文命道:“那山上想来亦是仙灵所居。”王母道:“是的。那山和此地之增城差不多高,亦分为九层,中多奇物。第五层中有一个神龟,长一尺九寸,有四翼,已历一万岁,能升木而居,亦能作人言。第六层中有一株五­色­玉树,荫翳五百里,夜至水上,其光如烛。第三层中有大禾,穗一株就可以满一车,有一种瓜,其味如桂。又有一种柰,生于冬天,­色­如碧玉,拿了玉井之水洗而食之,能使人体骨轻柔,可以腾虚。第九层山形狭小,但是上面亦有无数芝田蕙圃,都是仙人在那里种植。旁边有十二个瑶台,各广千步,都是用五­色­玉筑成基址。最下一层有流­精­霄间,直上四十丈,四面又各有奇异之景物。东西有风云雨师,南有丹密云,望之如丹­色­,丹云四垂周密,西面有螭潭,多龙螭,都系白­色­,每千岁而一蜕其五脏。潭的左侧有五­色­之石,都是白螭之肠所化成。此石中有琅玕璆琳之玉,煎之可以为脂。北面有珍林,上面都是珍玉,从旁边别出一­干­析枝,终日在那里相扣,音声和韵,非常可听。山下更有九河分流,南有赤波红波,隔千劫而一竭,再过千劫,水乃更生,所以论到须弥山,有无穷的灵异,崇伯愿去游玩吗?”

文命道:“承王母及诸位夫人伴游一日,已觉不安之至。

现在时已不早,某归心如箭,倘有仙骨,或有福缘,且俟将来吧。”王母等听了,亦不相强,即命三青鸟使仍送文命回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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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回 群仙大聚会 禹游昆仑山

第一百三十八回 禹结束危神 尧沉璧于洛

到了次日,文命刚要到西王母处去辞行,忽然大翳来报说:“西王母及云华夫人都来了。”文命慌忙出去迎接。王母道:“我知道你今朝一定要去,所以特来送行。这番回去,务请代我向圣天子处道达感谢。我在上界久了,颇想到人世间来走走,不过几时来,却不能定,总要看机会。另外有些土货,请你带回去送送圣天子。还有一包是送你的,你不要见笑,收了吧。

我这里并没有别样新鲜的东西,无非是蟠桃、黄中李等等,想你亦听厌了,昨天又刚才吃过,不过带回去送送人亦是好的。

”文命听了,慌忙再拜致谢道:“连日承王母优待,现在又承厚赐,某至此,亦不敢再说那‘何以克当’的话,只好先代圣天子拜领拜谢,然后自己再拜领拜谢罢了。”王母连说道:“不要多礼,不要多礼。”

这时跷车已驾,三青鸟使前导。刚要起身,庚辰忽向云华夫人说道:“某等前奉主人之命,追随崇伯,助理洪水。如今水患已平,某等可以不必再同去了。”云华夫人道:“现在还不能,你们尚须送崇伯归去。天下之事,总须有始有终,岂可半途而废?况且尔等送祟伯归去之后,圣天子还要论功行赏。

尔等数年之中颇能不辞辛苦,倘使圣天子封赏尔等,尔等如果愿意的,亦不妨拜受,去享一享人世间的繁荣。假使不愿意,那么仍旧再到我这边来,各随心志,无所勉强,尔等知道吗?

还有七员地将,他们自从改邪归正之后,追随崇伯,亦颇能尽力。此刻不在此间,尔等可将我意传述给他们听。愿意受圣天子之封的,尽可以受封,无须客气,更不必有顾忌,否则我将来自有超度他们的方法。尔等可去向他们说知。”

七员天将听了,一齐答应。独有庚辰心中非常怀疑,暗想:“我们七个人之中还有贪人间富贵,而不愿做天上神仙的人吗?是哪两个呢?且看吧。”这时文命已跨上跷车,王母和云华夫人齐说一声再会,那跷车已渐渐升起,七员天将拥护着电掣风驰,霎时已渡过弱水,径到驶山。文命下了跷车,三青鸟使就向文命告辞,文命劳谢了他们一番。三青鸟使带着跷车自回昆仑而去。

这里文命和天将等四面一望,不见伯益等踪迹,不免生疑。

文命道:“莫非此地不是騩山吗?”乌木田道:“青鸟使决不会弄错。况且此地的确是騩山,我们认识的。”正说时,忽见由余用手指道:“那个不是章商氏吗?”众人一看,果见章商氏从远山之麓狂奔而来。接着,陶臣氏也来了。文命忙问伯益等在何处,章商氏遥指道:“他们在后面,不久就到了。”文命问道:“汝等这几日内在何处?”陶臣氏道:“崇伯去后,某等只跟了老童先生到处的乱跑。直到昨晚,老童先生说:‘崇伯明日必转来,我们回去吧。’又恐怕祟伯记念,所以遣某等二人,连夜跑来,不想崇伯果然已回。”

正说间,只见前面长空中蜿蜒、天矫两条龙直向騩山而来。

渐渐相近,但见龙背上跨着许多人,转眼之间,已到面前落下,原来果然是伯益等一­干­人。文命大喜,待他们降下之后,文命就问伯益:“老童先生何在?”伯益道:“他刚才送我们上龙之后就说道:‘有事不能奉陪。’叫我们见到崇伯代为致意。

我再向下一看,哪知他已不见了。”

文命听说,怅怅不已,就问伯益:“这几日在什么地方?

刚才从何处来?”伯益道:“那日崇伯去后,老童先生就向我等说道:‘崇伯此去,大约非数日不能回来。我们在此株守,岂非无味?有现成的龙在此,我们骑了,到各处去游玩吧。’某等听了,无不赞成。于是大家骑了龙,由老童先生指导前去。

第一日越过流沙,到了一座臝母之山,遇到一个神祗,名叫长乘。他的状态如人而豹尾。据老童先生说,他管辖此山,是天之九德所生,宇宙内善神之一。第二日又到了一座长留之山,据老童先生说,是少昊金天氏所居的地方。他住的宫殿,叫作员神磈氏,就是少昊帝成神后之别号。少昊帝在此,专管太阳。

太阳西入,则影反东照。少昊帝在那里司察,我想进去拜谒,凑巧少吴帝不在里面,只得罢休。这座长留山上有一项特别的就是兽皆文尾,鸟皆文首,与别地不同。第三日到了章义之山,怪物甚多,有一种兽,其状如赤豹,五尾而一角,其音如击石。

据老童先生说,它的名字叫作狰。又有一种鸟,名叫毕方,其状如鹤而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它的­性­质非常不好,时常衔了火,到人家家里去作怪。所以此鸟如若出现,则此地必有讹火。它的鸣声,亦是‘毕方’二字,大约是个不祥之鸟。又一日到了符惕之山,颇多怪雨。据老童先生说,此山是风云所出的地方,有一个神人名叫江疑,住在里面,但亦没有见到。后来又到泑山,西面一望,已看见太阳落去的地方陡然红光一闪,显出一个神人,人面虎身,右爪执着一柄钺。据老童先生说,就是西方蓐收之神,住在此山,专管日入之事。因为他出来必现红光,所以一名又叫红光。又一日到了翼望之山。据老童先生说,这座山上有一兽一鸟,都是有益于人之物。兽名叫欢,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其音能作百物之声,畜养起来,可以御凶,食其­肉­,可以治瘅玻鸟的名字叫鵸鵌,其状如鸟,三首六尾而善笑,服之可以使人睡时不着魔,亦可以御凶。又一日到了中曲之山,遇着一种兽,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爪虎牙,其音如鼓音。据老童先生说,名字叫驳,喜食虎豹,养起来可以辟刀兵之祸。又有一种树木,其状如棠而圆叶,赤实,实大如木瓜,名作欀木,食之使人多力。昨日又到了一座山,名叫崦嵫之山,其上多丹木,其叶如谷,其实大如瓜,赤符而黑理。据老童先生说,食之亦可以治瘅病,种之则可以御火。又有两种古怪的鸟兽,兽状马身而鸟翼,人面而蛇尾。据老童先生说,它最欢喜跑过来抱人,将人举起空中,胆小之人往往给它吓死。它的名字叫作轨湖。鸟状如鸮,人面蜼身而犬尾。它的名字老童行生亦不知道,但知道它亦是个不祥之鸟,出现之后,地方必定大旱而已。以上所说,就是某等近日游踪的大略了。”

文命道:“这许多神物,想汝已都将它画出记出了?”伯益道:“是。”文命道:“我等现在游历已完,即须归去。汝数年来所记所画的已裒然成帙,将来归去后,可以辑成一部书,传之于天下后世,这部书的名字,就可以叫作《山海经》,汝以为何如?”伯益道:“某亦如此想。某所画所记的固然不少,但是从前夔及伯夷诸位听说亦有许多图记着,将来合并起来,当可说是洋溢大观。”

当下伯益问起文命到蓬莱之事,文命也详细的述了一遍,说到疏属之山藏贰负之尸一事,大家都猜度不出天帝是何用意。以天帝之能力,藏一个尸首何必借手于凡人,殊不可解。

这日夜间,大家就往天騩山。文命意思,以为騩山是老童的住地,到晚他或者归来,哪知查无踪迹。

次日,只得动身,径向东寻那座疏属之山。访问多处,方才寻到,大粗下看,果然一个尸首反转了两手,再加之以梏,并桎其右足。又将他头发连了手系在山木之上,形状甚为凄惨。

大家暗想,他不过弄杀了两窫窳,既然抵了命,亦可以歇了。

还要如此待遇其尸,并不准我们加以解放,这个原故真不可解。

然而天帝既如此吩咐,只能遵照。就在左近寻到一个石室遂叫天地十四将等动手,将尸首移石室之中,外面再用大盘石掩祝不使人看见,这事总算告一段落。

后来到得汉朝宣帝时候,叫人到上郡去发磐石,这个石室,陡然发现,里面有这么一个­祼­跣被发反缚械一足的人。大家看了,惊骇异常,奏明宣帝。宣帝遍问群臣,都不知道。只有一个刘向说道:“这是个贰负之臣危的尸首。”宣帝问他怎样知道,他就拿《山海经》来做证据。于是从此之后,人人争读《山海经》,这部《山海经》方才大重于世。从这段故事来看,《山海经》这部书传自夏朝,大家都说它荒唐奇怪,没有人去相信它,直到刘向引证之后,方才见重于世。由此推想起来,纯然是石室中尸首发现之故,那么天帝当日吩咐文命掩藏,或者就是要《山海经》上记载这件事情使后世得知。而《山海经》这部书亦因此可以流传,亦未可知。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等掩藏过尸首之后,就和众人乘龙一齐向帝都而回,路上绝无耽搁,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帝尧自从文命到海外去之后,心中对于水患已无所忧愁的。就是自己在位已将八十载,年纪已近百岁,万一一病呜呼,这个天下付给何人呢?太尉舜这个人,前此已想禅位于彼,但是他只肯摄政,而不肯登大宝,一切政事,重要的仍旧前来禀命商量。倘若我死之后,他依然谦逊起来,一定要让给朱儿,岂不是枉费了我多年之苦心吗?还不如趁此刻先定下一个明白的表示,使大家知道,后来自不会改变。主意已定,到了次年二月,又带了群臣往洛水而来。

到了洛水,帝尧先已用一块白壁,上面刻了许多词句,大约总是说天命应该禅舜的意思。在洛水之旁筑起一个坛来。

这日,正是二月第二个辛日,帝尧率领群臣向洛水谨敬行礼。礼毕之后,取出那块璧来,向群臣宣言道:“朕早经想将这君主大位禅给太尉舜,舜既再三推逊,而有些疏远之臣,或者反疑心朕不爱亲子而爱女之夫。虽则前年龙马负图出河,那图上已明明说出舜当受天命,但是有些人或许以为是偶尔之事。所以朕今日秉着虔诚,向洛水之神祝告,假使前次河图的事情是偶尔发现的,那么朕这块璧上所刻的话语就不足为准。

假使是一定的,不是偶尔的,那么朕这块璧沉下去,洛水之神必与朕以征兆,尔等其试观之。”言罢,亲自捧了那块壁,坐了船,到洛水中流,恭恭敬敬将它沉了下去,然后回到岸上,率领群臣静以待命。

直到下午,不见影响。帝尧颇有失望之­色­,暗想:“这事倒反弄糟了。”哪知又过一会,忽然看见洛水之中透出一道红光。从那红光之中,水波蠕蠕而动,陡见一个大玄龟浮水而出,背上似乎有一件大物驮着。后来大龟爬到岸上,直到坛场,将身一侧背上之物落在坛中。那大龟依旧回入洛水,曳尾而逝。

帝尧忙率群臣过来,谨敬将那大物拾起,原来是一册书。书的两面都是龟背之甲作成的。展开一看,赤文朱字,大略都是说应当禅舜之意。帝尧遂向群臣说道:“汝等看如何?朕的话不错吗?”群臣都再拜稽首,说道:“帝的至诚足以感动上帝,哪有错之理呢。”只有太尉舜依旧竭力固辞。帝尧道:“天意如此,非朕一人的私见,汝何必固辞呢?”然而舜哪里肯答应。

帝尧道:“现在不必多说,且回都再议吧。”

当下帝尧率领群臣回到平阳,正要提议那禅让大典,忽报崇伯、文命从海外回来了。帝尧大喜,即刻就宣召入见。文命行礼之后,就将在海外经过情形大略陈述一番。又将王母所送的物件送上。帝尧深深慰劳,说道:“汝多年在外,辛苦极了。

汝之部下诸人亦辛苦极了。那些天将地将仍旧同回来吗?”文命应道:“是,不过他们就要去的。”帝尧道:“汝暂留他们一留,朕尚有后命。汝此刻且出去休息,迟日朝会时,所有随行之人均可令其同来,朕将亲自蔚劳。”文命唯唯,稽首退出。

过了一时,太尉舜亦来见帝尧,奏道:“文命已经从海外归来,这次大功告成,非常可喜。对于彼等应如何封赏酬庸之处,臣不敢专擅,所以特来请帝示下。”帝尧道:“朕刚才亦如此想。文命、伯益等俱系在朝之臣,稍缓不妨。只有那天地十四将,刚才听文命说就要归去。他们是神仙中人,对于人间爵禄原不稀罕。但是多少年来为国宣劳,一旦竟听他们自去,对他们绝无表示,未免歉然。所以正想和汝商量,对于彼等究竟如何?汝有方法否?”

舜道:“臣意酬庸是国家大典,受不受是彼等之自由,不妨各尽其道。酬报他们而他们竟受固然是好,就是他们必不肯受,那亦是他们的高尚。国家对待他们的思礼已经尽了。帝意以为何如?”帝尧道:“汝言甚是,但如何酬报他们呢?”

舜道:“臣意酬报的方法无非是封爵锡土,与诸臣一律。

因为他们如果肯受,当然仍是国家的臣子,应当尽臣节,不当因他是神仙,而特有所殊异。譬如柏成子高,亦是个神仙,帝从前封他做一个诸侯,岂不是一样吗?”帝尧点首称是。当下君臣两个就细细的拟定了一种酬庸大典,并定明日即行发布,然后太尉舜方才辞帝归去。

到了次日,帝尧亲御外朝,这是一个隆重大典。帝尧自从叫舜摄政以后,久已不曾举行,偶然召见群臣,总在内朝或路寝。这次因为大功告成,为优礼文命等起见,所以举行这个隆重的仪式。这日平明,帝尧冕旒执笏,当伫而立。太尉舜、大司农弃。大司徒契以及八元八恺等大小臣子咸在。文命带了伯益、真窥、横革、之交、国哀、郭支及天地十四将等都在外面,听候宣传。

隔不多时,帝尧召见。文命率领大众一齐入觐。文命手执两块玄玉,一块是禺强属他转献的,一块是临洮神人所给与的。

向帝尧行礼毕,就将两玉献上,一块转致禺强之命,一块作为自己的贽礼。帝尧答过礼,受了玉,又向众人答礼,着实慰劳一番。然后问天地十四将道:“朕闻汝等即须归去,未免太速了。汝等为国家人民出此大力,建此大功,国家人民对于汝等应有感谢酬报之礼,汝等何妨暂留在此呢?”

庚辰奏道:“某等奉云华夫人之命替崇伯效劳。如今水士既平,某等已无事可做,理应归去复命。况人间富贵某等亦无所用之。圣天子厚意,某等非常感激,谢谢吧。”

鸿漾氏亦奏道:“某等七人本已堕落,流为妖类,造孽不少。承崇伯饶恕,追随奔走,以效微劳,不过稍赎前愆,哪里敢说功绩!如今水土既平,某等拟遁迹名山,修仙学道,冀异日或成正果。圣天子隆恩,某等实在不敢当,敬谢敬谢。”

帝尧道:“汝等高尚之志,朕极佩服。不过以神仙而在人世间做官的,自古亦很多。如同黄帝时代的宁封于,先帝时代的赤松子。从前有赤将子舆,亦在朕处做木工,现在还有柏成子高仍在那里做诸侯。汝等如在人间享几年富贵,料亦无妨,使国家人民对于汝等亦稍尽微心,汝等以为何如?”

庚辰等听了,刚要开言,文命先说道:“圣天子一番盛意,汝等不可辜负,但亦全看汝等志愿。如果汝等志愿坚决,圣天子亦决不能勉强。倘使可以勉从圣天子之命,亦不妨暂留。前日夫人岂不是和汝等说过吗?享享人间繁华,亦自无伤。各随心意,无所勉强,亦不必顾忌。汝等其再思之,个人只说个人的志愿,不必替别人代表。”

当下天地十四将互相商议一会,个个都说不愿,只有繇余独说:“我是无所不可的。”众人知道他心恋尘世,都道:“那么你在此吧,亦可以稍慰圣天子之望。”余听了亦不语。帝尧看见由繇余答应,不禁大喜,便道:“有一人肯留在此亦好。

汝等不愿在此的,朕亦不敢勉强。不过汝等归去,务希代朕向云华夫人道谢,至要至要!”六员天将均唯唯答应。帝尧又向七员地将道:“汝等能一心向善,修仙学道,将来一定能得正果,朕敬为汝等颂祝。”地将等听了,个个拜谢。

当下帝尧又和文命、伯益等商议了些事情,遂宣告散朝。

大众一齐退出,六员天将及七员地将均向文命等告辞。文命等多年患难之交,至此不无依恋,然而亦无可如何。后来六员天将追随云华夫人,个个名列仙籍。就是七员地将,隐居名山,苦心修炼,云华夫人念其功绩,嘉其笃行,予以济渡,亦均名列仙籍。独有繇余,因未能忘情于嗜欲的原故,留在世间,后来受帝尧之封在吴地做个诸侯,享尽人世声­色­富贵之乐。但是到头来不免于死,死后就葬在吴地。到了唐朝的时候,有苏州节度使钱元镣的侄儿文炳­精­于风水之术,唐明皇开宝五年,他的妻子邱氏逝世,他在报恩禅院的旁边访求吉地。僧人常泰很疑心古松之中有古人坟墓,不可去惊动他。文炳看得此地风水甚佳,执意不从,督率工役去掘,果然发现一个墓道,有版石数重,棺木已经化为灰烬。只有一具骸骨置在石上,长逾一丈,单是胫骨已有三尺长,颜­色­光泽如黄金。胫骨之上束一个铜铛,旁边接着青花。西面壁上挂一口宝剑,剑匣已经破坏,惟一玉环在剑靶之上,莹然­精­白,极为可爱。文炳大喜,止住工役,独自一人跑到里面,要想去拿这个环。忽然一个黑蜂大如球丸,从剑下飞出,直扑文炳。文炳猝不及防,右边眉间给他螫了一下,大痛闷倒。工役闻声入视,将他抬回去,不到一日就死了。

次日,文炳之子知玄正在哭泣,忽然跌倒,冥然如梦,梦见一个丈夫道貌古野,身长丈余,穿的是鱼鳞之甲,足­色­如金,赤了一双脚,挺了一口宝剑,向知玄说道:“我是帝尧之臣,名叫繇余,从前与陶臣氏、乌涂氏佐禹治水,以功封于吴,后来就葬在此地。从前此地正是大海东渐之山,请篯铿替我查勘,风水甚好。我住在这里很安适,不料尔父如此刚愎,不听人言,发掘我的版石,已经不对了,还要想偷我的玉环,实属岂有此理!现在给我击死,他的魂魄就归我管束,我在­阴­司,大有主治。尔父倘能服从我之命令,决无所苦,尔不必再悲悼了。”

知玄醒来,将这话告诉人,人才知道繇余之坟就在此地。后来有个姓钱名希白的,给他做了一篇纪。这就是繇余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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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回 禹结束危神 尧沉璧于洛

第一百三十九回 尧作大章乐 皋陶作象刑

且说文命退朝之后,回到私第,顿然有许多同僚前来拜访。

文命和他们谈谈,才知道这次到海外去之后,朝廷中曾经做过两桩大事。一项是作乐,大乐正质制作,夔从旁参酌。乐的大要极为简单,仍旧是从前山林溪谷之音,推而进之,再用麋(革各)蒙在缶上敲起来,又用许多浮石拊击起来,以象上帝玉磐之音。又用几个瞽目的乐师将五弦之瑟合拢来,作为二十五弦之瑟,如此就算成为乐了。大家公拟了一个名字,叫作“大章之乐”,亦叫作“大唐之乐”。它的歌词传到后世的,只有四句,叫作:舟张辟雍,鸧鸧相从,八风回回,凤凰喈喈。

后来享上帝的时候,奏起这乐来,百兽蠢蠢,相率而舞。

可见乐的感物全在至德,不在乎制作之繁简了。这是一项大事。

还有一项大事是制刑,是皋陶提议的。皋陶自从到过南方,见了三苗那种残酷之法,深深有所感动,所以回到帝都之后,便提出一种意见。他的意思,以为用刑之道,是国家出于万不得已。所以用刑的原故有两种:一种是要本人自己知过而改悔,一种是使人人以此为鉴戒,而不敢犯。但是这两种都是治标之策,不是根本的办法。根本办法首在教化,使人人知道善是当做的,恶是不当做的,那么何至于有犯法之人?刑罚可以废而不用,岂不甚善。然而这一层岂容易办到。其次则不能不用刑罚,但是与其使他们以犯刑罚为可畏,不如使他们以犯刑罚为可耻。使他们畏怯,胆小者畏,胆大者竟不畏,你奈何了他?

就使大家都畏法了,亦不过是不敢犯法,并非是不肯犯法,仍旧不是根本解决之道。况且对于犯法的本人而言,要他改悔,那么必先给他一条可以改悔之路。假使如三苗的方法,杀的杀,刖的刖,劓的劓,黔的黔,宫的宫,死者固然不可复生,刑者亦岂能复续。就使要改过自新,其道无由,岂但残酷之极,简直是岂有此理!

所以皋陶的提议第一个是象刑。仿照三苗的成例,有墨刑、劓刑、剕刑、宫刑、大辟之刑等等,但是不用实做,而都用画像。如同犯墨刑的人,头上给他蒙一块帛,犯劓刑的人,身上给他穿一件赭衣,犯榎刑的人,膝上给他蒙一块帛而画出来,犯大辟刑的人,给了穿一件没有领的布衣。这么一来,他­肉­体上并无痛苦,而­精­神却是痛苦不堪,走到这里,大家都指而目之,说道:“罪犯来了!”走到那里,大家亦都指而笑之,说道:“罪犯来了!”由­精­神的痛苦而生出愧耻之心,由愧耻之心而生出改悔之意。他果然能够改悔,只要将这种衣服等脱去,依然完完全全是一个好人,并没有一点形迹看得出。所以这种象刑,确是一种顶好的方法。但是到了后世,羞耻之心,惟恐其不打破,而且用刑亦不能确当,那么这种刑罚自然用不着了。

第二个是流刑。这个人的罪状已经确凿,无可赦免。但是考察他犯罪的实际,或是出于不识,或是出于遗忘,此等人一定要按罪用刑,未免有一点冤枉。所以定出一种流刑,按照他所犯事迹之轻重,将他逐出去,远则边外,近则国外,使他于­精­神上痛苦之外,更增到一种起居饮食不安适的痛苦,亦是儆戒他的意思。

第三个是鞭刑。在官的职员有懈怠玩忽,贻误公务的,用蒲草制成一鞭,拿来鞭他。蒲鞭并不痛,这个亦不过是使他耻辱的意思。

第四个是扑刑。在学校中之生徒有不肯率教者,用榎楚二物扑之。榎用稻做,楚用荆做,扑是小击,亦不甚痛苦,亦不过是激起他羞耻之心的意思。

第五个是赎刑。他的意思甚善,而结果倒反害人。这种罪许他拿出金银来赎,譬如邻人生病,我拿出药方去给他服,岂知药不对症,因此丧命。说他是有罪,他明明是一片好心;说他是无罪,一个人明明因他致死。这种案件是很难断,所以准他拿出金银来赎,就是罚他不小心的意思。

以上五项刑条,分开来说,亦可以叫作九刑,就是墨、劓、剕、宫、大辟之外,再加流、鞭、扑、赎四项也。还有两种罪必须赦的,一种叫作眚,名为妖病,就是神经玻虽则犯罪,应该赦免。一种叫作灾,出于不幸,不能自主。譬如我拿一柄刀想去砍树木,忽然为他物所撞击,因而杀人,这亦是应该赦免。还有两种犯罪的人必须严办,万万不可赦免。一种是倚靠势力而故意犯罪的,譬如天子之父,仗着他的儿子做天子,以为我虽犯了罪,你们无可奈何我,这种名叫怙。有心犯法,可恶之极,所以一定要照法办。一种是犯了又犯,始终不肯改悔。

这种人羞耻之心已死,无论如何,激发他不起来,他的为恶要终其身了。所以这种罪名就叫作终,亦非严办不可。皋陶当时将这种大意提出于朝廷之上。经太尉舜等细细商酌,通过之后,奏知帝尧,然后公布施行。到如今将及一年,颇有效果。当下同僚等将这种情形与文命谈及,文命听了,佩服之至。

过了一日,太尉舜来访文命,向文命道:“我昨日细细考查你的奏报,觉得九州区域大小太不平均,我想改他一改,你看如何?”文命道:“太尉之意,如何改法?”舜道:“冀、青、雍、梁、扬五州范围太大,我看每州都分他作二州或三州者,将衮、豫、徐、荆的范围扩大起来,亦未始不可。”

文命听了,沉吟一回,说道:“太尉之言亦颇有理,不过某看雍、梁、扬三州地方偏远,现在水土初平,交通未便,就使再分开来,亦仍旧是照顾不到,不如听他去,暂事羁縻,且待将来再议吧。至于青州北方,从前本与南方相连属,自从给某凿了碣石山,开了逆河之后,地势上已与南方不连,孤悬海外,仍旧叫他属青州已属不妥。而且与州字的名义亦属不符,特别改为一州,最为不错。还有冀州之地,北面直连朔漠,地方实在太大,好在密迩京都,控制极易,就使改为三州,亦无妨害。这是某的意思。”

舜听了,亦颇以为然。当下二人又商定了新分三州的名字,青州东北分出一州,名叫营州,取一切还要费经营的意思。冀州东北部分出一州,名叫幽州,取北方冬日甚短、幽暗的意思。

冀州正北部分出一州,名叫并州,取现在虽分,将来或仍须合并的意思。

二人商量定了,又过几日,帝尧大飨群臣,论功行赏。崇伯、文命当然是个首功,除从前已经受封在夏邑之外,将前日觐见时献帝作挚的那块玄圭仍旧赐了他,以旌显其功。又赐他一个姓。因为文命之母是吞薏苡而有孕的,所以赐他的姓就是姒字。帝尧又记得上古之世有一个大禹,是女蜗氏第十九代的孙于,享寿三百六十岁,后来人入疑山,成仙飞去。他在世时,亦能平治水土,拯救人民,其功甚大。到得帝尧之世,相隔已经三千六百年了。帝尧以为文命治水之功不下于古时候那个大禹,所以再赐给文命一个名字叫作“禹”。自此之后,崇伯改为夏伯,不称文命,改称禹了。禹再拜稽首,向帝尧恭谢。

帝尧又说道:“前几天太尉舜和朕说及拟改九州为十二州,据云已和汝商过,朕亦以为然。但既分为十二州之后,每州须分置一个州伯,共为十二部,方才有一个统率。还有四方土地以山为主,既分为十二州,每州应各分表一座有名之山,以为一州之镇。有起事来,一州的诸侯亦可以在那里集议,汝看如何?”禹道:“帝言极是。”

帝尧道:“那么此事仍须辛苦汝汝再去巡阅一转。先将新分的疆界划清,每州再择一山以为之镇。各州诸侯中汝再选择贤德的人,举他为一州之伯。朕现在就命汝统领各州州伯,以巡十二州,汝其钦哉!”禹听了,慌忙稽首固辞,说道:“驰驱奔走之事臣愿任之。至于统领各州之伯,臣实不敢当。”帝尧不答应,太尉舜等又从旁相劝,禹只得顿首受命。

第二个受封的就是弃。因为他的母家是有邰氏,洪水横流,国已不存。姜嫄亦早死,临终的时候,殷殷以母家为念,所以帝尧就封他在邰。又因为他是帝喾的长子,直接黄帝的这一系,所以赐姓姬氏。

第三个受封的契,赐姓子氏,封地在商。

第四个受封的是伯夷。那时羲仲、羲叔、和种、和叔告老的告老,呜呼的呜呼。四岳之官,因为甚难其选,所以并作一官,就是他一个人充当。数载以来,其绩甚著,因此这次亦封他一个大邑,其地在吕。因为他是神农氏之后,所以赐姓姜氏。

第五个受封的是益,因为他上有父亲皋陶,不便独立一国,所以不封他土地,单单赐他一个姓,是嬴氏。

五个人封过了,其余八元、八恺、皋陶、夔、之交、国哀、真窥、横革、昭明、郭支等都赐以官职,并大章、竖亥亦都有赏赐。篯铿虽无大功,但是多年随侍奔走,亦着辛勤,所以亦封他一个国土,其地在彭。当下众人皆再拜稽首领受,独有郭支不受。文命问他原故,他说:“志在游历宇内,不愿服官。

”禹道:“方今圣明之世,上下草木鸟兽皆须设官管理。汝既有大功,况又善于豢龙,理应在此,辅助郅治,岂可轻自高尚,翛然世外。你看由余是个天将,尚受帝命,汝何妨暂时就职呢?

”郭支道:“夏伯之言固然不错,但是某的意思,觉得居住在此,总不如遨游四海的爽快。真所谓士各有志,连某自己亦不知道是何心肠。至于圣明之世,豢龙固然亦是要事,好在董父现在研究得很­精­,技术已不下于某。有他在此,尽可以点缀太平,不必再用某了。”禹见他说到如此,不好再强,只得替他转奏帝尧,准其辞职。郭支便驾首两龙,翱翔而去,后来不知所终。

且说帝尧分封群臣之后,过了几日,又想举行那个禅让大典。太尉舜又竭力固辞,就是臣下亦都向帝尧劝谏,说道:“现在舜已摄政多年,一切事权已与天子无异,何必再争此虚名。

假使一定要禅位与他,在臣等固然知道是圣天子谦恭之度。但是到了后世,读史的人看见上古之世,有一个臣子忽变为人君;人君忽降为臣子的事迹,他以小人之腹推测起来,必定疑心到舜有什么篡窃之心,帝有什么逼迫之辱,都是说不定的,岂不是好事反成恶事吗?还有一层,就使帝一定要排舜,亦尽可等到万岁之后。假使舜果然天与人归,那么天下当然是他的。假使现在就禅位与他,恐怕后世要发生两项流弊。一项是轻率庸妄的君主,贪禅让的美名,不管臣子的才德如何,随便拿君位来掸让。国家人民,不但不受其福,反因而大乱,此一层是要防到的。还有一种,是权­奸­凶悖的臣子要想篡夺天下,硬逼君主禅位给他,而表面上反说是君主自己情愿的,这样看来,岂不是又将好事变成恶例吗?所以臣等的意见,帝现在万万不可让位,叫舜摄政就是了。假使帝万岁之后,那么且再看天意,且再看人心,未知帝意如何?”

帝尧给他们这样一说,到也无可再说,只好将这禅位之心打消。但是他那个舍去天下之心终是耿耿不释。后来忽然想到一法,道:“哦,是了。我在这里,舜虽则摄政,但是一切政事仍旧要来禀命,出去对臣民发布,还是说我的意思。这个固然亦是他的恭敬,然而我太麻烦了,而且未免掠美了,不如走开了吧。”

主意打定,恰好次日舜与禹同来见帝。舜为的是改组官职之事,因为大乐正质因病出缺。司马一官本来是大司农弃兼任的,水土既平,一切农事亟待筹划,无暇兼顾,所以舜的意思要想自己兼司徒之官,叫契调任大司马,禹任大司空,弃做大司畴,夔任大乐正,垂任工师,伯夷作秩宗,皋陶任大理,伯益掌山川之事,九子分任九职,各治其事,庶几容易奏功。”

帝尧听了,当然允许。

禹为的是奉命出巡之事,明日就要动身,所以特来请训。

帝尧道:“朕少时受封于陶,立国虽不久,但那边的风土人情到此刻独觉恋恋。吾母当时亦极欢喜住在那边。从前天下未平,朕不敢作逸乐之想,现在幸而大功告成,朕付托业已得人,打算趁此耆年,再到那边去游玩几年。汝此次各处巡行,倘到那边,可为朕视地筑一所游宫,以为朕休息之地。不过有两项要注意:第一不可伤财,愈俭愈妙;第二不可扰民。万一那边人民稠密,土地开辟,没有相当隙地,就使离远一点亦不妨。”

禹听了,稽首而退。次日,依旧带了真窥、横革、之交、国哀及大章、竖亥等动身,周行天下,考察一转。到徐州的时候,更替帝尧在城阳地方筑了一座游宫,房屋不多,且不华美,不高大。不过在旁边辟了一个花园,养些花木虫鱼禽兽,以为游观之用,如此而已。筑好之后,归朝复命。他那选择的十二州州怕,究竟是哪十二国诸侯,古者失传,不敢乱造。就是他所封十二州的镇山,后世所知道的亦只有九个:扬州是涂山,荆州是衡山,豫州是嵩山,青州是沂山,兗州是泰山,雍州是华山,冀州是霍太山,幽州是医无闾山,并州是恒山,还有营州、梁州、徐州,都无可考。以理想起来,营州镇山一定是不咸山,梁州镇山一定是岷山,徐州镇山一定是蒙山,不过没有证据,不知道究竟是否。又因为幽、冀二州之间分界颇难,就选了一座山,山上立一块大石,作个标帜,后人就叫这山作尧山。闲话不提。

且说禹朝见帝尧,先将选伯、分山两大事奏过了,然后又将作游宫于陶之事说了一遍。帝尧大喜。

过了残冬,这年正是帝尧在位九十载的春天,帝尧率领群臣到泰山上行了一封禅之礼,封的是泰山,禅的是梁父山云云。

与喾一样,天子的责任至此总算告终。然后将政事一切尽行交付与舜,自己带了几个家人,一径向陶地而来。到了禹作的游宫,只见那建筑朴而不俗,简而不陋,非常满意,从此就一径住下,不再回平阳。帝尧天­性­至孝,虽则此刻已经一百多岁,但是对于他的母亲庆都仍是思慕不已。隔了几时,又在游宫附近之地替他母亲造了一座庙,挂设遗像,朝夕瞻恋。庙后又假设一个庆都的坟墓,时常去省视。庙的前面天生一个大池,池中游鱼无数,清可见底。

一日,帝尧正从庆都庙中走出,临池观览,偶然看见一尾大鱼,心中暗想吾母生时,颇喜食鱼,如今桮棬冷落,要想再拿此鱼以献母亲,何从献起?真正所谓终天之恨!”既而一想:“吾母虽则逝世,在天之灵垂念孤儿,或者仍旧来往于我的左右,亦未可知。古人说: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我何妨将这大鱼取来,到吾母像前供祭一番,岂不是尽了我不忘死母之心吗?”想罢,就叫从人取网,将那大鱼捉起,用器皿盛着,亲自捧了,供在像前。

然后走到下面,默默叩拜。拜毕起来,向那大鱼一望,忽然发现异事。原来那鱼的两颊上,都有朱红的铃记,仿佛同盖过印一般。帝尧疑心这个鱼本来有这种印记,刚才没有当心,未曾看见。但据那捉鱼的从人说,刚才提起时,的确没有的。

帝尧深以为异,暗想:“莫非吾母果真来享我的供奉吗?鱼颊上的印记或者是吾母给我的一个征兆,亦未可知。我且再捉一尾来试试看。”于是叫从人再捉起一尾,细细看过,颊上并无朱樱然后仍旧亲自供上,再默默的叩拜暗祝:“如果是吾母来享,仍乞与以印记。”拜罢起来,一看,果然两颊又都有朱印,帝尧才知道他母果然来享他的供祭,不禁心中大为感痛:“呣子至亲,幽明路隔,咫尺不相见,能享受我的祭品,而不能和我晤对笑谈,岂非极可伤心之事吗?”想到此际,不觉掉下泪来。过了一会,叫从人将两尾鱼依旧放在池里。哪知后来这两尾鱼竟别成一种,所产的小鱼,两颊间无不有印记,于是大家就给它取一个名字,叫作尧母印颊鱼。直到后世,此种鱼仍在,亦可见帝尧的大孝诚格鬼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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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回 尧作大章乐 皋陶作象刑

第一百四十回 董父豢于雷夏 尧崩葬于谷林

且说帝尧的游宫城阳在陶邑北面,近着雷夏泽,地势平旷。洪水既退,居民渐多,帝尧除出到庆都庙中去瞻谒外,总在他的花园中看那些从人莳花种木,饲兽调禽。有二双仙鹤,羽毛纯白,翩跹能舞。每当秋高露下,月白天空的时候,它们往往引颈长鸣,声音烧亮,响彻四近。帝尧很爱它们,有时放它们飞出园外,或翔步于水边,或飞腾于云表。到得夕阳将下,它们就连翩归来,甚为有趣。

那雷夏泽中又有两条大龙,是董父在那里豢养的。原来董父自经伯禹荐给了舜之后,舜就叫他在帝都西南一个董泽之中豢龙。后来帝尧作宫成阳,一切花木禽兽观赏之品禹都给他备齐。舜想起龙亦是帝王所畜的一种,变化腾跃,亦可以娱乐心目。因此叫董父携了两龙,到此地来豢养。所以帝尧于仙鹤之外,又有这一项悦目之物,亦时常来观看。有时则往来郊野,看百姓耕种工作,亦颇有意味。如此闲适的生涯,不知不觉,在游宫之中一住十年。这十年,可算是帝尧作天子后最舒畅的时日了。

当初西王母说:洪水平后,还有二十年太平之福可享,这句话到此已应验。然而帝尧在这种闲适的生涯之中,却创造了一种文字,就是龟书。这创造龟书的动机,远在那年洛水灵龟负图来献的时候。帝尧看见那龟甲之上斑驳错落,纹理极为可爱,因而心中想起:“从前伏羲氏得到景龙之瑞,就创造一种龙书。神农氏因上党地方嘉禾生了八重穗,就创造一种穗书。

高祖考轩辕黄帝因卿云呈现,就创造一种云书。少昊帝因凤凰来仪,创造一种鸾凤书。颛顼帝曾创造一种科斗书,虽不知道他为什么原故,但总必有一个动机。现在我何妨也创造他一种呢?”但是当时虽如此想,终究因为政治事务之牵掣,不能分心。自从到了城阳之后,一无所事,趁此就把前数年所立的志愿再鼓舞起来,殚­精­极思,不到一年,居然制造成功。当时太尉舜等知道了,纷纷呈请将这个龟书颁布天下,令人民全体学习,就作为大唐朝的国书,以为统一文字之用。但是帝尧以为这个不过遗兴游戏的东西,哪里就可作为不易之楷模,一定不肯答应,这也可见帝尧之谦德了。闲话不提。

且说这年,正是帝尧在位的第一百年。帝尧已经一百十七岁了,自夏秋以后,筋力忽觉稍衰,倦于行动,渐渐病作。那时丹朱和其他几个兄弟早已前来伺候。娥皇、女英亦来伏侍。

便是舜、禹等大小臣工,亦轮流的前来问候。就是远近各州百姓听见了这个消息,亦个个担忧,替帝尧向天祈祷,祝帝尧长生延寿。

无奈帝尧年纪太大了,药石无灵。帝尧平日看得那养生之事又极淡,从来不学那服食导引的神仙生活,因此支持不住,到了立冬之后,竟呜呼殂落了。这时九男二女、大小臣工无不赶到,悲伤哭泣,固不必说最奇怪的,就是这个消息传布之后,天下百姓无不痛悼,罢市巷哭,如同死了他的父母一般。后来三年之内,普天下的百姓不奏音乐,以表哀痛,这个真可谓难得之极。

阅者诸君听着:在下是从专制时代过来的一个人,从前君主或为什么首领的人,在他死了、或奉安落葬的时候,要强迫人民服他的丧,并且禁止人民的娱乐奏乐及婚嫁等等吉礼。他的意思一半固然是表示他们的排场,显显他们的威风,一半亦因为书经上有两句说尧的,叫作“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的原故,他们以为这个是很难得的,不可以不学他一学。但是百姓对于他的感情不但不能及尧,简直得到一个反面,哪个肯替他服丧?那个肯替他遏密八音?他们也知道做不到,只有用强迫之一法,或者派几个人,到处劝导发起,或者定一个刑罚,不如此的,要怎样怎样严办。那些臣民为了这种利害关系,无可奈何,只得服丧,只得停止音乐娱乐。试问:他们的心里是否真个悲悼吗?不要说被强迫的人决不悲悼,并且还要咒骂;就是那个天天穿素、日日哭临的人,试问他心里果然悲悼吗?亦不过虚伪而已矣。照这样看起来,只要有威权,有势力,就可以做得到,何足为稀奇。帝尧那时候的百姓是出于真心,所以叫作难得。何以见得他真。动呢?有二层可以想到:一层是四千年前,人心尚是古朴,这种狡诈无理的虚荣心、能欺自己而不能欺人的事情当然没有,当然不肯做。一层是百姓如果不是真心,这种举动殊属无谓。帝尧死了,如果丹朱是袭位的,还可以说巴结死的给活的看。现在帝尧既以天下让舜,出外十年,大家都知道天下已是舜的,巴结已死的尧有什么好处?而且还有一层,如果是舜、禹这班人强迫百姓如此的,那么舜死之后,禹死之后,当然仍旧抄这篇老文章。这个故事必定奉行,何以并没有听见?所以从种种方面看来,当时百姓的确是出于真心,并非虚伪,亦绝无强迫。史书上记载尧的至德,说他:“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瞻之如云,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穷民,仁昭而义立,德博而化广,故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治。”照这几句看起来,当时百姓之所以如此,真是应该之事了。闲话不提。

且说尧崩之后,薄海同悲,而尤其是舜,舜的对尧,不仅是因为翁婿之亲,也不仅仅是君臣之义,最感激的是知己之恩。

舜本来是一个匹夫,沾体涂足,困在草莽之中。尧独能赏识他,叫自己的九个儿子去养他,将两个爱女嫁他,后来索­性­连天下都让给他。这种虽说不是尧之私心,但是遇到这种知己,能无感刻?所以众人同是悲哀,而舜尤为伤心,思慕之极,竟有一刻不能忘的光景。后人记载上说,舜自从尧死了之后,随处都看见尧,吃饭的时候,看见尧在羹汤之中;立在那里的时候,看见尧在墙壁之上。以情理推想起来,这种情形,大约是有的。

一日,帝尧刚要举殡,舜率领群臣进去哭奠,又不觉过于悲哀。大家恐怕他成疾,就拉了他,到游宫外的花园里去散散。

这时正值隆冬,天气奇寒,为从来所未有。雪花飘舞,已经下了一日,然而还是搓绵扯絮的下个不止。举头一看,大地河山二房屋树木,无不变成白­色­,仿佛天地亦哀悼帝尧,为他挂孝似的。园林之中草木凋谢,黯淡无­色­,那禽兽亦都畏惧这股寒气,潜伏深藏,不敢出来。

大众走到一处,忽听得一声长唤,其响震耳。接着,又是一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两只鹤在那里叫。守园的人向大众说道:“先帝在时,日日来看它们,有时且亲自喂它们。自从先帝病后,没有来过,它们听见人声,就引颈长鸣,仿佛盼望先帝再来的样子,很可怜的。”大众听了,无不凄然。舜就向二鹤说道:“你们还纪念先帝吗?先帝已晏驾,从此再不能来看你们了。”二鹤听了,仿佛似乎知道,顿时哀鸣不已,引得大众格外泪流。呆呆的立了一响,方才回去。

次日,灵车发引,百官恭送,直到谷林地方安葬。那谷林地方的左右是个极热闹之所在,但是群臣仰体帝尧爱民的厚德,一点不铺排,一点不­骚­扰,谨谨慎慎的就将帝柩葬好。所以后世有两句记事的史文,叫作“尧葬谷林,市不改肆”。比到那后世之人,一无功德于民,而安葬的时候,拆民房屋,占民田地,毁人坟墓,弄得来人民流离失所,忿怨自杀,那个仁暴,真有天渊之别了。闲话不提。

且说葬事办好,百官回到平阳,最紧要的,就是这个君主继承问题。但是大家都属意于舜,不过此时正值居丧,不忍提及,细细考察舜的言语举动,除出悲悼帝尧之外,一切无异于平时,究竟不知道他的心思对于这君主大位是有意呢?是无意呢?亦不好探问。忽忽三年,帝尧丧毕,大家正要提议这桩事情,伯益适因有事,到舜那边去商量。

舜的家人回复道:“太尉昨日亲自背了包裹出门了,不许我们跟随,说道要到一个地方去转一转就来。临行时,有一封信交出,说如有政府里的人员来,可将此信交与他。”家人说罢,将信呈上。伯益听了,大为诧异。展开一看,原来信上的大意说道:某受先帝特达之知,以匹夫荐升至摄政,某感激先帝之知遇,又慨念先帝之忧勤,所以不惭愚鲁,不辞僭妄,毅然担任斯职,下以济百姓之困穷,上以释先帝之忧虑。自古以来,天下大宝,必传子孙或传同族,从无有以匹夫而继承君位者。某何人斯?敢膺非分!好在此刻元子丹朱谅­阴­之期已满,可以出而秉政。某谨当退避,尚望诸位同僚,上念先帝之恩遇,协力同心,辅佐少主,则某虽去国,犹在朝也。

伯益看完,非常惊慌,即来报告于他的父亲皋陶及弃、契等。大家商议一会,没有办法,梼戭道:“既然太尉如此居心,我看他一定深居潜藏,要去寻他,亦未见得能寻到,就使寻到,断不肯决然就个君位。我看恭敬不如从命,我们竟拥戴丹朱做天子,如何?”

大司畴弃道:“这个万万不可。先帝以为天下是个公器,不是个私物,所以在位几十年,忧心不解。得到太尉之后,其优方解。先帝虽崩,我们仍当以先帝之心为心,假使我们拥戴丹朱,那么先帝几十年欲禅位太尉之苦心岂不尽付流水?我们何以对先帝?况且丹朱庸才,先帝深恐他以为君而召祸,我们如果拥戴他,更何以对先帝呢?”

叔达道:“大司畴之言固然极是,但是太尉既然不肯就天子位,假使一定要去强迫他,势必至于潜藏隐遁,终身不出,那么国家之损失很大。我看不如权推丹朱即位,再访求太尉,请他出来辅政,岂不是两全其美。”

大司马契道:“汝言虽有理,但是丹朱­性­傲,肯不肯专心听从大尉是一个问题。况且丹朱慢游之习惯至今未改。太尉虽系元勋懿戚,到那时君臣的名分一定,又将奈之何?万一将来失德累累,遭诸侯百姓之叛弃,岂不难堪!先帝不传子而传贤,一半亦因为这个原故。我看还以慎重为是。”

大司空禹道:“照理而论,先帝既屡有禅让之议,我们应当推戴大尉。但是以人情而论,大尉受先帝殊遇,与丹朱又系至亲,应该让给丹朱,两项都是说得去的。但是还有一层,天下诸侯及百姓之心究竟如何,我们应该顾到。仅仅我们几个大臣说拥哪个,戴哪个,恐怕不对呢。”大家听了,都以为然。

于是议定,一面到处去访寻太尉,一面仍旧同心协力,维护这个无君的政府。对于君位问题,只好暂且不提。凑巧帝子丹朱此时亦忽然觉悟了。他心中暗想:“父亲当日既然苦苦的要拿天下让给舜,舜三十余年的治绩已深入人心,天下诸侯的心理都向着他,我如何与他争得过?现在他虽说避开让我,但是我哪里可以挨在这里呢?不如我亦避开了,试试天下诸侯的心。倘使天下诸侯因为寻舜不着,而仍旧找着我,那么我当然名正言顺的做天子,否则我避开在前,亦可以博一个能承先志的美名,又可见我之能让,岂不是好!”想罢,便将此意和大司畴、大司马两个伯父商量,二人非常赞成。于是丹朱亦避开了,他避的地方,就是房。按下不表。

过了几日,忽报东方有十几个诸侯来了,秩宗伯夷忙出去迎接招待。那些诸侯向伯夷问道:“某等此来,专为贺太尉登极而来,未知太尉何时登极?某等可以预备朝觐。”伯夷便将舜避丹朱、不知所往的情形说了。那些诸侯道:“大尉亦未免太拘泥了。这个大位是先帝让给他的,弃而不受,何以仰副先帝在天之灵?况且四海百姓无不仰望大尉早登大宝,现在如此百姓亦都失望。既然太尉出亡,某等在此,亦属无谓,暂且告辞,等大尉即位时再来吧。”说着,一齐起身。伯夷无法,只得听他们自去。

过了几日,南方诸侯到了,亦如此说。后来西方、北方的诸侯到了半途,听说舜不即帝位,纷纷都折回去。大司畴看到这种情形,就和大家商议道:“照此看来,太尉这个帝位真叫作天与人归,恐怕万万逃不脱。不过他现在究竟隐在何处,我们须赶紧设法去寻才好。”于是就各人意想所及,猜了几个地方是舜所一定要去的,派了几个­精­­干­之人分头去找,按下不提。

且说舜有意避丹朱,在那居丧三年之中,蓄心已久,预备已妥,一到丧毕,料想大家要提到这事,所以不谋于妻子,不告于朋友,悄悄的背了包裹,独自出门。三十年养尊处优、身­操­国柄的舜,又恢复了他从前冲风冒雨、担凳徒步的生涯。他出门向东南走,逾过王屋山,渡过大河,直向帝尧坟墓而来。

在帝尧墓前叩拜一番,默默地将苦衷祷诉,请尧原谅,然后就向近旁南河之南的一个地方,暂时住下,以探听帝都消息。如果丹朱已践大位,那么自己就不必远飏,尽可归去,侍奉父母,尽人子之职,享天伦之乐,岂不甚好!

哪知消息传来,丹朱并不即位,而且已远避到房地方去,大司畴等正派人四处在那里寻找自己。舜料想此地不可久居,于是急急的再向南而行。这次舜微服易装,扮作老农模样,又将口音变过,处处留意,所以一路行来,竟没有人识破。过了沛泽,又逾过淮水,前面一望,渐见大江。回想当年从此经过之时,洪水滔天,海波冲荡,而今则处处耕耘,人人乐业,文命之功真是不小呢。独自一人,正在且行且想,忽然前面迎上一人,向帝注视了许久,陡然叫道:“仲华兄,你为何作这等装束?现在要到哪里去?我听说你就要践天子位了,何以不在帝都,而反在此?”舜大吃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续牙的兄弟晏龙,从前曾经见过的。忙向他招呼,且叫他不要声张,便将此次避位情形告诉了。遍。晏龙道:“照先帝的遗志遗命,这个天下当然是仲华兄的。就是依现在百姓的心理看来,这个天下亦应该是你的,你还要推让它做什么?”

舜道:“百姓的心理你何以见得呢?”晏龙道:“你。路来,听见童谣的讴歌吗?哪一处不是讴歌你的好处,哪一个不是讴歌你的仁德?何尝有人讴歌丹朱?可见得你的功德入人已深,所谓天下归心了,你还要避他做什么?”舜道:“这件不过偶然之事,何足为准?”晏龙道:“恐怕不是偶然之事,处处都如此呢。”舜听了,默然不语。晏龙又问舜:“此刻到何处去?”舜道:“我是汗漫之游,萍踪浪迹,绝无一定。”

晏龙道:“那么也好,我现在闲着无事,就跟着你走,和你作伴,免得你寂寞,你看何如?”舜听了大喜,两人遂一路同行。

舜问晏龙:“三十年不见,你一向做什么事情?”晏龙道:“我的嗜好你是知道的,不过研究音乐,访求琴瑟,十年前总常跑到仰延那边去,和他讨论讨论。后来仰延死了,颇觉寂寞,想找你的老师纪后,又找不到,现在正无聊呢。”

舜听见仰延已死,纪后又不知下落,睠怀师友,真是不胜感慨。后来又问起续牙等,晏龙道:“家兄此刻听说在雍州,恰亦有好多年不见了。他那个­性­情太高尚。前几年在豫州遇到他,我说你仲华见代天巡守,要到豫州来,他就想跑。我又劝他说:‘朋友自朋友,做官自做官,你固然不愿做官,但是和那做官的旧朋友谈谈,亦是无妨,何至于就玷污了呢?’他听了,依旧笑笑不语,过了两日,仲华见你没有来,他对于我竟不别而行,又不知到何处去了。所以揣测他的­性­情,竟是以与富贵人结交为可耻似的,岂非过于高尚吗?”

舜听了,嗟叹一回,说道:“先帝和伯奋、仲堪等都是他的胞兄。先帝在日,何尝不寻访他?就是伯奋、仲堪等亦何尝不寻访他?然而他始终隐遁不出,他对于手足至亲尚且如此,何况朋友!”说罢,又嗟叹几声。

后来又问起洛陶、秦不虚、东不识、灵甫、方回、伯阳诸人,晏龙道:“他们的­性­情也和续牙家兄一样。绝人逃世,入出惟恐不深。近几年来,这六个人我亦好久没有通音信。方回比较圆通些,偶尔还到各处走走,近来听说在泰山左近居住吧。

二人且谈且行,不觉已到江边。晏龙道:“现在怎样?我们渡江不渡江?”舜道:“此地离苗山不远,我有三十多年没来了,想再去望望旧日的伴侣,不知他们现在如何?”因将那年求医遇风、溺海遇救、及受当地人如何优待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晏龙听了,对于那些土人的义侠非常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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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回 董父豢于雷夏 尧崩葬于谷林

第一百四十一回 重到会稽百官官 迎即位分命都蒲坂

当下二人渡过大江,又逾过震泽,到了东江下流的南岸,就是当年洛陶等寻着舜的地方。访求那些同甘共苦的居民,一个也找不到。原来水土一平,他们都搬回去了。舜与晏龙就沿着江岸直到苗山之下。那些土人看得两人来历古怪,都来聚观。

舜正在访问的时候,有一个老者向舜问道:“尊容莫非就是虞仲华先生吗?”舜向那老翁一看,原来就是从前一个相识的同伴,不禁大喜,便说道:“哦,原来是你!长久不见。从前你没有须,现在你须竟如此之长,怪道我一时不认识,你好吗?”那老者知道真个是舜,欣喜之至,也不及再和舜问答,就和在旁观看的那些人说道:“这位就是我从前常常和你们说起的虞仲华先生,他说将来一定再来,今朝果然再来,真是个信人。你们赶快去通知东邻伯伯和西溪边的叔叔,叫他们快些来欢迎,他们亦盼望死了!”那些人飞驰而去。

那老者才问舜道:“仲华先生,你一向好吗?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别三十年之久到今朝才来?今朝想来有便事过此吗?我们真要盼望死了!”又指指晏龙问道:“这位是令亲吗?”舜道:“不是,是朋友。”那老者道:“好好,现在先请到我家里去坐坐。”当下舜和晏龙就一直跟到他家里。

大家坐定,正要开谈,只见一大堆人拥着一个拄杖的龙钟老翁慢慢而来。那老者一见,就说道:“西溪边的老叔叔来了。

老叔叔,虞仲华先生在这里呢!”舜等忙站起来。只听见老叔叔巍巍颠颠的喘着,说道:“仲、仲华兄,你、你难得竟来看、看我们。”说到这里,似乎气喘接不上气。舜看见,忙扶他坐下。接着,东邻伯伯又来了,一见面,就过来握着舜的手,说道:“你一去不来,真想煞我们了。前几天,我们还在这里提出你呢,西溪老叔叔还说,只怕今生没有见你的日子了。我道难说的,仲华先生是个有信义的人,如果可以来,一定来的。

”说时向大众看了一转,续说道:“怎样?是不是给我说着,果然来了嘛。”

这时那老叔叔气喘已止,便问道:“仲华兄,你今尊大人。

令堂大人都好吗?令尊大人的目疾怎样了?”舜见问,忙改容恭敬的答道:“仗你老先生的福,都好都好,家父目疾亦全愈了。”那老叔叔道:“恭喜恭喜。我记得你上次说起,尊大人比我小几岁,今年大概已有九十外了,耳目牙齿和步履一切都还好吗?不瞒你说,老夫痴长了几岁,今年一百零三岁,但是种种都不中用了。仲华见,你今年几岁?”

舜道:“某今年六十二岁。”那老叔叔向大家说道:“怪不得,当初仲华兄到此地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正是年富力强,而今鬓毛都已斑白,难怪我这老夫不中用了。”东邻伯伯问道:“仲华兄,你一向究竟在何处?”舜一想,不好实说,只能用权词答他道:“一向亦不常在家中,随便在各处做做事。

你们从什么时候迁回此地的?”

那老者道:“自从那年天子叫崇伯前来治水,水逐渐退去,我们记念着祖宗的坟墓,所以大家商议仍旧搬回来,有一部分更迁到海滨旧处去。不过我们两处相离甚近,时常来往。仲华兄,你既然来了,且在此间多住几日,将来再到那边去看看。

那边的人亦非常记念你呢。”

舜想起从前相聚之人及共患难之人,一一问及,谁知有好些都下世了,不胜叹息。现在看见的四十岁左右之人,在那时都是孩提。三十岁左右之人,在当时均未出世。回头一想,三十余年的光­阴­迅若激矢,人事变迁,新旧代谢,不禁感慨系之。

这日晚餐,大家公备了酒肴,请舜等宴饮。席间谈起国事,帝尧逝世,大家无不叹息,说道:“真正是圣天子,我们大家都替他服三年之丧,刚才除去的呢。”老叔叔道:“听说那位圣天子晚年­精­力不足,将天下之事交给他一个女婿,叫做什么太尉舜。这位太尉舜的行政亦是至仁至德,我们老百姓亦着实感激他。听说圣天子崩逝之后,已将这个君位让给他,不知道是不是?二位从北方来,知道太尉舜已经即位了没有?”

晏龙听到这句,忍不住说道:“他哪里肯即位?已经改装逃走了。”大家一听,直跳起来,齐声说道:“为什么要逃走?

为什么要逃走?”晏龙刚要开口,舜忙抢着说道:“我想他不能不逃。天子大位应该传给儿子的。他姓的人,哪里可以继续上去?而且这个大尉出身很微,受了圣天子莫大的恩典,照良心上说起来,亦不应该夺圣天子儿子的君位。再加之以太尉和圣天子的儿子又是甥舅至亲,夺他的君位,于人情上怎样说得去?所以他不能不逃了。”

那东邻伯伯听了,揎袖露膊的说道:“照你这样说来,这位太尉的确是个好人。不是好人,这几十年来亦行不出这许多仁政。他这回子的逃是应该的。但是我们小百姓只盼望得到一个圣君,不管他应该逃不应该逃,我们总要他出来做天子。假使换一个别人,我们誓不承认。”那老者道:“照仲华先生这样说来,太尉亦不必逃,仍旧请圣天子的太子即位。这位太尉仍旧在那里做官辅佐他亦甚好,何必逃呢?”

舜道:“这位大尉恐怕不逃之后,大家都要像东邻伯伯的一定要他做天子,那么怎样?岂不是始终推让不脱吗?所以不能不逃。”东邻伯伯道:“他会逃,我们会寻,寻着之后,一定要叫他做天子。他怎样呢?”西溪老叔叔道:“你们放心,不怕他飞到天外去,一定寻得着的,不要管他。来来,我们再­干­一杯。”说着,举起大杯,一饮而荆晏龙忍不住,屡次要想实说,舜用眼睛止住他,他才不说了。酒罢之后,各人散去。

舜和晏龙就住在那老者家里。

次日,又到舜从前躬耕的地方看看,只见那口井依然尚在,旧地重游,不胜感慨。过了两日,舜记念从前落海遇救的那个地方,就和晏龙同着几个旧友到那边去。那边的旧友亦有好几个还在,看见舜到,又是一番热列的欢迎,不必细说。舜等住宿几日,到前时上岸的地方看看,只见那些峭峻的岩石,不过水势既平,离海边已很远了。从前所耕的田与所凿的井依然尚在,晏龙好事,取过钻凿来,在那井旁石上凿了“舜井”两个字。众人不认字,忙问道:“这个是什么意思?”舜防恐晏龙实说,便道:“这个表明记念我的意思。”幸喜众人亦不深究。

又过了一日,舜要动身,众人苦苦相留。正在相持之际,忽然有人飞奔前来,报告道:“西村来了几个贵官,口口声声说道:‘来寻大尉的’。我们问他太尉是什么人,他们说:‘就是这几天新到你们这边来的那个人,太上圆首,龙颜,日衡,方庭,大口,眼睛有重瞳子的。’我们回复他说:“只有一个虞仲华先生初到此地,状貌是如此的,并没有什么太尉。’那贵官道:“虞仲华先生就是大尉了。’立刻叫我们领了他来,此刻已在外面。

舜没有听完,就暗暗顿足,说道:“糟了,给他们寻着了!

”刚要设法,只见外面已闯进几个人,原来是伯虎、季狸、仲容、叔达四个。一见舜,便说道:“太尉何以自苦如此?竟避到这里来?现在请回去吧!”舜道:“元子朱即位了没有?”

叔达道:“他怎样能够即位呢?”说着,就将四方诸侯来朝的情形说了一遍。伯虎道:“后来还有两路诸侯有讼狱之事,来求朝廷评判的。听见说太尉不肯即位,亦就转身而去,宁可不要辨别曲直。我们看起来,非大尉即刻归去践位,无以厌天下之望,太尉千万不要推让了!”这时许多土人已经知道仲华先生就是太尉舜了,连那东邻伯伯、西溪老叔叔等一齐都来,大家高兴得了不得,力劝舜去践天子位。季狸亦劝道:“天下属望,都在太尉一身,如果不肯答应,则天下无主,何以对天下之人?假使硬要立丹朱为天子,恐怕将来倒反使他受辱,爱之适以害之,又何以对得住先帝呢?”舜听了,非常感动,就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去。”

大家听见舜已答应,都非常欢喜,东邻伯伯这时知道舜就是将来的天子,不觉为名分所拘,不敢如此前心直口响的乱说,但是背地里仍旧悄悄的和那些村人说道:“你们看,如何?我说一定要他做天子的嘛。”西溪老叔叔亦说道:“我说一定会寻得着,不怕他飞上天去,现在岂不是寻着了。”

不提众人纷纷窃议,当下仲容说道:“太尉既然答应我们,就去吧,诸侯百官都在前面伺候迎接呢。”舜听了,慌忙起身就走,又和晏龙说道:“你肯和我同去辅佐我吗?”晏龙答应,于是一同前行。那些村人无论男女悉数来送。

到了一处,远远见前面车马旌旗,人聚如蚁,伯虎遥指道:“那边就是百官恭迎太尉了。”那些百官遥见舜来,都慌忙上前迎接,舜一一与之答礼。百官请舜升车,舜回转身与众村人话别。众村人见舜要去了,一齐跪在尘埃。东邻伯伯、西溪老叔叔有的竟哭起来。

舜慌忙还礼,并叫他们起来,说道:“你们记念我,我亦非常之记念你们。不过现在答应去做天子,做了天子之后,决不能再如从前之自由,要再来望望你们,如此千山万水,恐怕有点难了。但是我总纪念你们,假使遇到巡守之时,或有便,或者可以再来。否则我寻到一个贤者,将天下让给他,亦可以来。再不然,我的几个儿子之中叫他们一个到这里来,和你们一起居住,亦表明我不忘患难贫贱之交的意思。你们亦须好好的做百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妻柔,勤俭谋生,和气度日,这是我所希望的。”大家听了,一齐说道:“太尉的话是金玉之言,我们没有不听从的。太尉做了天子,四海之内都受到太尉的恩泽,岂但是我们呢!能够再来看看我们,固然是我们的幸福,就使不来,我们亦感激不朽了。”

当下舜就升车,由百官簇拥径北上。路中问怕虎道:“汝等何以知我在此地?”伯虎道:“大司马料定太尉所到的地方不过是从前耕稼陶渔的几处,就派了大章、坚亥二人去寻访。

他们回来报告说,太尉和一个人渡江而南,知道一定是到此地来了。”舜听了,方始恍然。

走了多日,到了平阳,大司畴等率百姓郊迎,大家都是欢天喜地。后来择了一个即位的吉日,是十一月初一日。这日适值是甲子日,于是就以这个月为正月,这一日为元日。到了这日,舜穿了天子的法服,乘了天子的法驾,到文祖庙里来祭祀。

从此以后,太尉舜就变成帝舜了。自古以来的天子,总是贵族或诸侯做的,以一个耕田的匹夫而做到天子,舜要算是第一个。

且说舜即位之后,第一项政令就是改国号。舜本是虞幕之后,从前受封于虞,后来又变了虞姓,现在就改国号叫作虞。

第二项政令,是安顿丹朱,使他得所,所以改封他一个大国,地名亦叫丹渊,叫他敬奉尧的祭祀,一切礼乐,使他齐备,待之以宾客之礼,以示不臣。丹朱此时尚在房地,帝舜派人前往,加以册封。丹朱听了亦大喜,就带了他的家属到丹渊去就国。

第三项政令是任命百官。帝舜意中虽是有人,却不先发布。

一日视朝之际,问四岳道:“汝等试想想看,有哪个能够使先帝之事办得好的人,叫他居总揽百官之职。”大家都说道:“只有伯禹,正在作司空,是他最好。”帝舜道:“不错。”

就向禹道:“先帝之事,无过于治水。汝有平水土之大功,汝可以总百官之职,汝其勉之。”禹听了,再拜稽首,让于稷、巢、皋陶三人。帝舜道:“汝最相宜,不必让了。”禹只能稽首受命。弃的大司畴仍旧原官不动,不过将司畴改稷,原来稷是秋种、夏熟、历四时、备­阴­阳的谷类,所以最贵,而为五谷之长。司稷与司畴、司农、司田,名异而实则同。司畴、司田,以地而言;司农,以人而言;司稷,以物而言。《书经舜典》:“汝司稷,播时百谷”,与上文司空,下文司徒同一体例。不过“司”字与“后”字,一正一反,形状相似。后人因为周朝追尊弃为后稷,把后稷二字看惯了,因此钞写《舜典》之时,将“司稷”二字误为“后稷”,以致于文理弄得不通,而生出后人多多少少的疑问。其不知《舜典》命官,每个官职之上多加一个动词,除司空、司徒外,如士曰作,虞亦曰作,工曰共,秩宗曰作,乐曰典之类皆是。断无有对于弃独称后者,非官名,亦非人名,万万讲不过去,在下想当然耳。以为是写错,或许有点道路。闲话不提。

且说帝舜改司畴为司稷之后,又将巢仍旧改任大司徒。司马一官暂且不设。又将皋陶的士师之官改称一个士字,三人总算都是原官,并无更动。帝舜又问道:“如今大司空既然总揽百揆之事,公务甚繁,那个司空本职的事情恐怕不能完全顾到,朕打算画出一部分,来恢复从前共工之官,汝等想想看,何人可以胜此任务?”大家不约而同的说道:“只有倕可以,他是个五朝元老,经验学识都极丰富的。”帝舜道:“不错。倕,汝作共工。”倕听了,亦再拜稽首,辞让道:“老臣­精­力已衰,未能肩此重职。老臣部下殳、牂、伯舆三人随老臣多年,才于均优,请帝择一而用之。”帝舜道:“不必,汝做吧。他们未必肯僭你。”倕亦只好再拜受命。帝舜又问道:“哪个能够使我的上下草木鸟兽安顺?本来隤□是上等人物,但是他久病了,一时未能痊愈。此外何人适宜呢?”大家齐声道:“伯益随大司空周历海内外,于草木鸟兽研究甚­精­,是他最宜。”

帝舜道:“不错。汝作朕虞。”伯益亦再拜固辞,说道:“朱、虎、熊、罴四位,随随聵□宣力有年,勤劳卓著,请帝选择用之。臣年幼望浅,实不敢当。”帝舜道:“不必让了,还是汝相宜。”伯益亦只能稽首受命。帝舜又问道:“哪个能掌管朕的天地人三种典礼?”大家齐推道:“止有伯夷,于礼最有研究。”帝舜道:“不错。伯夷,朕命汝作秩宗。”伯夷听了,亦再拜稽首,让于夔和晏龙。帝舜道:“不必,汝去做吧。”伯夷亦再拜受命。帝舜叫道:“夔,朕命汝为典乐之官,并命汝去教导胄子,汝好好去做!”夔亦谨敬受命。帝舜又叫晏龙道:“龙,朕命汝作纳言之官,早早晚晚,将朕之言传出去,传进来。汝是朕之喉舌,汝须谨慎,不可弄错!”龙亦再拜稽首受命。

帝舜又说道:“从前黄帝之时,苍颉为左史,诅育为右史,记载国家大事和君主的言行。这个官职非常重要,万不可缺。

现在朕命秩宗伯夷兼任史官之职,汝其钦哉!”伯夷听了,又慌忙稽首受命。帝舜又道:“朕在先帝时,摄政二十八载,承诸位同僚竭诚匡佐,朕深感激。诸位之忠,诸位之功,非对于朕一人之忠之功,乃对于先帝之忠之功,对于天下百姓之忠之功也。所有诸忠臣、诸功臣、姓名事迹,朕已制有银册,一一书于其上。现在伯夷既作史官,这亦是史官之事,朕就将这银册交给汝,汝作史之时,亦可作为根据。”伯夷听了,又再拜稽首。当下任官已毕,其余小官,由各大臣自行荐举委任,帝舜亦不去管它。

第四项政令是建都。照例换一个朝代,是一定要另建新都的。帝舜择定了一个地方,名叫蒲坂。此地在大河东岸,从前帝舜曾在那里作陶器,后来娶帝尧之二女亦在此地。君子不忘其初,所以择定在此。而且近着大河,交通很便,离老家又近,便叫大司空、秩宗、共工三人率领属官工匠等前往营造,一切规模,大致与平阳相仿。四项大政发布之后,帝舜暂时休息。

一日,忽报隤□死了。帝舜听了,着实伤感,回想从前在野时,八元八恺之中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他。如今我新得即位,正想深加倚畀,不想就此溘逝,实属可叹!当即亲临其家,哭奠一番,又从优叙恤。这都是照例之事,不必细说。

后来各地的百姓因为他随禹治水之时驱除猛兽、鸷鸟及毒蛇、害虫等,功绩甚大,立起庙宇来祭把他,给他取一个号,叫做百虫将军,亦可谓流芳千古了。但是他姓伊,名益,号又叫柏翳,与皋陶的儿子伯益声音相同,并且掌管草木鸟兽,其职司同,后人往往误为一人,不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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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回 重到会稽百官官 迎即位分命都蒲坂

第一百四十二回 封第象于有庳 立学校以施救

一日,帝舜退朝后在宫中,他的妹子敤首忽然跑来说道:“二哥,前日你用天子之礼去朝见父亲,父亲乐不可支,说道:‘有二哥的这样大孝,自然应该享有这样的尊荣,这真是吾家之福呢。’哪知母亲听了这话,心中有点不自在,便说道:“阿哥固然好了,兄弟没有出息,做阿哥的亦没有体面。我想舜儿做了天子,大权都在他手里,今朝封那个人的官,明朝拜这个人的爵,弄得来烈烈轰轰,但是自己的嫡亲兄弟,何不封他一个官爵呢?’母亲在那里如此说,便是三哥也有点气忿忿的样子,我看如此情形,总有些不好。二哥你再想想看。”

舜问道:“后来父亲怎样说呢?”敤首道:“父亲说,舜儿对于兄弟是极友爱的。他不封兄弟,必定有一个不可封的道理,或者还要迟几日,亦未可知。母亲听了这话,才不言语。

”舜听了,默然良久,方说道:“我岂不想使三哥富贵?但是有两层为难:一层是三哥对于国家百姓并无一点功劳。土地爵禄,是崇德报功之物,是天下的公器,并非天子一人之私物,可以随便滥用。第二层,三哥对于治民经国之道,素来一点没有研究,就使封他一个诸侯,他明朝竟暴虐起来,或者刑政废弛起来,必定受百姓之反对,或者受朝廷之贬黜,岂不是倒反身败名裂吗?所以我正在这里想,想不出方法。”敤首听了,亦连连点头,说道:“不错,那么只好且看吧。”

哪知过了一日,帝舜去朝瞽叟,他的后母亦在旁边。帝舜问安已毕,瞽叟忽然说道:“儿啊,自古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同气连枝,是一样的。现在你做了天子,可谓富贵之至,但是兄弟象依然是个匹夫,似乎相形之下,太觉难堪,你有法可以给他想吗?”帝舜未及答言,他后母就接着说道:“兄弟从前待你是不好的,但是你是个有名的仁人,我虽不曾读过书,然而亦听见有两句道:‘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兄弟从前纵有万分的不好,望你总看我们父母面上,不要记他的恨,好歹给他想一个方法吧!”

帝舜听了,惶恐之至,便将前日和敤首所说的两层意思,更加委婉的向父母说了一遍。瞽叟听了,叹口气道:“是啊,我知道你是个极友爱的人,不封兄弟,必定有一个原故。既然如此,象儿亦不必再妄想了。”那后母道:“且慢,舜儿!我知道你是向称大智的人,什么事情你办不了?如今虽则有这两层困难,但是我想你必定有方法可以斡旋。你是亲爱兄弟的,再想想着吧。”

帝舜至此,只得说道:“方法是有一个,不知道兄弟的意思愿不愿?待儿去问了他再说。”那后母道:“不必问他,同我说就是,你且说来。”帝舜道:“第一项,路的远近,计较不计较?”那后母道:“你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是说,近地不可封,远地可以封了。是不是?”帝舜应道:“是。”那后母道:“近地与远地有什么分别?难道近地天子不得而私之,远地可以私用吗?”帝舜忙陪笑道:“不是不是。近地人人所贪,必以待有功。封兄弟于近地,为众人所注目,易启物议。远地人之所弃,容易使人忽略些。还有一层,近地难于见功,远地逼近蛮夷,易于树绩。现在三弟一无功劳,儿封他一个地方,虽则近于私情,但是几年之后,成效卓著,那么就有可以解释,不受人之指摘了。”

那后母道:“你刚才不是说,象儿不知道政治吗?边地远方,逼近蛮夷,人地生疏,哪里会得有成效呢?”帝舜道:“儿所以还有第二层要问三弟:不知道三弟但是要富贵尊荣呢?

还是兼要那刑赏政治的权柄呢?兼要刑赏政治的大权,儿有点不放心,恐怕吃不住,弄糟了,倒反为难。如其只要富贵尊荣,那么儿有办法,三弟尽管去做那边的诸侯,居这个爵,享这个名。由儿另外派遣­精­明强­干­的人去代治那个国家,一切赋税等等统归三弟,岂不是富贵尊荣都齐全了吗?”

那后母听到这话,正在忖度,尚未发言。那象本在后面静听消息,等到这个时候,觉得万万忍不住,直跳的跳出来,叫道:“二哥,好的好的!就是这样吧!我横竖不知道什么治民理国之道,我只要富贵尊荣便罢了。”帝舜听了大喜。过了几日,就发布命令,封弟象于有庳,但是象不必一定在那个国里,仍旧可在家伺候父母,来往极为自由,亦算是幸运之至了。

一日,帝舜视朝,问群臣道:“从前洪水为灾,百姓流离荡析,艰食鲜食,生命尚且不保,当然谈不到“教育’二字。

如今水土平治已经二十余年,大司稷播时百谷成效卓著,天下百姓大约都可以算小康了。但是人心容易为恶,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古人说的话一点都不错。大司徒历年播教以来,教他们亲睦,教他们谦让,效验亦已大显。不过朕的意思:于成|人而施教化,收效较难,因为习惯已成,成见已深,一时不容易改转,不如先就重蒙教起,古人说:‘蒙以养正,圣功也。’所以朕拟大规模的设起几个场所来,无论什么人家的子弟都叫他来学。这个场所的名字,就叫作学。学有二种:一种是学些技能及普通的知识;一种是学做人。有了技能和知识,将来长大之后就不至变为游民,可以得到一个相当的职业,以维持其生计。知道了做人的道理,将来长大之后,到社会上去,就是一个善人。人人都能如此,国家岂不是就大治,刑罚就可以不用吗?古人说:‘移风易俗,莫大于教。’肤的意思如此,汝等以为何如?”

大司徒道:“帝之言甚是。臣的意思:教固然要紧,育尤其要紧。人之初生没有不善的,所以不善的原故,就是为习俗所染。譬之一根丝,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近朱则赤,近墨则黑。所以能够另辟一个场所,订定一种教法,造成一个环境,使他左右前后,所见所闻,无非是个正人,无非是个善事,那么就是他天­性­本恶,亦可以化而为善,何况本来是善的呢?

所以帝的主意甚是,臣以为可行。”

帝舜道:“那么有两项要先决定。第一项,是教育的宗旨究竟如何?朕的意思:最好定一个极简极赅的字,做一个标准,然后依了这个标准做去,自然容易达到目的。”

于是大家一齐思索,有的主张用“让”字,有的主张用“仁”字,有的主张用“孝”字,纷纷不一。帝舜道:“朕看起来用‘孝’字最妥当。‘孝’为百行之原。先帝当日就最重‘孝’字,但是百姓识浅,以为‘孝’字是专对父母而言,对于常人应该如何,他就不知道了。所以朕拟于‘孝’字下再加一个“弟’宇,使百姓知道,对于父母固然要孝,就使对于常人中年纪比我长的,亦要恭敬。那么不但家庭安宁,就是社会上亦不会纷扰。”

大家听了,都以为然。于是就通过教育宗旨:是“孝”、“弟”二字。帝舜又道:“第二项,是教育的科目。这种科目,包括知识、技能和做人之道三种,均在其内。怎样定法呢?”

秩宗伯夷道:“依臣意见,礼是立身之本,当然是一科,不可不学的。”大司稷道:“我国以农立国,农不可不学,当然亦是一科。”伯益道:“依臣看来,草木鸟兽与人的关系很切,用处亦最大。博物的人,古称为君子,当然要算一科。”共工倕道:“古之圣人,制器用以便民,利浦万世。就使是自己不能够发明,寻常日用的物件自己能做,亦很便利。臣想起来,当然亦要列一科。”乐正夔道:“声音之道与政治相通,而且可以变化人的气质,功效甚大。臣的意思,音乐亦应该列作一科。”

帝舜道:“汝等之言,皆甚有理,可按照童蒙的年龄和程度之浅深编制教科书等,以便诵读、学习。但朕还有一种见解,书本上的教育是形式,不是­精­神。形式上的效用浅,­精­神上的效用深。怎样叫­精­神上的效用呢?师长做一个榜样,弟于从而效之,才叫作学。那么教育之­精­神全在乎师长了。师长的学问才识、尤其是道德人品的确项项可以做弟子的模范,那么弟子观之而感化,无形之中,收效自然甚大。否则学问才识不足,甚至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那么书本上的教育尚且弄不明白,何以使弟子率教呢?所以朕的意思:兴学之后,择师是第一要事。择到良师之后,一切接待师长的典礼要非常降重,然后师尊,师尊然后道重。即使一时选择未­精­,误延不良之师,但对于他亦只可婉言微讽,使他自去,万万不可加之以处分,或撤换等字样。因为学中之师是国家或官吏所延请的。国家和官吏既然延请到不良师,误人子弟,那么国家和官吏先应该自己引咎,处分自己,岂可将所延不良之师处分撤换,显示自己的威风,就此了事?要知道世界上的事都是一种偶像,大家说要尊敬,就尊敬;大家说不要尊敬,就立刻可以不尊敬。师长是教弟子的,要使弟子尊敬的。弟子能够尊敬师长,才肯听他的训诲,学他的榜样。假使师长可以处分,可以撤换,那么弟子对师长就有轻视之心了。虽则那不良之师长的确可以处分,的确应该撤换,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师’字。此也是师,彼也是师。师之尊严既然动摇,教育之根本就有大半失败。尤有一种弊习万不可犯,有些知识浅薄的人,看见桀骜不驯的子弟在那里攻击师长,他不责子弟之桀骜,而反责师长之无能,甚且助子弟去驱逐师长,这个真是怪现状。果然如此,以后这个学中除非不再延师;假使延师,有气节的哪个肯来?来的一定是为衣食问题而来的师长,其中并非没有学问才识兼全的人,亦并非没有热心教授的人。但是他既以自己的衣食为前提,那么有些地方就不能不圆通,不能不敷衍,不能不迁就,决不敢再抗颜而为师了。既然有一个被驱逐的覆辙在前,深恐怕再惹起弟子之反抗,兜头一想,何苦来?彻底一想,何苦来?几个何苦来一想,立刻变成好好先生。那种教育,还有价值吗?所以朕的意思:要讲教育,必须要讲­精­神上之教育,要尊师,要严师,才可以显得出教育之­精­神而收效大。汝等以为何如?”

大家听了,都极以为然。退朝之后,就分头前去预备办理,不提。

且说帝舜自从娶了娥皇、女英之后,忽忽三十余年。娥皇无所出,女英生一男一女。男名叫均,女名叫玉,这时年龄都在二十以外。帝舜因看得怕益少年英俊,且治水功绩甚大,有心相攸。一日,叫伯奋、季仲去执柯。皋陶父子自然一口答应。

于是六礼齐备之后,玉女就嫁了过去。当那嫁的这一天,帝舜封伯益一块土地,其名叫费。又赐他一道册命,上面写着: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皂游,尔后嗣大出。

这次婚礼,虽则一切简朴,不尚奢华,但是却亦忙碌得很。

等到婚事完毕,恰好大司徒等奏称:“建学已成,一切教科章程统统拟定,请帝察核,择日开学。”帝舜将章程看了一遍,大致均甚完美,就定了一个吉日行开学礼。

帝舜先行斋戒沐裕到了这一日,帝舜率同群臣亲自视学,先向西郊而来。原来当时设立的学校有两个,一个是小学,在国都之中,专收重蒙程度低浅的人。因为他们年龄幼稚,寄宿不便,所以设在国中,以便出入。一个是太学,设在西郊,专收年龄长而已有小学根底之人。这种人都系研究专门学问,设在城市之中容易分心,所以设在郊外,使他们能够屏弃一切,专心向学。

这日,帝舜等到了太学,那些聘请的教师和招收的学生都在门外迎接。帝舜看见,连忙下车,与各教师行礼,又向诸学生答礼,然后揖让入门。只见那门内是一片广场,广场的居中一所极大的房屋,房屋四周,都环以水,作一个大圆形。东西南北各设一桥,正对房屋的东西南北四门。帝舜等从正南桥上过去,见那房屋轩然洞开,四面明敞,里面宽广,约可容数百人。外面阶下陈列的钟鼓乐器不少,房屋正中供奉的是历代先圣先师的遗像,下面陈列着许多俎豆,并各种祭品。

帝舜至此,就请各教师对先圣先师行释奠礼。各教师哪里敢占先,一定谦让。帝舜道:“不然。今朝假使在朝廷宗庙之中,诸位是臣子,当然事事以朕为先。如今在国学之中,诸位均系师长,当然是诸位为先了。朕是治百姓的,诸位是教百姓的,职任相同。而诸位又系朕所以礼聘请而来的人,名分是师,亦是宾,朕哪里敢僭宾师呢?”各教师听了,不得已,只得序齿的分班向先圣先师像前行礼释奠,室外乐声大作。然后帝舜率领群臣再向像前行礼释奠,乐声又大作。奠完之后,乃叫各学生亦向像前行礼,然后帝舜亲自延请各教师至上首西向立,众多学生在下首北面行谒师礼,各以束修为赀。礼毕之后,众学生退向下方,各教师一一都有训勉之语。语毕,帝舜又与各教师稽首行礼,口中说道:“一切费心。”然后退出,视学之礼总算完了。

纳言晏龙乘间问帝舜道:“刚才帝在学中对各教师未免太客气了。”帝舜道:“朕想就该如此。如此隆重师长,在各师长知道他自己身分之高,自然不敢稍有苟且溺职。在众弟子见之,自然更觉尊敬师长了。朕闻古时帝王命将出师,必亲自跪而替他推毂,曰:‘阃以内我做主,阃以外你做主。’文武虽然两途,理由不过一个。学校之中,当然以师长为主,这是朕所以客气的意思。”晏龙听了,方才明白。

过了几日,帝舜视朝,又和群臣说道:“联从前说学校教育以­精­神为主。­精­神的发生,以躬行表率为先。现在教育方针既然定了‘孝’、‘弟’‘二字,那么怎样孝?怎样弟?不可不立一个模范,给众弟子看看。所以朕拟定了一个养老的典礼。

凡年老的人,在学宫里奉养他起来,使众弟子见了,知道天子之尊对于老者尚且如此,那么他们自有所观感,而兴于孝兴于弟了。所以大学亦可称为上庠,小学亦可称为下庠。庠就是养的意思。汝等以为何如?”

大司徒道:“帝言极是。臣从前早已计划过,大概一国百姓的风俗第一要使他厚,而不可使他保因为厚则相亲相爱,各安其分,自然无悖乱之事发生。风俗一薄,则相诈相争,纠纷日多,流弊不可究诘。臣闻古时有一个外国,他们的政策专以尊少为主。他们的意思:以为时代是有变迁的,世界是日日进化的。年老的人,他的思想已不合于现在的潮流,所以应该付之淘汰,才不会阻滞进化,甚至有年过四十即可杀去之说。

按照到“四时之运,功成者退’的话,似乎亦有点理由,然而未免太刻薄了。年老的人经验既多,学识自懋,岂是那种后生小子所可及?就使说他的思想已与时代不合,但他在年富力强的时候亦曾经为国宣劳,为民尽力,应该仍旧加以隆礼,优与报酬。假使因为他年老而轻弃之,鄙贱之,甚至于杀之,试问与杀功臣何以异?天下最不平的事情无过于此!此风一开,倾轧排挤,何所不至?民风民德,不可问矣!所以臣已与大司稷商酌,请他于羡余的米谷储蓄项下,每年划出若­干­另行存储,专为养老之用。尚未就绪,不意帝已先行想到,真是极美之事。

”帝舜道:“那么这种米谷就在每个学宫之旁另筑一廩,储藏起来吧。”大家都以为然,这事总算通过了。

后来又讨论老人之年龄和他的资格。讨论结果,年龄当然以七十岁为最低标准。资格分作四种:一种是有德行的人,一种是他的子孙死于国事之人,一种是已致仕之大夫,一种是寻常之老者。四种之中,前三种都请他到太学里来养,后一种在小学中养。

后来将第一种细细讨论,又分为三老及五更两种。三老推年纪最高之三人充之;五更亦叫作五叟,推年高而更事最多之五人为之。假使凑不足这个数目,就以一人为三老,一人为五更亦可。决定之后,群臣就依了这四个标准到处去访求,居然十有余人。

于是帝舜就择了一个日期到太学中来。那时这班老者个个是庞眉皓首,鲐背鲵齿,一齐排班的太学桥边迎接。帝舜步行过桥,与诸老行礼,遣从人扶掖彼等升堂。三老南向坐,每人一席。五更西向坐,其余诸老东向坐,皆按年岁之长幼为上下,亦每人一席。年在九十以上者,菜用六豆;八十以上者,五豆;七十以上者,四豆。稍待一刻,庖人奉牲而至,帝舜解去上衣,露出臂膊,自取了刀一块一块的割在碗中,又一个一个亲自献上去。献毕之后,庖人又送上酱来,帝舜又一碟一碟亲自送过去。然后又拿了酒壶,每位老者面前都去斟过一杯,方才退到下面自己席上,坐着相陪。

原来帝舜养老用的是宴礼,所以一献之后,就坐而饮酒了。

这时学中各弟子以及国中众百姓听说有这样一个盛典,大家都跑来,在桥的外面围住了观看,何止数万人!看到帝舜亲自献馔斟酒,大家都非常感动,那种孝弟之心自不禁油然而生。回家之后,都要想去效法了。古人说得好:“以言教者重,以身教者从”,这话一点不错的。宴礼既完,休息一时,然后召集在学的弟子一齐来参见诸老。诸老个个都有训词。礼成之后,帝舜辞别诸老归去。从此以后,每到秋天,必定举行养老之礼,岁以为常。

一日,帝舜正在视朝,忽报西王母有使者前来。帝舜听了,忙叫秩宗伯夷、纳吉晏龙前去招待。过了一会,二人领西王母使者已到阙下。那使者虎头人身,乘的是白鹿之车,手中捧着一包不知何物。二人直领到朝上,那使者向帝三鞠躬,帝舜答礼。使者道:“敝主人闻圣天子践位,非常喜悦,想亲自前来道贺,适因有事,未能如愿,特遣某来代达。另有益地图一册,系敝主人从大荒之国得来,谨以奉献,伏乞哂纳。”说着,双手将包件送上。帝舜也双手接着,不便立刻打开来看,只能先说道:“敝国承贵主人大发慈悲,援助救治洪水,敝国人民同深感激。某以薄德,蒙先帝付托,勉缵大业,罪戾是俱,何敢当贵主人之贺!更何敢当贵主人之赐!但是却之不恭,只能谨领。请贵使者归去代我重重致谢,费心费心。”说着,向使者深深行礼,又向使者慰劳一番。又问他现在所任之职司,那使者道:“是西方白虎之神。”帝舜方才恍然。使者告辞,帝舜叫伯夷等授馆授餐,那使者都道“不要”。出了殿门,上了白鹿车,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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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回 封第象于有庳 立学校以施救

第一百四十三回 大司稷逝世 渠搜国献裘

且说帝舜之世号称无为而治。但是帝舜可以端拱无为,帝舜的臣子却不能袖手不作事。自从西王母献益地图之后,有一年,大司稷弃又为了农田水利之事要亲往西北考察。帝舜见他­精­力大差,再三阻止,但是大司稷以为职守所在,不肯偷安,决计上道。

先到了他的封国有邰地方一转,带了他的次子不窋同行。

那条路,正是从前帝喾同了简狄到有俄娀去的路。过了有娀国遗址,便是不周山。父子两个恁吊古迹,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那西面的稷泽从前是汪洋无际的,此刻已经­干­涸,变成一个都广之野。

哪知大司稷到了此地忽然病了,年纪已经一百四十多岁的人,跋涉山川,蒙犯霜露,当然支不祝病不多日,渐趋沉重,医药无效,竟呜呼了。不窋哀悼毁伤,自不消说。一面饬人星夜驰奏朝廷,一面遵从大司稷遗命,就葬在此地,表明他以死勤事之意。这个地方本叫稷泽,现在大司稷恰恰葬在此地,亦可谓凑巧了。自从大司稷葬在此地之后,所有黍稷百谷都天然会得自生自长,更有鸾鸟飞来自歌,凤凰飞来自舞,而且灵寿宝华及各种草木群生业聚,将一个都广之野变成名胜之区,真所谓人杰则地灵了。闲话不提。

且说帝舜得到不窋的奏报,知道大司稷病逝,大为震悼,辍朝七日,一切饰终典礼备极优隆,自不消说。到得这年冬天,忽报渠搜国又遣人来进页了,所贡的是一袭裘衣,价值颇昂。

帝舜虽不尚珍奇,但是他万里而来,而且所贡又只此一物,不便推却,只得受了。那使者传述其国王之意,感谢中国从前援助他的大德,又称颂平治水土之功,帝舜慰劳他一番,又优予供给,重加赏赐,叫他回去道谢。

过了多日,那渠搜国使者去了,忽报南浔国又有使臣来进贡。那南浔国素来未与中国相通,上次伯禹周游海外,亦未至其国土,但是他们却亦怀德慕义而来。帝舜命秩宗伯夷优加款待,定日朝见。哪知南浔国这次所贡的却是条毛龙,只好安放在郊外,不能携以入朝。到那朝觐之时,使臣先将他君主向风慕义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又说:“敝国僻处海中,无物可以贡献,只有雌雄二龙很具神化,所以捉来奉贡,想圣天子德及禽兽,四灵为畜,必能俯赐赏收。”

帝舜听了,无法可施,只能收受。一面道谢,一面就问他南浔国情形,并问他龙的出产。那使者道:“敝国四面皆海,国中有洞|­茓­­阴­源,其下直通地脉。中有毛龙,时常蜕首于广泽之中,鱼龙同|­茓­而处。龙类不少,以这种毛龙为最难得。得到之后,豢养教导,令知人意;尤为难得。这两条龙都是久经训练,上能飞腾,下能潜伏,惟人指挥,无不如意。所以敝国君主不敢自私,特来贡献。”帝舜听了,又称谢一番,然后令伯夷引就外舍,重加赏赐。那南河国使者去了。

帝舜以为南行国既献两龙,不可不有豢养之处,更不可不有豢养之人。因而想起董父,便教他携了所养之龙,舍了雷夏泽,仍旧到董泽来。并且在董泽之旁筑了几间房屋,就取名叫豢龙之宫,连这两条毛龙亦一并叫他豢养。

一日,帝舜无事,跑到董泽来看毛龙。董父忙来迎接,接着怕虎亦出来迎接。帝舜就问怕虎道:“汝也在此吗?”伯虎道:“臣对于豢龙之道很喜研究,时常向董父求教,所以在此。

”帝舜道:“汝大略已能了解吗?”怕虎未及开言,董父代答道:“他的学力颇能­精­进,此刻已不下于臣。臣历来在此豢养,深得其助呢。”帝舜大喜道:“那么好极了。”说罢,即向豢龙之宫而行,董父、伯虎在后随着。

进了豢龙宫,到得一间向南的室中。推窗一望,但见董泽之水浩浩万顷,极目无际。泽的东岸隐隐见一个怪物,昂头不知在那里做什么。董父撮口一嘘,只见那怪物顿时跃水而出,腾空而起。盘舞中夭矫婉蜒,长约数十丈,鳞甲耀着太阳闪闪夺目,向帝舜点首者三。这时董父又连连撮口,那潜伏泽底的龙一齐飞向空中,排列整齐,齐向帝舜点头,约有十几条。两条毛龙亦在其中,特别长大。还有一条紫龙,亦复特别。那群龙向帝舜点头之后,齐向空中盘舞为戏,或上下升降,或互相纠结,或作相斗之状,或口喷云雾而隐藏其中。东云出鳞,西云露爪,极离奇变幻之致。

忽而见空中有数根长丝飘飘而下,董父忙叫人过去取来。

帝舜问是何物,董父道:“是龙之须,非常可宝。”帝舜道:“有何用处?”董父道:“臣将数年来所积蓄的龙须已做成几个拂子,其用甚大。”说着,就叫人去取了两个来,献与帝舜。

帝舜一看,其­色­紫黑如烂的桑椹,长可三尺。董父道:“夏天将他放在堂中,一切蚊蚋都不敢入;垂到池中去,一切鳞介之属无不俯首而至,这是最有用的。”帝舜道:“以外还有什么用处?”董父道:“此外都是游戏之事。在那风雨晦瞑的时候,将它放在水里沾湿了,能够发生光彩,上下动摇,奋然如怒。

假使将这拂子引水于空中,可以成为爆布,三五尺之长不会中断。倘使拂起来,作一种声音,则附近的­鸡­犬牛马听了,无不惊骇而逃去。假使拿燕子­肉­烧了熏它,它就能勃勃然如生云雾。

这几种都是臣试验过的。虽说游戏,但是其理甚奇,所以臣说他是个至宝。”

帝舜是不宝异物之人,对于这两个拂子本待不收。后来一想:父母年高,夏日的蚊蚋殊属可畏,此拂子既有辟蚊蚋之功,就收了献与父母吧。”

这时群龙在天空已游戏多时。帝舜又问董父道:“南行国毛龙一雄一雌,哪条是雄?哪条是雌?龙的雌雄如何辨别?”

董父听了,又撮口向空连响几声,只见那群龙纷纷潜入大泽之中,独有那两毛龙昂着头浮在水面。董父就指给帝舜看道:“这条是雄,那条是雌。大凡雄龙,它的角浪凹而峭,目深,鼻豁,须尖,鳞密,上壮下杀,朱火炯炯,这是雄龙。雌龙的角往往垂靡,浪平,目肆,鼻直,鬣圆,鳞薄,尾壮于腹,就是雌龙。”

帝舜细细一看,果然不错。又问道:“既然有雌雄,必能生子,汝豢龙多年,见过它生子吗?”董父道:“龙之子未必成龙,龙不必定由龙而生。大凡龙之来源有四种:一种是胎生,一种是卵生,一种是湿生,一种是化生。但是以化生为最多,如现在龙门山的鲤鱼化龙,就是化生之一处。又南方交趾之地有堤防龙门,水深七八百尺,大鱼登此门则化成龙,不得登者则曝腮点额,这又是化生之一处。此外人所不知不见者正不知道有多少。至于龙所胎生或卵生的,往往不能成龙,而别为一类。以臣所知道者大概有九种,而各有各所好。一种名叫蒲牢,最喜欢叫,所以臣的意思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钟纽上。一种名叫回牛,最喜欢音乐,所以臣的意思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琴上。

一种名叫,蚩吻,最喜欢水,臣的意思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桥梁上。一种名叫嘲风,最喜欢冒险;臣的意思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殿角上。一种名叫赑,一种名叫霸下,最喜欢负重,臣的意思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碑座之下。还有一种名叫狴犴,最喜欢争讼,臣的意思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狱门上。还有一种名叫狻猊,最喜欢坐,臣的意思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庙中神座上。

还有一种名叫睚眦,最喜欢杀戮,臣的意思亦应该将它的形状刻在刀柄上。这九种龙子的形状­性­格都经臣细细考察过,所以臣有一句话,叫作龙生九种,种种各别。但是能够像龙那样神灵变化的真是少见。所以圣贤的儿子不见得都是圣贤,可见人与物竟是一理的。”董父这句话本来指着帝尧、丹朱而言,哪知帝舜听了,不禁非常感叹。

原来舜的长子义钧亦是个不肖之人才,虽则没有和丹朱的那样朋­淫­傲慢,但是也丝毫说不出一点好处。帝舜为了此事正在忧心,如今给董父拿龙来一比,自然感触起来了。但是董父信口而谈,哪知帝舜的心事?又兴头头的叫人去拿了他所画的龙生九子图来给帝舜看。帝舜细看那九个形状果然个个不同,但其中亦个个有些微像龙之处,或有鳞,或有角,或有爪,或有须,或深目,或阔鼻,可见它本来是个龙种。

后来再细看,觉得董父绘画的颜­色­很好,赤­色­尤佳,便问道:“汝这种颜­色­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董父听说,指指伯虎道:“这是怕虎所造的,果然甚好,尚未给它取名字,臣等普通就叫它做龙涎罢了。”帝舜道:“是龙涎做的吗?汝怎样能发明这种颜­色­?”怕虎道:“臣从前听见人说,先帝朝堂中生了绘实仙草一株,当初赤将子舆曾说过,如用龙涎磨起来是很好的。臣出入先帝朝堂二十年,见那绘实仙草尚在,就将它所结的实随时收起来,现在用龙涎来试试,果然甚好。所以这种颜­色­并不是臣发明的。”

帝舜道:“那么龙涎怎样取来?”怕虎道:“是那条紫龙的涎做的。龙­性­最喜吃烧燕­肉­,臣拿了燕炙去引它,又故意不给它吃。紫龙闻到这股香气,俯首来就,馋涎下垂,臣用器皿去盛,每日可得一盒。这是臣偶然想出来的。”帝舜道:“此刻汝处此种颜­色­尚有吗?”伯虎道:“有有有,很多很多。”

帝舜道:“朕妹敤首颇喜绘画,尝恨没有好的颜料,所以朕拟向汝乞取少许,以贻朕妹。”怕虎道:“臣处很多,明日谨当奉献。”于是君臣又谈了一会,帝舜就回宫,将龙须拂献与父母。这时正当夏令,果然蚊蝇远避,瞽叟夫­妇­非常欢喜。次日,怕虎献上龙涎颜­色­,帝舜即送与敤首。敤首得到了,亦非常欢喜,她那个画法自然格外­精­妙了。

一日,帝舜朝见父母,退下来和敤首谈谈,只见敤首拿着一柄扇正在那里画。帝舜一看,所画的正是应时的朱果,用的就是龙涎的颜料,非常鲜艳,不禁大为称赏。敤首道:“二哥,你看这画还过得去吗?”帝尧道:“岂但过得去,竟是神品呢!

”敤首道:“二哥不要胡乱奖饰。妹子这柄扇画了是要献给父亲的,还要画一柄献给母亲。就是诸位兄嫂处我亦想各画一柄送送。如果画得不好,我想再画过。二哥,你总要老实批评,不可胡乱奖饰。”帝舜笑道:“的确好极,我何必同你客气!

”看官,要知道敤首是千古画的祖宗,她有创造的天才,无师自通,一切规矩法门都是它发明出来,后世称她为画嫘。所以舜的称赞她真个不是客气的。闲话不提。

且说帝舜又和敤首谈了一会,便回到自己官中。暗想:“我现在虽然尊为天子,富有四海,可算得能以天下养父母了。

但是所有养父母的物件都不是自己亲手劳力做的,表面虽然好看,实则不过浮文,反不及我妹子,自己画了去娱悦亲心,真是惭愧。”后来一想:“现在正是夏天,需用扇子的时候。妹子能画扇,我何妨做几柄扇子去献给父母呢。”主意打定,即刻叫人去预备材料,就动手来做。

原来舜是个微贱出身,一切工作都有经验,有研究。前作什器于寿丘,靠此谋生,他的技艺之­精­可想而知。现在又有娥皇。女英帮忙,不到两日,已造成数柄,忙来与敤首商量,叫她画上画儿,变成兄妹合制的物件,以便献与父母。敤首见了大喜,即刻画好,便去献上瞽叟夫­妇­。瞽叟夫­妇­果然大喜,因为是儿子、女儿亲手做的,觉得比寻常的珍奇,尤为可宝,因此常常携在手中。这亦可见舜能悦亲之一端。

且说舜自从作扇献父母之后,那材料还有很多,于是又运用心思,创造一种扇,名叫“五明扇”,分赐群臣。这五明扇的式样,早已失传,无从悬揣。“五明”二字的取义,大概是为政之道取其明白如日月星辰,不可壅蔽。如后世所说广开视听,求贤人以自辅,就是这个意思了。一日,退朝之后,在宫中穿了一件单衣,娥皇、女英在旁边侍立。闲着无事,就取过一面五弦琴来弹弹,以消此永昼。

原来舜本有五弦之琴,后来帝尧给加了两条,以合君臣之恩,就变为七弦琴。如今尧即殂落,而舜自己又做了天子,所以于七弦琴之外又造了一面五弦琴,以复其旧。这日,天气酷暑,南风习习吹来,虽稍解炎热,而终有点暑意。舜弹了一会,忽然想起早间上朝时大司徒所奏的话来了。

那大司徒所奏的话,就是京城蒲坂之东有一个大泽,方五六百里。本来是山海极东面的一个最洼之处,山海宣泄之后,这个洼地之水无从宣泄,因此变成一个盐湖,四围居民就拿这湖水来晒盐。每到夏天,南风大起,则出盐甚多。唐虞之世,盐利并没有收归官有,任百姓晒取买卖。大司徒因见连日南风大盛,盐出甚多,所以报告帝舜。帝舜非常欣悦,这时正在弹琴,吹着南风,不禁想到,遂作成一歌,谱人琴弦之中弹起来。

其词曰: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令。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弹完之后,汗流竟体,那件裤衣已渗湿。女英就忙去拿了一件来替舜更换。娥皇看见那件衣衫将有破象,就说道:“这衣快要破了,再换一件吧。”帝舜道:“不妨。今日已不出外,且待明日再换。”女英笑道:“帝的俭德可谓和先帝一样。先帝当日在宫中,夏日布衣掩形,冬日鹿裘御寒,敝了不轻改作,亦是如此的。不过到祭祀的时候,朝觐大典的时候,那衣冠却是非常华美。现在帝连祭祀、朝觐的衣冠仍是朴素,未免太俭了。”

帝舜道:“汝言甚是。我亦正在此计划。不过究竟如何一种式样,现在尚未确定,因此迟迟,将来一定要做的。”娥皇道:“先帝那件冰蚕茧衣服实在华丽珍贵,此刻由丹朱拿去了。

听说这种冰蚕出在什么东海员峤山上,路则虽远,但是大司空和董父等都有骑龙御风之术,何妨叫他们去求呢?为宗庙朝廷礼制所系,并非为一己的嗜好奢华,想来亦无妨于君德。”帝舜忙道:“这个不行。一则,此种琐事怎可以烦劳大臣?二则,员峤山是仙山,无缘之人岂能辄到?三则,衣服以行礼为主,但求华美,不必贵重,更不必与前朝一律,只要合礼就是了。

”二女听说,亦不言语。

过了几日,舜果然将一种衣裳的式样想好,叫二女剪裁成功之后,就去寻敤首,叫她作画。敤首一看,帐上开列要画的共总有十二项:一项是日,一项是月,一项是星辰,一项是山,一项是龙,一项是华虫,一项是宗彝,一项是藻,一项是火,一项是粉米,一项是黼,一项是黻。不禁笑道:“二哥这件衣裳做成之后,穿起来真可谓华丽极了。想来这许多拉拉杂杂的东西凑在一起,二哥必定有所取义的,请先和我讲明白了,我好画。”

帝舜道:“这个不难明白:愚兄忝为天子,天子上法乎天,日月星辰三项就是取他高高在上,照临无私的意思。天子一举一动关系天下非浅,所以最好多静而少动,庶几能镇压得祝静而能镇,莫过于山,所以用山。天子喜怒一切不可给臣下能够窥测,以致有揣摩迎合的弊玻龙是飞腾神灵、变化不测的动物,所以要用这个龙。华虫的羽毛五彩俱备,非常美观,用华虫就是取它的文彩。这六项在衣上都是画的。”

敤首道:“龙我没有看见过,画不来。”帝舜道:“不打紧,董泽地方的龙我改日和你去看吧。”敤首指着宗彝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更没有看见过呢。”帝舜道:“宗彝就是蜼,形似弥猴而尾甚长,鼻孔向上。天将下雨,它恐怕雨入鼻中,就用尾将两鼻孔塞祝出在鬼方地方。”

敤首笑道:“那么何所取义呢?”帝舜道:“它是个孝兽。

他们种类多巢于树林,老者居上,子孙以次居下。老者不常出,子孙居下者出,得果,即传递至上。上者食毕,传递至下,下者乃敢食。我用宗彝,就是取它的孝。”敤首道:“原来如此。

但是没有实物看见,我怎样画呢?”帝舜道:“大司空《山海经》上或者有图,我去借来看罢。否则想像画亦好,何必一定确有肖呢?”

敤首道:“粉米甚难画,画在那里不像个东西,像一撮什么似的。”帝舜道:“亦不打紧,只要像而已矣。好在画了之后还要绣,绣起来或许好看些。”颗首道:“还要绣吗?”帝舜道:“这六项在裳上都是绣的。”敤首道:“什么取义呢?

”帝舜道:“藻是水草,取其清洁;火取其明而利用:粉米取其养人。黼只要画一柄斧头,取其有决断。黻是写两个大‘己’字,一正一反,东西相背,取其有辨别。这十二项的用意,是如此了。”敤首听了无语。

后来帝舜同敤首去看了一回龙,又向大司空处借了宗彝的稿本来,那极华丽的衣裳居然画好、绣好。帝舜穿了郊天祭地,以后遂成为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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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回 大司稷逝世 渠搜国献裘

第一百四十四回 孝养国来朝 夔作乐改封

有一年,正是帝舜在位的第三年,忽报孝养国之君执玉帛而来朝了。帝舜忙问群臣:“孝养之国在何处?从前曾否与中国相通?”大司空禹奏道:“孝养国在冀州之西约有二万里。

臣从前治水西方,曾听人说过,当时因为路途太远,所以没有去。”大司徒契奏道:“臣稽查历史,从前蚩尤做乱之时,孝养国人曾经与蚩尤抗战。后来黄帝诛灭蚩尤,将那助蚩尤为凶暴之国一概灭去,独表此国为孝养之乡,天下莫不钦仰。从这一点看起来,当然与中国早有交通。而且他的人民风俗一定是孝亲养老,很善良的,所以黄帝加以封号,难说这“孝养’二字之国名还是黄帝取的呢。”帝舜道:“既然如此,且又二万里而来,应该特别优待,一切典礼,秩宗去筹备吧。”伯夷受命,自去招待不提。

隔了两日,帝舜延见孝养国君礼成之后,设宴款待,百官都在下面相陪。孝养国君与帝舜在上面分宾主坐下。大家初意孝养国君,必定是个温文尔雅的态度,或者是个和平慈祥的面貌,哪知偏偏不然:高颡,大面,虬髯,虎须,长身,修臂,拳大如钵,仿佛孔武有力的样子。大家都觉诧异。又看他的衣服亦很怪,不知是什么资料做的。

酒过数巡,帝舜先开言道:“承贵国君不远万里而来,敝国不胜荣幸,敢问从前敝国先帝轩辕氏的时候贵国曾有人到过敝国吗?”孝养国君道:“从前先父受蚩尤的逼迫,幸得圣天子黄帝破灭蚩尤,给敝国解围,又承加恩赐以孝养之名。当时圣天子黄帝巡守西方,先父曾经朝见。至于中原之地,却未曾来过。”帝舜听了这话诧异之至,就问道:“令先君去世多少年了?”孝养国君转起大指一算,说道:“二百二十四年了。

”帝舜道:“那么贵国君今年几岁?”孝养国君道:“小臣今年二百七十五岁。”帝舜道:“如此高寿,可羡之至。”孝养国君道:“在敞国人并无有寿不寿之分,大概普通总是活三百岁。”帝舜听了,觉得他这个国与寻常不同,就再问道:“那么贵国君生时离蚩尤作乱还不远,对于蚩尤氏情形,父老传说大概总有点知道。朕闻蚩尤氏兄弟八十一人,个个铜头铁额,飞空走险,以沙石为粮,如此凶猛,贵国人能抵抗,不知用何方法?”孝养国君道:“敝国当时所怕他的,就是呼风唤雨,作雾迷人,引魑魅以惑人,这几项实在敌他不过。至于论到武勇,敝国人民可以说个个不在他之下,所以是不怕的。”帝舜道:“贵国人民如此骁勇!”孝养国君道:“不必敝国人民,就是某小臣年纪虽差长,还有些微之力。天子如不信,请拿一块金或一块石来,当面试试看。”

帝舜听了,要验他的能力,果然叫人去拿一块大金、一块大石来。孝养国君拿来,放在口中一嚼,顿时碎如粉屑。大家看了,无不骇然。但是在他那张口闭口之时,又发现一桩怪事:原来他的舌头与常人不同。舌尖方而大,里面的舌根倒反细而小,殊属可怪。后来他又说道:“敝国人的气力,大概八九千斤重的东西总可以移得动。所以敝国那边从地中取水不必用器械掘,只须以手爪画地,则洪波自然涌流。蚩尤氏虽勇,实非敝国人之敌也。”帝舜道:“原来如此,殊可佩服。”

后来又问他国内的风俗,孝养国君道:“敝国风俗最重要的有两项:一项是善养禽兽。凡是飞禽走兽,一经敝国人养过,就能深知人意,都能替人服役。所以敝国人死后葬之中野,百鸟衔土,百兽掘石,都来相助造坟。这是特别的。还有一项是孝养父母。人非父母,无以生长。父母的配合,原不必一定为生儿育女起见。但是既生儿女之后,那种慈爱之心真不可以言语形容。莫说在幼小时代,随处爱护,就使已经成|人和大了,但是他那一片慈爱之心仍旧是丝毫不减。归来迟了,已是倚闾而望;出门在外,更是刻刻挂念;偶有疾病,那忧虑更不必说。

父母爱子,既然如此之深,那么人子的对父母应该怎样?所以敝国人民不但父母生前竭力孝养;就使父母死了,亦必用木头刻一个肖像供在家中,朝夕供养,和生前一般。秋霜春露,祭祀必诚必敬,水产,陆产,山珍海味,凡力量能够办得到的,总要取它来,以供奉养祭享之用。即如小臣,忝为一国之君,亦有一个圜室。平常时候,叫百姓入海取了那虬龙来养在里面,到得奉养祭礼之时,屠以供用。其余禽兽草木更不必说。这就是敞国特异之点了。”

大众听了他这番议论,无不佩服。帝舜道:“贵国能如此,真是难得之至。但是贵国四邻见了贵国这种情形,当然能够感化了。”孝养国君听到这句,不住的摇头,说道:“不能不能!

敝国西方有一个国家,他们正与敝国相反。”帝舜忙问道:“莫非不孝吗?”孝养国君道:“他们亦不是不孝,是不养。他们的风俗却亦奇怪。他们的意思以为人亦是万物之一,万物都有独立­性­,譬如老马,决不靠小马的奉养,老­鸡­决不靠小­鸡­的奉养,为什么人为万物之灵,到反要靠儿女的奉养呢?所以他们的人民深以受儿女的奉养为大耻,说是失去人格了。因此之故,他们对于儿女亦不甚爱惜。幼小时没有方法,只能管他,养他。一到六七岁,做父母的就拿出多少资本来借给儿女;或划出一块地来租给他,教他种植,或养­鸡­,养兔。将他所收人的几分之几作为利息或租金,其余替他储蓄,就作为子女之衣食费及求学费等。他们说,这样才可以养成子女的独立­性­及企业心。一到二十岁左右,有成|人的资格了,就叫他子女搬出去,自立门户,一切婚嫁等等概不再去预闻,仿佛是两姓之人了。

就是他所有的财产亦不分给子女;为子女的亦深以受父母之财产为可耻。因此之故,子女更无赡养父母之义务,偶然父母向他子女商借财物,亦必计较利息,丝毫不能短少,岂不是奇怪的风俗吗?”

帝舜听了,诧异道:“世界上竟有此等事!那么贵国和他邻近,不可不防这种风俗之传染。”孝养国君道:“说也奇怪,他们亦防敝国风俗传染到那边去呢。因为弊国的风俗宜于老者,所以他们那边的老者无不羡慕敝国之风俗而想学样。他们的风俗宜于青年,所以敝国的青年亦无不羡慕他们的风俗而想学他,将来正不知如何呢。”帝舜道:“这是什么原故?”孝养国君道:“父子居共产,固然是极好的。但是既然同居,既然有父子的名分,为父母的对于子女之言动一切不免有时要去责备他,要去­干­涉他。就使不如此,而无形之中这么一重拘束,青年人的心理总以为不畅意。所以不如早点与父母分居,高飞远走,既可免拘束,又可无奉养之烦,且可以博一个能独立不倚赖父母之名,岂不是面面俱好吗?所以近今敝国青年往往有醉心于他们,以为他们的风俗是最好的,不过现在还不敢实行罢了。至于老年人的心理与青年不同,­精­力差了,倦于辛勤,一切游戏的意兴亦渐减少:而又易生疾病,所盼望的就是至亲骨­肉­常在面前,融泄团聚,热热闹闹,享点家庭之乐便是了。

但是照他们那种风俗是绝对不能,在那年富力强的时候有事可做,尚不觉寂寞。到了晚年息影家中,虽则没有饥寒之忧,但是两个老夫妻爬起一对,跌倒一双,清清冷冷,无事可做,一无趣味,仿佛在那里等死一般,岂不可怜呢?万一两个之中再死去一个,剩了一个,孤家寡人,岂不尤其孤凄吗?起初他们习惯成自然,虽则孤凄寂寞,倒也说不出那个苦之所在。后来敝国有人到那边去,寄宿在一户两老夫妻的人家,那夫妻有儿子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一个做官,两个做富商,女婿亦都得意。但是每年不过轮流来省视父母一二次,总算是孝子了。要是几年不来,亦不能说他不孝。敝国人住在那里,看得两老夫­妇­太苦,遇有暇时,常邀他们到各处游玩,又和他们说笑解闷。

那两老夫妻快乐之至,感激之至,后来他们问到敝国情形,敝国人告诉了他敞国人家庭的乐趣。那两老始而羡慕,继而感叹,后来竟掉下泪来,说道:‘可惜不能生在敝国!’从这一点看来,可见他们的老者醉心于敝国,以为敝国的制度是最好了。

帝舜听了,不禁太息道:“照贵国君这样说,将来贵国的风俗一定为他们所改变的。”孝养国君问道:“为什么原故?

”帝舜道:“老者是将要过去的人,没有能力的了。青年是将来的人物,能力正强。青年的主张既然如此,老者如何支持得住呢?”孝养国君道:“弊国也防到这层,所以常将他们老年人所受的苦楚向敝国青年演讲,叫他们不要轻易胡为,免得将来作法自毙。”帝舜叹道:“这个恐防不中用呢。大凡人的眼光短浅者多,但顾目前之畅快,哪里肯虑到将来?如果人人肯虑到将来,那么天下就平治一半了,恐怕无此事呢。”孝养国君道:“依他们的风俗最可恶的就是他们亦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所以能荧惑一班青年。”帝舜道:“是啊,这个就所谓似是而非。要去指驳他们,却亦并不烦难。譬如他们说:‘人为万物之灵,何以不能独立如禽兽?’要知道人为万物之灵,必定要高出于禽兽,才不愧为万物之灵,并非事事专学禽兽,和禽兽一样而后已。老年人的要子孙养,做子孙的应该养父母,这个正是人与禽兽不同之处。正是人灵于万物之处,因为人的异于禽兽,不仅仅是言语、智彗等等,而尤在那颗良心,良心就是恩情,就是仁爱。天下人民以亿万计,俨然是一盘散沙,全靠思、情、仁、爱四个字来粘联他起来,才可以相安而无争夺。父母养子女,子女还养父母,就是恩、情、仁、爱的起点,良心在其中,天理亦在其中。子女尚且不肯养,父母尚且不肯养,那么肯养哪个?势必至人人各顾自己了。人有合群之­性­质,只有禽兽是各顾自己的。照他们这种说法,是否人要学禽兽吗?人不如禽兽的地方多得很呢。兽有毛,禽有羽,都可以温其体,人为什么要靠衣服来保护体温?兽有爪,禽有角,都能够攫啄食物,人为什么要靠器械来做使用?禽兽生不几时,就能自由行动,寻取食物,为什么人要三年才能免于父母之怀?

可见得有些地方人不如禽兽之处,正是胜过于禽兽之处,哪里可以拿禽兽来做比例呢?大凡世界上不过天理、人欲两条路,我们要孝养父母,是讲恩情,讲仁爱,可谓纯是天理。他们不知孝养,是专以个人的便利快意为主,可谓纯是人欲。天人交战,事势之常,将来必有大分胜负之一日,究竟孰胜孰负,不得而知。但是我们不忍抹煞这颗良心,不忍自同于禽兽,当然是要维持推重这个孝养的,贵国君以为何如?”

孝养国君听了这番议论,倾倒之至,连说:“不错,不错!

”当下又闲谈了一会,帝舜看见他的服饰与中华不同,又细问他,才知道他们人民都是织茅为衣的。过了几日,孝养国君告辞归去,帝舜重加赠赐。又因为他执礼甚恭,处处谦让,又特别封他为孝让之国。那国君拜谢而去,按下不提。

且说一日,帝舜视朝,大司徒奏道:“臣闻古之王者,功成作乐,所以历代以来都有乐的。现在帝应该饬令乐正作乐,以符旧例。”帝舜道:“作乐所以告成功于天,现在朕即位未几,何功可告?以先帝之圣,直到七十七岁方作《大章》之乐,朕此刻就作乐,未免太早呢。”大司徒道:“帝的功德不从即位以后起,从前摄位三十载,治平水土,功绩早已著明了。况且现在南浔之国、孝养之国都不远万里而来,可见帝德广被,是前代所少见的,如此还不算功成,怎样才算成功呢?先帝因洪水未平,所以作乐迟迟,似乎不能拿来做比例。”

帝舜听了,还未答应,禁不得大司空、秩宗等一齐进劝。

帝舜不得不答应了,就叫夔去筹备。大家商量道:“帝德荡荡,帝功巍巍,非多选几个­精­于音乐之人互相研究恐不足以胜任。

”帝舜道:“可以不必,一个夔已足够了。”大家再三申请,夔亦这样说,帝舜不得已,遂叫伯禹总司其事。但是禹是个闻乐不听之人,怎样能知音乐呢?不过挂名而已。后世有“禹与《九招》之乐以致异物凤凰来翔”的话,正是为禹曾经挂过这个名义之故,闲话不提。

且说当下帝舜既然派定了禹,禹亦不能推辞,只得与乐正夔一同稽首受命,自去筹备。一日,帝舜视朝,有使臣从东方来,帝舜问起丹朱在国的状况。那使者道:“丹朱自从到国之后,旧­性­复发,专喜漫游,又和一班小人在宫中昼夜作乐,不理民事。”帝舜听了,非常纳闷。大司徒在旁奏道:“先帝早知道丹朱之不肖,又教导他不好,所以只好放逐他到外边去,不给他封地,就是防他要贻误民事,如今果然不对了。从前先帝和他是父子,父子之间不责善,所以有些也只能听他。如今他是诸侯,对于帝有君臣之义,务请帝严加教导劝戒,不使他养成大恶,庶几上可以慰先帝之灵,不知帝意如何?”帝舜道:“朕意亦如此,不过还想不到一个善法。”皋陶道:“依臣的意见先办他的臣下。臣听见古时候有一种官刑:哪个敢有恒舞于官、酣歌于室的叫作巫风。哪个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的叫作­淫­风。哪个敢有侮圣人之言,逆忠直之谏,疏远香德,暱比顽童的名叫乱风。这三种风、十项愆,假使做卿士的犯着一项,其家必丧;假使做邦君的犯着一项,其国必亡。但是做臣下的不能去匡正其君,这个刑罚叫作墨。如今丹朱有了这种失德之事,他国中之臣下何以不动匡谏?这个就可以加之刑罚了。一面再叫了丹朱来京,恳切劝导他一番,然后再慎选贤才为之辅佐,或者可以补救,未知帝意以为如何?”帝舜听了,连声道是。

于是就叫人去宣召丹朱和他的大臣入都。丹朱听了,以为没有什么大事,或者娥皇、女英记念手足,要想见见他而已。

所以毫不在意,带了他的一班匪类及大臣等向西方缓缓而行,一路仍是游玩。一日,到了一处,正是上弦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地方风景一切好极了、日里游得不尽兴,又想夜游。禁不得那班匪类小人又献殷勤,想计策,怂恿丹朱在此地造一个台,以便观赏。丹未听了,非常欢喜,立刻雇起人夫,兴工建筑。

那个台高约十余丈,周围二百步。造成之后,恰恰是望日。一轮明月皎洁澄清,四望山川,俨似琉璃世界,那个景­色­的确不坏。于是丹朱君臣得意之至,置酒酣歌,载号载呼,直到月落参横,方才归寝。如此一连三夜,还是帝舜使臣催促不过,没奈何只得上道。

到了蒲阪之后,使者复命,将沿路情形一一报告。帝舜听了,闷闷不乐。次日视朝,先召了那些大臣来,切切实实的责备了他们一番,竟用皋陶之言,将他们定了一个墨刑。原来那墨刑本应该在脸上刺字,涅之以墨的,所以叫作墨刑。现在帝舜用的是象刑,并不刺字涅墨;不过叫他戴一顶皂­色­的巾,表明墨字的意思而已。但是那些大臣都愧耻之至,大家从此都不敢出门了。帝舜一面又将那班匪类小人流窜的流窜,放逐的放逐,驱除净荆然后再叫了丹朱到宫中来,恳恳挚挚的加以申警;又叫娥皇、女英痛哭流涕的向他规劝;又选了好些端人正士做他的辅佐。又想到他本来的封国民誉大坏,不可再去了,还不如那个房地。从前丹朱逃避时,百姓因为他有让国之德,声誉尚好,就改封他在房,亦可改换他的环境。那丹朱自从经过这番的挫折,到国之后,亦渐渐自知改过,这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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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回 孝养国来朝 夔作乐改封

第一百四十五回 奏韶乐舞百兽 郊天祈以丹朱

一日,帝舜视朝,大乐正夔奏道:“臣奉命作乐,已告成功,请帝临幸试演。”帝舜答应,就率领群臣前往观察。原来乐正夔作乐之地是在郊外,取其空气清新,风景秀丽,无尘谷烦嚣之扰。东南面连接雷首山,却是帝舜辟出一个园囿,其中禽兽充斥,百种俱有,非常蕃孳。有时麋鹿□兔等到园囿之外随地游行,也是常有之事。

这日,帝舜和群臣到了,看过了各种乐器,极称赞琴、磬二种之佳,问乐正夔道:“这二种的材料是从何处取来的?”

原来帝舜­精­于音乐,所以他于材料的美恶一望而知。乐正夔道:“琴的材料是峄山南面的一株孤桐所制成。磬的材料是泗水旁边的浮石所制成。”帝舜将琴轻轻地抚了一回,又将磬轻轻地敲了几下,点首赏叹道:“琴的材料固然好,磬的材料尤其好,真是难得。”

各种乐器看完,乐正夔一声号令,那些乐工一齐动手,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摇的遥乐正夔亲自击磬。那回乐的节奏共总有九成,帝舜从第一成听起,直听到第五成,专心静气,目不旁瞬。正在觉得八音谐和尽善尽美之际,忽见两旁群臣的视线一齐移到外边去,不觉自己的视线亦向外面一望,但觉无数野兽飞禽之类亦在那里应弦合拍的腾舞,不禁心中大大纳罕。但是究竟听乐要紧,急忙收心,依旧听乐,正到九成终了,玉声一振,乐止声歇。

再向外面一望,只见那些禽兽依然尚在,不时昂首向里面窥探,仿佛还盼望里面奏乐似的。帝舜一面极口称赞乐正夔制作之­精­,一面又问道:“刚才那些禽兽能够如此,是否平日教导过的?”乐正夔道:“并未有心去教导它们。当初臣等在此演奏,这些禽兽都跑来听,以为不过偶尔之事,禽兽知道什么音乐?哪知后来它们竟有点知音了。每逢臣击石拊石之时,那些禽兽都能相率而舞,真是怪事。”说着,又将磬石连击几下,外边的禽兽果然又都腾舞起来。

大家看得稀奇之至,都称赞夔这个乐制作得­精­妙。当下帝舜就将这乐取一个名称,叫作《韶》。乐正夔又问帝舜正式奏乐的日期,帝舜道:“现在离冬至不远了,朕即位数载,尚未郊天,且待冬至之日举行郊天之礼,再正式奏这个乐吧。”乐正夔听了唯唯。

帝舜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事,重复问乐正夔麦道:“汝这个乐可谓制造得­精­美,但是朕打算在各种乐器之外再加入一种乐器,不知可使得吗?”

乐正夔道:“乐以和为主,只要其声和谐,能协于六律,总可以加入的。请问帝打算加入什么乐器?”帝舜道:“朕从前在历山躬耕的时候,看见许多大竹,偶然想起从前黄帝叫伶伦取竹于嶰溪之谷,制十二筩以象凤凰之鸣,雄鸣六,雌鸣六,遂为千古律吕之祖。朕因仿照他的方法,而加之变通,用竹管十个,其长三尺,密密排之,参差如凤凰之翼,吹起来音调尚觉不差,朕给它取一个名字叫作萧,未知可用否?朕尚有几个留在宫中,过一会取来,请汝斟酌。如其可用,就参用进去。

朕之《韶》乐中有朕亲制之乐器,亦可以开千古国乐之特­色­,传之后世,亦是佳话。”乐正夔听了,又连声唯唯。帝舜回到宫中,取了几个箫,又附一张说明书,饬人送给乐正夔。夔自去研究制造,加入《韶》乐之中,不提。

且说帝舜定制:诸侯分班每年来朝天子一次。这时适值南方诸侯来朝,丹朱亦在其中。帝舜大喜,就留住各诸侯,赞助郊天大典。又因为丹朱是先朝嫡胤,以天下相让的人,所以待遇他的礼节特别隆重,称他作虞宾,而不当他做臣子,并且打算在郊天的时候请他做一个尸。

看官,要知道尸是什么东西呢?原来古时候各种祭祀必定有一个尸,来代表所祭祀的鬼神。譬如子孙祭祖父,就叫一个人服着他祖父生前穿过的衣冠,充作他祖父的样子。然后由主祭者用极恭敬的礼节迎接他到庙中,请他坐在上位,向着他进馔,献爵,拜跪。那个尸不言不语,端坐不动如木偶,生生地享受,仿佛如演戏一般。所以尸就是后世的神像,不过一个是画的,一个是活人罢了。通常儿子祭父亲,做尸的总是所祭者的孙子,就是主祭者的儿子。《礼记》上说:“君子抱孙不抱子。”因为孙可以为王父之尸,子不可以为父尸的原故。但是子做父尸亦是有的。《孟子》上说:“弟为尸,则谁敬。”照这句话看来,祭父的时候,如自己还没有儿子,或才有儿子而年纪尚小,不能做尸,那么兄弟亦可以做了。这种礼节,在后世人眼光中看来非常可诧,或则非常可笑。因为自己亲生的儿子忽然叫他扮作自己的老子,叫他上坐,向他拜跪供养,等到礼节一完,出了庙门,又依旧是自己的儿子,颠倒错乱,岂不是可笑之极!但是古人所以造出这种礼节,亦是有他的理由。

画像供起来,虽则确肖,然究竟是假的。古人祭祀,最重以神相格,神的所以能够感格,实因为一气之能相通,子孙的血流传自祖宗,用他来做尸,一气相生,­精­神自然容易感通,这是一个原故。还有一层,在他儿子面前做出一个恭敬孝养父母的式样来给他儿子看,使他儿子知道人子的事奉父母要这样的,所谓示范感化,就是这个道理。但是这种方法终究未免近于儿戏,而且就实际上说起来,做儿子的高高上坐,看他的父母在下面仆仆亟拜,受父母的供养,问心亦总觉不安。所以后来二千年之后,这种礼节亦不知不觉的改去了,变为栗主,变为画像,这亦是文明进化之一端,闲话不提。

且说帝舜郊把叫丹朱为尸,可见唐虞之世不但祭祀父有尸,连祭天亦有尸了。那丹朱原是个专好漫游的人,对于各种典礼向未经意,而且尤怕他的拘束。现在忽然听见帝舜叫他做尸,不禁惶恐之至,连忙稽首固辞。帝舜以为他是谦让,哪里肯准?丹朱没法,只得来和娥皇、女英商量。娥皇道:“天子叫你做尸,因为你是先帝的后裔,隆重你的意思,你何以如此不知好歹?”丹朱道:“我岂是不知好歹?实在我于各种礼节丝毫不懂,答应了之后,万一有失仪之处,惹人笑话,岂不是求荣而反辱吗?”女英道:“不懂可以学,不妨赶快学起来。

”丹朱道:“现在向何处学呢?且为期已迫,临阵磨刀,恐亦来不及了。”娥皇道:“既然如此,我们替你向天子说说看吧。

丹朱去后,这日晚间,娥皇、女英就将丹朱的苦衷告诉帝舜。帝舜道:“原来如此。这件事情极容易,决不怕失仪的。

并且到那时自有引替的人在旁边指导,引替的人怎样说,怎样依了做就是了。好在做尸的人完全是个傀儡,除坐坐之外,没有别的事情,更无所用其学。”女英道:“可否先准丹朱到那边去观览一回,使他熟一熟那边的道路门户?”帝舜道:“可以可以,只要叫他去问秩宗伯夷就是了。”二女大喜,就饬人通知丹朱,丹朱就去访伯夷。

伯夷问明来意,就领他到郊祀之所去参观。原来那郊祀之所在南门之外,前面尽是山岗,连接东面的苑囿,树木参天,禽兽充物。那郊祀之庙建筑在大广场上,四面并无墙垣。丹朱随着伯夷进入庙中,这时离郊祀之期不足七日,执事人员已都在那里布置,一切乐器亦都陈列整齐。有好些乐工和舞生正在那里演习,丁丁冬冬,翩翩跹跹,非常好听好看。丹朱对于乐律亦从未研究过的,除出钟鼓琴等知道外,其余竟有许多不知其名。适值乐正夔矜踔而来,见了丹朱,慌忙行礼,说道:“难得大驾光降。”丹朱还礼之后,不知措词,信手指着一个木所雕成、形如伏虎、背上有二十七个鉏铻的乐器问道:“正要请教,这是什么东西?”乐正夔道:“这个名叫作敔,背上的或鉏铻起来能够发声。奏乐之时,敔声一起,乐就止了。”丹朱拿来试了一试,觉得杀辣杀辣的声音非常难听,便不再问。

忽然看见一面小鼓,鼓下有柄,两旁有两根细线,线上各坠着一颗珠子,他就问这是什么,乐正夔道:“这个是鼗鼓,拿起柄来一搓,两旁的珠子飞起来,打在鼓上,不绝的必剥有声。”丹朱看了大喜,取过来,搓了好一回才放手。

’又指着一个漆筩问道:“这是什么?”乐正夔道:“这个叫柷,所以起乐的,柷声一起,乐声就合起来了。”说着,将筩一摇,筩中有椎,震动起来,祝祝有声。丹朱觉得无甚好听,亦不取来看,随即信步登堂,伯夷和夔后面跟着。但见堂上乐器亦不少,丹朱忽然指着一张瑟问道:“这张琴的弦线何以如此之多?”乐正夔麦道:“这是瑟,不是琴。琴只有五弦、七弦两种,瑟最多的有五十弦,最少的五弦。”丹朱听了,也无话可问,瞥眼看见旁边悬着许多玉磬,觉得有趣,便拿了椎丁丁冬冬个个敲了一回。又向上走,就是神座了。

当下伯夷就指引他道:“将来郊祀的时候,君侯为尸,从那边进来,就坐在此地。”丹朱指着前面问道:“此地摆什么东西?”伯夷道:“下面陈列牲牢、醴斝、笾豆、铏羹之类,再下面就是天子和群臣行礼之地。”丹朱道:“天子向我行礼吗?”怕夷道:“是。”丹朱道:“我在何处答礼呢?”伯夷道:“不必答礼,只须坐受。”丹朱一想,舜是天子,他拜我,我不必答礼,真是难得之事,我可以吐这口气了。想到这里,不禁欢喜起来,便不再问。又到各处参观一转,但见这庙共有五殿,当中是祀天之所,左右、旁边、上下各有两人神座,供奉的是什么神,丹朱亦不去细看,就匆匆地辞了伯夷和夔而归去。怕夷夔等见丹秒如此纨袴傻气,都佩服帝尧不传子而传贤的意思实在不错,相与嗟叹,按下不提。

且说帝舜郊祀之所当中祀天,旁边左右四个神座究竟供的是什么神抵呢?丹朱虽不去细看,编书的人却不能不叙明。原来是古帝王祀天,旁边必定有几个配享的神,大抵取前代帝王功德巍巍的人来做。但是自帝尧以前,帝王往往出于一家,所以他那个配享的就是他的祖宗。至于帝舜,崛起草茅,他的祖宗蟜牛、敬康、穷蝉等等并没有什么功德著名,就是他的始祖虞幕功德亦很有限。照后世帝王的心理看起来,我既然做了皇帝,我的祖宗当然已经尊不可言,就使一无功德,亦要说他功德如何如何的伟大,叫他来配天似乎是极应该的。但是帝舜是个大圣人,他的心理以为天下是公器,不是一家一姓私物。况且郊祀之礼又是一个国家的大典,为民祈福,为岁求丰,为国家求治安,都是在此时举行,与寻常追远尽孝的祭祀迎乎不同。

所以他不敢存一点私心拿自己的祖宗来充数,另外选择了四个人:一个是黄帝,一个是颛顼,一个是帝喾,一个是帝尧。《礼记祭法篇上》有一句说“有虞氏禘统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就是说这件事情。闲话不提。

且说郊祀之期既已渐近,帝舜即率领群臣斋戒。到了郊祀前一日夜半,帝舜穿了敤首所绘画刺绣的那件班驳陆离的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画羽为饰的冕旒,名字叫作皇。手中执着玉圭,坐了一乘华美而有铃的车子,名字叫鸾车,亦是帝舜特别制造的。到得郊外,已是五更,随即与群臣人庙,恪恭将事。

省牲之后,继以迎尸。那时丹朱冕服整齐,由替礼者引导从庙门外的别室中直至庙中神座上坐下。

这时乐声大作,堂上之玉磬声、琴瑟声与堂下之管声、鼗鼓声、柷声、歌声遥遥相答,中间更杂以悠扬的笙声与洪大的镛声,正所谓‘八音克谐,六律不愆’了。一成即毕,帝舜向尸献爵,陪祭的群臣相揖相让,以次的各执其事。

奏乐二成,数十个乐工抗声而歌,所歌的诗词无非是颂扬赞美。堂下的舞生执着羽翟,亦舞蹈起来,舞节与乐声高低抑扬,元不合拍。在这个肃雍庄穆之中,凡是与祭有职司的人,随着帝舜固然竭恭尽敬,丝毫不敢懈怠失仪。就是那百姓来观的盈千盈万,亦都屏息敛气,一声不敢喧哗。听到乐声极盛的时候,仿佛庙堂之上灵旗飒飒,­阴­风往还,的确有鬼神祖考来格来享似的。

再看坐在上位的虞宾丹朱,平日虽以傲慢著名,但到得此际,在这种庄严大典之下,亦只能恪恭衹敬,一动也不敢动。

所以可见古圣制礼以教百姓改变气质,范围群伦,的确有一种极神妙极伟大的作用在里面。就是后世宗教家要宣扬他的大法,亦必有一种极庄严的仪式,才能够使人信仰,大约这个理是一样的。闲话不提。

且说这时初献之后,继以亚献,乐已奏到六成了。将到三献的时候,下面忽然抬上一只大镬来供在当中。随即有人又扛了一盂沸水来倾在镬中。然后帝舜过来,恭恭敬敬将那俎上阵列的牺牲浸在汤中,这个名叫□。原来有虞氏的祭礼以气为尚,鬼神所以能够来享的不过气而已矣。沸汤血腥,蒸腾四溢,庶几神明可以享到,是这个意思。

三献既终,天已大明。礼事将毕,《韶》乐已奏到第九成,大家只听得乐器之中凭空似又添了一种声音,悠悠扬扬,缭曲清越如鸾吟,如凤鸣,刚而不激,柔而不随,庙内庙外,人人听得快乐之至。忽然天空之中一阵鸟翼之声,原来来了无数凤凰,栖在庙外树上,对着庙门一齐引吭长鸣。那声与乐声高低应节,一样悦耳。过了片时,燔柴送尸,祀事送毕,声即止,凤亦不鸣。

这时庙内外观看的百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个个乐不可支,手舞足蹈,极口称赞帝舜的盛德。有一个老百姓道:“我小的时候,听见父老说帝喾高辛氏祭祀作乐,亦有凤凰、天翟飞来歌舞。不过凤凰只有一对,没有现在的多,而现在却没有天翟。想来盛德的君主,他所感召的休祥亦不必尽同的。”有一个百姓说道:“刚才最后的那个乐器非常好听,难说这凤凰还是它引出来的呢。”有一个道:“我仿佛听见说这个乐器名字叫箫,是圣天子亲自创造的。”一个问道:“你看见过吗?

”一个道:“我没有看见过。我和乐正夔中一个乐工相熟。知道有这一件乐器。假使不是圣天子亲手所制,哪里有如此好听?哪里能够引出这许多凤凰来呢?”

众人正在一路归去,一路问难之时,忽见前面有一个衣服华丽的白须老者,由许多人扶掖着下车而去。百姓之中有认识他的,一齐嚷道:“这个不是天于的父亲瞽叟吗?”大家一看,正是瞽叟。原来瞽叟因为听见今日举行郊祀大典,又奏《韶》乐,非常歆羡,不给帝舜知道,乘夜私自坐车出城,杂在众多百姓之中入庙观看。如今归去,却被众百姓看出了。

一个老百姓说道:“圣天子的行事我项项都佩服,便是他的大孝我亦很佩服。不过他既然做了天子之后,对于他的父母应该加上一个尊号,才是尊重父母之意。譬如今朝这样的大典,如果他父亲已有一个尊号,那么在祭祀之中就可以派到一个职司,堂而皇之在里面观看。不会像我们百姓在堂下庙外挤挤望望了。况且他对于兄弟,尚且封他一个诸侯做做,独有他的父亲仍旧是个庶人,未免太卑视他的父母了。我所不佩服的就是这一点。”

内中有一个老者道:“我想圣天子素来大孝,他的不加父母以尊号必有一个理由,我们不知道吧。”那人道:“我想有什么理由、无论如何,身为天子,父为匹夫,总是说不过去。”

不提众多百姓一路议论纷纷。且说帝舜祀事既毕之后,在别室休息,大家以凤凰来仪之祯样都归功于帝舜所作之箫,于是那个《韶》乐以后就叫作《箫韶》,亦叫《韶箾》。帝舜因为乐正夔制作有功,亦封他一个地方,就是现在四川省奉节县。

从前叫夔州府,因乐正夔的封地而得名。后来帝舜又叫夔制造各种之乐,以赏赐有功的诸侯,叫他做主宾客之官,以招待远人。这都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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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回 奏韶乐舞百兽 郊天祈以丹朱

第一百四十六回 巡审乐三到会稽 修大道彭祖说法

且说帝舜定制五载一巡守。郊祀礼毕,转瞬新年,帝舜就预备出行。朝中之事,自有大司空伯禹和百官主持,秩宗怕夷、乐正夔均随帝同行。到了动身的那一天,帝舜先到父母处去拜辞。计算路程,足有大半年的离别。帝舜看见父母的年纪大了,不胜依恋,然而既做了天子,为国为民,极为重要,岂能以私情而废公事。当下亦只能含忍着辞了父母,一面嘱咐娥皇、女英及弟象、妹敤首等小心奉养伺候。娥皇等都答应了。帝舜行出南门,早有大司空率百姓在那里恭送,一切自不消说。

且说帝舜巡守照例是先到东岳的,所以径向东行。经过话冯山、王屋山、濩泽、姚墟等地,都是从前桑梓钓游之所。缅想当年,匆匆已数十载;从前如此之艰苦,今日已如此之安乐,不禁感慨系之。到了泰山之后,东方诸侯毕集,帝舜率领了举行柴望大典。在柴望的时候,奏起《箫韶》之乐给诸侯观看,使他们知道帝德之盛。

朝觐礼毕,帝舜吩咐东方两伯各贡献东方之地所有的乐。

那时第一个伯是八伯之长,号称阳伯,就将乐贡上来。乐正夔细细审定,知道他的舞是“侏离”,他的歌声比余谣,名叫皙阳。第二个是仪伯,又将乐贡上来。乐正夔细加审定,知道他的舞是“鼚哉”,他的歌声可比大谣,名叫南阳。看官要知道帝舜为什么要两伯贡乐、叫乐正夔去审定呢?原来古时候看得乐是很重要,审声可以知乐,审乐可以知政,一切民风民俗的美恶厚薄从乐上都可以看得出,这就是贡乐的理由。

且说两伯之乐贡过之后,诸侯无事,逐渐散去。帝舜偶然记起他的老友石户之农,遂屏去与从,独与伯夷步行往访。路径一切帝舜是熟悉的,不用寻访。到得石洞口,只见风景依然,不过旁边另添了两间茅屋,屋中有些­妇­女在那里­操­作,想来是他的邻人。

那石户农的妻子正在洞外向着太阳缝纫。帝舜虽则有三十多年不见,她的身材规模尚有一点认识,知道不误,遂上前躬身行礼道:“老嫂,多年不见,石户兄此刻在何处?”那石户农的妻子向帝舜仔细看了一看,才起身还一个礼,说道:“客官贵姓,我不认识你。”帝舜道:“某就是虞仲华,老嫂不认识了吗?”石户农的妻子说道:“虞仲华先生,从前是有一个的,常来舍间谈谈,不过那是个农夫,和客官的装束不大相同,不知道就是那个虞仲华,还是另外又有一个虞仲华?”说到此处,回头向洞中叫道:“儿呀,出来。”说声未了,只见洞中跑出一个赤足短衣的少年来,手中还拿着炊具,年纪在三十左右,眉目很是清秀。石户农的妻就向他说道:“这个客官就是寻你父亲的,不知道有没有弄错,你领他到父亲田里去认一认吧。”那少年躬身答应,将炊具递与母亲,一面说道:“既然如此,请母亲进去,照顾炊爨,儿去去就来。”那石户农妻放下缝纫,接了炊具,人洞而去。那少年才转身向帝舜、伯夷二人行一个礼,说道:“家父在田间工作,二位请随某来。”说完,自向前行。帝舜等在后跟着,一面走,一面和他攀谈。

哪知道少年学问极其渊博,议论也极超卓。帝舜暗想:“这个真是家学渊源了。”后来又想到自己的长子均年纪与他相仿,实在不成材料。现在看了石户农之子,相形之下,真是令人又羡又愧。后来又想:“人之贤愚,半由天赋,半亦由于教育。我历年来以身许国,政事之多,一日二日万几,没有可以教子的时候,实在亦有点耽误他。从前先帝有丹朱的不肖,亦是犯着这个弊玻可见人生在世,这个政治生涯是­干­不得的,这个天子大位更是不可以担任的。”后来又想到:“父母如此高年,风中残烛,我却抛撇了他们,在外边乱走,定省之礼缺乏,尤其次之;万一有点意外,我之罪岂不大?我的悔那可追呢!”想到此地,万分不安,恨不得立刻将这天下让给他人,自己可以养亲教子。

正在一路走,一路想,忽听那石户农子说道:“二位且在此稍等,容某去通知家父来。”帝舜听了,猛然抬头,只见远处田间一个农夫举起锄犁,在那里掘地,正是石户之农,不禁大喜。不等石户农子来邀,就和伯夷一同过去。到得田塍边,石户农子正在通报,帝舜已经举手高叫道:“石户兄,久违了!

”石户农转眼一看,也说道:“原来是仲华兄,难得难得。”

便弃了锄犁,过来相见,又与伯夷相见,问了姓名。

石户农向舜道:“听说仲华兄已贵为天子了,到此地来做什么?”舜就将巡守路过,思念故人,特来奉访之意说了一遍。

石户农道:“承情承情。不过此地田间没有坐处,恐污了你的衣服,我们到上面去吧。”说着,就让舜等先走,自己在后面跟着。他的儿子携了锄犁,又跟在后面。帝舜道:“从前弟在此相见的时候,兄尚未抱子,如今世兄已这样长大了,而且英才岳岳,可羡之至。”石户农道:“乡野痴儿,承蒙垂誉,惭愧得很。”

正说时,路旁有一块大石,石户农道:“就在此坐坐吧。

”当下大家坐下。石户农吩咐儿子先回去,然后与舜叙述旧情,倾谈了不少时候。后来帝舜渐渐劝石户农出仕,而且露出要以天下让给他的意思。石户农道:“出让之后,果然能有益于百姓,那么我亦甚愿,就使以天下让给我,我也愿受。不过这个出处是人生之大节所在,一时不能答应,且待我细细忖度一番,三日之内,给你回信如何?可以答应,此番就和你同去;不能同去,请你亦不要夺我的志愿,预先说定。”帝舜道:“那个自然。”后来又谈了一时,日影早已过西,石户农道:“仲华兄为国为民必定很忙,现在时候不早了,本待想和从前一样,邀你到舍间去午饭。不过贱妻脾气有点古怪,知道仲华兄做了天子,必定局促之极,所以不敢奉邀,两日后再见吧。”说着,立起身来告别。帝舜、伯夷看他上山,直到看不见,才找别路而回。

过了两日,帝舜和伯夷再到石洞访石户农,哪知邻人说道:“石户农前日归来,立刻督率妻子将所有紧要的家具都收拾起来,次日天微明,夫负,妻戴,子驮,都下山去了。我们问他为什么原故,他们不肯说。问他们到何处去,亦不肯说,真是怪事。”有一个­妇­人说道:“那日石户农回来,到了他家里,夫妻谈天,我仿佛听见石户农说一句‘蓋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底下的话就听不清楚。又听见他的妻说一句道:‘这种人装作不认识最好’,下底的话又听不清楚了,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事。恐怕是二位前日来有事要逼迫他,所以他们要逃呢。”

帝舜听了,亦不分辨,暗想:“石户农这句话正是骂我德行不足,他的妻子不认识我,原来是假的,亦真不愧为高人之妻。但是不答应我亦不妨,前日明明约定在前,何必要逃呢?

”正在纳闷,伯夷在旁问那邻人道:“石户农在他处有亲戚吗?”邻人道:“不听见说有。”伯夷又问道:“石户农曾离开此地到他处去过吗?”邻人道:“亦不常有。只有一次,洪水平了,泰山东北面脚下说道发现一个什么古迹,什么古人写的字。他们夫妻两个曾经到那里去看,过一个多月才回来。此外竟不大出门。”伯夷又问道:“那日石户农动身,诸位知道他们从哪一方面去的?”邻人指指道:“正是从这面东北去的。”伯夷听说,谢了那邻人,就向帝舜道:“依臣看来,石户农一定到那古迹地方去躲避了,帝何妨到那边去寻找呢?”

帝舜道:“人各有志。他既然如此,就使寻到,亦岂能相强,况且未见能寻到呢。”伯夷道:“如果寻到,可以将不强迫之意表明,使他可安于故居;倘寻不到,顺便访访那古迹,亦是好的。”帝舜听了,颇以为然。于是回到行宫,带了从人,径向泰山东北麓而来。先访问古迹,果然一访就着。

原来那古迹在一个石室之中,有二十八个大字刻在石壁上,洪水之时,为水所浸没,所以大家不知道。水退之后,才发现出来。帝舜和伯夷、夔进去一看,读他的文义,大约是仓颉氏所刻,的确可宝。遂吩咐当地之官吏加以保护。后来此地土人就叫他做藏书室。到了周朝,文字改变,那石壁之上之字竟无人认得。孔夫子听见,亦曾经去访过,所以又叫作孔子问经石室,通常总叫作仓颉石室。到了秦朝李斯,认得了“上天作命皇辟选王”八个字。到得汉朝叔孙通,又说认得了十三个字,究竟错不错,亦不知道。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舜访过古迹之后,就访问石户农踪迹,果然据土人说:三日之前,有两个老夫­妇­和一个壮年男子搬着家具,由此地经过,往东北浮海去了。帝舜听了,怅怅不已,只得起身,带了众人径向南方而行。这时不过二月下旬,帝舜暗想:“此刻到南岳为时尚早,我从前和苗山朋友有约:假使巡守有便,去望他们的,现在何妨绕道去望他们一望呢?”想罢,就吩咐众人先向苗山而来,一路无什可记。

到了苗山,那些老朋友如西溪叔叔、东邻伯伯之类一番热烈欢迎,自不消说。但是究竟因为贵贱悬殊,名分隔绝了,言谈之间,不免受多少的拘束,不能如从前那样的爽利。住了五日,帝舜要动身,他们亦不敢强留。临行时,东邻伯伯拿出两个橘子。两个柚子来,献给帝舜道:“这是出在闽海里的东西,在帝看了,或者不稀奇,见得多呢。但是在我们却很难得,去年有几个朋友从闽海中回来,送我每种十个。我每种吃了一个,家里的人又分吃了几个剩下这几个,不舍得吃。虽则有点­干­,幸喜还没有烂,恰好敬献与帝,以表示我们百姓的一点穷心。

”帝舜道:“那么你留着自吃吧,何必送我?我现在正要到那边去呢。”东邻伯伯哪里肯依,帝舜只得收了,别了众人上路。

伯夷问道:“如今往南岳去吗?”帝舜道:“现在时候还早。

朕闻瓯、闽二处之地本来都在海中,自伯禹治水之后,渐渐成为陆地,与大陆相接。所以橘柚这种果品渐渐输到内地,想系是交通便利之故。朕拟前往一游,以考察那沧海为陆的情形。

”说罢,就命众人再向南行。越过无数山岭,到了缙给云山,便是从前帝尧在此劝导百姓之地。从前前面尽是大海,此刻已经成为陆地,只有中间蜿蜿蜒蜒的几条大水。帝舜等再向南行,已到瓯、闽交界之处,但见万山重叠,枫树极多。所有人民,服式诡异,言语侏禽(亻离),出入于山岭之中,行步矫捷,往来如飞。帝舜要考察他们是什么人种,便叫侍卫去领他们几个来问问。哪知这些人民看见侍卫走到,都纷纷向山中逃去。

好容易找到一个,领来见帝。

这时正当初夏,南方天气炎热,那人又是­祼­着上体,帝舜未及和他谈话,只觉他两腋下狐臭之气阵阵触鼻,非常难闻,只得忍住了。问他道:“你是什么人的子孙?”那人摇摇头不懂。帝舜又问道:“你的老祖宗是谁?”那人又摇摇头,嘴里叽哩咕噜说了好些话,帝舜亦不懂,只可听他自去。

过了一日,帝舜正在前行,忽然遇到十几个商人,却是中国人,帝舜就问他们:“那些土人的历史,可曾知道?”那些商人对道:“说来很奇怪,小人们往来瓯、闽等地,和他们做交易,懂他们的话。据他们自己说,是盘瓠的子孙,但不知道瓠部是什么人。他们在岁时祭祀的时候,所供奉的画像其状如狗,据他们自己说就是盘瓠。但不知他们何以将狗认作祖宗,亦不知道这只狗何以有人愿做他的子孙?据他们说,他们拿盘瓠做祖宗,和我们以盘古为祖宗是一样的,盘瓠就是盘古呢。

据他们说,盘瓠晚年出猎,坠崖而死,他们子孙用了极重的仪节葬在龙凤山,坟墓甚大,据说周围可三百里。龙凤山据说在南海地方。”帝舜听了恍然大悟,也不再问。那些商人辞别而去。帝舜向伯夷和夔道:“原来高辛氏时候的那只盘瓠有这许多蕃衍的子孙,竟想不到。”伯夷道:“臣听说那盘瓠之子一部分在衡山之西,一部分在苗山东南的海中。如今沧海为陆,或者此山之土人就是犬封氏之后呢。”帝舜道:“大约如此。

但是自此以西都是南山峰岭相接,爬山越岭,到处移植,亦是他们的长技,或者是从西方迁来亦未可知。”

君臣讨论了一会,翻过山岭便是闽境。只见那东南一带山岭之中沮洳颇多,其水质尚带盐­性­,想见沧海为陆,时间尚属不久。西南一带山势嵯峨,风景甚佳。帝舜便到西南山中望望,见一道泉流从山中下来,汩汩奔腾,极可赏玩。帝舜等就沿了那泉流而上,每遇一个曲折,风景一变,接连过了八个曲折,地势愈高,风景愈美。

帝舜君臣都觉有趣,都想直穷其源。到了第九个曲折处,忽然见有两间茅屋掩映在修竹之中。乐正夔道:“我们从山下来,一路并无人迹,此处忽有茅屋,想来不是野人,必是隐君子了。”帝舜亦以为然,遂一同过去。渐渐闻得丝竹之声,帝舜道:“一定是隐君子。”说罢,走到茅屋之前,只见里面,坐着两个少年,年纪都不过二十左右,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颇觉美秀。一个在那里鼓瑟,一个在那里吹竽,见帝舜等走来,就抛了乐器,站起来问道:“诸位长者,从何处来?”帝舜道:“请问二位贵姓大名,为何在此荒凉寂寞之区?”一少年答道:“某等姓彭,某名叫武。这是舍弟,名叫夷,志愿求仙,所以求此。空谷之中无足音久矣,不想今日遇见诸位,请问诸位长者贵姓大名,来此何事?”

当下伯夷一一告诉了,武、夷二人慌忙伏地,稽首行礼道:“原来是圣天子,适才失礼,请恕罪。”帝舜亦还礼答道:“公等是世外之人,何必拘此世俗礼节呢?”彭武道:“不是如此,臣父与圣天子从前是同朝之臣,所以论到名分,圣天子是君主;就是论到世谊,圣天子亦是父执。在君主之前,父执之前,岂可失礼呢!”帝舜忙问;“尊大人何名?”彭武道:“上一字篯,下一字铿。在先帝的时候,受封于彭,所以臣兄弟就以彭为姓。”帝舜道:“原来如此!尊大人久不在朝了,现在何处?”彭夷道:“家父虽受封于彭,但志不在富贵,而在长生。因此到国不久,就舍去了,到处云游,访求道术。起初因为淮水之南产生云母,所以在淮水之滨住了多年。后来在南面又发现一个石洞,在那洞里又住了多年,如今到梁州去了。

帝舜道:“那么二位应该随侍前往,何以抛却严父,独在此地?”彭武道:“家父子孙众多,不必某兄弟伺候,就是某兄弟得便,亦常往省视,并非弃而不顾。”帝舜道:“此刻尊大人究住在梁州何处?有何人随侍?”彭夷道:“在岷江中流一座山上,那山有两峤如阙,相去四十余步,家父看得那个形势好,就此往下。山下之人因为家父所居,就将那山取名叫作天彭山,那两娇之间叫作彭门,到那边一问,无人不知道的。

现在随侍之人除众兄弟多人外,有一个女孙,系某等长兄之女。

对于长生之术极有研究,家父最所钟爱,是以各处随着家父云游,从不相离。”帝舜听了,不觉幽然遇想,原来这时已动飞升的念头了。

当下就问彭武兄弟道:“朕与尊大人虽同朝日久,但因勤劳国事之故,刻无暇晷。而尊大人又­性­喜寂静,往往杜门不出,所以聚首畅谈的时候很少。偶然遇到,所谈者亦无非国家治术民生利病而已。朕那时对于神仙长生之术亦绝不注意,所以一向未曾谈起。现在听二位世兄说起尊大人修炼方法,竟是从服食云母人手。从前朕有一个朋友,叫方回,亦是服食云母的。

但是朕问他服食的方法,他说朕将来总须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不应该和山野人一样着这个长生的迷,所以决不肯明白告朕。此刻此人已不知何处去了。现在尊大人服食云母之法世兄可知道吗?”

彭武道:“向承家父指示,并与方先生服食之法相比较,亦略略知道一二。大概方先生服食云母的方法是用云母粉五升煎起来,等到它要­干­了,再加松脂三升和它相拌,又加崖蜜三升合并蒸起来,从早晨直到晚上,不管它天冷天热,它都会凝结。凝结之后,搓成弹子大,每日三服,服后别项东西都不能吃,但可饮水,或服大棘七枚,这就是方先生的方法了。家父服食方法是用赤松子的古方:用云母三斤,硝石一斤,先用顶好的醇酒将云母渍起来,三日之后,细细打破,放在竹筒中,再将硝石一并放进去,再用一升半最好的醇酒放进去,放在火上煎之。一面用筷不住的乱搅,过了多时,凝结如膏,然后拿出来,放在板上半日,待它冷却,再碎成细粉,每日平旦用井华水服之,七日服一次,百日之后,三尸虫俱下,其黑如泥,将这种粪用竹筒盛起,拿到塚上去埋葬,那就是有效的第一步了。不过这个时候,三尸虫即去,不免起一种反感,就是人身­精­神总觉惆怅不乐,忽忽如有所失。但是这个关头最为紧要,假使因此将云母停止服食,那就所谓功亏一篑了。倘再坚忍照眼下去,一月之后­精­神便可以恢复,身体转觉轻健,二百日之后,转老为少,颜­色­仿佛如童子。家父服云母粉的方法及效验如此。”

帝舜道:“三尸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彭夷道:“三尸虫名虽是虫,实则是个通灵的东西,所以亦可叫作三尸神。自人有生以来,即潜住在人体之中,专为人患,不为人利。人的容易老大半是他的原故。原来三尸神的心理专以使人夭死或得祸为快乐,所以他们的害人不但耗减人的­精­神气血而已,就是寻常做了种种过失或罪孽之事,他们亦会跑到天上去奏知上帝,请主降罚,岂不是有害于人,无利于人的东西吗?”

帝舜听了,更是骇然,忙问道:“他们既然会得直上天庭,奏知上帝,那么竟不是虫,一定是神了。”彭夷道:“是呀,他们都有名有姓呢。”帝舜更诧异,忙问道:“姓名叫什么。

”彭武道:“他们弟兄姊妹共有六个,但是男女分处,男的三个,住男子身上,女的三个,住女子身上,都是姓彭,与某兄弟同姓。男的三个,一个叫倔,一个叫质,一个叫矫。女的三个,一个叫青姑,一个叫白姑,一个叫血姑。”帝舜道:“他们住在人身中什么地方?”彭武道:“上尸住头中,中尸住腹中,下尸住足中,但有时亦共居于腹中,有时上尸居脑中,中尸居明堂,下尸居腹胃,亦不一定。”帝舜道:“他们既然居住在人之身体中,应该扶助人的长生,那么他们亦可以久居。

假使人的身体坏了,岂不是失了巢|­茓­,于他们有什么利益呢?

”彭夷道:“有原故的。原来他们以人的身体为食物,平日住人体中,食人之­精­神气血,总嫌不足,到人死了,他们就是尸虫,可以大嚼人之遗体,岂不爽快!因为这个原故,所以利人之死了。但是人虽已死,他们却有神通,能够飞到新生的人之身中去,而他们的巢|­茓­永不患没有,所以修炼长生的人,总以斩除三尸为第一要务。”

帝舜道:“他们上天报告过恶,是日日去的吗?”彭武道:“不是。他们六十日去一次。去的这日定是庚申日。所以修道的人逢到庚申日,往往一日一夜不睡,使他们不能出去,名叫守庚申。守过三个庚申,三尸服,守过七个庚申,三尸灭。但是守庚申之法,究竟不是个根本解决之法。因为三尸虫虽灭,他的遗质仍然留在人体中,难保不有复活之一日。所以不如用药将他打下,而且将他埋葬,可以使他不至复活,永斩根株。

而云母粉之功效最为明显了。”

帝舜道:“他们一定要庚申日出去,是什么原故?”彭武道:“庚申日是个尸鬼竞乱、­精­神蹂秽的日子,所以他们乘此出去。修炼的人遇到这一日,沐浴清斋,彻日彻夜自己警备,除一切可欲之事,以免为尸鬼所扰乱。便是自己夫­妇­不但不同席,而且不交言,不会面。因为六十花甲到此已将尽了;又逢着庚金、申金,克伐过甚,接连第二日又是辛酉,正是剥极的时候。庚申日的夜间尤为重要,所以要守祝”帝舜道:“三尸虫在日间不会出去吗?”彭夷道:“三尸神出去总是乘人熟睡之时。因为三尸虫是附着神魂上的,人当醒时,神魂凝固,他不能出去。但是这个人假使为酒­色­所迷,为货利所困,或者为各种嗜欲所中,那么虽则不睡,而终日昏昏,神不守舍,与睡梦无异,那三尸虫亦能出去。”帝舜听到这许多道家的话,真是闻所未闻。当下又谈了些神仙之事和服食导引的方法。武夷兄弟虽则年轻初学,但究系是彭祖的嫡传,所以帝舜得到的益处不少。这日就在山上住宿,次日方才下山。

后人将这座山取名武夷山,就因为彭氏兄弟隐居于此的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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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回 巡审乐三到会稽 修大道彭祖说法

第一百四十七回 善卷逃舜入深山 无择被迫跳涧渊

且说帝舜别了彭武、彭夷兄弟,随即下山,只见那山岩石罅之中时有粗劣陶器之类散布着。又见有独木舟横塞在断涯之上,沧桑为陆的证据,已的确明白。于是径向西行,越过几重山,到彭蠡大泽南岸,只见有许多百姓扶老携幼,向西北而来。

帝舜忙问他们何事。百姓道:“此去西北一座山上来了一位神仙,极其灵验,我们刚才去朝拜而来。”帝舜道:“这神仙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的?”百姓道:“他的道号叫元秀真人,从何处来却不知道。”帝舜道:“那么朕亦便道去访访他看。

”说罢,便叫从人依着百姓所指之路而去。

过了一日,到得一座山,风景非常幽秀。问山下的居民,他们都说道:“元秀真人正在山上呢。”帝舜要上山,只听得山上一派音乐之声,远远见许多羽士,衣冠整齐,向山下而来。

帝舜吩咐从人将车避住一旁,且不前进,看他们下来做什么。

不一时,那些羽士渐渐行近,有些执乐器,有些提香炉,中间簇拥着一个少年,星冠霓裳,眉目秀美,神气不凡。看看相近,那些羽士即站立两旁,少年翔步而前,向帝舜拱手道:“圣天子驾到,迎候来迟,有罪有罪。”帝舜听了,深为诧异,慌忙下车还礼,问道:“上仙可是元秀真人?何以知某来此?”那元秀真人道:“此处立谈不便,请山上会吧。”于是众人一齐上山,仍旧由音乐拥护着。

到了半山,只见一片平坦地上造着一间广厦,门外一个坛,竹木花草布置得极其幽雅,而房屋仿佛已是老旧。元秀真人邀帝舜、伯夷、爱等到后面一间­精­室中坐下。帝舜便问道:“上仙住在此地已长久了吗?”元秀真人道:“某浪迹萍踪,绝无定处。去岁偶然过此,爱其幽静,且此屋系浮邱公隐居的故宅,所以暂住的。”

帝舜道:“那么上仙栖鹤宝山,究在何处?”元秀真人道:“向在昆仑山,俗所称为西王母的就是家母。”帝舜听了,非常起敬,便道:“原来上仙就是西王母之子,真失敬了。云华夫人是令姊吗?”元秀真人道:“是舍妹。某等兄弟姊妹各自排行,舍妹瑶姬在姊妹中第二十二,某于兄弟中行第九。”

帝舜道:“令慈大人和令妹这次替世间治平水土,功在万世,真可感激。”元秀真人道:“这亦是天意。家母和舍妹不过代行天意,何功之有?所惭愧的,某忝为男子,如此大事,当时竟不能前来稍效微劳,殊觉歉然。”帝舜道:“想系另有公务。”元秀真人道:“并非另有公务,不过厌恶尘嚣耳。此次果然与圣天子相遇,亦是前缘。”

帝舜又问起西王母,元秀真人道:“家母极想来拜谒圣天子,只是不得机会。大约三年之后,一定来拜谒了。”帝舜连声道:“不敢不敢。”后来大家又闲谈了一阵。元秀真人劝帝舜最好不要到北岳去;就便要去,亦不宜久留。帝舜忙问何故,元秀真人道:“北方幽­阴­之地,今年天气又未必佳,所以能不去最佳。”帝舜听了,不禁踌躇起来,暗想天气不佳,何至于不可前往?莫非什么危险吗?”待要细问,料想他未必肯明说,且到那时再看吧。当下帝舜又请教元秀真人服食导引及脱胎换骨之法,元秀真人详细说了一番,帝舜得益又不少。时已不早,遂与伯夷、舞起身告辞,元秀真人仍用音乐,亲送至山下,方才回转。帝舜径向南岳而来。

这时已是五月初旬,诸侯到者已有多国。柴望既毕,朝觐之时,帝舜问起三苗遗民的情形,才知道他们沾染恶习已深,一时未能改变,不胜大息,就叫各诸侯须用心的化导他们。一面又问起从前玄都氏的遗民现在如何,众诸侯道:“玄都氏遗民受三苗民众之压迫,颇觉可怜,现在散居各处,人数尚很多。

”帝舜道:“玄都氏亦是古时的大国,颇有历史上的位置,只为他是末代的君主,有谋臣而不用,惟龟筮之是从,忠臣无禄,神巫用事,遂致亡国,现在已经数百年了。既然他的遗民受苗民之压迫,可怜如此,朕拟再封他一个国土,兴灭继绝。本来是圣王的德政,汝等朝觐既毕,归国之后,可分头细查。假使他们遗民之中有才德可娶众望所归之人,会同奏闻,朕将加以封号,令其复建国号。”众诸侯听了,唯唯答应。

礼节既完,照例由西伯贡乐。夏伯所贡之乐,其舞叫“漫彧”,其歌声比中谣,名叫《初虑》。义伯所贡之乐,其舞叫“将阳”,其乐声比大谣,名叫《朱­干­》。贡乐既毕,乐正夔细细考正过了。一日,帝舜又大会诸侯奏《韶》乐给他们听。

众诸侯听了无不佩服,欢欣而去。

帝舜又向南行,先到有庳,考察一回政治。象那时不在国中,帝舜亦不多勾留。再越过苍梧山,看见那盘瓠之子孙攘往熙来,不计其数。帝舜见他们犷悍野蛮,想用音乐去感化他。

时值五月之末,天气酷暑,就在此暂祝有时与夔讨论音乐,弹弹琴,有时令乐工奏一回《韶》乐,给人民观看。那盘瓠的子孙亦在其中,听了《韶》乐之后,果然似乎有点感动。帝舜大喜。

过了一两日,转向西北而行。到了一处,忽然随从之人都昏昏欲睡,就是帝舜等亦各有倦意。帝舜料到必有奇异,忙叫从人快向后退,但是有许多人已睡倒在地,呼呼作鼾。接着那俯下去挽扶的人亦都睡倒了。帝舜大惊,忙传令且慢去扶睡倒之人,先寻士人来问问,是否受了山岚瘴气之故。从人答应,寻了两个土人来。土人说道:“这是看见睡草了。”帝舜道:“怎样叫睡草?”土人道:“此地山上出一种草,假使闻着它的气,便昏昏欲睡,假使看见了这草,便倦极睡倒,所以叫作睡草,一名醉草,又叫懒­妇­箴,大概诸位必是看见了这草之故。

帝舜道:“睡草形状如何?”土人道:“我们只听见如此说,从不敢去看它,所以形状如何亦不知道。”帝舜道:“那睡倒之人有危险吗?”土人道:“不妨事,等三日,它自醒了。

”帝舜没法,只得叫从人暂且停住,以待他们之醒。而带了伯夷等别向他处游玩。

忽然一阵风来,香气扑鼻,细看前面一带,弥望尽是桂树,因问土人道:“此间桂树都是六月开花的吗?”土夫道是。伯夷道:“这种桂树有什么用处?”土人道:“用处多呢。最大的是取作栋梁或楹柱,风来之后,满室生香。年代最古的桂树,它的皮可以做药料;年代不久的也可以供香料之用。它此刻开花,到十月才结子,桂花、桂叶可以榨油,以供饮食之用,其味甚佳。”说到此句,又说道:“难得圣天子到此,小人等无以为敬,请圣天子稍待,我们拿些来奉献吧。”帝舜慌忙辞谢。

那土人道:“据父老说,几十年前洪水未起的时候,先朝圣天子巡守曾经到过此地,后来从没有天子来过。现在难得圣天子又来,真是我们小百姓的幸福,区区一点桂油,值得什么呢。”说罢,已飞驰而去。隔了一会,每人手中各提着四瓶桂油而来,一定要帝舜收下。帝舜无法,只得以币帛为酬。那两土人均欢欣鼓舞而去。帝舜向伯夷等道:“先帝南巡,道三苗之祸,朕以为仅到荆州,不想竟至此处。土人传说想来是不错的。先帝德泽在人,至今民犹称颂,不可不留一纪念。好在这几日须等那些熟睡之人,不能上路,正好作此事。”伯夷等都道不错。于是帝舜立刻叫从人伐木垒石,草创一间房屋,屋中立一块帝尧的神位。

那时睡熟的人早已醒了,帝舜即率领众人恭行祭祀。那些土人听说天子在此为帝尧设庙设祭,都来帮忙并观看。帝舜祭过之后,他们亦都上去向神位叩拜。等到帝舜等去后,他们又索­性­将这房屋扩大起来,春秋祭祀,并且另拨出十几亩祠田以为经常之费用,取名叫天子田。这亦可见帝尧之德能令百姓没世不忘了。闲话不提。

且说帝舜在岭表勾留很久。那时南方交趾等国的君主听见了,都纷纷前来参见,或遣代表请求内附,帝舜一一加以抚慰,大家都满意而去。祀过帝尧之后,帝舜见交趾等国既已抚慰,深恐南方气候物类与中土人不宜,送还辕而北。到了沅水流域。

这条路亦是从前帝尧所走过的。帝舜闻得此处有两座山,是黄帝藏书之所,不知洪水之后有无损坏,打算便道前去探访。于是顺着流水而下,到处遇见的都是盘瓠的子孙。

原来此地离盘瓠石室已不远,帝舜想去看看那石室,不料已走过了头。一日,遇见几个盘瓠子孙,和他谈谈,颇有礼貌,而且能认中国字,不禁诧异。仔细盘问,才知道是一个姓善的老先生教的,暗想这姓善的老先生不要就是善卷吧。当下就问善老先生住在什么地方,那盘瓠子孙道:“就在前面山上石|­茓­中。”帝舜大喜,就叫盘瓠子孙领道,率同众人径向前山而来。

刚到山麓,只见一个老者,白须飘飘,拄着杖正在那里饱看山­色­。盘瓠子孙便指给帝舜看道:“善先生在此地呢。”帝舜即忙上前,向之施礼,善卷丢了杖,亦忙还礼,一面问道:“诸位是何处公侯?莫非就是当今天子吗?”当下伯夷上前介绍,善卷忙向帝舜拱手道:“圣天子驾临,山林生­色­矣。”

帝舜极道仰慕之意,善卷随意谦逊两句,便说道:“帝驾既临,且到寒舍小坐如何?”

说罢,拾起杖拄了先行,帝舜等跟着。转过山坡,涯下已露出一个石|­茓­,|­茓­外有大石十余块,善卷就请帝舜君臣在石上坐下,并说道:“|­茓­内黑暗,不如在此吧。”帝舜道:“老先生从前遇见先帝的时候,所居似不在此处。”善卷道:“是埃从前老夫住在这条沅水下流,崇山相近,从来受三苗氏之压迫,挈家远遁海滨,居住多年。洪水平后,三苗又远窜,老夫仍归故里。数年以来,无可消遣,忽然想起黄帝轩辕氏曾有书籍数千册藏在此山。老夫耄矣,还想藉秉烛之光,稍稍增进点学问,因此又住到这里来。”

帝舜道:“某此来亦想访求黄帝遗书,不想就在此地。”

善卷道:“此地名叫小酉山,藏书不多。大西山在此地东南十里,所藏非常之富,可惜现在已是零落无几了。”帝舜忙问何以零落,善卷叹口气道:“三苗之政,是今而非古,凡是中国的古法,都是他们所认为废物,不合时宜的。所以对于那些藏书自然不去注意,不去保护了。那些人民又失于教育,不知公德,来此看书的人名曰研究古籍,实则形同窃盗,自然逐渐化为乌有。后来三苗即亡,那些盘瓠的子孙又蕃衍到此地来。他们更不知古书为何物,拿去劈柴,烧火,任意糟蹋,因此黄帝所藏竟是无几了。”帝舜君臣听了,均连连叹息。

善卷又道:“幸亏此山较为偏僻,尚多存留。老夫到此之后,遇见人民来此观书的,都以公德二字和他们细讲。那盘瓠子孙,更和他们说明古书之可宝,不可毁弃。又教他们认字,以便读书,近来居然好很多。”帝舜道:“老先生盛德感人,在先帝时已经著闻,如今又复如此,真可佩服。”善卷道:“区区之力,何足称道。不过老夫的意思,穷而在下,亦不能肥遁自甘,抱独善其身之宗旨,觉世牖民,遇有可以尽我绵力的地方,必须尽的。”帝舜听了,益发敬佩,又谈了一会,帝舜便要将天下让给善卷。

善卷笑道:“从前唐尧氏有天下的时候,不教而民从之,不赏而民劝之。现在帝盛为衣裳之服,以炫民目;繁调五音之声,以乱民耳;丕作皇韶之乐,以愚民心。天下之乱,从此起矣。老夫立于宇宙之间,冬衣皮毛,夏衣丝葛,春耕种,秋收敛,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请帝不要再提起这话了。”帝舜被他抢白一顿,不觉惭愧,但见他说得真切,也不再言。当下就和善卷到石|­茓­中翻阅了一会书籍,时已不早,告辞而行。善卷送到山下,待帝舜行后,深恐他再来纠缠,遂弃了小酉山的石|­茓­,向南方乱山之中而去,不知其所终。现在湖南辰溪县西南有善卷墓,想来他死于此处,就葬于此处。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舜别了善卷径向北行,沿云梦大泽的西岸逾过桐柏山,这时已是孟秋时候。一日,正行之际,路上遇着一个担物的老者,觉得非常面善,一时却想不起是何人。那老者低着头,从帝舜车旁挨过,既不行敬礼,连正眼儿也不看一看,大家都觉得有点古怪。

隔了一会,帝舜忽然想起,说道:“这个是北人无择呀。

”忙叫停车,先叫从人去赶,然后自己下车,急急的走过去。

那时北人无择已被从人止住,正在相持。帝舜见了,忙拱手为礼道:“北人兄,多年不见了,刚才几乎失之交臂。你一向好吗?现在在何处?”北人无择道:“一向亦安善,无所事事,不过如从前一样东奔西跑而已。”帝舜道:“弟这几十年来常遣人各处寻访,总无消息,今日诚为幸遇。”北人无择道:“你寻访我为什么?”帝舜道:“弟自摄政以后,极希望天下的贤才都登进在朝,相助为理。如今躬履大位,更觉得力不胜任,吾兄之才德胜弟十倍,如肯为民出山,弟情愿以大位相让。这是弟真诚之言,请吾兄。。”帝舜刚才说到此处,不料那北人无择已经勃然变­色­,厉声的说道:“怪极了!你这个人本来好好在畎亩之中,不知如何一来,势利之心萌动,忽而跑到帝尧门下做官去了。既然如此,你尽管做你的官,做你的天子,贪你的势利罢了,何以还不知足,又要拿这种污辱的行为来污辱我?我实在羞见你这个人。”说着,气忿忿的抛了担物,转身就跑。帝舜给他一顿大骂,惶窘之至。正要想用别话来解释,忽见他急急跑去,慌忙上前追赶,嘴里连叫道:“北人兄!北人兄!不要生气,请转来,我还有话说。”那北人无择犹如不听一般,仍旧疾走。帝舜从者看见帝舜且叫且赶,当然大家一拥上前去赶。看看赶近,北人无择回头一看,叫声不好,路旁适值有一个大渊,便向渊中耸身一跃,登时浪花四溅,深入渊中。

帝舜从人等出其不意,大吃一惊,慌忙奋身人水,七手八脚来救,好容易寻着,抬到岸上,哪知大腹便便,吃水过多,业已气绝身死。这时帝舜、伯夷等均已赶到,见到这个情形,不由得不抚尸大恸。然而事已至此,无可如何,只得买棺为之盛敛,并为之营葬。遇到土人一问,才知道这个渊名叫清泠之渊。

后人议论这北人无择,有的称赞他的清高,有的说他过于矫激,纷纷不一。但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各的主观。

依在下看起来,甘于贫贱,宁死不顾富贵,这种人正是世俗的好针砭。假使中国有些人能知道此义,何至于争权位,夺天下,使人民涂炭呢?闲话不提。

且说帝舜自北人无择死后,心中大为不乐,暗想:“我此番巡守,为时不过半载,倒对不起了两个朋友。石户之农,被我迫得不知去向;北人无择竟活活的被我逼死,我实在太对不起朋友了。”想到此际,懊丧万分,于是一无情绪,急急来到华山。那华山诸侯柏成子高与帝舜最相契,在帝尧时代,帝舜摄政巡守,到了华山,总和他相往还的。

这次柏威子高前来迎接,依旧到他宫中去小祝哪知先有一个客在座,柏成子高替他介绍,和帝舜相见。原来就是帝尧的老师子州支父。帝舜看他年纪已在百岁以外,却生得童颜鹤发,道气盎然,足见他修养之深,当下帝舜就问他一向在何处,子州支父道:“糜鹿之­性­,喜在山林。叨遇盛世,不忧饥寒。

随处皆安,并无定所。柏成君是个有道之士,偶然经过,便来相访,亦无目的也。”帝舜道:“先生道德渊深,是先帝之师,某幸观芝颜,光荣之至。某闻当时先帝初次与先生相遇系在尹老师家,某受尹老师教诲之恩,时刻不忘,奈到处寻访,总无踪迹,怅念之至!先生必知其详,尚乞明示。”

子州支父笑道:“尹先生是个变化不测之上仙,存心济世,偶尔游戏人间,所以他的名号亦甚多,忽而叫无化子,忽而叫郁华子,忽而叫大人子,忽而叫广寿子,又忽而叫力牧子,又忽而叫随应子,又忽而叫玄阳子,又忽而叫务成子。上次看见又叫尹寿子,随时更变,亦随地更变,某亦记不得这许多。此刻大约总仍在人间,但是叫什么名号,不得而知了。”

帝舜道:“尹老师是真仙,所以学问如此之渊博,经纶如此之宽裕。但先生和尹老师是朋友,那么学问经纶一定不下于尹老师了。况且又是先帝的老师,某不揣冒昧,意欲拜请先生出山,主持大政,某情愿以位相让,请先生以天下民生为重,勿要谦让。”

子州支父听了,又笑道:“这事却亦很好,不过从前先帝让位于某的时候,某适有幽忧之疾,治之未暇,因此不能承受。

如今数十年来,幽忧之疾如故,正在此调治,仍旧无暇治天下,请圣天子原谅吧。”帝舜还要再让,柏成子高在旁说道:“子州君决不肯受的,帝可无须再客气了。”帝舜听了,只好作罢,又谈一会别事,子州支父告辞而出,从此亦不知其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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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回 善卷逃舜入深山 无择被迫跳涧渊

第一百四十八回 舜西教六戎 西王母来朝

过了两日,西方诸侯已群到华山,帝舜就举行柴望大典,率诸侯恪恭将事。然后觐见诸侯,问他们政治的得失和民间的疾苦,这亦是照例之事。

有一个析支国诸侯奏道:“臣的国境逼近西戎,他们政治既不讲求,风气又极犷悍,于戈日寻,互相吞并,不特人民遭殃,且恐将来为国家之大患。臣土地偏小,无能有为,请帝察夺。”帝舜道:“他们共有几国?”析支国君道:“从前不下十余国,现在共存六国,均以种类为结合。一种叫作侥夷,一种叫作依貂,一种叫作织皮,一种叫作香羌,一种叫作鼻息,一种叫作天刚。”帝舜道:“待遇远人,总以教化为先。朕当遣人前往教导劝化,或者可以革其恶俗。且待朕回京之后,与百官详细讨论,再设法口巴。”

朝觐之礼既毕,照例两伯贡乐。秋伯贡的乐其叫《蔡极》,他的歌声比小谣,名叫《革落》。和伯贡的乐,他的舞叫《玄鹤》,他的歌声比中谣,名叫《归来》。乐正夔舞照例的审定了一番,诸侯纷纷归去。帝舜亦渡过大河,回到蒲坂,急急的先去省视二亲,原来已有半年多不见了。相见之下,倍形依恋。

帝舜就将这次巡守所经历的事情和二亲谈谈。

到了晚间,帝舜侍膳,见瞽叟食量增加,觉得古怪。后来私下问敤首,敤首道:“父亲自夏天以来,身体甚健,饮食因而增多又欢喜到外面去走走。我和三哥说,照这样子父亲要活到二百岁呢。”帝舜道:“父亲能如此,固然甚好。但我看究竟是高年的人,饮食一切总以小心为是。我不在家,妹妹总要你没法劝谏,不可使父亲多吃,宁可多吃两次,倒不妨事。就是母亲欢喜吃肥浓亦非所宜。我在这里总当劝劝。我出门之后,三哥于卫生之道不甚讲求,两个嫂子又不善措词,全在吾妹留意。”敤首唯唯称是。过了几日,帝舜将教导六戎的方法与群臣商议妥贴,又选派几个­干­练明达之士叫他前去宣抚教导,那些西戎果然从此安静了。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舜回都一月有余,到了孟冬上旬,又拜辞父母,率领了伯夷、夔等径出北门到朔方去巡守,目的地是在恒山。这时正值小阳春天气,一轮红日照得来非常之热,竟有初夏光景。

帝舜等在路上颇觉烦渴。哪知行近太原,天气骤变,朔风凛烈,削面吹来。又走了两日,飘飘荡荡的降下一天大雪,帝舜等依旧冒雪冲寒的前进。哪知一路过去,山愈多,雪愈大,路愈难走,前行马足屡次失陷,车轮更难推动。但是仰望天空,仍旧是一团一块的飘舞下来。

帝舜至此进退两难。伯夷道:“前在彭蠡,那元秀真人说北岳不可去,这话可是应了。”帝舜道:“此地是大茂谷,去恒山已不远,再等他几日吧。”伯夷道:“依臣看来,就使此时雪止了,如此严寒,一时决不会融化,那么仍旧不能前进。

等亦无益,不如归去吧。祭岳之典,通告诸侯,改期举行,亦未始不可。”帝舜道:“这个未免太失信于诸侯了。况且此刻北方诸侯来者已不少,所不到者只有恒山以东的诸侯。此种已到之诸侯经过如许行路艰难,无端忽叫他们归去,下次再来,使他们多一次跋涉,于情理上亦说不过去。”乐正夔道:“依臣的意思,不如在此向着北岳遥遥望致祭,已到此地的诸侯随同举行朝觐审乐之典,其余阻雪不能来者,俟下次再随同举行,此是从权之一法。”

帝舜听了,觉得此法亦不甚妥善,但亦想不出别法。尽管仰着头,睁着他重瞳的双眼看天空的雪。遥望恒山,竟在白雾之中,丝毫看不见。忽然在那白雾之中发现一颗点冉冉而来,愈近愈大,直到帝舜面前骤然落下,矗然大声,震动山谷。那些不留意的人前仰后合,个个站立不祝帝舜亦为骇然,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大石。

这时,随从的人和会集的诸侯个个闻声而来。伯夷道:“此石落下之地距帝所立处不过几步远,真危险呀。”乐正夔道:“石是重物,自空下降,其势必急疾。此石冉冉飞来,其势殊缓,甚觉可怪。”于是众人纷纷揣测,有些说是陨星,但不会横空而来,有猜它是山崩的,但不会飞得如此之远。后来有几个到过恒山的人说道:“这块石很像恒山顶上庙门旁边的那块石。”有一个道:“是,是。很像,很像。”有一个道:“如果是那块石头,石上应该有‘安王石’三个字。”有许多人听说,就跑过去看,那石已有一半埋在雪中。掘开雪一寻,果然有“安王石”三个字刻在上面。于是众人一齐欢呼起来,说道:“这是山灵不要帝踏雪冒险,所以飞下这块石来挡驾的。不然,石何以会得飞?飞得这么远,而且巧巧落在帝面前呢?”这句话一传,大家都以为然,齐来劝帝不必前进。

帝舜还是犹豫。乐正夔道:“臣刚才主张望祭,帝未俯允,想来以为太觉疏慢之故。如今这块石远从恒山飞到此地,明明是恒山的代表请帝就向此石致祭,岂不是尽礼吗?”帝舜一想有理,于是就用此安王石代表恒山,率领已到的许多诸侯举行柴望之典,随即行朝觐之礼。

那时两伯之中到者仅冬伯一人,于是就叫他贡乐,其舞叫《齐落》,其歌叫《缦缦》。乐正夔刚要照例审定,忽然外面有急使疾驰而至。从者一问,才知道是宫中二女所发的。帝舜一听,料想不妙,也故不得朝仪,立刻叫使者进来。使者呈上二妃书信,帝舜拆开一看,上面只寥寥数语,是娥皇的手笔,大致谓君姑玉体忽然违和,请急归云云。帝舜到此方寸顿乱,恨不得立刻Сhā翅飞归,忙向众诸侯道:“朕因母病,拟即归,汝等亦可归去矣。”说着,就吩咐驾车,别了众诸侯,立刻上道。

心中起落万状。凑得不巧,地上皆雪,车轮迟滞走了多日才到蒲坡。

急急归到宫中,只见弟象、妹敤首、娥皇、女英二妃、子商均都在他母亲房中,瞽叟却不见。敤首见舜走到,泪汪汪的先迎上来,低声叫道:“你幸亏赶到,母亲的病势真不妙呢!

”帝舜一听,魂飞天外,也不及和敤首答话,直到床前,只见他母亲朝着里面睡着,喉间呼呼的痰声。帝舜爬到床头,轻轻连叫母亲,那母亲亦不答应。那象走过来扯舜的衣服道:“二哥不用叫了,母亲自那日得病之后亦没有开声过,并没醒人事过呢。”

帝舜一面流泪,一面问道:“究竟如何得病?是什么病呢?”敤首道:“那天夜间起来小遗,不知如何一来跌倒了。

幸喜妹子外间听见声音,立刻起来,叫人帮着抬到床上,哪知已是牙关紧闭,昏不知人了。后来医生陆续请来,都说是中风,无可挽救的,至多只能用药维持到二十天,如今已是二十天了,如何是好!”帝舜听了,知道无望,泪落不语。

忽然又问道:“父亲呢?”敤首道:“父亲因母亲这病,不免忧虑,前日亦觉有点不适,据医生说,是失于消化之故,刚才妹子伺候服了药,睡在那里。”帝舜听了,又是惊心,慌忙来到瞽叟寝门之外,只听得瞽叟咳嗽之声,知道未曾睡熟,便到帐前问安。瞽叟一见,”大喜,便说道:“舜儿,你回来了!我正盼望你呢!你母亲这病恐怕不好。”

正说到此,只见象慌慌张张的跑来,叫道:“二哥快来,二哥快来,母亲不对了!”帝舜听了,只得叫父亲暂且宽心:“儿去看来。”说罢,急急的再跑到母亲房中,只见他母亲这时,身体微微有点仰天,呼呼的痰声愈急。娥皇、女英正持了药,还想去救。帝舜忙过去看,哪知他后母痰声一停,眼睛一翻,竟呜呼了。帝舜这时与二妃及弟、妹等一齐举起哀来。这时瞽亦慢慢踱进来了,夫­妇­情深,禁不得亦是一场大哭。帝舜等因瞽叟年老,兼在病中,不宜过悲,只好收住哭声,来劝瞽叟。

从此帝舜遂不视朝,只在宫中办那送终之事,一切尽礼,自不消说。偶然想起母病之时,竟不能尽一日侍奉之职,非常抱恨。转念一想,幸而大雪封阻,未到恒山,犹得有最后一面之缘。假使到了恒山,往返时日更多,送终不及,那更是终身之憾了。

不言帝舜心中的思想,且说瞽叟自从那日悲伤之后,次日病势陡重,卧床不起。医生诊治,都说脉象不好,须要小心。

帝舜等此时更觉窘急,既要悲哀死母,又须侍奉病父。在病父榻前更不能再露哀痛之­色­,以撩父悲,真是为难极了。一日晚上,瞽叟自觉不妙,将身勉强坐起,叫过帝舜来,说道:“舜儿呀,我这个病恐怕难好了。”帝舜听到这一句,正如万箭攒心,禁不得泪珠直滚下来。瞽叟见了,忙道:“你不要如此,你不要如此。做儿子的死了父母当然是悲伤的;况且你刚刚死了母亲,又死父亲,这个悲痛的确是厉害。但是古人说,五十不致毁,六十不毁。你年纪已在六十之外,万万不可毁了。我防恐你要毁,所以交代你,你须听我的话。”帝舜听了,只得忍痛答应。

瞽叟又叫敤首过来,说道:“你和二哥是最友爱的。二哥是大孝子,我死之后,如果他过于衷毁,你须将我这番话去劝他,不可忘记。”敤首亦忍泪答应。瞽叟又叫过象来嘱咐道:“你是个不才的人,现在的富贵全靠二哥的不念旧恶,你以后总要好好做人,不可自恃是天子的胞弟,任意胡闹。须知道法律是国家而设的,就是我杀了人,二哥亦不能包庇,何况于你!

我死之后,三年服满,你到有庳去好好过日子吧。”象听了,亦唯唯答应。

瞽叟忽然叹口气道:“我生了三个儿子,只有大的这个最晦气,活活的受了我的毒害,这是我一生的大憾事,到此亦无从追悔了!”帝舜听到这句,心如刀割,忙与敤首上前劝道:“父亲养养神罢,何苦说这种话!”瞽叟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所说的句句真话,有什么不可说呢!”说完,就睡了下去。娥皇。女英拿过药来,帝舜接着请瞽叟吃。瞽叟略饮了几口,摇摇头,就不要了。哪知到了黎明,就奄然而逝。

帝舜等这时连遭大故,抢地呼天,真是悲伤欲绝。但到过于哀痛之时,想起瞽叟的遗嘱,自不能不力自抑制。这次两重大丧并在一起办理,倒也径捷。那臣工的吊奠,诸侯的慰唁络释不绝。瞽叟夫­妇­亦真可说是生荣死亦荣的了。

过了两月,帝舜及象扶了父母的灵柩到诸冯山相近的一座山中葬下,就回到蒲坂守制。一切政事,概由大司空等同寅协恭和衷共济的去办。帝舜此时倒也逍遥自在,不过看见了儿子均的不肖不由得不忧上心来。原来帝子均的不肖,与丹朱不同,丹朱是傲慢而荒­淫­,帝子均是愚鲁而无用。所以帝尧对于丹朱还想用围模去教他,帝舜对于子均并教导的方法亦没有。好在他安分守己,并不为非作歹,成事不能,取祸亦不会,所以比较起来,帝舜尚略略宽心。后来决定主意,取法帝尧,不传子而传贤,那忧心更消释了。瞬息三年,居丧期满,祥祭之后,象遵瞽叟遗嘱,就要告辞归国。帝舜不忍,又留住多日,才准其去。

一日,帝舜照常视朝,查阅三年中之政绩,莫不井然有条,斐然可观,不禁大喜,乃向群臣赞美道:“天下能如此平治,皆赖汝等之力也。”于是信口作成一歌,其词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那时皋陶在旁听见这首歌词是称赞他们的,慌忙拜手稽首,向帝舜致谢,立起来说道:“帝归功于臣等,臣等哪里敢当呢!臣的意思股肱必须听命于元首。元首正,股肱自不能不正,元首不正,股肱亦不会正。臣依此意,谨奉和二首。”说到此际,亦抗声而歌,连歌两阙。其词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昂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两阙歌完,帝舜知道皋陶在颂美之中仍带规勉之意,极为嘉叹,遂亦再拜的答他道:“汝言极是,朕当谨记者。”于是就退朝了。

看官,要知道虞舜之世,明良喜起,播美千古。但看他君臣之间你称赞我,我亦称赞你,你规戒我,我亦规戒你,如师如友,君不恃尊,臣忘其卑,所以能造成郅治。后世专制的君主言莫予违,那个敢说他一个不字?一朝之上,唯阿馅媚,成为风气,君自视如帝天,臣自视如奴仆,政治哪里会好呢?闲话不提。

且说一日,帝舜又在视朝,忽然看见一个女子,穿青­色­之衣,美丽非常,从下面走上来,这是从来所未有的。大家都稀奇极了,正不知她从何处跑来。帝舜便问:“汝是何人?来此何事?”那女子向帝舜行了一个礼,慢慢说道:“贱妾是墉官玉女,姓王,名子登。是西王母之使者,从昆仑山来。西王母要来朝见圣天子,所以叫贱妾特来通报,大约明天就来了。”

说完之后,忽然不见。

帝舜君臣无不诧异。大司空道:“王母本说要来,如今既饬人先来通报,请帝筹备迎接招待之事吧。”帝舜道:“远方宾客,有个来处,可以迎接,王母是神仙,从何处去迎接?至于招待之事,寻常典礼,恐一概用不着,那么怎样?”后来大家商议停当,决定在大殿下西向恭迎,一切都用最隆重的典礼。

到了次日黎明,帝舜和群臣都穿了最华美的法服,个个冕旒执玉,肃恭的站在殿外,西向恭候。忽然有三只青鸟连翩而来,到地化为大黧、小黧、青鸟三人。大司空是认识的,忙来招呼,并介绍与帝舜。帝舜问:“王母圣驾到了吗?”三青鸟使遥向西方一指,大家看时,只见西方天空如白云郁起,氤氤氲氲,直趋宫殿而来。须臾渐近,隐隐听见云中有鼓乐之声和人马之声。

又过片时,但见空中诸仙纷纷而下,仿佛和鸟翔一般。或驾龙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鹤,或乘轩车,或乘天马,数约几千。最后,人见一条九­色­的斑龙,曳着一乘紫云之辇冉冉下来。

辇旁有五十个天仙,个个身长丈余,簇拥着辇舆,手中各有所执,或执采旄节佩,或执金刚灵玺,个个不同。辇既降地,王母扶着两个侍女下车,帝舜细看王母:戴着太真晨缨之冠,冠上斜Сhā一支玉胜。但是头发仍是蓬蓬然,牙齿仍是风巉巉然,气象威猛,背后还露着一条虎尾,下面蹑着方琼凤文之履。那两个侍女却生得非常美丽,穿的是青绫之挂,年纪都像十六七岁。那时三青鸟使便过来介绍,请帝舜与王母升殿。

帝舜让王母先登,到了殿上,帝舜即向王母稽首,说道:“王母慈悲,平治洪水,普救万民,恩德如天!如今反劳光降,何以克当!”王母亦还礼道:“这个是天意,我何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呢!”当下帝舜请王母坐了宝位,自己坐了主位。王母道:“我长久不到下界来了,久已想来,实在少机缘。现在略备些不腆之物,前来贡献,请圣天子不要见笑,赏收了吧。

”这时另有三个侍女,手中各捧着一件走过来,放在帝舜面前。

帝舜看时,一件是白玉环,一件是佩玉,一件是白玉做成的琯,名叫昭华旅。帝舜忙再拜稽首致谢。王母道:“我此番来朝,礼节至此,总算已毕。照例圣天子还要赏赐饮食的,但是我们都不食人间烟火,请天子可以无须预备。不过有一句话要说:我到人间来一遭不容易,圣天子和诸位公侯要到敝处昆仑山来一次亦颇不容易。现在我既然来了,就此拜了一拜,谈两句话就走,未免太寂寞冷淡。所以我想借圣天子此殿请一请客,我已有天厨带来,不知圣天子可否允许?”

帝舜听了。忙再拜道:“已劳慈驾,兼拜赏赐,如今又赐饮馔,何以克当!但是某等君臣能尝所未尝,真是感激不尽!

”王母笑道:“既承允许,那么先要易位,真是反客为主了。

”帝舜正要谦谢,总觉自己已经坐了宾位,王母已经主位,不知怎么一为掉转的?弄得来惝怳模糊,莫名其妙。便是殿上臣工亦都诧异之极,才叹仙家真有颠倒众生之妙用。再细看那王母亦换过了一个,不是蓬头、戴胜、豹齿、虎尾了,文彩鲜明,光仪淑穆,真是个庄严兼和蔼的天人,而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好看,大家尤为不解。

霎时间,席次都已设好,王母邀大司空到她旁边去坐,说道:“我们是熟人,可以谈天叙旧。”大司空遵命,就在帝舜下面坐下,其余臣工又在下面。那时天厨中的酒肴络绎而来,丰珍上果,芳华百味,无不异陈。除出大司空外,其余人不但口所未尝,都是目所未见,正不知吃的是什么东西。饮酒之间,王母对于各臣工都有两句话语称赞,大约隐括他的终身及后福的。大家听了,似明非明,却不好细问。

帝舜刚要开言,只听王母吩咐一声“奏乐”,霎时间无数绝­色­女子各执乐器,纷纷上前。有的弹八琅之璈,有的吹云和之笙,有的击昆庭之金,有的鼓震灵之簧,有的拊五灵之石,有的击湘­阴­之磬,有的作九天之钧,众声澈朗,灵音骇空。众人听了,觉得这种音乐可以使人飘飘欲仙,与《韶》乐又自不同了。

奏乐既毕,王母向帝舜说道:“我今朝此来,固然朝见圣天子,但是还附带一件事。”说着,又向大司空道:“从前小女瑶姬赠大司空宝篯之时,有一个侍女的裙带给大司空压住解脱,大司空还记得这回事吗?”大司空听了,惶窘非常,说道:“是有的。当初实出无心,惭愧之至!”王母笑道:“谁说大司空是有心呢?但是大司空虽出无心,天却有心。此女本是瑶官玉女,既与大司空有此一段故事,就是姻缘,如今我已饬人送到府上去了,叫他伺候大司空吧。恭喜恭喜。”

大司空听了尤其惶窘,忙忙谦辞。王母笑道:“大司空尽力沟恤,菲衣薄食,辛苦已极了,收一个玉女奉养奉养,有什么过分呢?”说毕,就起身向帝舜告辞。说道:“我们隔四十年再见吧。”又和大司空说道:“我们隔五十年亦总要见的。

再会再会。”其余臣工亦一一与之道别,升上紫云荤,人马音乐,霎时腾空向西而去,转瞬不见,三青鸟使亦随后化鸟而去。

帝舜君臣如做了一场游仙梦似的,那殿中的香气足足有两月不散。大司空回到家中,才知道玉女果已送来,经涂山氏留下,无可如何,只得老实收了她做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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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回 舜西教六戎 西王母来朝

第一百四十九回 舜作卿云歌 黄龙负图书

一日,帝舜视朝,得到北方诸侯的奉报,说道:“那年从恒山上飞下之石此刻又飞到太原了。”帝舜听了,大为诧异,暗想:“上次石飞,或许是阻我北进,此次又飞,是何意思呢?

莫非那日祀礼太草率吗?”想罢,带了从臣来到太原,亲自考察。果见那块安王石矗立在那里。

帝舜于是叫人就地盖起一所祠宇来,供奉此石,并且祭祀一番。然后再向东北而行。越过恒山,想到从前第一次出门时所耕之历山此刻不知如何景象,一时怀旧情深,就屏去了驱从,独带一个侍卫之士前往观看。只见那边阡陌纵横,村落错综,已不是从前那种深山气象了。前日所耕种之国已无遗迹可寻,只有和灵甫遇到的地方还依稀可认。舜徘徊了一会,不免想到洛陶、秦不虚等人,此刻不知都在何处。

正在慨叹,忽听得有人叫道:“蒲衣先生,难得你几时来的!”帝舜回头一看,原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缓步逍遥。那问他的人却是一个­妇­人。只听那男子答道:“我来不多日呢。”那­妇­人道:“蒲农先生,你有多年不到此地,难得今朝又来,请到舍间坐坐吧。”说着,就邀那男子到路旁一间草屋之中去了。帝舜听见蒲衣二字,就想到从前师事的那个八岁神童,如今有几十年不见,那面貌当然认不出了。然而估量年纪,那神童到今日正是差不多,不要就是他吧。回想自已摄位之后,这几个旧时师友无日不在饬人探访之中,可是没有一个寻着。如今觌面相逢,宁可认错,不可失之交臂。想罢,就要到草屋中去访问。继而一想,终觉冒昧,后来决定主意,先叫卫士去探问他,是否豫州人,幼时是否住在有熊之地,此刻住在何处。卫士答应去了。帝舜独自一人到行营。隔了多时,那卫士还报,说道:“那男子的确是豫州有熊地方人,现在寓居西村一个亲戚家中。”帝舜大喜。

次日一早,率领从人前到西村去访浦衣,一访就遇到。说起从前之事,蒲衣方才记得,竭力谦抑。帝舜便问他几十年来的经过,又将自己的经过细细告诉了他一番,并劝他出来担任国家之事,说道:“老师从前主张以礼敬教人,倘肯担任国事,那么苍生受福无穷,弟子情愿退居臣僚,恭听指挥,务请老师以天下为重,勿再高蹈。”蒲衣听了,笑道:“承足下如此推爱,容某细思之,如无他种牵制,当遵命。”于是订定明日再行相见。到了次日,帝舜一早去访,哪知他的亲戚说道:“蒲衣先生昨日连夜动身出门,不知到何处去了。”帝舜料想他必是逃避,寻他无益,不胜惆怅,然而也无可如何,只好再向东北行。

一日,到了幽州界上,帝舜想起幽州的镇山是医无闾山。

据伯禹说是很耸秀的:“我何妨去一游呢?”想罢,就径到医无闾山。只见那山势掩映六重,峰峦秀拔,果然是座名山。山上产一种石,似玉非工,据土人说,名叫珣琪,很为可爱。帝舜游历一遍,从西南下山,只见下面竟有一座城池。便问土人,才知道这名叫徒河城。原来当地之人因为看见鲧造堤防,仿照他的方法来造的。当时有城郭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帝舜看了稀奇。

这时徒河城里有一个官吏出来迎接。帝舜看他古貌古心,盎然道气,便和他谈谈,问他是什么官。那人道:“是丞。”

帝舜道:“汝曾学过道吗?”丞道:“学过。”帝舜道:“道可得有乎?”丞答道:“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其道?”帝舜听了不解,又问道:“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丞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下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耶?”帝舜听了他这番超妙的话,知道他亦是个探玄之士,不觉非常欣赏,便拟邀他同到帝都去,授他一个大位。那丞再三固辞,帝舜不能勉强,嗟叹了一回,只得率领从人径归蒲常刚到国门,只见有五个老者,须眉皓白,衣冠伟然,在哪里徘徊。帝舜看他们形迹古怪,而面貌又甚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后来忽然醒悟,想道:“前次随帝尧在首山,有五老游河,告诉我们河图将来,忽然化为流星上入昂,岂非就是他们吗?现在又来游戏人间,我不可当面错过。”当下就吩咐御者停车,亲自下来,向他们深深致礼道:“五位星君,难得又光临尘世,幸遇幸遇。”

那五个老者慌忙还礼,齐声说道:“圣天子向我们行礼,我们小百姓如何当得起呢?而且圣天子所说的什么星君,什么光临尘世,我们都不懂,不要是认错了人吗?”帝舜道:“某不会认错。五位一定是五星之­精­,上次已经见过,何必再深自韬晦呢?”那五老道:“我们的确都是小百姓,因为遇到这种太平之世,相约到帝都来?”?”眼界,并非什么星­精­,请圣天子千万不要误会。”帝舜见他们坚不承认,并不免疑惑起来,既而一想,决定主意,宁可认错,不可错过。当下就说道:“既然诸位不承认是星­精­,某亦不好勉强,不过诸位年高德助,是一定无疑了。某向来以孝治天下,对于老者特别尊敬,所以在学校中定有养老大典。现在无论诸位是否星­精­,务要请到学校里去稍住几时,使某得稍尽供养之忧,未知诸位可肯答应否?”那五老听了,相视而笑。

隔了片时,一个赤面老者说道:“既然圣天子如此加思,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吧。”帝舜大喜,忙叫从人让出几辆车子,载五老到学校里去供养。帝舜更以师礼尊之,时常去向他们请教,他们亦常到街街中来游玩。究竟是否星­精­,这是后话,慢提。

且说光­阴­易过,这年已是帝舜在位的第十四年。这时天下太平之极,宫廷之中,蓂荚又生于阶,凤凰巢于庭,天上有景星出于房,地上出乘黄之马。有一日,忽然有一乘金车现于帝庭,尤为前古所未有,真所谓千祥云集。帝舜自己也是欢喜,无事之时,总在哪里与百官奏他的《韶》乐。

一日正在金石轰铿的时候,忽然天气大变,雷声疾震,雨势倾盆,风力之狂,更无以复加房屋倦去,大木拔起,城里城外正不知道有多少。这时殿廷之中,乐器四散倾倒,桴鼓等都在地上乱滚。那些乐工舞人更站脚不住,有的伏在地上,有些四处乱跑,百官亦苍皇失次。霎时间秩序大乱,正不知道是什么变故,都以为是世界末日到了。

独有帝舜依旧是从容不迫的坐在那里,一手抱住一座将要倾倒的钟磬架子,一手执着一个衡,仰天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这个天下的确不是我一个人的,钟磬凳石奏起来,竟亦能够表示得出吗?”说着,徐徐站起,将钟磬架子和衡都安放好了,整肃衣冠,向天再拜稽首,心中暗暗祝告道:“皇天示警,想来是为这个天下的问题,但是某决不敢私有这个天下,一定上法帝尧,择贤而传之。细察群臣之中,功德之盛无过于禹,现在敬将禹荐于皇天,祈皇天鉴察。假使禹是不胜任的,让皇天风雨更疾,雷电更厉,以警某所举之失当。假使禹是胜任的,请皇天速收风雨,另降嘉禾,某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哪知祝告未必,雷声已收,雨也止了,风也住了。到得帝舜站起来,已渐渐云开日出,豁然重见青天。然而隔不多时,但觉氤氤氲氲,郁郁纷纷,似烟非烟,似云非云的一股气满殿满庭的散布开来,差不多令人觌面不相见,亦不知这股气自天下降的,还是自地上升的。

又隔了多时,但觉那股气渐渐团结起来,萧索轮囷,飞上天空,凝成五彩,日光一照,分外鲜明,美丽不可名状。这时众人早已忘却惊怖,恢复原状,看了这种情形,都齐叫道:“这是卿云!这是卿云!”帝舜此时,见天人感应如此之速,亦乐不可支,于是信口作成一歌。其词曰:卿云烂兮,纠婆漫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歌罢之后,群臣知道这种祥瑞都是帝舜盛德所致,大家都上前再拜稽首,推大司徒作领袖,恭和一歌。其词曰: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予一人。

帝舜听了这首和歌,知道群臣之意还是推戴自己,于是又作一歌,将自己打算逊位之意略略吐露,使群臣得知。其词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歌罢之后,群臣一齐进道:“臣等恭聆帝歌似有退闲之意。

帝年虽近耄耋,但­精­力甚健,何可遽萌此志?尚望以天下百姓为重,臣等不胜万幸!”帝舜道:“不然。昔先帝在位七十载,年八十六,拨朕于草野之中,授朕以大位,是以天下为公也。

今朕亦年八旬,恋恋于此,不求替人,是以天下为私,何以对先帝?更何以对天下?朕意决矣。”群臣听了,不能复言。

过了几日,帝舜率领群臣向南方巡守。到了河、洛二水之间,猛然想起从前的故事,就叫群臣在河边筑一个坛,自己斋戒沐浴起来,默默向河滨祝告道:“某从前荐禹于皇天,承皇天允诺,降以嘉祥,但不知后土之意如何,如蒙赞成,请赐以征信,以便昭告大众,不胜盼望之至!”祝罢,就在坛恭敬待命。

隔了多时,看看日昃,果然荣光煜照,休气升腾,帝舜知道是征应到了。但细看河中,波流浩淼,一泻千里,与平时一样,绝无动静,不免疑虑。

又隔了片时,忽见坛外有大物蠕蠕而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五彩的黄龙,背上负着一个图,长约三十二尺,广约九尺。那龙来到坛上,将背一耸,图已落在帝舜面前,随即掉转身躯,蜿蜒入水而逝。帝舜与群臣细看那图,以黄玉为押,以白玉为检,以黄金为绳,以紫芝为泥,端端正正一颗印章盖在上面,是“天黄帝符玺’五个大字。再将图展开一看,其文字大意都是说天下应该传禹的话。群臣看了,莫不诧异,禹尤局促不安。帝舜笑道:“不错不错,真是一定的。”当下大家下了坛,帝舜率领群臣向嵩山而行,路上指着嵩山向伯禹道:“这是中央的镇山。汝之封国去此不远,于汝颇有关系,汝宜前往致祭,以迓天庥。”

伯禹刚要逊谢,忽见供养在学校的那五个老翁又出现于车前。帝舜大惊,忙下车问他们:“何以离开京都?何时来此?

”五老齐声笑道:“某等多年承帝豢养,感激之至!现在知道帝逊位已确定有人,某等在此亦无所事事,请从此辞,后会有期。”说罢,各各将身一举,倏忽不知所之。帝舜道:“朕早知道他们是五星之­精­,他们犹不肯承认,如今果然是真了。”

说罢,不禁叹息一回。

这时道旁凑巧有一间空屋,帝舜就叫人略加修葺,改为五星祠,以作纪念。又率群臣祭祀一番,这夜就宿在祠中。君臣等正在谈论其神异,忽有从人报道:“天上发现了五颗长星,甚是奇怪。”帝舜君臣忙出门一望,果然天空有五颗大星,光芒作作,长各数丈。大家看了,一齐惊怪道:“彗星彗星!”

帝舜道:“朕看不是彗星,还是五星之­精­在那里显奇表异呢。

”众臣道:“何以见得?”帝舜道:“朕从前受业于尹老师,老师曾将天文大要细细讲授,所以朕于天文亦略知一二。大凡彗星的形式分作二段,一段叫作首,一段叫作尾。但是管首亦可分为二,一种叫彗核,是它当中如星的光点,一种叫彗芒,是包围在香核四面的星气。但是有些离地较远,或较小之彗星,则人往往仅见它的芒,而不见它的核。大的彗芒,视径有和月亮一般,而它的核明如晨星,这是最显而易见的本体,不必一定有尾,而芒与核是一定有的。现在这五颗大星虽和彗星相似,而细视不见有核,并不见有芒,究竟不知道它哪一头是首,哪一头是尾,这是一端可疑的。而且彗星是极不常见之星,就是偶尔出现,不过是一颗,决无五颗同时齐出之理。而且据尹老师说,彗星亦有它运行之轨道。它的出来是渐渐的由远而近,由小而大,它的消灭亦是逐渐的。现在昨天并不见有彗星,今夜忽然发现至五颗之多,它的形式又多相像,无首无尾,这又是一端的可疑。不是彗星,那么是什么?当然是五星之­精­的变化了。朕所以如此揣度,亦是想当然耳。”

众臣道:“彗星不止一颗吗?”帝舜道:“多着呢。据尹老师说,人的目力能够见到的,陆续发现,已经有几百颗之多。

人的目力不能见到的,想来一定还有不少。将来人类智力增进,如能发明一种望远镜,那么彗星的数目恐怕还要加多少倍呢。

”伯益道:“众星没有尾,独彗星有尾,听说最长的竟有几千万丈之长,究竟何故?”帝舜道:“这个理由朕也听尹老师讲过,大概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推力。考查彗尾,差不多都与太阳相背,仿佛受了太阳上面的一种推力,使它附于彗星的质后而行。一个是吸力。大约彗星本体亦有吸力,所以能使附于星体的物质虽受太阳的推力而不至于离散。这两个原因亦是想当然耳。究竟如何,还不能确实明了。”

伯益道:“有尾的是彗星,没有尾,怎样知道它亦是彗垦呢?”帝舜道:“有两种可以看出:一种是它所行周天的轨道与众星不同。众星的轨道差不多总是圆的,彗星的轨道有好几种,有如抛物线形的,有如椭圆形的,有如曲线形的,看到它轨道的形状,就可以知道它是彗星。一种是考查它的历史。它从前出来的时候,见于记载是有尾的,那么此刻出现虽然失去了尾,亦可以认识。还有一种是看它的形状,就是刚才所说有芒有核了,必是彗星。”

伯益道:“彗星之尾何以会得失去呢?”帝舜道:“大约因为彗星的质量不甚大,拖着如许长的长尾,大有不掉之势,久而久之,吸力不能够收摄它,那成尾之质就分散于太虚,这就是管星无尾之原因。但细考起来,不但彗尾能够消失,就是彗星亦能够消失。因为太阳的吸力在着星向日背日两面其力甚大,彗星禁不住这种力量,那个芒核就分散为几个,久而久之,全体就消失了。”

伯益道:“彗星既然不止一颗,有时又要消失,那么此刻所看见无尾的彗星,安见得它就是从前历史上见过的有尾彗星呢?”帝舜道:“彗星轨道为椭圆形的,它的出现有定期,或十几年一现,或几十年一现,或几百年一现,历史所记载,可以推算得出因,此就可以知道。假使轨道是抛物线形,或双曲线形的,那个仅能发现一次,以后不复再出。但是抛物线形的那一种,有人说它仍是椭圆形,不过极长极大一个圈子,绕转来或者须几千年,人间的开化迟,历史没有如此长久,所以说它不复再出,亦未可知。”

正说到此,忽听一个人叫道:“五颗长星发生变化了!”

众人忙抬头看时,只见那五颗星光芒渐敛,而不住的动遥隔了许久,变成五颗明珠似的大星,次第排列在天空,仿佛一串珠子联成一气。帝舜哈哈笑道:“果然是它们!果然是它们!

”说罢,就用手指道:“这颗是水星,这颗是金星,这颗是火星,这颗是木星。这颗是上星。”众人看了,无不稀奇,都说道:“这五星如联珠,是不大有得见到的。”

这时夜­色­已深,四野昏沉如墨,众人露立长久,都有倦意。

渐听得晨­鸡­喔嘱,料想时已迨曙,正想入室休息,忽见东方似乎露出一道白光来。大司空道:“莫非天­色­已将明了吗?”众人再注意一看,只见天际似乎隐隐有一朵黑云,黑云之下仿佛有光气拥护。久而久之,黑云之中露出一个大圆物,其白如玉,其大如镜。众人有的说是太阳,有的说是月亮,纷纷不决。

陡见圆物旁边又涌起一个圆物,大小颜­色­都相仿佛。其初比第一个出现的低,后来渐渐升高,两个一样齐,仿佛一对白壁。后来两个互相摩荡了一会,毕竟是后来的那个占了上风,那第一个出现的渐渐低落。忽然之间,红光四­射­,旭日东升,两个白壁和黑云都不知去向了。众人见所未见,个个称奇。帝舜道:“今日真难得。刚才是五星联珠,此刻是日月合壁,都是祥瑞。”回头向大司空笑道:“这个都是汝受命之符兆呢。

”大司空听了,惶恐逊谢。

这时天已大明,众人回到室中,略略休息。食过早餐之后,薰风拂拂,天气大和。帝舜取过琴来,一面弹,一面又作了一个《南风之­操­》,其词曰:反彼三山兮,高岳嵯峨。天降五老兮,迎我来歌。有黄龙兮,自出于河。负图书兮,委蛇罗沙。按图观谶兮,闵天嗟嗟。

击石拊韶兮,沦幽洞微。鸟兽跄跄兮,凤凰来仪。凯风自南兮,喟其增悲。

歌罢之后,又休息一会,便率领群臣返旆还辕,归到蒲坂。

次年,就叫伯禹到太室山去祭祀,算是禅位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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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回 舜作卿云歌 黄龙负图书

第一百五十回 息慎氏进贡 大频国来朝

有一年春天,照例又是儿童入学之期。帝舜与君臣商议道:“教孝教弟,明礼习让,这种科目固然是做人基本的要事,但是恐怕将来有两种缺点:一种是关于儿童本身的,专让静,不让动,身体发育恐受影响。一种是关于国家前途的,专尚文,不尚武,民气逐渐委靡,易流于积弱。这两种流弊似乎不能不预先防到。”群臣听了,都以为然。

于是大家讨论起来,有的主张增加­射­箭一科,有的主张增加御车一科,纷纷不一。大司徒道:“臣以为­射­、御二科固然是好的。­射­可以观德,可以习勤,不但能够养成武士,而且仍不失教育原则。但是只可施之于已经成年的生徒,若是儿童,体力未足,恐怕不甚相宜。现在规定七岁入小学,十五岁人入太学。七岁的儿童,叫他­射­御,固然万万不能胜任,就是十五岁的儿童,亦似乎尚早。臣的意思,最好添一种舞的科目。从前­阴­康氏的时代,因为­阴­多滞伏,民气壅闭,于是创出这种舞法,以教百姓,后来民气果然多发扬了。所以舞这个方法于人身极有价值。舞有两种:一种是徒手舞,盘旋进退,俯仰高下,演出种种的节目,与儿童兴趣极相合,凡七岁初入小学的儿童都可以用的。一种是器械舞,又可以别为二类:一类是文,一类是武。文舞用籥用羽;武舞用于用戚。羽籥较轻,易于挥洒,凡年在十二岁以上之儿童可用之。­干­戚较重,舞动不易,凡十五以上入大学之学生可用之。如此排定程序,以次而进,练习到后来,不但技艺娴熟,而且力气亦可以增加。古人有两句诗,叫作“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就是说这个舞的效果。所以臣的愚见以为要提倡武事,振作士气,寓之于教育之中,以入学之初添加舞­干­戚羽籥一科为最宜。这科名目定为万舞,未知帝意如何?”大众听了都赞成。于是就叫乐正夔等预备起来。从十七年二月入学起,以后都用万舞了。

又过了多年,忽报息慎国君来朝,帝舜即命百官按照典礼招待。到了觐见的那一日,行礼既毕,息慎国君献上弓矢,说道:“小国僻处远方,无物可以呈贡,只此土产,聊表微忱,请赏收吧!”帝舜一看,只见那弓长四尺,矢长尺又五寸,弓矢的材料非铁非石。矢镞长约二寸,亦非铁非石,正不知是何物造成。再看那弓弦上,有一张隆起一个结,仿佛曾经断了接过似的,料想必有原故,一时不便就问,照例谦谢一番收下。

到得次日,设席款待,帝舜和群臣相陪。因为大司空从前是到过息慎国的,就叫他坐在旁边,以便谈话。渐渐说到息慎国的风土,帝舜便问那弓矢材料的来历。息慎国君道:“这种材料名叫楛木。颜­色­有黑,有黄,或微白,而有纹理。实在并不是木类,出于水中,坚硬可以削铁,不轻易折断的。这种做矢镞的材料名叫石砮有两种:一种出于山,取的时候,必先祭山神。

一种亦出于水,相传系松树之脂人水千年,化成此物。有纹理如木质,绀碧­色­,坚胜于铁。小国那边山林多禽兽猛鸷,人民以­射­猎为生,非此种坚硬的材料不能适用。听说此种材料各处都没有的。”

帝舜道:“那么弓弦的材料与各处亦不同吗?”息慎国君道:“弓弦材料与各处相同,不过有一种续弦膏亦是各处所没有的。小国因为瘠苦,无贵重之物可献,单单选了这几张弓矢,拣而又拣,试而又试,以求完善。不料有一张弓弦竟试断了,行期已促,不及更换,就用续弦膏接续,形式虽然难看,但是格外坚久,清帝试试。”帝舜道:“那续弦膏是什么东西做的?

”息慎国君道:“小国山里有一种蛇,名叫胶蛇。长不过三四尺,用刀斩作三四段,顷刻之间,复连合为一。再斩作五六段,亦复合为一,而行走愈速。取之之法,斩断之后,每段赶快用木条夹住,掷之墉外,或悬之树上,才不能复连。将此蛇捣碎成膏,去接续断弦,坚韧异常,用了长久,虽他处断,而此接续之处永不断,真可宝贵的。”

帝舜君臣听了,都以为异。息慎国君又向大司空道:“那年大驾辱临,实在简慢得很。某久想前来,因为路途不熟,屡屡愆期。不想匆匆已几十年了。今朝再见,欣幸之至。”大司空道:“某当日因君命在身,未能久留,深以为恨。某当年到贵国的时候,正值隆冬,贵国多|­茓­土而居,但不知夏天如何?

是否仍是|­茓­居?”肃慎国君道:“夏天|­茓­居易致疾病,所以多改为巢居。”

帝舜道:“贵国禽兽既多,不知其中有可以为人利用的吗?”息慎国君想了一想道:“有的。小国东部一处山上产生一种兽,非牛、非马、非犀、非象,大家叫它四不像。它­性­极灵,能代人做一切事务,如运物、打磨、掘上等类。它平时住在山上,不轻易下来,偶然下来,亦不损人一草一木。人如要它做事,但将乐器一吹,它就成群而来。假使要它做的事务只须一兽可了,那么它就独留一兽,其余都上山而去。这兽给人做事,必待做完后才肯归去,否则不肯去。做完之后,就是要留它,它亦不肯留。做完事之后,人倘使怜其辛苦,给它食物,它亦决不肯食。这种真是奇兽呢。”

众人听了,都诧异之至,说道:“天下竟有如此替人尽义务而不贪酬报的异兽!那种争权夺利、草菅人命的人对了真要愧死呢。”这时宾主劝酬,馔已数上,中有咸­肉­一味,息慎国君尝了,不绝的道好,并且问是用何种材料烹成。大司空道:“并无别物,不过用盐渍起来而已。”说着,就指指席上所列制成虎形之盐给他看。息慎国君道:“这种异物,敝国那边是没有的。小国那边和味的方法,只有用木材烧成灰,取汁而饮之,那种滋味万不能如此­肉­之佳。”

帝舜道:“贵国东边亦临大海,海水可以制盐,贵国人何以不制呢?”息慎国君道:“小国那边去海尚远,夏天跑过去,处处隔着弱水,交通不便。冬时遍地冻结,交通虽便,但是海水亦结冰了。所以小国人民屡次想去制造,终于不能,想来饮食之微,亦有幸福的呢。”帝舜道:“贵国既然弱水为患,当时大司空到贵国之时,何不令其施治?”息慎国君道:“当时亦有此意,以时值隆冬,弱水统统冰结,无从施治。待要等到长夏,时日太长,料想天使不能久待,只好不说了。”

帝舜道:“贵国弱水泛滥的情形如何?损失大吗?”息慎国君道:“并不泛滥,只是不便于交通。小国的弱水大概分为两种:一红一黑。春夏之际,山中水泉下注,到处成为沮洳,并不甚深。但是人涉其上,则半身顿时陷没其中,在那时忍耐勿动,呼人救援,尚有更生之望。倘若自逞其能,用力挣扎,则愈陷愈深,立刻可以灭顶。这个最是可怕。小国土音叫这种弱水名曰哈汤,恐怕无法可施呢。”

帝舜便问大司空,大司空道:“臣当日访问到此,亦曾研究过,其原因是土为患,不是水为患。那种土亦不是原有之土,是无数大树亿万落叶经水泉涵濡所化成之土,所以既软又腻,年代愈久,堆积愈深,因此可以没人。施治之法,只有将大树砍去,风吹日炙,久之自能­干­硬,但是旷日持久。而且这种千年大木一旦尽行砍去,亦未免可惜,所以恐怕做不到呢。”息慎国君听了,亦点点头。当下宾主又谈了些他事,宴罢归馆,帝舜优加赏赐,息慎国君欢欣鼓舞而去。

又过了两年,忽报大频之国来朝。帝舜君臣听了“大频国”三个字,都不知道。连游历偏海外的大司空亦莫名其妙,想来总是极远的地方了。帝舜吩咐招待礼节格外从优,不负他远来的一番盛意。早有乐正夔是主宾之官,前去招待,才知道大频远在北极之外,从古未曾通过中国。因为大司空远到北极,风声所播,他才慕义千辛万苦而来,真是难得之至。

朝觐之礼既毕,照例宴饮并奏《韶》乐以娱宾。酒过三巡,乐过三成,暂时停止,帝舜便探询他国内的民情风俗。据大频国一君说,他国之人民善于灾祥之数,不但可以验本国之灾祥,并能够验外国之灾样。帝舜便问他怎样验法,大频国君道:“北极之外有一大海,名叫潼海。这海水不时荡涌,高可隐日。

其中有巨鱼大蚊,从来无人见过,所以它们的真形亦无人知道。

但知道它们一吐气,则八极皆为之昏暗,一振鳍则崇山皆为之动摇,是极可怕的。但是,寻常时候它们亦很安静,不吐气,不振鳍。假使天下世界有一国的君主昏暴无道,它们就要动起来了。最近八十年前,海中的大蛟陡然的蠢动,其长萦天,以至三河齐溢,海渎同流为害。但究竟是哪一国君主无道酿出这种大变,现在还不能知道。”

帝尧道:“刚才贵国君所说的三河是哪三条河?”大频国君道:“就是天河、地河、中河。天河在天,世俗之人叫它银河;地河在九地之下,深不可见;中河是地面流通之河。这三条水有时通,有时壅。大概圣君在位,则三河水­色­俱溢,无有流沫。假使换一个昏暴之君,浊乱天下,那么巨鱼吸日,长蛟绕天,是一定的道理。”

帝舜道:“中国的学说与贵国不同。中国叫银汉,亦叫作天河。但亦知道它并不是真河,是无数小星远近攒簇而成。因为远望过去和河相仿,所以叫作河,其中并没有水,而且上下隔绝,哪里能与地上之水相通呢?”大频国君道:“据小国所闻,确是天上的真河,而且有人曾经到过的。从前有一个国民,要想穷究一条大水的上源,乘舟而去。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月,到了一处,有城郭,有房屋,仿佛是一个都会。正见房屋里有一个绝­色­美女在那里织机,他就上岸去问此处是何地。那女子未及开言,外面来了一个美丈夫,左手牵了一只牛走进来,便问那人到此地来做什么?”那人便将穷水源之意,说了一遍,又请问此处是何地?那美丈夫听了,笑笑道:‘足下要寻的水源恐怕寻不到了,还是赶快回去吧。某名叫河鼓,那女子是我之妻,名叫天孙,某夫­妇­两个一年中来此一度,究竟此地是什么地方,连我们亦不知道呢。’那人听到这话,非常诧异。正在发呆,那美丈夫又说道:‘足下既然万里而来,空手的跑了回去未免太辜负了,一点没有恁据,回去和人说,人亦不相信。

某有一物,可以奉赠,请足下带回去,并寻到某地方,有一个卖卜之人,将现在这番情形告诉了他,并将此物给他看,或者他能够知道一二。’说罢,放了牛绳,走到那女子身畔,俯身拾了一块石子,递给那人道:“这个就是惩据,足下拿了,可以赶快回去。’那人接了石子,莫名其妙,只得急急转身,依了那美丈夫的话,寻到某地方,果然有一个卖卜之人,那人便将石子交给他看,并告诉他经过情形。那卜人大骇,说道:这一块是织女的支机石呀!足下莫非到天上去过吗?’后来又向案上检查了一回书,便说道:“果然,足下到天上去过了。足下遇见那美女、美丈夫的那一天,不是某年某月某日吗?’那人应道:‘不错。’卜人就将所检查之书递给他看,只见上面载着某年,某月,某日,客星犯女牛。照这件故事看起来,穷地河之源可到天河,与牛女星相见,岂不是天地两河相通的证据吗?”帝舜见他所说的都是神话,待要去驳诘他,又碍着他远来的诚意,只能唯唯,不置一辞。这时,适值《韶》乐又作,大家暂且观乐,不再谈论。

过了片时,乐到六七成,那凤凰又翩翩来仪。大频国君看得来羡慕之至,便问帝舜:“这凤凰居在何处?”帝舜道:“从前是由海外而来,此刻就住在这官苑之中。”大频国君听了,便请求去参观。帝舜答应,随即指着伯益向大频国君道:“此地一切上下草木鸟兽之事都是归他管理的,等一会就叫他陪贵国君去吧。”大频国君答应称谢。

隔了一会,宴终乐止。时候尚早,伯益就领了大频国君向宫苑而行。到了苑中,只见树木森森,鸟兽甚多,独有那凤凰总栖息在梧桐之上,“归昌归昌”的乱叫,不下数十只。羽毛绚烂,仿佛一图锦绣。后面及两旁护卫的文鸟亦不少。大频国君正在看得有趣出神,猛不防一只大鸟飞过来向着伯益高叫一声:“父亲!”那伯益也应了他一声,而且问道:“这几日内,苑中的鸟兽都无恙吗?”那大鸟亦答应道:“好的,都无恙。

”大频国君仔细一一看,原来那只大鸟生着一张人面,所以能说人话,不禁大骇,便问伯益道:“这是妖怪吗?”伯益道:“不是,这是大小儿孟亏。”大频国君听了,尤其不解,怎样一个人会生鸟儿呢?这个理由不但当时大频国君不解,就是此刻读者亦必是诧异,待在下将这事来细细说明。

原来伯益自从娶了帝舜之女之后,隔了两年,居然生育了。

哪知生育下来的不是个人,却是和鸟卵一般的物件。大家惊异,就要抛弃他,伯益忙止住道:“这种生育方法古人有的。从前有一个国君,他的宫人有孕,亦有一卵弃于水滨。其时适有一个孤独的老母所养的狗名叫鹄仓看见了,就衔了这卵去给孤独老母老母就用孵卵的方法,放在自己怀中,用衣覆着,暖他起来。过了几日,居然一个小儿破壳而生。后来材­干­出众,非常有名。所以这种生产法古来是有的,不可将他抛弃,孵他起来吧。”伯益之妻听了,果然孵他起来。

数日之后,孵壳而出,哪知并不是人,竟是一只鸟儿。伯益至此亦不禁呆了。怕益之妻尤其羞耻得不得了。两夫妻明明是个人,为什么会生出鸟类来呢?登时喧传远近,议论纷纷。

有些说,伯益治水,烈山泽而焚之,杀伤的禽兽太多,所以皇天降之以罚,使他生一只鸟儿,以彰天报。有些说,伯益之妻夏日­祼­卧庭中,受了什么邪魔的交感,所以生此怪物。有些说,伯益终日在哪里研究鸟兽的情形,用心太专,那受胎之始,必定是神经上受了特别的感触,所以有如此之结果。外面议论既多,伯益夫­妇­听了,自然更加难过,几次要想将这怪物处死,但是终于不忍。又因那怪物虽多是鸟形,但他的头与面颇带人形,且啼哭之声亦与小儿无异,因此更踌躇不决。

后来帝舜知道了,便和伯益说道:‘联闻古时有人产生一鹤,以为不祥,投之于水。他的叔父说道:“间世之人,其生必异,岂可卤莽就抛弃了他?’赶快跑去救起。只见那只鹤羽毛蜕落,已变成一小儿,但是身上还有长毛盈尺,经月乃落。

照此看来,或者这小儿也是间世之人,将来羽毛脱落,仍能返人本体,亦未可知。就使终于如此,亦是汝等骨血,何妨抚养他呢!”

伯益夫­妇­听了帝舜的话,果然养他起来,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大廉,号孟亏。三年之后,羽毛丰满,能够高飞,言语­性­情与人无异,不过他的起居饮食与人不同就是了。伯益夫­妇­给他在室中构一个巢,又架几根横木,以为他栖止之所。但是这孟亏通常总是翱翔空中,或在茂林之间,与众禽鸟为伍,深知各禽鸟之­性­情,尝和他父亲说道:“鸟兽亦是天生万物之一。自人眼看起来,像煞人贵而鸟兽贱,自天眼看起来,与人一律平等,并无歧异。人拿了鸟兽之­肉­来充庖厨,亦出于不得已,所谓弱之­肉­,强之食。就是鸟类之中,鹰鹯逐鸟雀,亦不能免。鸟类对于人亦何敢抱怨?但若是用种种残酷的方法去宰割它,或者食其幼稚,或者覆其窝巢,或者绝其种类,那么鸟兽要怨忿了。莫说鸟兽无知,它亦自爱其生命,能救它之命,它亦能知报答。无故戕害它的命,它亦有修怨之心,不过不能人言罢了。所以王者恩及禽兽,则鸟兽鱼鳖咸若气类相感,是一定的道理。至于畜养之法,有两句话可以赅括,所谓先则尽其­性­,后则顺其­性­而已。伯益之耻,本在于调驯鸟兽,得到孟亏之助力,自然格外­精­明,因此就将鸟类的一部叫孟亏去管理。

后来帝舜知道了,就叫他亦做一个虞官,以帮助伯益。直到夏朝,伯益早经去世,他仍在那里做虞官,号称鸟俗氏。后来,因为夏代德衰,民间渐渐食卵,孟亏乃率领无数鸟类翩然而去,不知所之,更不知其所终。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大频国君见了孟亏,不胜诧异之时,伯益就将他的历史述了一遍。大频国君尤其奇异,略略与孟亏问答几句,便再问伯益道:“盂亏吃的食物和人同否?”伯益道:“他与凤凰最相好,而嗜好不同。凤凰非竹实不食,盈亏非本实不食,人间烟火更不必说了。”大频国君又各处游玩一会,方才已到客馆。帝舜重加赏赐。过了多日,告辞而去。又过几日,忽报仲堪死了,帝舜非常震悼,追念其平日之功,除优加恤外,并特赐以谥曰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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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回 息慎氏进贡 大频国来朝

第一百五十一回 封义均命禹摄位 复九州玄都来朝

大频国君来朝之后,又茌苒数年,帝舜这时年已八十余岁了。自在闽山与彭武、彭夷研究飞升之术。又得元秀真人之指示,勤加修练,于仙道已有根基,因此颇有冲举之志。但因尚有两项心事办理未了,不免踌躇。

第一项是传禹之事。已经确定了,而儿子义均未曾安置妥贴,终必为碍。但是何以不早为安置呢?原来帝舜虽有子九人,而娥皇却无所出,都是女英及三妃登比氏所出的。女英所出的长子义均,自幼即归娥皇抚养,娥皇非常钟爱。因为钟爱的原故,凡事不免姑息,因此义均不好学业,专喜欢歌舞。到得后来,习惯养成,而他的天资又笨,就是教导也教导不好。俗语有一句叫作“外甥多似舅”,不想四千年前早有这个成例。所以帝舜的要传位给禹,固然是事势情理所迫,不得不如此。但是义均既已如此不肖,就是帝舜要传位给他,亦是不可能了。

帝舜是个大智之人,岂有不知道之理,不过要预先安置义均,势必仿照帝尧待丹朱成法,先放之于外,方才不发生问题。但是义均如果他出,娥皇势必偕行,不但父子分离,而且夫妻睽隔,心中未免不忍。加之十余年来,娥皇体弱多病,禁不得再有愁苦之事以伤其心。因此,帝舜传禹之心虽定于十年以前,而手续颇难即办。

这年是帝舜的二十九年,娥皇竟呜呼了。于是帝舜即下令封义均于商,待过了娥皇葬期,即出就国。到得次年,葬娥皇于淯,给她上了一个尊号,叫作后育。礼毕之后。义均就拜辞父母,向封国而去。帝舜第一项心事总算办妥。

第二项是有苗之事。原来有苗之民虽经伯禹、皋陶的讨伐,恩威并用,暂时已经帖服。然而三苗、狐功等陶铸之力实在不浅,好乱之­性­仿佛天生,年深月久,渐渐蠢动,又复不妥了。

新近他们遗民中又出了一个枭雄,姓成,名驹,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伊然是一个孤功的后身。推戴了一人作为君主,锐志恢复狐功愚民、虐民、诱民的三大政策。并倡议光复旧物,一时死灰陡然复燃。从三危山渐渐回到旧地,洞庭以南又复嚣然。

帝舜知道这个消息,不好意思就将天下传禹,仿佛有避难卸责的情形,因而尚在考虑。

又过了一年,忽报有青龙一条现于郊外。帝舜知道这是伯禹将兴的先兆。一日视朝,就叫伯禹过来吩咐道:“朕自先帝上宾,忝步大位,已经三十余年。现在年逾九旬,­精­力日差,实无能力,再理此万岁之事,巡守方岳,更不必说了。汝做事勤勉,所有这许多政务百官,自今以往都归汝去统治吧!”伯禹听了,再拜固辞。帝舜不许,伯禹只得受命。又过了多月,帝舜就向他说“道:“伯禹,汝走过来。从前洪水滔天,儆戒至深,能够成功,全赖汝之能力。而且汝对于国事能够勤,对于持家亦能够俭,都是汝之贤处。汝惟其不矜,所以天下没有人和汝争能;汝惟其不伐,所以天下没有人和汝争功。朕既然佩服汝之大德,又佩服汝之大绩,朕看起来,天的历数在汝身上,汝终究可以陟帝位了。不过有一句话汝要知道:大凡人身中总有两个心,一个叫人心,一个叫道心。人心最危险,道心最微妙。它们两个心刻刻在那里交战。人心战胜道心,就堕落而为小人;道心战胜人心,就上达而成为君子。但是贪嗔痴爱,饮食男女,一切都是人心。人心的党羽多,道心的帮助少。顺人心做起来,表面极甘;顺道心做起来,表面极苦。所以两个心交战,道心往往敌不过人心。汝以后一切做事总须一意注重在道心上,使它­精­熟,那么人心才不能为患。既然能够保全道心,尤其要紧是执着一个‘中’字。这个“中’宇,是先帝传授给朕的,因为道心虽是一个至善之心,但是应起事来,不见得一定是对。天下有许多败事之人,问他的初心,本来并不坏,或偏,或倚,或过,或不及,毫厘之差,遂致千里之谬,总是不能执其中的原故。总而言之,汝将来在位之后,第一要慎,第二要敬,吾尽吾敬以事吾上,故见为忠焉;吾尽吾敬以接吾敌,故见为信焉;吾尽吾敬以使吾下,故见为仁焉。这三句朕行之而有效,汝直取以为法假使四海困穷,天禄亦从此永终了。

尤其可怕的是这张口,好是这张口,闯祸亦是这张口,汝好好的去做吧,朕亦不再说了。”

伯禹听了,再拜稽首,仍是推辞,说道:“现在朝廷之上,功臣甚多,清帝个个卜一卜,哪个最吉,就是哪个,不必一定是臣。”帝舜道:“伯禹!朕早已占过了。占卜之法,自己先定了主意,再谋之于玄龟。现在朕志先定,问之于众人,亦无不赞成,鬼神许可,龟筮协从,卜筮之道,决不袭吉。何必再占呢。”伯禹只是个固辞,帝舜一定不许。伯禹不得已,只得拜手受命。择了正月上日,受命于神宗帝尧之庙,一切礼节,都和从前帝舜一样。

过了几日,伯禹就决议恢复九州之制。原来伯禹治水之时,早将九州之贡赋规划妥当。不料成功之后,帝舜主张分为十二州,业经帝尧允许,伯禹不愿与帝舜意见相左,所以那九州贡赋之制始终未曾拿出来。现在既然受命摄政,规划经国之要,财用最急,而贡赋又为财用之所自出,因此先行恢复九州之制,然后再将从前所定贡赋之法颁发于诸侯。其大致定王畿能为中心,向四面发展开去。王畿千里,其外东西南北四面各五百里,叫作甸服。甸服之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叫作候服。侯服之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叫作绥服。绥服之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叫作要服。要服之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叫作荒服。五服之中,甸服逼近王畿,归天子直辖,其法用赋。赋者,上取于百姓之意。其余四服,皆系诸侯之地,其法用贡。贡者,下之所供于上也。

伯禹这种办法是个中央集权之法。比到帝舜的颁五瑞更要进一层。因为那五瑞不过是受中央之命令,还是名义上之统一,如今不但名义上须受中央之统率,并且实际上每年须拿出多少货物来供给中央政府。货物的多少与种类都由中央政府指定,无可避减。诸侯的肯以服中央与否,从前不甚看得出,因为他实际虽已背叛,而表面上并无表示,亦只好由他去。如今每年须纳多少之贡物,贡物不到,即是背叛之据。而且从前还可以推说交通不便,不能朝贡,自从伯禹治水之后,早将九州的道路规定好了,而且帝都即在大河之旁,各处之水大半与河相通,所以大半都是水路,如同雍州到冀州,是从积石山坐船,绕过从前的阳纤大泽,直到龙门山,再越山而达渭水,就可以径到帝都了。从梁州到冀州,由西倾山下的桓水坐船,经过潜水、沔水,翻过山,到渭水就可以由大河人帝都。从衮州到冀州,但须在济、漯二水中坐船,即可以由河而达帝都。从青州到冀州,由汶江水坐船,转入济水,以达于河。从徐州到冀州,由淮水、泅水中坐船,径到大河。从扬州到冀州,由大江中坐船,人于淮水、泅水,以达于河。从荆州到冀州,或者由江之沱水,或者由汉之潜水坐船,越过山,到洛水,以达于河。从豫州到冀州,径从洛水即可达到。

照这个情形看起来,不但将贡物规定好,而且贡道亦预先指定。伯禹的计地真可说定得周到。但是这种中央集权的计划帝舜办不到,伯禹办得到,是什么原故呢?因为当时洪水泛滥,全靠他平治的原故,伯禹既然代各地诸侯治平了洪水,保全了他的领土,那么他们应当对于伯禹有点报酬,所以伯禹趁势规定贡赋之法,他们是决无异言的。而且伯禹亲历各地,情形熟悉,那种神力诸侯又是亲见而亲闻,就使要反抗,亦有所不敢。

因此之故,伯禹恢复九州之后,贡赋之法就实行,但是诸侯之中亦竟有敢反抗的,就是有苗。

原来那成驹恢复从前左彭蠡右洞庭之旧地以后,三苗遗民群起欢迎,声势已不小,但还不敢公然背叛。到得此时,贡法颁布,成驹等便商议起来,决计不肯遵例纳贡。又阻遏南方各国,使他们亦不能人贡。成驹等所最恨的是玄都氏之国。因为三苗从前和伯禹交战的时候,玄都氏的遗民曾经助伯禹做间谍,充向导。后来又分裂他的土地,以立为国,所以最恨他。

这次遂派兵前去逼迫玄都氏,玄都氏不能抵敌,只得叫人从间道飞走蒲坂来告急。

伯禹知道了,就请帝舜加以挞伐。帝舜道:“君子之道,重在责己。这个总是朕等喻教没有竭尽的原故。久施喻教,他一定服的,朕等只须行德就是了。”伯禹道:“三苗包藏祸心久矣,南有衡山,北有歧山,右有洞庭,左有彭蠡,他据有这种险阻,岂是喻教仁德所能感服的呢!”帝舜见伯禹如此主张,就说道:“那么汝就去征讨吧。”伯禹听了,稽首受命,退朝之后,就来校阅军马。

这时大司徒契已薨逝了,八元八恺已零落殆尽,皋陶亦年登大变,不能从征。只有伯益年力甚富,伯夷是伯禹的心腹,于是就请了他们两个做参谋。此外材武兵将都是年轻新进之士。伯禹检点完毕,委任真窥、横革、之交、国哀四人各将一军,分路前进。临出之前,照例要举行一个师祭,伯禹先期斋戒。到了祭祀的这一日,躬率伯益等文武大小将校在一个玄宫之中恪恭将事。

哪知正在笾豆馨香之际,忽然神座之上发现四个大神。当中一个人面鸟身;旁边一个绿衣白面;左面一个赤衣朱面;右边一个长头大耳,须发皓然,同在那里受祭。大家都看得呆了。

伯禹正要拜问他们是何大神,只听见当中人面鸟身的大神说道:“此刻三苗之国已乱得不了。皇天叠次降以大灾,太阳之妖几个杂出,三日丽血,龙生于庙,犬哭于市。去年夏天,严寒坚冰,地为之诉,种种不祥,示警他们。他们仍不觉悟悛改,所以上帝特叫我来,命汝前往征讨,汝其钦哉!”说完之后,只听见旁边绿衣白面的大神又说道:“某乃司禄之神是也。上帝因三亩大乱,命伯禹前往讨伐,叫某特来降禄,一路兵行,无饥无馁。”说完之后,那左边赤衣朱面的大神又说道:“某乃司金之神是也。上帝因三苗大乱,命伯禹前往讨伐,叫某特来赐金,一路兵行,无匮无乏。”说完之后,那右边长头大耳的大神又说道:“某乃司命之神是也。上帝因三苗大乱,命伯禹前往讨伐,叫某特来赐寿,一路兵行,无死无札。”说完之后,四个大神一齐不见。大家又是诧异,又是欢欣,知道这次出征是一无危险的。

祭祀毕,伯禹就人朝辞帝。随即来到军中,一面驰檄南方各国,叫他们遣兵助征,在某地相会。一面即传令整队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径向有苗国而来。到得云梦大泽北岸,各地诸侯来助战者果然甚多。有些遣将来,有些竟亲自来。伯禹看看所檄召的各诸侯差不多都已到齐,只有一个鄀候不到。原来那鄀候就是允格的子孙,允格在颛顼帝的时候受封于鄀,到此刻他的子孙鄀侯不知何故抗不遵命,竟不来会师。伯禹亦暂不理会,先召集了已到的群后,开了一个大会,又做了一篇誓师之词,以作士气。其词曰:济济有众,成听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悔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

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

誓词宣布之后,大众踊跃听命,即向云梦大泽南岸进发。

‘那边有苗国亦派兵拒战,接了两仗,有苗军不支,渐渐向后引退。大军齐渡大泽,在南岸扎下营寨。伯禹叫了敢死之士,携了劝降之书,叫他们百姓及早归附,免致大兵一到,玉石俱焚。哪知有苗之民竟置之不理,伯禹只得传今分三面进攻。那有苗之兵并不还击,只是敛兵守险。原来这就是成驹的计策,从前早经预备好的。成驹的意思,知道实力相扑,一定不能抵敌,所可恃者,全在地理上险阻。所以他遇到伯禹之兵,略略抵抗,随即退守他所预定的山岩,那边已筑有很坚固的防御工程。伯禹兵仰攻不能得手。

这时正值夏季,炎雨郁蒸,瘴气大盛,过往的飞鸟,触着这气都纷纷坠人水中。北方兵士如何支得住呢?看看攻打将近一月,虽然亦夺到几个山头,但是一山之外,还有一山,犁庭归|­茓­,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伯益看得这个形势不妙,深恐从征诸侯因此懈体,藐视中朝,或者苗兵趁我疲备,乘势冲出,反致失利。于是当着大众诸侯,发一个议论道:“现在我师进攻,不过三旬,苗民已只能退缩,并无反抗的能力,从此直攻过去,加以时日,原不难使苗民扑灭。但是某的意思以攻心为上,苗民顽梗,专以力服,恐怕是不对的。从前苗民,何尝不痛加攻伐。然而几十年之后,依旧如此。现在就是再胜了他,他的人民岂能尽行屠戮!仇怨愈深,终必为南方之患。某听说惟德动天,可以无远而勿届。我们以为苗民指日可平,未免太自满了,满则招损,谦乃受益,这个叫作天道。某想苗民虽则顽蠢,终究是个人类,没有不可以感化的。从前帝在历山躬耕的时候,日日向着旻天号泣,他的对于父母总是负罪隐匿,见了瞽叟,总是夔夔斋栗,绝不敢有丝毫尤怨父母之心,所以后来瞽叟虽顽,亦终究相信顺从了。照这样看起来,至诚之道,可以感格天神,何况有苗呢?”

大家听了,都以这话为然。于是伯禹不得已,只好传令班师。然而这口气终究不能不出。归途绕道,走过鄀国,鄀候出来迎接。伯禹责数他抗不遵命之罪,就将他拿下,带到京都去治罪,其余四方诸侯亦各自散去。倒是有苗国人正在竭力防守,忽然见大兵退去,反弄得莫名其妙。起初疑心是诱敌之计,不敢追袭,后来细细探听,知道真个退去,方才放心。但是究竟为什么原故退去呢?猜度不出,有些疑心是帝舜死了,伯禹急急的要归去即位,但各处探听,并无其事,后来才知道是为了伯益一番以德服人之议论的原故。

成驹笑道:“他果然要以力服人,我且和他斗斗看,大不了我们再退到三危山去。如其他要以德服人,那么决不会再用兵来攻打,我们亦不必与他决裂,不妨敷衍敷衍他,给他一个面子。我们在这里依旧做我们的事,看他有什么方法奈何我?

”说罢,就叫了几个­精­细的中原人暗暗到蒲坂去探听伯禹率兵归去后究竟做些什么事情,回来通报。按下不提。

且说伯禹班师到京,即日陛见,将所以班师的原故说了一遍。帝舜本来是尚德不尚力的人,听了之后,便说道:“这也很好。我们德不厚而行武,本来不是个道理。我们前时的教化还没有怎样好呢,我们先来诞敷文德吧。”于是一面谨庠序之教,作育人材,一面又时时用万舞,舞­干­羽于两阶,表示四海诸侯不复用兵。对于鄀侯,念他是颛顼帝时功臣之裔,赦其死罪,将他的家属一齐都驱逐到幽州地方去。后来他的子孙却非常蕃衍,自成一派,名叫­阴­戎。在春秋时候,大为中国之患。

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舜舞­干­羽之后,那有苗的暗探就将那个情形回去报告。成驹向他的国君道:“那么我们只好到蒲坂去走一遭了。

”三苗国君道:“为什么要去?”成驹道:“打仗之法,第一叫伐交,就是去掉他的帮手。从前他来攻我们,我们能够守得住,就是他失了帮手的原故。他那时声势非不浩大,但是细接起来,助战的诸侯哪一个不抱怨他所定贡法之苛刻?哪个肯真个为他出力?亦不过敷衍面子而已。如今他改去方法,号称以德服人,我们若再和他反抗,他到反振振有词,说我们真个不可以理喻,那么表同情于他的人倒反要多了。我们假使到他那里去朝他,一则敷衍他的面子,使他可以下台,不再来和我们作对;二则亦可表示我们一种怕软不怕硬的态度,使他下次再不敢轻易来侮辱我们;三则对于各国诸侯亦可以得到他们的同情。上兵伐交,就是这个方法。”

三苗国君道:“我们跑去,他趁势扣住不放,如之奈何?

”成驹笑道:“决无此事。他自称以德服人,如扣住来朝之诸侯,岂不是使天下诸侯都要疑虑吗?下次哪个肯再去朝他呢?

这个决不会。”三苗国君道:“万一朝见的时候,他竟教训我起来,说道某事当改过,某事当依他,那么怎样?”成驹道:“这却难说,然而不打紧。无论他说什么,只要一概答应就是了,横竖回到国里来,依不依我们自有主权,他那里能来管吗?

”有苗国君听了有理,就立刻上表谢罪,并请入朝,一面就带了几个臣子向蒲坂而来。

且说伯禹诞敷文德,两阶­干­羽舞了七旬,忽然得到有苗的谢罪表文,不禁大喜,以为文教果能柔服远人了。于是吩咐筹备延接典礼,特加优渥,以示鼓励。过了几月,有苗国君到了,朝觐礼毕,循例赐宴。帝舜乘机训勉他几句话:一项是三亩狐功的政策反道败德,万不可行,必须改去;第二项说成驹是个亡国之臣,专务私智,延揽小人,屏黜君子,如再重用他,恐怕不免于亡国;第三项说玄都氏之国亦系古国,闻贵国常用武力侵逼他,且遏绝他朝贡中央之路,不特背叛朝廷,抑且大失睦邻之道。这三项还望贵国君深加注意,庶可以永迓天庥。帝舜说一句,有苗国君应一句,貌极恭顺。宴礼既毕,帝舜重加赏赐。

过了几日,有苗国君拜辞而去,归到国中,正要将帝舜训戒之三项与成驹商议,哪知成驹忽染重病身死。有苗国君失了谋臣,不敢胡行,只好遵从帝舜之命。后来隔了几年,玄都国君来朝帝舜,且贡宝玉,这就是帝舜一席教训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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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回 封义均命禹摄位 复九州玄都来朝

第一百五十二回 率封禅泰山 象病死有庳

帝舜四十二年冬天,霜降之后,草木仍旧青葱,绝不凋萎,大家以为稀奇,有人说是草木之妖。伯禹道:“这不是妖,是木气太胜之故。”帝舜听了,笑道:“恐怕是应在汝身上呢。

朕德在土,汝德在木,克土的是木。前年青龙出现,青­色­属木,连年草木非常畅茂,亦是木的征兆。照这样看来,汝可以代朕即位了。”伯禹听了,非常惶窘,稽首固辞。帝舜亦不再说。

过两日,帝舜向群臣道:“古来君主治道告成,总要举行封禅之礼,以告成功于天。如帝喾及先帝各朝都是如此的。朕忝承大宝四十余年,仰赖先帝的遗烈,及尔等大小臣工的辅佐,居然四海乂安,亦可以算为成功了。朕想举行一次封禅之礼,诸臣以为如何?”群臣听了,自然无不赞成。于是由秩宗伯夷筹备一切,择定了日期,率领群臣,径到泰山。所封的是泰山,所禅的亦是云云。礼毕之后,帝舜向群臣道:“朕有私事,尚想归去省墓一次,不免勾留多日,汝等各有职务,可先归去吧。

”群臣闻言,纷纷先归。

帝舜带了几个从人到诸冯山一带省过了墓,然后向各处游览。偶然到得一个地方,名叫鸣条。爱其山水清幽,便叫人造了几间房屋,就此住下,不归蒲坂了。原来帝舜这个办法,就是帝尧作游宫于成阳的办法,避开都城,好让伯禹独行其志,省得他有事总来禀白,可见帝尧、帝舜的心肠正是一样的。哪知鸣条地方离蒲坂近,不比成阳离平阳远,所以帝舜虽则避居鸣条,但是伯禹遇事仍是要来请示,帝舜觉得有点失计了。

一日,伯禹又来觐见,说道:“据南方诸侯奏报,有一个怪物出现于崇山,兽身人面,乘着两龙,他们不知道是何神祇,因来询问。”帝舜道:“汝从前号召百神,诛擒万怪,当然能够知道究竟是什么神怪,汝猜猜看。”伯禹道:“兽身人面,乘两龙的神祇甚多,不过出现于南方,当然是祝融了。”帝舜道:“汝看祝融无端而降,主何征兆?于国于民有害吗?”伯禹道:“依臣看来,不过偶然耳,恐没有什么关系。”帝舜道:“那么恐怕亦应在汝身上呢。祝融是火神,木盛则生火,想来亦是汝之德所感召也。”

伯禹正要谦谢,忽见外面递到一信,说是有庳国送来的。

帝舜忙接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阔别觚棱,瞬经十载,河、汾瞻望,靡日不思。本拟应循例入朝,藉修君臣之谊,亦朕兄弟之情。不意去岁猝得痼疾,医药罔效,恐难久延。伏思弟早岁瞀谬,屡屡开罪于兄,承兄推骨­肉­之爱,不忍加诛,仍复分茅胙土,俾享尊荣,此德此恩,高天厚地,犬马齿虽尽,九泉之下仍当衔感不忘也。弟年逾期颐,死亦何恨?所恨者不能归正丘首,并与兄为最后之一面,殊为耿耿耳。敤妹闻亦困顿床褥,衰颓之身,恐难全愈。如弟噩耗到日,千乞勿使闻知,以增其悲,而促其生。并望吾兄亦善保玉体,勿为弟作无益之悲!则弟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书不尽意。

帝舜看完之后,即顿足说道:“朕弟病危,朕须亲往一视之!”伯禹道:“南方道远,帝春秋高,恐不宜于跋涉。”帝舜道:“不打紧,朕自问尚可支持。”伯禹知道帝舜天­性­友爱,一定要去,无从拦阻,只好不言,告辞而去。这里帝舜就进内,吩咐女英和登北氏预备行李。女英等闻之,皆大惊,苦苦劝阻。

帝舜哪里肯听,说道:“吾弟病危,在理应该前往看视,况且现在祝融降于崇山,南方之地,讹言朋兴。三苗之国,本来是好乱而迷信神道的,会不会因此而发生变故,均未可知。朕虽已将大政尽行交给伯禹,但是于国于民有关系的,仍当尽其义务,不敢以付托有人而遂一切不管。所以朕此番出行,可以说不纯属私情,还带一点急公之义,就是镇抚南方。你们赶快给我预备吧。”女英等听了没法,只得督促宫人去预备,按下不提。

且说帝舜一个长女,是嫁给伯益的,此外还有两个小女,一个叫宵明,一个叫烛光,都是登北氏所生,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听见说老父要远行,亦齐来劝阻。帝舜叹口气道:“你们来劝我,亦见你们的孝心。但是你们的意思不过以我年老,怕我死在外面就是了。殊不知人之生死,是有天命,要死,不必一定在路上。不该死,不必一定在家里,你们放心吧。”二女道:“那么母亲等总同去的。”帝舜道:“不必不必。还是朕轻车简从的前去为是,大队人马,又费周折了。”官明道:“那么父亲路上无人服事,怎样呢?”帝舜道:“不妨事,朕自有从人可以伺候。”烛光道:“父亲带了两个女儿去,如何?

”帝舜忙道:“动不得,动不得。汝等岂没有听见高辛氏女儿的故事吗?南方蛮苗­性­质不好,汝等岂可前往轻试呢?”二女听了,不敢复盲。但念父亲垂老远征,骨­肉­乖离,实属可伤:姊妹两个只得暗暗共去垂泪。

过了一日,行装办好,正要起身,忽见伯禹带了百官前来劝止,说道:“现在有苗气势正高,心怀叵测,帝以高年,岂可往冒此险?还以慎重为是。”帝舜道:“朕以至诚待人,想有苗亦不至为难于我。倘有变故,朕自有应付方法,汝等放心吧。不过汝等前来,亦甚好,有一项物件,是前代所遗下来的,此刻不知在平阳,还是在蒲坂?汝等能替朕寻到送来最妙。”

群臣忙问何物,帝舜道:“就是帝喾时代,丹丘国所贡的玛瑞瓮甘露。从前先帝时,由毫邑迁到平阳,曾经班赐群臣共尝过的,汝等可将此物寻来,朕将携至南方,为此露是仙品,可以却死长生,或者能救朕弟之命也。”众臣听了唯唯。伯益忙饬人两处去找。

这里帝舜与家人及群臣作别,带了许多从人,就逾过中条山,径向南行。走到嵩山相近,那玛瑙瓮甘露已经送到。帝舜揭开一看,仍旧是满满的,不觉心中大慰,就载了玛瑙瓮径向南行。直到云梦大泽,果有人报告有苗国君。有苗国君大惊,不知帝舜此来何意,忙召集群臣会议。那时成驹已亡,继任的人非常平和,亦颇有远虑,当下就说道:“放他过去吧,不必刁难他。”有苗国君道:“虞舜久已不巡守了,前几次巡守都是禹代行的,此次忽然亲来,难保不有­阴­谋。”那继任的人道:“有庳国君是他的胞弟,前数月闻得正在患病,虞舜此来,必是去望病的。而且听说所带的人不多,又无兵队护送,必无他意,放过去吧。”

有苗国君正要答应,旁边一个臣子谗言道:“依我看,不放他过去,等他来了之后擒住他,将他弄死,或者将他拘起来,叫人和伯禹去说平分天下。他们要保全虞舜的­性­命,一定答应,岂不是好吗?”那继任的人道:“我看不好。虞舜向来号称以德服人,四方诸侯和他要好的多,不比伯禹,崇尚武力,诸侯和他要好的少。况且他又是天下的共主,年纪又大了,现在轻车简从的来到此地,并无不利于我们的形迹,我们无端的拘他起来,或将他弄死。四方诸侯必定不直我们之所为,我们的形势就孤立了。况且伯禹久有即位之心,碍着虞舜不死,他这个天子的名义还不能实受。我们倘将虞舜拘起来,或弄死他,那么他正中下怀,可以早即尊位,而且正可以趁此借报仇之名奉词伐罪,与我们为难,以为他统一集权之计,岂不是我们倒反不利吗?我的意思,虞舜此刻已经一百多岁了,能有几日好?

我们对于他,这个虚人情落得做的。所以我说不但应该放他过去,而且此刻先要去迎接,一切礼节,极其恭顺,给四方诸侯看看,知道我们对于中央政府并无不臣之心。那么将来伯禹如果再用非法的政策来箝制我们,我们和他反抗,大家一定原谅,和我们表同情了。”

有苗国君听了这番话,极口称是。于是即刻带了许多侍从,备了许多礼物,亲自到云梦大泽南岸迎接朝见。这时各地诸侯一路扈从帝舜而来的已不少,声势甚盛,有苗国君才佩服那谋臣的识见真是不错。朝见之后,就随同各路诸侯直送帝舜到南岳。这时南方诸侯听说帝舜南巡,来朝见的尤多,帝舜遂和众诸侯说道:“朕此次南来是私人行动,并非正式巡守。承汝等远来相访,感激之至,心实不安,但汝等既可前来,朕与汝等藉此一叙,亦是难得之事。朕有一种异物异味,系先朝所遗,几百年了。此刻朕从北方带来,少顷到了衡山之上,与诸位共尝吧。”众诸侯听了,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得唯唯答应。

帝舜径上衡山,先叫人择一块平地,筑起一个坛来,将那玛瑙瓮安放在上面。却是奇怪,那坛上自从宝瓮安放之后,便不时有云气氤氲而生,如烟如絮,朝暮不绝。众诸侯见了,都觉得有点奇异。过了一日,帝舜大会诸侯,将这玛瑙瓮的历史告诉了他们,并且说时淳则露满、时浇则露竭的奇妙。诸侯等听了,似信不信,帝舜就饬人将宝瓮盖揭去,众诸侯上前一望,只觉一股清香直透脑际,非兰非麝,甜美无伦。瓮中盛着满满宝露,其清如水,可以见底。帝舜又饬人拿了盂勺来,一勺一孟的分给各路诸侯。大家饮了,其甘如醴,觉得遍体芬芳,个个­精­神陡长。足足舀了数十勺,但是细看瓮中,依然满满如前,并无减少,众诸侯才知道它真是神物,那时淳则满、时浇则竭的话,当然必定可信的。

这么一来,不但众诸侯格外倾心吐胆的诚服,就是心怀叵测的有苗国,亦打消他的异志了。有人说,这是帝舜的神道设教,一种桑服苗民的策略,不知究竟是不是。后来帝舜又与众诸侯就在坛下一座宾馆中共同宴饮。这日正值望日,一轮明月高挂天空,照得万里河山如银似水,都觉快乐非凡,尽欢而散。

次日,诸侯纷纷告辞归去,帝舜亦载了玛瑙再向南行。一日走到零陵,离有庳不远,忽有人来报,说有庳国君已去世了。

帝舜手足情深,当然伤悼之至,但亦无法可想。本来载了宝露前来,原想仗它的力医治象病的,现在人既死了,那么这宝露亦无所用之。于是就将它安置在零陵之地,自己却与从人急急趱行。后来零陵地方的人给舜造了一个庙,将这玛瑙瓮安放在庙前。不知何年何月,庙塌了,玛瑙瓮亦埋人地。到得秦始皇南巡到零陵时,偶然掘地,得到这个瓮,可容八斗,亦不知道它是何人所造的。直到汉朝的东方朔,它是博古通今之人,知道这个瓮的历史,方才给它说明,又给它做了一个《宝瓮铭》,因此流传到后世。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舜到了有庳之后,在象灵前恸哭祭奠一番,自不消说。一面仍叫象的长子承袭君位,并训勉了他几句。象的事情至此总算结束。想想象的为人,屡谋杀舜,又想篡夺二嫂,平日又非常傲慢,可谓极无良心之人了。但自经帝舜感化之后,颇能改行为善。他在有庳地方,虽然没有一点实权,一切治民的方法,统由帝舜所派遣的人做主。但是他自己颇知道,自己毫无政治知识,并不去顾问,又不去掣那个代治人的肘。又不是今日要这项,明日要那项,做那骄奢­淫­佚流连荒亡之事。所以几十年之中,有庳的地方治理得很好。那些百姓不知道象是没有实权的,都以为是他用人得当之所致,因此无不歌颂他。

现在死了之后,就给立起一个祠来,春秋祭祀。照这样看来,象这个人还不算是下愚不移,还算是个中材之人。然而舜竟能够感化他,这种力量亦可谓伟大了。现在灵博之山?还有他的祠宇,大家尊他为鼻天子祠。虽则中间给唐朝的柳宗元所毁,但是不久依旧复兴。直到明朝,王阳明先生且给他做了一篇祠记。一个不孝不弟的人,有如此一种结果,亦足以自豪了。闲话不提。

且说帝舜自从象死之后,郁郁不乐,从人恐怕他发病,都劝出外游散。帝舜依他们,就向东南而行。一日,行到苍梧之野,路上遇见一个人,仙风道骨,气概不凡。帝舜诧异,就上前与他施礼,问他姓名。那人知道帝舜是天子,亦非常起敬,慌忙答道:“小人姓何,名侯。今日得遇天子,真是万幸。”

帝舜便问他:“作何生业?”何侯道:“惭愧惭愧。小人无所事事,妄想成仙,除耕樵之外,专务修练,以求飞升而已。”

帝舜听了,摇摇头道:“这个恐是空话。朕当初亦曾研究此事,吐纳导引,行之颇久,神明虽是不衰,然而飞升谈何容易!”

何侯道:“不然。成仙之人有两种,一种是根器浅薄之人,全恃自己苦修而得,如小人就是这一类。一种是根底深厚的人,不必怎样苦修,时刻一到,自然有上界真仙前来迎接,如圣天子就是这一类。小人飞升之期已不远,圣天子飞升之期亦到了呢。”帝舜听了这话,哪里肯信,说道:“朕向来最恶的是谄媚谈词。南方无人可谈,今日和汝相遇,汝万不可再以这种话来触耳。”何侯笑道:“这个不是小人的话,是赤松子的话。

赤松子现为昆林仙伯,治理南岳衡山,前日曾向小人说,圣天子超凡人圣之期到了。明日过此,汝可善为引导。小人所以前来迎接。”

帝舜听了,益觉不信,说道:“赤松子游戏人间,在先帝时确系有的,但既然要引朕超凡出世,何不亲来,而叫汝来?

假使汝是个凡人,不过和朕一样,何以能引导朕?假使汝是仙人,必有仙术,必须试演一二与朕观看,朕方能信汝。”侯笑道:“这亦容易。寒舍不远,可否屈驾暂往一坐?小人自有以副圣天子之望。”帝舜听他如此说,要试验他的真假,便欣然带了从人跟着他走。

起初路旁尽是梧桐,后来迤逦入一山麓,两旁尽是翠竹苍松仰望山势,觉比衡山还要来得高。有九个峰头,隐隐约约掩映于烟霭之中。帝舜到得此间,心旷神怡,不但忧郁顿释,而且尘虑尽消。又走了一程,已近山腰,何侯止住步道:“寒舍到了,请里面小坐。”帝舜一看,只见门临溪水,后接危峰,茅屋数间,­精­洁之至。进内坐下,那些从者无可容身,都在门外憩息。何侯家中别无他人,只一小童烹泉供客。何侯至此,先向帝舜耳边切切私语了一阵,不知说什么话。从人等从门外望之,但见帝舜连连点首而已。

后来二人对谈,声细语微,足足有一个时辰。忽然帝舜站起来向那些从人道:“汝等行帐都带来吗?”从人答道:“都带来。”帝舜道:“今日时已不早,朕就寄住在此,汝等亦在此住下吧。”从人答应,自去支帐炊饭。这里帝舜与何侯一直谈至夜深,方才就寝。次日,二人依旧继谈。从人等亦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但听何侯说一句道:“明日大吉,晚间可以去了。”帝舜连连点首。

又过了一日,帝舜拿了几块竹简,提起刀笔,各各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就放在案上。又吩咐从人预备盘水?沐浴过了,换了一套新衣。看看近晚,帝舜叫过从人来吩咐道“朕今晚就要上升于天了,汝等待朕上升之后,可急急归到帝都去通报。

朕另有遗书几件,可以拿去。所有话语都写明在上面,此外别无它语。”从人听了帝舜这番话,正似青天一个霹雳,亦不知道他说的是神经病话,还是真话,但亦不好究洁,只好唯唯答应。

又过了片时,已到黄昏,天空中忽起音乐之声,顿时异香扑鼻。这些从人抬头仰望,渐见西北角上彩云缭绕,云中似有无数仙人,各执乐器而来。中间几个像是上仙气象,又与群仙不同。后面又有瑶车、玉軿、霓旌、羽盖,四面簇拥着,冉冉径向何侯之家而来。这时帝舜与何侯方走出茅屋,西北向拱手相迎。

那时众仙已到地上,只见当中一个上仙向帝舜拱手道:“某等奉上帝钧旨,以汝在人间功行已满。着即脱离尘世,还归上界,就此去吧。”帝舜听了,稽首受命。那瑶车玉軿已到面前,帝舜随即上车。只见何侯拱手向帝舜说道:“请先行。请先行,再见,再见。”那时瑶车、玉軿已渐渐上升,由群仙簇拥着飞驰而去。

这时帝舜从者目睹帝舜上升,初时惊疑骇怪,如痴如梦,大家不能作一语。继而帝舜去远,望不见了,大家回想,不禁都悲慕痛哭起来。这时何侯站在旁边,劝他们道:“圣天子龙驭上宾,做了上界真仙,是极难得极可喜之事,汝等何必悲哀呢!”从人道:“我等随天子数十年,天子待我们的恩惠自不消说。如今扈从南巡,忽然仙去,以后无从见面,怎得不悲伤呢!况且我们有保护天子之职,如今天子杳然不见,我们何以回去复命呢?虽说确是升天,但是这种虚无缥缈之事,除出从前黄帝之外,古今少见,哪个肯相信呢?”

何侯道:“不要紧,天子虑到这层,所以于飞升之前,留下几个书札,叫你们拿回去作为凭信,谅来天子的笔迹大家总能认识的。还有一层,某亦虑到有这个疑问,所以暂时不去。

如果朝中不信,某亦可以做个证人。汝等放心,赶快归去通报吧!”众人听了有理,就互推了几个人,拿了帝舜的遗嘱,星驰入都,前去报告。其余的人都在此伴住何侯,以等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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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回 率封禅泰山 象病死有庳

第一百五十三回 方回凭吊舜坟 二女化作湘神

且说帝舜南巡之后,女英、登北氏及宵明、烛光等非常记念,所幸帝舜沿途发信,报告平安,略可放心。自从到了零陵,闻象死信之后,心绪不佳,信遂少写,后来竟不写信,以此大家又忧虑起来。一日,数首那边忽然有人来请女英等过去,说道有事要谈。数首是病久了,女英等以为是商酌医药之事。哪知不然,只听敤首说道:“我昨梦见二哥,不像个天子模样,坐着一座瑶车、玉敤,有霓旌羽盖拥护着,自天空降下来,向我说道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叫我和二嫂及侄女等说不要悲伤,人生在世,总有一日分散的。并且劝我,久在尘世,受病魔的缠绕,亦属无谓,不如同到天上去逍遥快乐吧。我问二哥现在天上做什么?他说道:‘上理紫微,下镇衡岳。’说完之后,又向我说道:“明日良辰,我来接你吧。’我还要问时,二哥已升空而去,我亦就醒了。照这个梦看来,二哥有点不妙呢!

不知道近日有信来吗?三哥之病亦不知怎样?那个宝露之味恐怕是无效的。我吃了许多,毫无好处,明日恐怕要不起了。

女英等听了这番话非常焦灼,惦念帝舜,但是口中只有宽慰敤首,说道:“妖梦是不足为凭,只怕是你平日挂念极了,做的是心记梦。你放心吧,静心养养。”敤首听了,亦不言语。

哪知到了次日,敤首果然呜呼。呜呼的时候,空中仿佛有音乐之声,女英等更加着急起来,既痛悼敤首,益发忧虑帝舜。后来想想,只有遣人到南方去探听消息,但是往返总须数月,哪个能有如飞的捷足呢?

忽然想到大章、竖亥是有名能神行的,便饬人到蒲坂和伯禹商量,要他叫大章、竖亥二人。前去探望帝舜。哪知大章、竖亥两个刚刚被伯禹差遣出去,一个从东到西、一个从南到北去实地测验四方的步数去了。女英等没法,终日焦闷,宵明、烛光二女更是不住垂泪。深悔当日不硬要同去。如此愁苦的生活,足足过了三十多日。

忽然随从帝舜南巡的人有两个回到蒲坂,将帝舜升仙之事报告伯禹,并将几个遗嘱呈上。一时朝堂震惊,疑骇非常。伯禹的猜度,以为帝舜被有苗人所害,如从前三苗狐功毒帝尧的法子。这个飞升上仙是假造的。但是从这几个遗嘱看来,那笔迹的的确确是帝舜所写,丝毫不错。而且给伯禹的遗嘱上面写着“真泠”二字,就是遗命的意思,下面写着几句道: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

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照这意思看来,与帝舜平日之议论颇合。又看到另外的遗嘱,是训诲商均兄弟和处分家事的话,亦绝合帝的口气,决非他人之所能伪为。像煞升仙之事,的确是真的了。大家看了一会,觉得这事颇难措置,只得跑到鸣条来和女英等商议。

哪时女英等已知到这个消息了,大家都哭得死去活来。宵明、烛光二女口口声声要到南方去考察一番:“究竟父亲此刻在不在世界上了?如不在世界上,或是死去,或是升仙;如果死去,必有尸骸,尸骸在哪里?如果真个升仙而去,必有灵验,我们至诚祷告,必求父亲给我们一个实信,或者降凡一走,或者托梦相告,那么我们才可以放心,似此无凭无据的究竟人到何处去呢?我们不哭死,也要闷死了。”伯禹等到了鸣条之后,朝见女英,女英就将二女之意告诉一番。伯禹道:“二位帝女年纪太轻,恐有危险,还请慎重,或者由朝中派人去吧。”女英道:“这话极是,妾身亦如此想。”说罢,就去和宵明、烛光商量。

哪知二女去志甚坚,说道:“危险这一层女儿等早虑到,不过因为父亲年老远出,一去不归,虽则说是升仙去了,但究竟是不是真个升仙呢?这种消息,必须亲身到了那边,细细考察,才能明白,才能放心。朝廷中另派人去,无论如何,我们总不能消释这个疑虑。所以母亲请允许我们去吧。讲到危险,大不了如从前帝喾高辛氏的女儿一样,但是女儿等早有防备。

”说着,两人就从袖底各抽出一柄利刃来,其锋如雪,说道:“如遇着危险的时候,女儿等就以此毕命,决不含忍受辱,请母亲放心。人生世上,无过一死,死了之后,万事全体。与其听见父亲在外生死不明,含糊苟且以生;还不如冒险而死的好,请母亲准女儿等去吧。”

女英听了,益发伤心,便再出来和伯禹等商议。伯禹道:“照这样情形看起来,只能让二位帝女去了。好在朝廷中百官亦正在商议派人到那边去探听实信,二位帝女同去亦使得,只要多派几个侍卫就是。不过仅仅二位帝女去呢?还是帝妃亦同去呢?仍请示下,以便某等预备。”女英道:“此层妾等尚未讨论过,容少停再相告。”说罢,又转入后宫,与登北氏商量。

宵明、烛光是登北氏亲生的女儿,登北氏哪里肯让她们万里独行?当然要和他们同去,庶几有个照顾。二则如果得到帝舜确耗,并不是升仙,而是其他意外的不测,二女至­性­激烈,难保不有身殉之事,到那时,亦可以有个劝慰,所以登北氏决定同去。

女英呢,本来亦要同去的。因年老多病,悲哀之后,身体更觉不支,大家劝阻,只好不去了。此外同去的,还有帝舜的四个少子,其余诸子除商均在他国中,已专人去通知外,尚有四子,留侍女英。

过了几日,一切行李备好,登北氏带了二女四子,随着所派遣的人径向南方而行。过了云梦大泽,有苗国君民竞并不为难,让他们一路过去。原来苗人已知道帝舜升仙之事,苗民迷信本是极深,现在眼见帝舜升仙,那种仰慕佩服已不消说!对于帝妃。帝女等当然十二分的崇拜,哪里还敢有其他之想?所以大家得安然前进。

一路湖湘水而上,过了零陵,到了帝舜升仙的山下。那些留下的帝舜从者早已望眼欲穿,日日在山下探望。忽然看见大批人来,料想是朝廷人到,慌忙上前迎接。帝妃等至此,忍不住双泪直流,便问那些从人道:“先帝在哪里升仙呢?”从人用手遥指道:“就在这山里。”于是引着众人,曲曲弯弯,径向山腹而行。遥见何侯的数间草屋已觉不远。那从人就指与帝妃等看道:“这数间草屋就是姓何的住宅,先帝上升,就在此屋之外。”帝妃等听了,个个向那草屋凝视,恨不得立刻即到。

后来相隔不过十几步路,那留下的从人尽数上前迎接。忽然之间,只见那间茅屋四边烟云骤起,仿佛那茅屋渐渐升高,转眼已在半空。但听得­鸡­鸣天上,犬吠云中。隔了一会,茅屋愈高愈小,渐至不见,再回看原处,只见茅屋全无,但余一片平地。帝舜从人支帐露宿的物件,却一切尚在,众人至此,都看呆了。帝女等至此,方才相信升仙之事是实。但转念一想,父亲虽是升仙,而做子女的从此不能依依膝下,并见面而无从,这种终天之恨如何消释?想到这里,不禁号陶大哭起来。左右的人劝道:“帝已升仙,哭亦无益。现在既到此间,不如再走过去看看吧!”帝女等听了有理,遂止住泪,再往前行。

到得茅屋旧基所在,只见百物全无,但有衣冠一堆遗弃在地上。衣冠之中,还裹着一个白玉琯,是西王母所赐,帝舜常带在身边的。这堆衣冠,据从人说就是升仙的这日所换。从人等不敢轻去动它,以致犹委在地上。这时帝女等睹物思人,登时又大哭起来。这番哭,却哭得凄惨极了,足足哭了一个时辰。

二位帝女泪尽继之以血,连鼻涕都是猩红的,有时挥在地上,有时挥在竹上,那挥在竹上的,竹的颜­色­就因之大变,后来别成一种,斑痕点点,大家就叫它湘妃竹,亦叫斑皮竹,就是这个出典,亦可见得是至诚能感物了。闲话不提。

且说众人将帝女等苦苦劝住,就商量归计。因为二位帝女之目的已达到了,但是二女仍旧不肯,说道:“从前历史上所载,黄帝乘龙上升之后,其臣左彻,取其衣冠,葬之桥山,而庙祖之,留一个纪念于后人。现在我父亲亦上升仙去,所留下的衣冠等物明明在此,我们也应该做一个坟,将衣冠等葬下,留个纪念,方才回去。”那伯禹所派遣来的人说道:“夏伯诸位本有这个议论,要想在鸣条山附近给先帝造一个坟呢。”

宵明一听,就不以为然,说道:“先帝升仙之地在此,纪念应留在此,为什么要留到鸣条去?”烛光道:“姊姊随他去吧,他们造他们的,我们造我们的,何必去管他。”登北氏听了,颇以为然,于是就叫从人在附近选择一块地造起坟来。虽是衣冠之葬,一切仍与真者无异,因为帝舜微时善制陶器,即位之后,各物以陶器为上,就是棺椁亦是用瓦制的。所以这次用的是瓦棺,衣冠之外,并西王母的白玉琯亦殉葬其中。帝妃和二女等就住宿在附近之地,监造坟工。

说也奇怪,那坟工开始之时,忽然有大群飞鸟从空而来,其状如雀,各各衔了沙土,来帮助作坟。顷刻之间,成为丘垅,众人都看诧异极了。而且还有奇怪的,那些鸟儿能吐五­色­之气,又能够变其形状,在树木是飞禽,一到地上就化为走兽。它们所衔来的沙,其­色­青,其形圆,粒粒都像珠子,积成丘垅,因此大家就给此地取一个名字叫珠丘。这种沙珠又轻又细,往往因大风一起,它即随风飘荡,飞散如尘,因此大家又叫它作珠尘。的确是个宝物,服食了可以不死,佩带了可使身轻。可惜当时没有人知道这种妙处,就是那种鸟儿,亦没有人能知道它的名字。

直待坟工完毕之后,众人星散,过了多时,才有一个人跑到坟上来凭吊。这人姓方,名回,是帝舜微时的老朋友。从前皇、英下嫁,是他做的媒人。帝舜贵了,他与灵甫、洛陶、续牙、伯阳、秦不虚、东不訾等避匿不见,到此刻八九十年,灵甫等六人已逐渐死尽了,只有他是服食云母粉之人,依然尚在。

听说帝舜升仙,在此地造坟,他就跑来凭吊一回。

可巧这时,那些蛮苗慕帝舜的德,仰帝舜的升仙,大家都到坟上来朝拜。看见那种鸟儿,都觉得诧异,议论纷纷不一。

方回就告诉他们道:“这鸟名叫凭霄雀,是一种神鸟。”那些蛮苗看见方回野服黄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都似应非应,似信非信的,不甚去理他。方回亦不再言。后来看见风起尘飞,他深知道这是宝物,随即掏了许多,大嚼一饱,并且作了两句七言的赞,叫作:珠上圆洁轻且明,有道服者得长生。

赞罢之后,徜徉面去。那些人看他如此举动,嚼沙啗尘,疯疯癫癫,以为他是有神经病的人,亦不去理他。哪知方回后来竞成仙人了,可是仍旧游戏人间,不到天上去。直到夏后启的时候,他又出来做宦士。大家知道他是个神仙,有一日,诱他到一间空屋中闭他起来,又用泥四面封塞,没得给他向外走,要想要求他传授仙道。哪知转眼之间,方回已不知去向,那门上之泥中却留有一颗方回的印子,无论如何,弄它不开。所以当时人有两句话,叫作“方回一丸泥,门户不可开。”但是方回从此竟不知去向了。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妃、帝女等在那监造坟工之时,眼见凭霄雀这等灵异,益信帝舜升仙之事是不假。但是照古人制字的意思看起来,人在山上曰仙,那么虽则上升,或者仍旧在这山上,亦未可知,不过­肉­眼看不见吧。看到这座大山有九个峰头,峰峰相似,究竟在哪一个峰头呢?姊妹互相猜度,疑心不已。后人因此给此山取名叫九疑山。等到坟工造完,姊妹两个秉着虔诚,向坟前祝告一番,一定要请帝舜下凡相会,或者示以梦兆。祝毕之后,又要求登北氏许她们遍历九个峰头,寻访父亲踪迹,登北氏也答应了。

哪知历逾九个峰头,并无影响,夜间也无梦兆,二女不觉又悲哀欲绝。登北氏恐怕她们哭坏身体,只好自己止住悲伤,劝她们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赶快回去吧。二女无法,只得遥向九疑山及帝舜坟墓痛哭一场,就和众人起身。

一日,到得潇水与湘水相会之处,从人已预备船只,大家舍车登舟。二女上船之后,那思亲之念,仍不能已。

这时适值九月望后,秋高气爽,一轮明月荡漾中天,与水中的月影相辉映。二女晚餐之后,不能安寝,正在与登北氏闲谈,忽听得空中一片音乐之声。宵明疑心道:“不要是父亲下凡来与我们相会吗?”烛光道:“是呀!我们到船头上去望望吧。”说着,姊妹两个就起身携手,径向船头,登北氏和侍女等亦随后跟来。哪知二女到得船头,不知如何立足不稳,向水中双双跌了下去,只听得“扑通”一声,浪花四溅。登北氏大吃一惊,狂呼救命。那时夜­色­深了,船中人都已熟睡,听见登北氏狂叫,大家从梦中惊醒转来,问明原故,才纷纷各找器械,前来捞救。

正在扰壤之际,登北氏忽然看见二女自江中冉冉而出,装束与前大不相同,一齐向登北氏裣衽,说道:“女儿等本来是此水之神,偶然滴堕尘世,现在蒙父亲救度,已经复归原位了。

父亲现为天上上仙,上理紫微,下镇南岳,凡所经游,必有天乐导从。刚才所听见的音乐,就是父亲的钧天韶乐。父亲在天上甚安乐,女儿等此后或在天上,或在湘水中,亦必甚为安乐,请母亲万万勿念。女儿等不孝,中途睽离,不能侍奉母亲,尚请原谅!此刻父亲在上面等着呢,女儿等不能久留,今去矣!

”说罢,再一裣衽,倏忽不见。

登北氏这时如梦如醉,耳有所闻,目有所见,但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直到二女上升之后,方才醒悟转来,不禁大哭道:“汝等都去了,叫我一人怎样!何妨就同了我同去呢!”

说着,就要向船外扑去。左右之人慌忙拦住,一齐劝道:“帝妃请勿着急,小人们一定用心的打捞,特恐时候过久,捞着之后,能不能救治,那就难说了。”登北氏道:“还要打捞她做什么?刚才两位帝女,不是已经上天去了吗?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大家听了登北氏的话,莫名其妙,互相请问,都说没有这回事,反疑心登北氏悲惊过度,神经错乱了。登北氏知道又是神仙变幻的作用,也不再说,走到舱内,自去悲伤。

这里众人仍旧打捞,直到天明,绝无踪迹。有几个识水­性­的,没到水内去探察一转,亦一无所见,大家都诧异之极。登北氏方才将夜间帝女现形情事说了一遍,众人都说道:“原来和先帝一样的成仙去了,叫我们从哪里去寻视尸首呢。”于是各自休息一会,整棹归去。这一场往返,可算是专苦了登北氏一个,既然寻不见帝舜,又失去二女,那种愁苦,自不消说,然而亦无可如何。

后来伯禹即位之后,将帝舜的少子封他在此处,做一个诸侯。登北氏就随她少子来此就国,与她女儿成神之处相离不远,时常可以去流连凭吊。那荆州南部的人民景仰二女的孝行,又在湘水旁边给她立了一个庙,叫作黄陵庙,春秋祭扫。后来又给官明上一个尊号,叫作湘君;给烛光上一个尊号,叫作湘夫人。从前夏禹治水到洞庭之山,曾经遇见两个女神,常游于江、渊。沅、澧之间,交潇湘之渊,出入必以飘风暴雨,宵明、烛光是否就是她们转生,不得而知。

后来的人都以为湘君、湘夫人就是尧的女儿娥皇、女英,那竟是大错而特错了!莫说帝舜三十年,葬后育于渭,娥皇早经去世,就使不死,这个时候,年纪已在百岁以上。白发老妪,哭其夫婿,血泪斑竹,至以身殉,于人情上亦不大说得过去。

考湘君、湘夫人就是尧二女的这句话出于秦始皇的博士口中。

秦始皇渡洞庭湖,大风,舟几覆,便问群臣:“湘水之神是什么?”博士以为就是尧的二女、舜的二妃。后世之人根据他的话,都信以为真。岂不知秦始皇是烧《诗》、《书》,愚黔首的人,那种博士胸中所读之书有限,随口捏造,哪里可算数呢?

有人又疑心帝舜并非南巡而死,是死在鸣条的。所以《孟子》上说:“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他的原理,以为舜已传政于禹,不应再亲自南巡。这句话,从表面上看来亦不错,但是《札记》上有舜“勤众事而野死”的一句,果然卒于鸣条,那么并不是野死了。况且天子出行,统叫作巡守。

不必一定是正式朝会省方问俗之事才算巡守。那时禹虽摄政,一切大典固然应由禹恭代,帝舜不必躬亲。但是象的封国,实在有庳,帝舜是友爱之人,记念其弟,到有庳去探望,是情理中所有之事。史上尊重帝舜,所以仍旧说他是南巡耳。

现在海州虽有苍梧山,但是舜的坟墓,书所不载,可见不是那个苍梧山了。独有九疑苍梧,则历代多保护尊祀之。每到祭祀的时候,如果太守诚敬,往往听到空中有弦管之声。汉章帝时候,有一个零陵的文学者,姓奚,名景,又在那个地方得到白玉琯,考订起来,就是西王母给舜的,那么舜的坟墓在南方,更可知了。后来道州舜的祠下,凡遇正月初吉,山中的狙类千百成群,聚于祠旁,五日而后去。去后又有猿类千百成群,聚于祠旁,三日而后去。那地方的人给它取个名字,叫作狙猿朝庙。可见衡山地方,舜的灵爽千古特著,亦可作舜死南方、坟墓确在南方的证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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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回 方回凭吊舜坟 二女化作湘神

第一百五十四回 启结天下贤 禹即天子位

且说伯禹自从帝妃、帝女往南访帝舜确耗之后,与群臣商议道:“先帝虽是升仙,然从此不可复见,与寻常身死无异,理应发丧成服。”大家都以为然。于是就择日治丧,为帝舜持服。又为帝舜在鸣条地方造了一个假坟,以留纪念。在这三年之中,虽则伯禹仍旧是照常摄政,但是追念帝舜,亦时时哭泣,形体为之枯槁,两目为之黧黑。

到得三年丧毕,和伯夷、伯益等商议道:“先帝虽有遗命,传位于我,但我受先帝大恩,如何敢夺义均之位呢?现在我且效法先帝故事,退避起来,且看诸侯和百姓的动作如何,再定去就吧。”伯夷听了,非常赞成。伯禹就将政治交给皋陶、伯夷诸人,自己即出亡而去。那时帝舜的次妃女英已离去鸣条,就养于商均了。

三年丧毕,听说伯禹出亡,就和商均说道:“伯禹失踪,就是学先帝让你母舅,的方法呢。他既然让你,你亦应该学你母舅避他一避。”商均笑道:“这个假戏文儿不愿做。做了之后,一定将来要倒眉的,何苦来?不要说先帝之志本来是禅位给他的,儿不可和他争;论到才德,他高到万倍,儿亦不能和他争;就使抹去才德,单讲势力,他摄政十七年之久,势力广布,今朝造城郭,明日责贡赋,处处有霸占天下的野心,诸侯和百姓哪一个不怕他?就使他现在避开了,他手下的人多着呢,诸侯就使要归附一我,亦不敢归附我!百姓就使念先帝之余德,要推戴我,亦决不敢推戴我!我到那时避了出去,有什么面目走回来呢?岂不是徒然给人家见笑。所以儿的意思,只当不得知,听他去吧!”

女英道:“这个不然。你和他竟争,当然是竞争他不过。

但是你不避他一避,他没有一个比较,就显不出他天与人归的情势。他的心理,恐怕终究不舒服,何苦来留这么一个痕迹呢?

况且以礼而论,他让你,你亦该让他,方才不错。且因此可以见你能够克承先帝之志,不能因为说不到让字,就不让的。”

商均听了,颇以为然,于是亦退处于阳山之南,­阴­河之北,以示避让。按下不提。

且说伯禹避到什么地方去呢?原来他出门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走的,带了他的儿子启同走。这时,启亦有七十多岁了。

他从小的时候,伯禹虽则治水服官,勤劳在外,没有亲自教诲他,但是涂山后女娇却深明大义,善于教子,真是千古第一个著名的贤母。因此将启教育得来人材出众,而且仁孝明慈。

伯禹眼看丹朱、商均都是不肖,独有自己的儿子能够如此,颇慰心怀。启长成之后,涂山后常告诉他生母诞育他的故迹,启听了悲不自胜,就常到轘辕山下去省视展拜那生母所化的石头,因此于那一带的人情风土非常之熟悉。他虽是个贵族公子,但是出门之后,总是布衣徒步,与平民一样,绝对看不出他是阀阅中人,亦可谓是恶衣食的夏禹之肖子了。

有一年,展拜母石之后,随便闲游,到那箕山、颍水凭吊巢父、许由的高踪。忽见路旁来了一个人,眉目疏朗,气宇英俊,亦是来游历的。那人见了启,亦仿佛钦慕的样子,着实将启盯了两眼。启便上前施礼,请教那人姓名。那人还礼,答道:“姓杜,名业。”说完,亦还问启的姓名。启但告诉他姓名,并不细说身家。于是两人互相起敬,就在许由冢前一块石上坐下闲谈起来。起初不过泛话,后来渐渐说到巢、许二人,启极口称赞他们的高尚,可以为千古模范。杜业听了,大不以为然,说道:“依某的意思,这种人表面看看,似乎可以佩服,实在是万不可以为训的。一个人生在世上,应该为天下群众出力,方才不虚度一生。如其没有才学,倒也罢了。巢、许二公能使知人则暂的帝尧,让他以位,那么有才有学,可想而知,为什么不肯出来担任政事呢?有了才学,而不遇到清明之世,或者没有荐举他的人,他不肯钻营奔竞,自媒自荐,因而老死空山,倒也罢了。帝尧是千古圣主,亲自识拔他们,不可谓不得其时,不可谓不得其主,何以如此之绝人逃世,甚而连听了几句话都要洗耳?假使人人都是如此,以为道德之高,试问天下之大,哪个来治理?虽有圣主,哪个来辅佐?岂不是糟了吗!所以我说,他们是不可为训的。”

启听了这番议论,颇觉有理。便故意驳他道:“那么照老兄的意思说起来,帝尧让他们天下,莫非他们竟应该直受不辞吗?”杜业道:“不是如此说。帝尧以天下相让,是谦恭的意思。是竭力推崇他们的意思,假使说叫他们做官,是自己以天子自居,而叫他们做臣仆,未免看得他们人格太低了。天下可以相让,就是自己情愿听他们的指挥号令,所谓举国而听命的意思,并非真个要将天下让他们呀。只要看帝尧后来排位于现在的天子,先使九男事之以观其外,又使二女嫁之以观其内,又使之‘慎徽五典,纳于百揆,宾于四门’,经过多少时间、用了多少方法考试他,确定之后,方才使之摄政而传以位。其难其慎如此,正见得帝尧是圣天子,以天下为公,必定要为天下得到一个妥惬允当之人,始能放心,岂有偶然相遇,而立刻就拿了天下相让的道理?巢、许二公果然有点见识,应该听得出帝尧的口气,知道帝尧的心思,君位万不敢当,臣下何妨一做呢?”

启听他这话更为有理,便再问道:“那么以老兄的才学,如果遇到明主,有人荐举,当然肯出来为国家效力,为民生造福的了?”杜业听到这话,不禁引起他的雄心,顿时眉飞­色­舞,慷慨激昂的说道:“实不相瞒、某有经世之志久矣。平日集了二三知友,研究治国平天下之道,自以为尚有把握,可以一试。

果然有明主起来,能用我们,我们一定可以致天下于治平,只是哪个能够荐举我们呢?”

启听了,又忙问道:“贵知友共有几人?现在何处?某可以一见吗?”杜业道:“某知友有三人:一个姓既,名将,擅长于武事。一个姓轻,名玉,擅长于理财。一个姓季,名宁,擅长于吏治。可惜此刻都散在各处,无从介绍,迟日有机会,再相见吧。”启道:“老兄几个知友或长于文治,或长于武功,或长于财政,都有专门之学,那么老兄想必是集大成了。”杜业忙道:“这个哪里敢当?某所研究的,是教育一端。某等四人曾经商量过,将来如能遇到圣主,一人得位,必须互相援引,共同辅佐。计算起来,国家大政不过文治、武备、教育、财政、礼乐、宾客、刑法诸大端而已。某等四人各研究一项,庶几将来同朝共事,可以各尽其所长。可惜还有几项,没有遇到专门人才,所以某等约定出外,到处访求。老兄如果有得遇到,还望介绍。”

启听了,非常佩服,便说道:“那么小弟归去,先请家君将诸位荐举如何?”杜业问道:“尊大人何人?现居中朝何职?”启便告诉了他。那杜业格外起敬,说道:“原来老兄就是夏伯的公子,小弟着实失敬了。某等志切用世,如承荐举,定当尽心竭力,使天下义安,不负盛意也。”说着,便将自己的住址说明,又谈了一会,方才分别。

启归到蒲坂,便将经过情形告诉了伯禹。伯禹道:“既然草野中有如此贤才,当然荐举,汝可先和他们去说明。”启答应了,便来访杜业,凑巧季宁、轻玉二人也同在一起,另外还有一个人,姓然,名湛,是轻玉去结识来的。此人善于词令,长于交际,亦是一个人才。当下启到了之后,先和众人泛泛谈了一会,颇觉得都是气谊相投,便将他父亲答应荐举他们的话说了一遍,并且邀他们同到蒲坂去。哪知季宁说道:“我们能够藉此出山,发展我们的抱负,固然很好。但是此刻还有点不便,请再稍迟几年吧!”启听了,觉得出于意外,便问为什么原故。大家都笑而不言,启颇觉失望,但是亦不好再问。自此以后,启与杜业请人常常通信,常常往来,非常之莫逆。

且说杜业、季宁这班人,都是讥嘲巢、许,抗志功名的人,为什么启要荐举他们,他们倒反推避起来呢?这其间有一种理由,原来那日杜业别了启之后,便去找到手宁、轻玉等,告诉他们有这么一回事。他们初听,都以为甚好,后来轻玉说道:“据我的意思,不如且慢。”大家问他为什么原故,轻王道:“现在天子退闲,夏伯摄政。照从前的往事以及夏伯的功绩看起来,这个天下当然是夏伯的,帝子义钧一定争他不过。但是夏伯摄政之后,统一天下的志向太大,手段太辣,恐怕到那时,四方诸侯未必一定的肯归附他。就使归附他,亦不过一时胁于大势,未见得能够持久。所以我想,我们彻底的为夏伯设法,为公子启帮忙,还是慢点去辅佐他好。且在下面为他们努力宣传,做一番下层工作,与他们较为有点利益。如若一径在他手下任职,到那时反有些拘束顾忌,且限于一隅,不能到处普遍了。”

大家听了,都以为然。这就是他们不肯立刻就受荐举的原因。后来这些人果然到处演讲伯禹的功绩如何伟大,德行如何之美茂,并且亦代启宣传,说启如何如何的才德。那杜业的才学口辩都是很好的。本来夏禹治水,拯济人民,人民早已心服,再加以杜业请人这样到处一说,那九州人民自然格外倾心,不但倾心于禹,并且连带的倾心于启,这种暗中运动,禹和启都是不知道的,后来杜业等又结交了一个施黯、一个伯封叔、一个扶登氏,都是非常之才,一代兴王卿相之选,差不多他们都已预备好了,专等帝舜一死,夏禹就好即真。但是这种运动都在民间,民间虽已传遍,而朝廷之上则殊无所知。

后来帝舜南巡,采访民间风俗,亦渐渐有点知道。但是帝舜以天下为心,禅让伯禹,出于至诚,亦绝不介意。到了苍梧的时候,偶然与其它侍从之人谈及,后来展转传讹,遂说道禹有篡窃之心,舜有疑禹之心,因而作九悲之歌,九疑之山名且因此而得,这种话之不可信,前人早已说过。帝舜既有让禹之决心,听说禹要篡位,何必疑?更何必悲?禹在那个时候,摄政已十七年之久,天下大权尽在掌握,即真不过早晚间之事,何必再有叛舜的痕迹!所以民间有这种传说,就是因为杜业等有这下层工作的原故。不过他们所以要做这个下层工作,并不是反对舜,是伯舜死了之后,天下人心不尽归禹,所以有这番举动。经在下彻底的说明,读者诸君想来总可以明白了。闲话不提。

且说伯禹那日带了儿子启出门,商量避让的地方,启主张到轘辕去,祭那块化石。伯禹很以为然,于是就很秘密的向轘辕而来。一日,住在一个逆旅之中,只听见隔着墙壁,有好许多人在那里谈天。一个说道:“现在伯禹弃掉了我们百姓,不知避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以后推戴哪个做天子呢?”另一个说道:“先帝的世子商均,听说亦避开去了。现在找伯禹的人甚多,如同商均这种人,他虽说避开,恐怕没有哪个去找他呢。”又有一个说道:“先帝待我们百姓并非不好,不过那个商均听说大无人君之德,我们哪里敢推戴他?弄到将来,自讨苦吃吗?”又有一个说道:“现在我们总以赶快寻着伯禹为是,寻着了拥戴起来,那么大事就定了。”又有一个说道:“我从前听见杜先生说,伯禹如其避位,一定避到此地来的,叫我暗中留意。现在不知究竟来不来?”说到此句,声音忽然低了,听不清楚。伯禹忙和启说道:“我看在此地不妙,不如走吧。”启亦点首称是。

到了次日黎明,父子两个带了从人,立刻动身,到了阳城地方住下,亦不敢去看那块启母石。父子两个杜门不出。并告戒从人不许声张,只说是做贸易之人来此暂住的。哪知从人们到外边去听见的消息,百姓纷纷扰扰,无非是搜寻伯禹的事情。

有的昼歌,有的夜吟,有的竟登高而呼,都说道:“伯禹果真弃掉我们,我们何所仰戴呢?”照这样情形看来,大家竟是中了风魔一般。这几个从人就来告诉伯禹,伯禹慨然说道:“果然百姓一定推戴我,那以我亦只好直受了。”

过了两日,从人又来告诉伯禹道:“这几日外边甚为热闹,听说各州的人都有得赶到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原故。”伯禹听了,亦不言语。又过了两日,伯禹父子正在午餐,忽听得外边一阵喊声,震天动地,仿佛人有几万的样于。那从人仓黄跑进来说道:“外边人已挤满了,当头有十几个人,手中各执着一面小旗,旗上写着荆州代表、雍州代表、青州代表、豫州代表等等,硬说要见夏伯。小人们回复他,这里是做贸易的商人,偶然在此暂住,并没有什么夏伯。哪知这班人一定不答应,发起喊来了,请夏怕定夺。”

伯禹道:“那么请他们进来吧。”从人领命出去。须臾,即领了十八个手执小旗的人进来,其余的人都在外面,绝不闯入,仿佛极有训练,极有组织的样子。此次伯禹所住的房屋本不甚大,十八个代表进来竟无坐处,只得都在阶下站着。见了伯禹,行过礼之后,便有一个代表中之代表说道:“如今先帝上宾,四海无主,百姓惶惑,务恳夏伯即日遗都,早登大位,俾某等九州人民克享升平之福,不胜盼切之至。”说罢,一齐再拜稽首。伯禹亦答辞,说道:“先帝虽上宾,先帝的元子尚在,理应该元子嗣位,请诸位去请商均吧。”代表道:“商均虽是先帝家子,但素无才德,某等百姓未能信服。就是先帝在日,亦知道他的不肖,所以远徙他在商地,而请夏伯摄政。如其尊他做天子,不但非某等百姓之愿,且亦非先帝之志。还是请夏伯早登大位,以从民望,不要再推让了。”

怕禹还要谦让,忽然空中呼呼风响,其黑如墨,陡然见黑风之中,一条大动物长约数十丈,蜿蜒夭矫,直升上去,拿空而立。众人细看,原来是一条黑龙,转瞬之间,忽然不见,风亦停止,依旧是红日杲杲。大家都看得诧异,众代表又向伯禹说道:“这个就可见是夏伯龙兴之兆,龙者君德,黑­色­者是夏伯之­色­。夏伯治水,其­色­尚玄。如今上飞于天,正是天与人归的现象,何可再推辞呢?”伯禹不得已,就答应了。

众代表出来告诉大众,这时一阵欢呼之声,又是震天动地。

过了一会,伯禹出来,向大众致谢,大家簇拥上车,一齐向蒲坂而行。后人记载上有两句,形容当时百姓归附伯禹的情形,叫作“惊鸟扬天,骇鱼人渊”,亦可谓惟妙惟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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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回 启结天下贤 禹即天子位

第一百五十五回 颁夏时于万国 作贡法均地权

且说伯禹在阳城地方,给百姓簇拥着回到蒲扳,就正式即天子之位。因先封夏,所以国号就叫作夏。于是从前的伯禹,以后就改称夏禹了。夏禹即天子位,礼毕之后,大会群臣,商量一代的制度。这时先朝耆旧之臣非死即老,所存者除皋陶、伯益父子外,还有夏禹心膂之臣伯夷、乐正夔及奚仲等数人。

那奚仲自帝尧时做工正之官,到得帝舜时,共工分官,他却不在内,仍旧在夏禹的司空部下,因此也做了夏禹心膂之臣。

到得此刻,夏禹就叫他做车正之官,独当一部。他善于制车,方圆曲直,都合于规矩钩绳。他有一个儿子,名叫吉光,亦善于造车。他们所造的车总是机轴相得,异常坚固。所以后世的人说,以木为车,始是他们父子。其实不然,不过他们父子造的独好吧。奚仲又改良驾马之法,后世之人又说驾马是奚仲发明的,其实亦不然。他们父子又创造一种用人力推挽的车子,名字叫作辇,夏朝一代,颇喜用之。因此奚仲父子,夏禹非常任用,又封奚仲于邳做个诸侯。后世遂有夏后氏尚匠之说,都是为奚仲父子的原故。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即位之后,所有臣子除出几个旧臣及心膂之臣外,还有一个昭明的儿子,名叫相土,颇有才­干­,夏禹亦任用了他。此外,就是他儿子启所荐举的杜业、轻玉、然湛、施黯、既将。季宁、扶登氏、登封叔这班人了,统统都用起来,真所谓“拔茅连茹”。一时朝廷之上,顿觉英才济济。

第一项要商量的,便是建都问题。决议下来,是在蒲坂东面的安邑地方。取其仍在冀州,而近于浊泽,民可以赖其利。

议定之后,便派扶登氏和季宁两个前去经营,一切宫室、宗庙、学校等等悉仿前朝的制度,而略略加以损益。大要总以简朴为主。

第二项要商量的是历法。大概古时一代之兴起,必定要改正朔,易服式,殊徽号,异器械,以变易天下之耳目,这个就叫作革命。但是服式、器械等又从历法而出,所以历法尤为重要。当下众人主张纷纷不一。昭明站起来说道:“自伏羲氏以来,正朔代代不同,伏差氏建寅,神农氏建子。黄帝亦建子,少吴建丑,颛顼、帝喾皆建寅,帝尧建丑,先帝建子。照这样看来,现在应该建子,大概建子之朝,以十一月为岁首,以半夜子时为朔,一交子时,就是第二日的日子了。建丑之朝,以十二月为岁首,以­鸡­鸣丑时为朔,一交丑时,就是第二日的日子了。建寅之朝,以十三月为岁首,以平旦寅时为朔,必须黎明寅时,才算是第二日的日子。这三种历法,都是极有理由的,但是比较起来,自然以建寅为最不错。为什么呢?自开天辟地,一直到世界复返于浑沌,大概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拿了十二支来分配,恰好每一支得一万余年。第一个一万余年是天开的时候,那时天空之中纯是一股大气,百物无有,所谓天开于子。

第二个一万余年,是地辟的时候,这时地上已渐渐有山有水,但是百种生物一概仍无有,所谓地辟于丑。第三个一万余年,是人生的时候,那时地面上已渐渐有生物,由下等动物而进为上等动物,而渐渐进化为人,所谓人生于寅。建子的朝代是取法于天,叫作天统。建丑的朝代是取则于地,叫作地统。建寅的朝代是以人事为重,所以叫作人统。但是历法这项东西是应该切于实用的。建子、建丑,虽则说是王者法天则地,名目极好听,而按到实际,尚未能尽合。为什么呢?第一项,建子、建丑,与四时的次序不合。春、夏、秋。冬一年的四季是如此的。假使建子,以十一月为岁首,那么刚刚在冬之中心。假使建丑,以十二月为岁首,那么刚刚在冬的末尾。一年四季的次序,应该叫冬、春、夏、秋,不应该叫春、夏、秋、冬了。但是就使改叫冬、春、夏、秋,亦不妥当。因为九十日的冬天,还不完全的,有一半或一大半尚在去年,应该叫作冬春夏秋冬才妥。但是决没有这个道理,所以不如建寅的妥善。第二项,一岁之首叫作正朔,必须有一番更新的气象和万事创始的­精­神,方才相合。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种工作,是农家必不可易的次序。冬天正是万事结束的时候,反拿来做岁首;春天正是万物萌动的时候,反不拿来做岁首,气象­精­神都失去了。这是不如建寅的第二理由。第三项,十一月、十二月、十三月,这三个月农工简单,虽则都可以叫作三微之月,而比较起来,十一月中正是收藏之时,民间不能无事。在十一月之前,尤其不能无事,农夫终岁勤动,岁尾年头,祈福饮蜡,应该给他们一种娱乐,但是亦要预备的。以十一月为岁首,则农功尚未完,岂有余闲可以娱乐?以十二月为岁首,虽有余闲,而十一月间农事刚了,预备亦嫌匆促,这是不如建寅的第三个理由。

而且建子必以夜半为朔,建丑必以­鸡­鸣为朔,将一夜之中分为前后两日,时候既属参差,计算又难准确,不如以平旦为朔的直捷了当,未知诸位以为何如?”

大家听了他这番议论,都非常赞成,历法建寅,以平旦为朔,这个议案就通过了。历法既然建寅,那么国旗所尚的颜­色­一定是黑,祭祀的牲口必用玄,戎事必乘骊,朝用宴服收冠而黑衣。国家教育之宗旨尚忠,都有连带关系,均已就此解决,而无庸再议。为什么原故呢?原来古人这种定制是取法于植物的。十一月之时,阳气始养,根株黄泉之下,万物皆赤。赤者,盛阳之气也。故以十一月为岁首而建子的朝代,其­色­必尚赤,其教必尚文。十二月之时,万物始牙而白,白者­阴­气,故以十二月为岁首者,其­色­必尚白,其教必尚质。十三月之时,万物始达孚甲而出,皆黑,人得加功。故以十三月为岁首者,其­色­必尚黑,其教必尚忠,就是这个原故。闲话不提。

且说建寅议案通过之后,夏禹正要另提议案,既将站起来说道:“历法建寅,可为万世标准,固然甚好。但是臣的意思,王者法天以昭示万民,这个原则是不可废的。唐、虞两朝的历法是法天则地,所以他纪年仍用‘载’字,以表明仍旧不废民事之意。现在历法建寅,既然注重民事,假使那纪年的字样仍旧叫‘载’,未免废弃法天的原则,而且亦太重复了。臣考天上的木星亦名岁星,越二十八宿,宣遍­阴­阳,恰恰十二月一次,是极准的。可否将“载’字改作‘岁’字,一载为一岁,那么天与人交重,两者不偏废,未知众意如何?”大家亦都赞成。

杜业立起来说道:“从前先帝注重历法,敬授人时,原是以农事为重的意思。但是臣的愚见还要进一层,不但使人民要知道务农的时日,还应该使万国诸侯都遵行现在所新定的国历。为什么原故呢?世界之上事事能画一,则庶政容易办理,倘使国自为政,那么其纠纷甚大。帝尧之时,洪水滔天,对于诸侯无暇顾及。先帝摄政之初,已虑到这层,所以创立五瑞之法,颁之于群后。又四时巡守,考察律度量衡使之相同。律度量衡,是民间日用必需的东西,历法也是民间日用必需的东西。

律度量衡要它相同,而历法倒反不同,你国是正月,我国中已是二月,他国中又是三月,会合拢来,岂不是参差紊乱之至吗?

况且历法至­精­至微,差以毫厘,谬以千里。现在政府承历代之后,测验推步的器具较备。而自帝尧以来,二羲二和分宅四方,孜孜考察。帝尧及先帝又天禀聪明,长于天文,时加指导,历算之­精­,遂为万国所不及。所以臣的意思,就中央政府之尊严而言,就万国统一之便利而言,就历法之­精­密无讹而言,皆有使万国遵行此新定国历之必要。未知众意如何?”大家听了,亦都以为然。

于是又商量如何推行此新国历之方法。轻玉主张:“每岁冬季十月或十二月,由司历之官将次岁的月日。大建或小建,弦、望、晦、朔在何日,有无闰月,应闰某月,二至二分各节气的时日分数,一切都推算明白,分为十二册,或十三册,每月一册,颁布于诸侯,使他们谨敬领受,藏之宗庙。每月之朔,用一只羊到庙中去祭告,请出一册来检用,这个方法,未知可行否?”季宁道:“方法呢,当然是如此。不过收藏请用,这种手续似乎可以不必限定。因为现在第一步是要他们遵行国历,换一句话,就是要他们奉行我们的正朔,听我们的号令。

假使手续太烦,或­操­之过激,使他们发生一种反感,或者竟不遵行,或者阳奉而­阴­违,那么又将奈何呢?”夏禹道:“是呀,立法之初,不妨宽大,现在只要希望他们遵行,至于收藏请用等且不必去管他吧。”这时司历之官,是从前二羲二和的子孙,官名就叫作羲和,此时亦列席会议,夏禹便吩咐他们去照办,并派伯封叔及昭明同去帮忙,这件议案才算结束,第三项议案是财政。财政问题,包括出入两种。而收入方法尤为重要,须加审慎。因为支出总以节俭为主,可省则省,可缓则缓,还有一个斟酌。至于收入,哪项应收,哪项不应收,哪项可多收,哪项不可多收,稍不审慎,一经定下之后,百姓就非常吃苦。但是如果一概少收,则一切政费从何取给?凡百事业从何建设?所以是最难的。

当下轻玉立起来说道:“现在九州已经恢复,一切贡赋办法已经确定。但是依臣的愚见,还须有一个根本办法,财政上才可以日有起­色­,绝无后患。贡、赋两项,贡是万国诸侯来贡的;赋是王畿之内,政府直接叫百姓缴纳的。诸侯之贡,只能作为赏赍诸侯之用,如朝觐之时,以甲国所贡赏乙国,乙国所贡赏丙国之类。或者作为政府特别之用,如荆州所贡世茅,以供祭祀缩酒之类。此种收入,只可作为临时费,不能作为经常费。经常费的收入,还是以田赋为大宗,但是如何收法?年有丰歉,地有肥硗,多寡轻重,煞是问题。臣愚以为百姓现在所种之田、所住之地。所取材的山林、所取鱼的川泽,本来都不是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都是天生的。既然如此,他们哪里可以私占?应该统统都收归国有,不许人民私有。凡人民要住屋、要种田、要取木材、要食鱼鳖,统统来问政府要,由政府颁给他,每年收他多少赋。那么每年有多少收人,按册而稽,可以确有把握,即可以量人为出了。”

说到此,季宁立起来驳他道:“土田山川,都是天之所生,以供给万民的。现在统统都算国有,不准人民私有,这个道理恐怕说不过去。还有一层,现在人民所有的田,虽说本来不是他自己制造的,但大半是他们披荆斩棘、辛苦艰难而得来。或者祖宗相传,已历数世,一旦收归国有,岂不是近于豪夺吗?

”轻玉道:“我看不然。土地等系天之所生,国家亦是天之所立。君天下者曰天子,明明是受天命而来治理的。先帝虞舜有两句诗,叫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照这个意思说起来,岂但土地尽是国有,连他们人民的身体还是国家所有呢!况且土地国有,土地私有,两者的利害大相悬殊。天之生人,五官四肢虽是相同,而智愚强弱万有不齐。

愚者不敌智者,强者不敌弱者,这是一定之理。土地假使私有,则民间即可以买卖,那么智而强的人势必设法以吸收愚而弱者之土田,数百年之后,可以发生贫富两个阶级。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种不平的现象,最足以引起社会之不安宁,国家求其太平,难矣!若土地国有,由国家支配,每人耕田只有若­干­亩,每家住宅只有若­干­亩,智而强者,不能独多;愚而弱者。不至独少,那么一切不平等之现象就可免了。古圣人所谓治国平天下,就是这种平法;古圣人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就是均法。除出这法之外,再要想求平均之法,恐怕没有呢。至于现在他们所有的土田,亦不必一定去夺他,只要依政府所定之办法加以限制,或给以追认而已。譬如政府所规定的办法,每人是田一百亩,住宅五亩。他们如果不到此数,政府当然补足他,他们不但毫无损失,而且还有进益;如果他们所有不止此数,那么可以定一种土地收买法,由政府给他多少货币,以作代价,岂非不是豪夺吗!还有一法,并不必收买,将他所余之田暂时存记,等他子孙众多的时候平均摊给,岂不是更便利吗!”季宁道:“这个道理虽不错,但是人的心理总是自私自利的。种自己的田,肯尽心尽力?假使不是自己的,是国家的,今朝分给我,明朝说不定分给别人,那么何苦尽心尽力,岂不是于收获有关系吗?”轻玉道:“不是如此。土地虽属国有,但是耕种和居住不妨世袭。譬如父死了,可以转给其子;子已有田,可以转给其孙,或转给其次子。不是忽而给这人,忽而给那人的。况且政府并无规定不许世袭的明文,并未限定耕种的日期。他先怠情起来,那么他是惰农。政府对于惰农应该有罚。于他自己一无所利,何苦来呢?只有年老而独,无可承袭之人,政府才收回,另给他人,何至因此而惰呢?”

季宁道:“世界人口总是愈生愈多,一人必给他许多田地,恐怕将来人多地少,不敷分配,那么怎样?”轻玉笑道:“足下之计虑可谓深远矣。但是照现在状况看起来,人满为患,恐怕至少要在几千年之后。几千年之后如何情形,自有聪明圣哲的人会得设法变通补救,此刻何必鳃鳃过虑呢?”季宁道:“照足下这个方法,恐怕仍旧不能平均。因为一家之中人口有多寡,体力有强弱,年寿有长短。每人土田平均,那么人口多的,寿命长的,祖孙父子兄弟所受的田亩必多,和那单夫独妻寡弟少男的比较,进益总要增多,久而久之,岂不是仍有贫富等级吗?

”轻玉道:“这个亦有章程规定,要等到他壮而有室了,才给以相当之田。过了六十岁,他的田即须收归。这样一来,相差自不会远了。”施黯道:“田地国有,有这许多理,不错了。

名山、大川、林木、薮泽都要收归国有,有什么意思呢?”

轻玉道:“大概百姓有知识的少,无知识的多。有远虑的少,只图目前的多。山林、该泽等等如果任百姓自由去斩伐捕捉,将来势必至于有山皆童,无泽不竭,这是一定的趋势。收归国有之后,山林、薮泽等每处设起官来,专理其事,何时准百姓去伐木,取薪;哪几种可取,哪几种不可取,取了之后,如何的设法补种,件件都有规则,那么材术才无匮乏之虞。鱼鳖等亦然;何时可捕,何时可猎,都有定时。网罟有禁,围猎有禁,都有规定,那么鱼鳖禽兽等­肉­才不可胜食了。总之一国譬如一家,政府譬如一家之主,对于财产等应该有种种的统计,对于子孙家人等的生活应该有切实的指导,万不可一切听他们去乱­干­,只知道高坐室中,责他们的孝养侍奉,就算是个家主了。鄙见如此,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无不佩服。土地国有这个议案总算成立。但是土地收归之后,百姓每人应该给他多少田?每家住宅应该给他多少地?这个问题,又要讲座了。大家商议结果,授田以一个人力耕所能来得及为标准,定为五十亩。住宅以一家八口能容得下为标准,定为五亩。一家八口,就是自身夫­妇­两个,上有二老,下有子女四人,以此最多数为计算。但是住宅在城里,于耕种不便:在城外,那么城中太空,且不免种种不便。后来又商议,将五亩划开来,半在城中,半在城外,听他们居处从便,亦可谓计虑周到了。

最后乃议到赋税之法。究竟五十亩田,每年取他们多少税呢?施黯以为不妨从多,他说:“国家建设进行之事甚多,虽则多收他们几个,但是仍旧用在他们身上。人君不拿来滥用,官吏不拿来中饱,就对得住百姓,百姓决不会怨的。”季宁道:“这个万万不可。建设事业,须循序渐进,不能于一朝之间百事俱举,那么只要平日节省一点,已足敷用。况且现在土地已归国有,一切建设材料大半已不必购备,只须工食就够了。但是人民对于国家的建设,都是自身切己的问题,就使每岁农事完毕之后,叫他们来做几日工,薄给他们一点工食,想来他们亦甚情愿,这是从事实上论来不必重赋的一个原因。二层,天之生财,只有此数。不在政府,即在百姓。而在百姓,胜于在政府。古人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句很不错的。所以最好的方法,莫如藏富于民。民富就是国富,民贫当然国贫。譬如养牛求|­乳­,养­鸡­求卵,牛、­鸡­肥,则|­乳­卵自多;牛、­鸡­瘦,则|­乳­卵必少。这是从理论上说来,不应重赋的一个原因。第三层,古人说:‘君子作法于谅,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之何?’这句话亦是很不错的。现在圣君在上,我们这班人在这里办事,重赋收入,原是能够涓滴归公,实在用于建设。但是后世为君者能否尽圣?为臣者能否尽贤?万一有不肖之人,假借建设之名,肆行搜括,藉口于我们,我们岂不是作俑之罪魁吗?这是从流弊一上说来不可重赋的一个原因。”

夏禹听了,便说道:“不错不错。应该轻,应该轻!依朕看来十分之中取他一分,何如?”杜业道:“十分取一,原是好的。但是依臣看来,还应该加以变通,因为年岁是有丰歉的,国家的政费是有预算的。年岁丰时,照预算十分取一,不生问题。假使年岁歉时,照预算十分取一,他们要苦了,政费又发生影响了,这是应该预计到的。所以臣的意思,收取总以十分之一为原则,而临时不妨有变通。丰年或收十分之二,或十分之一点五;歉岁或只收二十之一,或竟全蠲,此法不知可行否?

大家商议一回,觉得此法亦未尽善。因为丰歉是无定的。

年年多收,固然无问题。假使年歉少收,或不收,则政费预算不免动遥而且调查估算,麻烦异常,一或不慎,浮收滥免,流弊丛生,亦不可不防。展转讨论,后来决定一个办法,叫作校数岁之中以为常。譬如十年之中,每年收获多少,将它加起来,以十除之,就是每年平均所收积之数。在这个数目之中,十取其一,作为定额,不论丰歉,年年如此。这个法则,叫作贡法。因为十年之中,丰年也有,歉岁也有,平均计算,丰歉都顾到了。夏朝一朝都是用此法,以为尽善尽美了。但是此法,实在不善,后来有一个名叫龙子的批评它道:“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因而不足,则必取盈焉。

为民父母,使民盼盼然,又称贷而益之,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这个批评,可谓确当。但是当时立法之意,原想百姓丰年多储藏些,留为歉岁之补偿。然而百姓虑浅,哪里肯如此?一到凶年,要照额收他,就不免怨恨。这亦可见立法之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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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回 颁夏时于万国 作贡法均地权

第一百五十六回 改封丹朱商均 作乐雕俎臣谏

且说夏禹即位,将历法贡法两项大政议妥之后,就饬有司详订章程,预备颁布。过了两月,扶登氏等回来报告,说安邑新都已建筑好了。于是夏禹择日,率领群臣迁到新都,那边宗庙、宫室、学校等已式式俱全,正所谓又是一番新气象了。

迁都之后,第一项政令就是优待前朝之后。改封帝尧之子丹朱于唐。又改封帝舜之子商均于虞。商均徒封之前,其母女英早经死去。所以陕西商县旧有女英冢,唐时曾为盗发,得大珠、锡金、宝器、玉皿等甚多,现在还在与否,不得而知了。

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夏禹改封朱、均之后,第二项政令是视学养老。大致和帝舜相似,而略改其名称与仪式。国学定名叫学,太学叫东序,在国中;小学叫西序,在西郊。乡学定名叫校。帝舜上庠、下庠的意思是养,而夏禹改作序,就是习­射­的意思。古语说:“尧舜贵德,夏后氏尚功。”即此一端,已可概见了。养老之札,国老在东序,庶老在西序,用飨礼不用宴札,亦与帝尧不同。

第三项政令是以五声听治。用钟、鼓、磐、铎、鞀五项乐器,放在庭中。每种乐器的簨簨上各刻着一行字,钟上面刻的是“喻寡人以义者鼓此”,鼓上面刻的是“导寡人以道者挝此”,锋上面刻的是“告寡人以事者振此”,磐上面刻的是“喻寡人以忧者击此”,鞀上面刻的是“有狱讼须寡人亲自裁判者挥此”。夏禹又尝说道:“吾不恐四海之士留于道路,而恐其留于吾门也。”后世君主或非君主,对于百姓言论,往往竭力的箝制,务为摧残,百姓有苦衷,要想上达,难如登天,斯真可叹了!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即位之后,政治一新,天下熙熙,那样瑞天休亦纷而至。瑞草生于郊,醴泉出于山,这种还是普通之事。后来民间喧传有一只神鹿在河水之上跑来跑去,这个已是前代所未见之物了。一日,有许多百姓牵着一匹异马跑到阙下来献,说道:“小人等前日在山里砍柴,遇到这匹马,看它非常神骏,小人等无所用之,特来贡献。”夏禹看得那马的确有点奇异,吩咐暂且留下。那些百姓都赏以币帛而去。

又一日,忽然喧传郊外来了一只会说人话的异兽,登时轰动全城,扶老携幼,纷纷向城外去看。夏禹知道了,亦率领群臣前去考察。只见那兽形状如马,夏禹便问它道:“汝能人言吗?”那异兽果然回答道:“能。”夏禹又问道:“你从何处来?”那异兽道:“我向来游行无定,隐现不时。但看何处地方有仁孝于国的君主在位,我就跑到何处。现在我看到此地祥云千叠,瑞气千重,充满了神州赤县,料到必有仁孝之主,所以我跑来了。”夏禹又问道:“汝有名字吗?”那异兽道:“我是后土之兽,名叫趹蹄。”夏禹道:“从前轩辕氏时代有一种神兽,名叫白泽,能说人话,并能够知道万物之情,鬼神之情,汝能够吗?”那趹蹄道:“我不能够,我只能对于现在的物件知道认识。”

夏禹听了,便叫从人将前日百姓献来的那匹神马牵来,问他道:“这是什么马?”那趹蹄道:“它名叫飞莬,生长在方泽地方,每日能行三万里,亦是一个神兽。如遇到王者,能够勤劳国事,救民之害的地方,它才跑来,寻常轻易亦不出现的。

”夏禹道:“既然如此,这飞莬亦不必养在宫庭,留在此与汝作伴,听汝等到处遨游,自由自在吧。”趹蹄道:“这个很好。

”那飞莬亦似能解人言,赶忙跑到趹蹄身边,两个相偎相依,非常亲热。过了片时,两个神兽一齐跑向山林之中而去。自此之后,或在山林,或游郊薮,出没无时,大家看惯了,亦不以为意。

且说夏禹看了跌蹄之后,回到朝中,群臣皆再拜稽首称贺,说道:“我王盛德,感受天祥,臣等不胜钦仰之至。”于是有主张作乐的,有主张举行封禅之礼的,纷纷不一。夏禹因为新近即位,谦让未遑。杜业道:“王者功成作乐,封禅告天,原不是即位之初所可做之事,但是我王与众人不同,八载勤劳,洪水奠定,大功早已告成了。如今天休既集,正宜及时举行,何必谦让呢。”大家听了,同声附和。夏禹不得已,乃答应先行作乐,封禅之礼且留以有待。

这时乐正夔已病故,­精­于音乐之人一时难眩只有老臣皋陶,历参唐、虞两代乐制,是有研究的。于是这个作乐之事就叫皋陶去做。皋陶以老病辞。夏禹道:“扶登氏于音乐尚有研究,可叫扶登氏襄助,一切汝总其成吧。”皋陶不得已,与扶登氏受命而去。一日,夏禹视朝,杜业又提议道:“臣闻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如今乐制已在筹备中,礼制亦宜规定。

从前先帝时只有祀天神、祭地木、享人鬼三礼。但是要而言之,三礼实只有一礼,不过祭祀而已。臣以为人事日繁,文明日启。

礼节亦日多,决非仅祭扫一端所能包括。如同婚嫁丧葬等等,假使没有一种适宜之礼,做一个限度,势必流弊无穷,于风俗民心大有关系。”

夏禹听了,。极以为然,说道:“朕的意思,治国之道,以孝为先。父母生前,必须孝养,不必说了。父母死后,亦应本事死如事生之意,祭祀必尽其丰,以尽人子拳拳之心。不过丧葬之礼不妨从俭。因为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见也;既欲人之不得见,那么还要奢侈他做什么?况且古人有言:死欲速朽。死了既然欲速朽,更要奢侈他做什么?天生财物,以供生人之用,人既死了,何需财物?拿了生人所用之财物纳之墓中,置之无用之地,未免暴殄天物了。况且世界治乱难定,人心险诈难防,墓中既藏多数有用之物品,万一到了世界大乱之时,难保不启人之觊觎,招人之发掘,那么岂不是爱父母而倒反害父母,使已死遗骸犹受暴露之惨吗?还有一层,世界土地只有如此之大,而人则生生无穷。人人死了,墓地以奢侈之故,竭力扩张,数千年之后,势必至无处不是墓地,而人之住宅田地将愈弄愈窄,无处容身了。坟墓不遭发掘,恐怕是不可能之事。古人所谓死欲速朽,一则可免暴露之惨,二则不愿以已死的残骸占人间有用之地。但是不得已而被人发掘,犹可归之于数,假使以硷葬奢侈,启人盗心而遭发掘,于心上能忍受吗?汝等议到葬礼,务须体朕此意,以薄为原则,未知汝等以为何如?”施黯道:“我王之言极是。昔帝尧之葬,不过桐棺三寸,衣裳三袭。先帝之葬,不过瓦棺。天子尚且如此,何况以下之人呢!”

又过了几日,夏禹视朝,湛然呈上所拟定的一切告民条教。

内中有二条是山林薮泽收归国有后,对于百姓伐木取鱼的限制。一条是春天斧斤不许人山,一条是夏天网罟不许人渊。又有一条是赋税十分取一之外,又用百姓的气力,以补赋税之不足,叫作“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夏禹看到这条,便说道:“既然取了他们十分之一的赋税,又要用他们的力气,未免太暴了。”然湛道:“臣之意思,以为土田人民都是国家所有的。

土田分给他们,叫他们种,但不是白种的,所以要收他们的租。

住宅分给他们,叫他们住,但不是白住的,使他们艺麻、织布、种桑、养蚕,所以要收他们的布帛。人民亦是国家所有的,那么对于国家应该报效,尽点义务,所以要用他们的力气。还有一层,人民的心理,要使他们知道急公去私,地方才能够治。

道路、桥梁虽说是国家之事,实则就是人民的公事。假使道路崎岖而不修,桥梁破坏而不整,这种人民的心理已不可问了。

但是人民知有自己而不顾公益的多,所以必须政府加以督促,规定时间,订为法令使他们做,才可以养成他们的公益心。”

夏禹听了,点头称是。又看下去,只见对于百姓的农工亦有按时诰诫之语,叫作“收而场功,待乃畚桐。营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见,其于司里,速畦塍之就,而执男女之功。

”夏禹看了,极口称赞,说道:“小民知识短浅,不时加以指导,未有不日即偷­情­者,编成短句,使他们熟读,亦是一法。

”须臾,看完全文,便吩咐照行。

刚要退朝,只见伯夷拿了他所拟定的礼制呈上来。夏禹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开着:第一条,是天子的祭礼。春中所用的祭器新制不少,具有图说,绘到旁边。一项是簠,一项是簋,一项是嶡俎,一项是­鸡­彝,一项是龙勺,都是前代所无的。夏禹看了,非常欢喜,说道:“致孝鬼神之物,朕不厌其华。这几种祭器,可谓华美了。但是朕意还要施以雕刻,方为尽美,现在仅用墨染其表,朱画其里,似乎还有点欠缺。”

这时群臣列席者知道夏禹平日极俭的,现在忽然有这个表示,都非常诧异。皋陶首先谏道:“这个未免太侈靡了。从前先帝仅仅将祭器加漆,非但为美观计,亦为经久起见。但是群臣谏阻的已经甚多,现在于加漆之外,还要加之以雕刻,恐怕不可以示后世呢!”皋陶说完,一时大小臣工起而谏止的足有十余人。

施黯独说道,:“这有什么要紧呢?大概自奉与奉先是两项事情。自奉宜薄,而奉先则不妨过厚。即如帝尧和先帝,都可谓盛德之君。论到帝尧,堂高三尺,士阶三等,茅茨不剪,住的是白屋,穿的是大布鹿裘,吃的是粝饭、菜粥、藜霍之羹。

用的是土簋、土瓮,乘的是素车、朴马,可谓俭之至矣!但是他祭祀之服却用冰蚕之丝做成,华贵美丽,稀世所无,岂不是奉先不妨过厚吗?论到先帝,甑盆无华,饭乎土簋,啜乎土型,亦可谓俭之至了!但是他穿的祭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绘、宗彝、藻、火、粉、米、黼、腙、絺、绣,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亦是华美无伦,岂不是奉先不妨过厚吗?现在我王平日宫室极卑,衣服极恶,饮食极菲,俭德与二帝相晖映。为奉先起见,所用之祭器奢侈些,正见我王之孝敬,有什么妨害呢?”大家给他这番话一说,倒也无可批驳,那提议竟就此通过。

夏禹又提议道:“先帝在位,封弟象于有庳,而对于瞽叟未有尊号,以致民间有卑父之谤,朕甚惜之。朕先考崇伯治水九载,劳苦备尝,不幸失败,赍志九原。朕每一念及,摧折肝肠。今朕上承皇天脊佑,并荷二帝盛德之感,又获诸臣僚翊助,得将此洪水平治。但是回念皆缵修先考之绩,即治水方略,亦大半禀承先考平日之训诲。朕成功而先考失败,皆时、运、命三者为之耳。今朕忝膺大宝,而先考犹负屈未伸,朕清夜以思,真不可为子!不可为人!现在对于先考宜如何尊崇之处,汝等其细议之,加入天子祭礼之中。但如果于理未合,即行作罢,朕不敢以私恩而废公议也。”

皋陶道:“老臣思之,窃以为不可。先崇伯是曾奉先帝尧。

先帝舜之命诛殛之人。假使先崇伯果然无罪,则二帝之诛殛为失刑;假使不免于罪,则今日之尊崇即不合。况且尊崇之法,不过爵位、名号而已。爵位、名号,是天下之公器,不是可以滥给人的。人子对于父母但能尽其孝养之诚,决不能加父母以名爵。如果加父母以名爵,则是人子尊而父母卑,名为尊父母,实则反轻父母了。先帝不尊瞽叟,不但是天下为公之心,亦是不敢轻父母之意,所以老臣以为不可。”

皋陶说时,那张削瓜之面上颇露出一种肃杀之气,大家望而生畏。夏禹忙道:“朕原说于理不可,即行作罢。现在既然士师以为不可,毋庸议吧。”

轻玉站起来说道:“臣意不是如此。臣闻圣人之训,母以子贵。母既可以子而贵,当然父亦可以因子而贵了。除非圣人之言不足为训,否则父以子贵即不成问题。况且平心论之,子贵为天子,享天下之尊崇,而其父母犹是平民,反之良心,未免有点不安。先帝之不尊瞽叟,是否无暇议到此处,或者是瞽叟的不愿意,或者别有苦衷,不得而知。然而先帝所作的,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滨,莫非王臣’这四句诗,小臣无状,诽谤先帝:窃以为总是错的!试问瞽叟在不在率土之滨?是不是王臣?如是王臣,则诗句错了,这个恐怕不能为先帝讳的呢!当时东方的野人曾有一种谣言,说道:“先帝在位的时候,每日视朝,瞽叟总是随着臣工一体觐见。’皋陶君当日身列朝班,想必知道这种谣言之不可信。但是何以有此谣言?就是为不尊瞽叟之故。现在我王想追尊先崇伯,固然是不匮之孝恩,亦为要避免这种无谓之谰言。为人子者,固不可以封其父母,然而臣民推尊,总无不可。古人说:‘爱其人者,爱其屋上之乌’,乌尚应推爱,而况及于天子之父呢!天子有功德于万民,万民因感戴天子,并感戴天子之父,尊以天子之名爵,是真所谓大公,岂是私情呢?如说先崇伯以罪为先帝所诛,无论当日所犯是公罪,非私罪,就使是私罪,而既已有人­干­蛊,有人盖愆,多做善事来赎罪,那么其罪早已消灭,与先帝的失刑不失刑更无关系。假使有罪者总是有罪,虽有圣子­干­蛊盖愆,亦属无益!那么何以劝善?何以对得住孝子呢?”

夏禹听到此处,伤心之极,忍不住纷纷泪下。皋陶听了,明知轻玉是一片强词,然而看见夏禹如此情形,亦不忍再说。

其余群臣亦不敢再说。只有杜业站起来说道:“现在此事不必由我王主张,由某等臣下连合万民,共同追尊就是了。”夏禹忙道:“这个不可。这个不可。”既将道:“自古有君行意臣行制之说,现在就由臣等议定手续,加入祀礼之中,请我王勿再­干­涉吧。”夏禹听了,亦不再说。

于是再将伯夷所拟的礼制看下去,看到丧礼中有两条:“死于陵者葬于陵,死于泽者葬于泽,桐棺三寸,制丧三日,无得而逾。”国哀立起说道:“从前洪水方盛,这种制度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天下治平,再说短丧薄葬,恐于人心过不去吧!况且至亲骨­肉­,最怕分离,人情所同,生死一理,应当归葬祖墓,使之魂魄相依。俗语说:‘狐死正丘首,仁也,不忘其本也。’今规定死于何处,即葬于何处,岂非使人忘本而不能尽孝吗?”

季宁道:“不然。孝的原则,生前是奉养,死后是祭祀,与坟墓无关。披发祭于野,是夷狄之俗,不可为训。从前神农氏葬茶陵,黄帝葬桥山,都是死在何处即葬在何处,并无葬必依祖墓之说。千山万水,一定要搬柩回去,既然伤财,而且使死者之遗骸亦濒于危殆而不安。孝之本原,似乎不在此!况且现在丧礼宗旨以俭为主,如要搬柩回去,势必用坚美的材木,桐棺三寸,万万不可!那么丧礼的根本一齐推翻了,如何使得呢?古人说得好:“形魄复归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可见得父母的形骸虽葬在他处,而父母魂气仍可依着人子而行,何嫌于不能尽孝呢?至于制丧三日,并非短丧,乃是在父母初死,三日之中,诸事不作,专办大事,以尽慎终之礼。

三日之后,农者仍农,工者仍工,商者仍商,不以父母死而废其所应做之事。有种制度,父母死了,限定几日不出门,几年不作事,甚且在父母墓前结庐居住,自以为孝,实则讲不过去。

圣人制礼,须使其彻上彻下,无人不可行,方为允当。几日不出门,几年不作事,庐墓而居,在有赀财的人可以做得到,倘使靠力作以度日的,那么怎样呢?都是无礼不孝之人吗?制丧三日,所谓过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跂而及之,使彻上彻下,人人可行,如此而已。况且孝之为道,在于真心,不可伪托。

外面装得极像,而心中一无实际,何苦来呢?现在是尚忠时代,以诚实为主。与其定得过分,使大家不能遵行,而又不敢不遵行,弄得来全是虚伪骗人,还不如索­性­短丧,到也爽直!从前有一位大圣人,他一个弟子问他道:“三年之丧未免太久,一年恐怕已够了。’大圣人反问他道:‘父母死了,你穿的是锦,吃的是稻,你中心安吗?’那弟子答道:‘安的。’大圣人道:“既然你心里安,那么你去短丧就是了。君子居丧,因为居处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所以不肯短丧的。现在你既然心中安,那么你去短丧吧。’照此看来,这个弟子虽则不能为孝,尚不失为直。比到那苫块昏迷,罪孽深重,一味饰词骗人,而实则一无哀痛之心的人究竟好些!所以大圣人亦就许他短丧,就是这个意思。”

国哀听了,亦不言语。夏禹又看下去,只见写着道:“祝余鬻饭,九具,作苇荒茭而墙置翣,绸练设旐立凶门,用明器,有金革则殡而致事。”便问道:“怎样叫明器?”季宁道:“就是寻常日用之物,如盂、盘、巾、栉等,埋之于土中,亦是事死如事生之意。”夏禹听了,亦不再说。时已不早,即便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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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回 改封丹朱商均 作乐雕俎臣谏

第一百五十七回 柏成子高逃禹 阵涂民代皋陶

这年正是仲夏之时,天降大雨,数十日不止。安邑附近水深数尺,平地尽成泽国,小民荡析离居,苦不胜言。大家以为洪水之患又要复现了。夏禹忙与群臣商议急赈之法,并教百姓聚起土来,积起薪来,以为堵御之用。又教那些低洼地方的百姓都迁向丘陵之地,暂时居祝隔不多时,四方诸侯纷纷奏报,都说大雨水溢。夏禹仍旧用堵御、迁徙两个方法叫他们补救。一面又通告天下,注意沟洫,尽力的开浚。足足闹了大半年,方才平靖。然而百姓元气不免暗伤。夏禹因此不免疚心,总以为是自己德薄之故,胸中郁郁不乐。

一日,西方诸侯柏成子高忽然上书辞职,夏禹看了大惊,谓君臣道:“柏成子高是个仙人,从帝尧时代已做诸侯,经先帝时并无退志。现在朕初即位,他忽然辞职,不知何意?”昭明道:“这个照例须加挽留的,先降旨挽留吧。”夏禹沉吟一会道:“他的词气很决绝,空空一道挽留的文字恐无济于事,朕亲自一行吧。”施黯道:“诸侯辞职,我王亲往,未免太屈辱了。”夏禹道:“不然。柏成子高非他人之比,他的辞职,必有原故,非朕亲往,不能明白。况且他是三朝老臣,论理亦应该亲往为是。”说罢,就叫皋陶援国政,自己带了真窥、横革等,驾着马车,车上建着大旗,径向华山而来。

原来车上建旗,以别尊卑等级,亦是夏后氏之制度。夏禹叫车正奚仲制造的,有绥,有旗。还有大司徒契的孙子相土,那时正代阏伯而做火正。但是他亦­精­于制造,想出方法来,用六马驾一乘车,走起来非常之迅速。从此以后,皇帝所乘的车子叫作六飞,就是这个典故。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驾着马车,径到华山,哪知柏成子高已不知去向了。再三探听,才知道他在一处地方耕田。夏禹乃带了真窥等步行过去,果见柏成子高身衣袚,手执锄犁,低着头,在野田中耕作。夏禹忙跑到他下面立着,问他道:“从前帝尧治天下,你老先生立为诸侯:帝舜治天下,你老先生不辞。现在先帝传位于我,你老先生竟辞为诸侯,而来此为农夫,究因何故?尚乞明示!”

拍成子高道:“从前帝尧治天下,不必赏而百姓自然相劝于为善,不必罚而百姓自然相戒畏为恶,帝舜亦是如此,所以我都愿做一个诸侯。现在你赏了,百姓仍旧不仁;罚了,亦依旧不仁。恐怕天子之德从此而衰,刑罚之制从此而立,后世之乱从此而始矣。夫子,你作速回去罢,不要在此地耽误我之耕作。”说罢,装起一副很不满意、很不高兴的面孔,低着头,依旧去耕作,再也不回头一顾。夏禹受了这场斥骂,大下不去,木立了一晌。料想柏成子高不会再来理睬,无磋商之余地,亦只得同了真窥等快快而归到了安邑。

左思右想,心中总是不快。尧舜之时,何以大家总是恭维他们,没有斥责的?如今我新得即位,何以就有人鄙弃我,连诸侯都不要做呢?再想想看,柏成子高所说:赏了百姓仍旧不仁,罚了百姓依旧不仁,这个现象的确有之。从我摄政到现在,年数不为不多,这种过失不能推倭到先帝身上去,完全是我不德之故。况且天下大雨,酿成空前之奇灾,亦是不可掩之咎征,这事如何是好呢?越想越闷,忧从中来,不觉饮食无心,坐卧不宁起来。

这时宫中除涂山后之外,还有三妃、九嫔,共十二个。天子一娶十二女,这是夏朝的制度。三妃之中,自然以王母送来云华夫人的侍女玉女为第一。大家因她是天上神仙,特别尊重她,就是涂山后对于她亦另眼相待,因此都将她叫作“帝女”。

那帝女是天上住惯的,于天上的一切饮食等等都非常熟悉。她到了夏禹宫中,赏识了一个宫女,名叫仪狄。因为仪狄生得敏彗,一切都教导她,便是夏禹亦非常宠爱她。这仪狄在不在九嫔之列不得而知,但是总要算夏禹贴己之人了。

这时夏禹从华山回来,忧愁连日不解,大家都仿惶无计。

帝女忽然想到一物,遂和涂山后商议道:“妾从前在敝主人云华夫人处,知道解忧最好的良药无过于酒。饮了之后,陶陶遂遂,百虑皆忘,所以有万事不如杯在手之说。现在我王这几日忧愁不解,年龄大了,恐怕弄出病来。妾想请我王吃一点,解解闷,不知我后以为何如?”涂山后道:“果然可以解忧,亦不妨一试,但恐无效耳。”帝女道:“寻常之酒无效,妾有天厨旨酒,是从前教仪狄制造,酝酿稷麦,醪变五味而成,与寻常之酒大不相同。到现在已有多年了。此等酒愈陈愈好,一定能够解忧的。”涂山后道:“既如此,姑一试之。”

到得晚间,夏禹退朝归来,那一双愁眉愈觉不展,不住的长吁短叹。涂山后便问:“今日外朝,又有何事,累我王如此忧愁?”夏禹叹道,“前日柏成子高责备我,我原想和皋陶商量,怎样明刑弼教以为补救的。不料皋陶老病愈深,不能出来。

今日朕亲去访他,见他行动艰难,语言蹇滞,实在不好和他多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看可叹不可叹呢!”说罢,又搓手顿足,连连长叹几声。

帝女在旁说道:“叹也无益,想来外朝贤智之臣甚多,明朝朝会,提出商议,总有一个妥善办法,现在姑且丢开吧。再如此忧愁下去,恐怕于身体不甚相宜呢!”正说到此,晚膳已开。帝女道:“安有斗酒,藏之久矣,其味尚佳。今日拿出来,请我王及我后饮一杯,何如?”夏禹此时,心中实在还在那里想皋陶之病,帝女之言并未十分听清楚,随口应道:“也好。

”于是帝女就叫仪狄去温酒来。少顷取到,其香四溢。当下夏禹、涂山后和帝女等就团坐起来,夏禹先饮了一杯,觉得其味甘美之至,便说道:“好酒好酒!”仪狄听了,即忙捧壶再斟一杯。夏禹又饮完了,顿然眉宇舒展,便问道:“这酒是哪里来的?”帝女道:“这是瑶池酿法,妾教仪狄照法去制造的。

她这人真聪明,酿得来真不错!我王既以为好,再饮一杯吧。

于是取过壶来,又斟了一杯。夏禹听了,便想到从前在王母处的大会,这是生平最得意之遭,不知不觉悠然神往,连日忧愁,尽行忘却了。又连饮几杯,渐渐谈笑风生,与一妻众妾追述往事,­精­神百倍。仪狄见夏禹如此,又频频斟酒,足足又饮了十余杯。夏禹的酒量,本不如尧饮千盅,舜饮百觚,况兼又是旨酒,格外禁不住,不觉醺醺有醉意。

仪狄还要斟酒,涂山后见夏禹有点失了常态,便阻止道:“够了,不用再斟了,吃饭吧。”夏禹道:“其味甚佳,不打紧,再饮几杯。”于是仪狄又斟了几杯。还是涂山后竭力劝阻,方才罢饮。饭罢之后,又和涂山后等嬉笑闲谈,直至更深,方才胡乱就寝。这是夏禹从来所未有之事。

一席醒来,已是红日三竿,这时大小臣工在朝堂上已等久了,人人无不诧异。原来夏禹视朝,承帝尧、帝舜成规,总在黎明时候。此刻到了红日三竿,还不见到,大家疑心他是暴病了。后来伤人到宫中探听,才知道是因酒未醒,大家都觉出于意外,只得纷纷归去。

且说夏禹醒了之后,见红日大明,不觉大惊道:“今日睡失觉了!赶快去视朝呀!”说着,便翻身而起,那知鼻管喉间尚含有酒气,猛然想起昨晚饮酒之事,不禁爽然,暗想道:“我受酒之害了!”适值这时,仪狄走来伺候,夏禹想起她昨晚殷勤劝酒之事,更觉惊然。又想道:“酒之为物,已足误事,再加之以女­色­,其何以堪!”究竟夏禹是个大圣人,勇于改过,当机立断,立定决心,从此之后,旨酒永不沾­唇­。对于仪狄,亦渐渐疏远。倒是那仪狄为好翻成怨,未免太冤枉了。但是夏禹亦并不是怨仪狄,不过怕再受她的迷,防微杜渐而已。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起身之后,知道众臣工已来问过,早朝已散了,不禁大悔大恨。这日在宫中亦不他出,便将昨日之失误,及凡有可以害人之事及治民之法,随手写了几条,预备传之于孙,作为训诫。内中有一条叫作“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有一条,叫作“内作包荒,外作禽荒。甘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这两条是后来夏禹的孙子太康失国了,太康之弟兄追述祖训,作了歌曲,方才传到后世的。其余还有怎样几条,却无从查考了。

到了次日,夏禹视朝,群臣纷纷进谏。夏禹完全认错,并说道:“酒之为物,误人至此。朕想起来,后世君主,必有以酒亡其国者。”说完,又将所以然的原由说明。施黯道:“柏成先生的话未免太过了。文明日开一日,那么人民知识日进一日。同时道德方面,即日退一日,这是一定的趋势。臣以为尧舜之世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从,不必一定是天子德盛之故。

现在之民赏而不劝,罚而不从,不必一定是天子德衰之故。文明进步,势有必至,理有固然。要想补救之法,臣以为宜加重刑罚,最好仿照三苗国的办法,创立­肉­刑。从前唐、虞两代,主张用象刑,纯是从良心上着想,希望激起他们的羞耻,而且使他们可以改过,不致终身废弃,固然是仁爱之心。但是人的良心微乎其微,第一次,第一人,或者还有几分羞耻之良心发现。次数多,人数一多,那么就觉得数见不鲜,恬不为耻了。

况且犯法的人,或者杀人,或者伤人,人家受他的损伤不少。

而伤人杀人的人,仅仅乎在他衣服上做一个记号,既不痛,又不苦,何所惮而不为!而那个被杀的人,倒反是残废终身,或者含恨于九泉,是真所谓宽以待莠民,刻以待良民,不平之事,无过于此!臣愚以为现在民风浇薄至此,未始非唐、虞两代刑罚过宽之所酿成。天有雨露,不能无风霜;时有春夏,不能无秋冬。宽仁之后,非继以威猛不可,未知我王以为何如?”

夏禹未及开言,横革道:“这个恐怕太不仁吧。从前三苗乱政,沿蚩尤之弊,作此惨酷之­肉­刑。我王治水到荆州之时,曾经声其罪而讨之。现在自己来作­肉­刑,岂不是尤而效之,罪又甚焉吗!”施黯道:“不是如此!仁有大校小仁者,大仁之贼也。所以古圣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刑罚的用意,不但是对于已经犯罪之人施之以儆戒,是要使未曾犯罪之人使之知畏惧。已经犯罪之人,譬如他伤人已经伤了,杀人已经杀了,追悔亦已无及,就是将他刑戮,或诛杀,亦何补于被伤被杀之人?然而因为已无所补,竟不办他之罪,或办以不痛不苦的罪,那么不但使受害者不平,就是犯罪者一想:我伤了人,杀了人,所得的结果不过如此,下次何妨再一试呢?那旁边观看的人心里一想:他伤人杀人,结果不过如此,我何妨亦来试一下呢?照这样一来,要想保全一个犯罪的人,而使被害者不平,又使犯罪仍复乐于犯罪,不犯罪者亦想落得犯罪,岂非小仁是大仁之贼吗?假使严重刑法,哪个敢来尝试呢?先帝所谓辟以止辟,刑期无刑,如此才可以得到这种效果。岂是­妇­人之仁,养瘫成患的方法所能做得的!至于三苗之所以用­肉­刑,与我们现在所以要用­肉­刑的意思,完全不同。三苗的意思是在立威,使人民怕他。我们要的意思是在惩凶,使人民不敢犯法,哪里是尤而效之呢?”横革道:“同一­肉­刑,他的用意如何,哪个能辨得出呢?”施黯道:“这个容易。以立威为主的,不论是非曲直,以从顺违忤为标准,冤枉惨死之人必多。以惩凶为主的,专论是非曲直,以法律刑章为标准,冤枉惨死之人绝少。这就是分别了。”

夏禹听了,叹道:“朕德不能及先帝,讲到用­肉­刑,恐怕真是势所必至,别无他法了。不过既用­肉­刑,一出一入,关系甚大,万万不可稍有冤枉的。皋陶老病,能否复原,殊不敢必。

假使没有如皋陶这样的人,还以不用­肉­刑为是。”季宁道:“皋陶的治狱,固然是他的聪明正直,能服民心。但是他遇到疑难之处,退迟不决,亦须要叫獬豸来试一试,方才明白,可见一半亦全在那只獬豸之功。如今獬豸已死了,以我王请召鬼神的能力,只要向鬼神再讨一只獬豸来,何事不可了?何必一定要皋陶呢?”

夏禹刚要开言,杜业立起来说道:“这倒不必如此。某有一个相识之人,­性­孟,名涂。他不但有折狱之才,而且还有一种异术,在那听讼之际,两造曲直如果难分,他只要作起法来,那不直之人或有罪之人,衣上就有血迹发现,证据立刻确凿,无可抵赖,岂不是怕不冤枉吗?”

夏禹听了,大喜道:“果然如此,较獬豸还要好了。獬豸虽能触邪,但究是兽类,且不能说话,人心或者还有些不服。

至于衣现血迹,那么真神妙了。这人现在何处?可肯出仕吗?

杜业道:“此人居住离京都不远,臣以君命召之,当肯来就职也。”夏禹道:“那么汝去召他来,朕当重用。”杜业稽首受命。当下­肉­刑议案遂通过了。但是为慎重起见,又定了几条赎刑。犯死罪者,如证据尚差,而有疑心,可以千鐉为赎。

中罪,五百鐉;下罪,二百鐉。每一鐉合六两。过了几日,孟涂到了,夏禹就叫他做理刑。皋陶之后,刑狱之事总算有继人了。又过了几日,扶登氏报告:“乐已制成,自始至终,亦是九成。”夏禹遂定名叫作“九夏”。

这时适值各方诸侯来朝,夏禹趁此举行郊祀之礼,众诸侯都留京助祭。祭祀之先,众诸侯听见说那配天的是个鲧,都很不舒服,纷纷议论。有的说:“什么功德,可以配天?未免太私心了!”有的说:“从前帝舜的郊祭用帝喾来配天,不用瞽叟。”有的大笑说:“夏后氏号称尚功,以鲧配天,不知道有什么功?”有的太息道:“我们的见识,究竟不曾料到有这一着,所以预先将诸侯辞去。现在我们怎样呢?助祭的时候,还是拜他的老父,心里难过;如果竟不拜,于势似有所不可,这真是为难了!”有一个说道:“如果他老子有名望的,我们崇拜英雄,当然拜。可是论到名望,他是四凶之一,论到功绩,他是湮洪水害,他是畏罪潜逃拘获被戮的人。这种人配我拜吗?我们的气节在那里呢?”

内中有一个诸侯,封嵎之山,姓厘,有的说姓漆,名叫防风。身长十丈,连眉一目,状貌与众不同。他的气­性­是很激烈的。听大家说到此处,便气忿的叫道:“我告病,我先回去!

”这一阵大噪,好似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于是接连有几个同样激烈的诸侯一起响应,嚷着不参加效祀,回转自己的封国。

此时,另有几个­性­情较为平和的诸侯劝道:“我们既然到了此地,为这项一个问题,忽然散去,题目未免太校然我们留在这里的参加郊祀,本与那种谄媚无耻之徒,甘心拜人家的祖宗,自以为荣的不一样。但是亦不可为已甚,大家就此难堪了。我们且看他在郊祀的时候,另外有没有不合礼之处,再作计较,诸位以为何如?”与夏禹接近的都赞成道:“是。是。”计算起来,却是多数。

于是防风氏和那些激烈的诸侯亦只祭这日的­鸡­鸣时候。夏禹穿了法服,戴着皮弁,乘了钩车,建着旌旗,由群臣簇拥着,径向郊祀之地而来。各地诸侯,都已到齐,人数众多,挤在一处,且各有职司,不能一一细看。独有那防风氏,因都不适宜,只得派他做个纠仪之官。他站在一边,举起一只大眼,将那祭祀场中所有物都看得一览无余。他觉得迎尸、省牲一切典礼都与前代无大分别,只有那乐舞用六十四人,是前代所无的。还有那乐器。礼器陈设等亦有与前代有不同之处。鼓是有脚的,安乐器的簨虡是雕龙形的,­鸡­彝是雕出一个­鸡­形,龙勺是雕出一个龙形。盛牲之俎在虞舜时代只有四足。此之以嶡木,又施之以文彩,其名曰嶡俎。各种器具都有雕勒粉泽流髹其上,又缦帛为茵,蒋席有缘,觞酌有彩,笾豆有践,尊俎有饰,五光十­色­,华美非常。防风氏亦觉得很不满意。

到得祭的时候,夏禹稽首伏地,深深祝祷。杜业在旁高声朗诵祝文。各方诸侯细细听去,大略前半是为国祈福,为民祈年的意思。后半说的乃是“自己的天下受之于舜,将来亦必定传之贤人,决不私之一家一姓,以副列圣授受之意。兹查群臣中惟皋陶老成圣智,夙著功德,今谨荐于皇天,祈皇天允许,降以休征,不胜盼祷之至”等语。

祭毕之后,诸侯纷纷散开,又复聚拢来。大家对于夏禹深深不满。防风氏道:“夏禹向来是以俭著名的,而且以俭号令天下的,现在所用器具如此奢靡,简直是言行相违,何以服人?

”有一个诸侯说道:“最好笑的,是他荐皋陶于天,皋陶老病垂危,朝不保暮,哪个不知道?他倒要久后禅位于他,岂不是虚人情吗?”有一个诸候说道:“我听见说夏禹的儿子启纠合了无数心腹之臣,正在四出运动,传播声誉,要想承袭这个王位。夏禹果然死了,哪里肯传贤呢?”旁边有一个扈国的诸侯,是夏禹的本家,听了不以为然,代夏禹辩道:“决无此事。夏禹是至公无私,一定传贤,决不肯上负二帝的。至于启的­阴­谋运动或者有之,但是我相信夏禹决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如果知道,决不许他们做的。”

有一个诸侯笑道:“贵国系夏禹同宗,果然君位世袭,于贵国君亦有光宠,恐怕到那时,贵国君亦甚赞成呢。”有扈国君大怒道:“岂有此理!果然到那时不传贤,我决不与之­干­休!

”说罢,忿忿。众诸侯见他认真了,齐来解劝。防风氏道:“将来的传贤不传贤,是另外一个问题。即以现在之事而论,总觉使人不服。”这句话说完,只听见“不服,不服”各处响应,不下二三十声。

后来众诸侯商议道:“既然不服,在此何事?回去吧。”

那不服的诸侯就都纷纷归去,总计共有三十三国。其余信服夏禹的各诸侯仍旧依礼,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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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回 柏成子高逃禹 阵涂民代皋陶

第一百五十八回 作城郭大会诸侯 铸九鼎海神来朝

且说夏禹郊祭之后,看见诸侯之不服而去者有三十三国之多,心中不免纳闷。正要想和群臣商量如何修德以怀柔诸侯,哪知四方接二连三的来报告,说道:“某某国宣告不服了,某某国诸侯又宣告不服了。”总计起来,又有五十三国之多,为什么原故呢?

原来那起初不服的三十三国诸侯归去,沿途传说夏禹如何如何的奢侈,以致不服的愈多了。夏禹听了,格外忧虑,当下与群臣商议,既将主张用武力征服。伯益道:“这个恐怕不可。

从前三苗不服,曾经试过武力的,那时还在先帝全盛之时,尚且无效。如今不服之国又如此之多,万一武力失败,那么岂不是更损威严吗?臣意总宜以修德为是。”季宁道:“依臣看起来,先王鲧创造城郭,以保卫百姓,这是有功千古的善法。现在各地虽有仿造者,但尚是少数。臣的意思,最好饬令效忠朝廷的国家,于所有要害地方一律都造起城郭来,以免受那背叛国的侵迫。王畿之内亦择地建筑,示天下以形势,庶几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待时而动,较之空谈修德而一无预备的究竟好些。”杜业道:“臣的意思,这次诸侯背叛,其中总有几个心怀不轨的人在那里煽惑。名虽有八十六国,实际上恐怕不过四五国。天下之事,隔阂则误会易生,亲近则嫌隙自泯,推诚则怨者亦亲,猜疑则亲者亦疏。现在诸侯之变叛尚是极少之少数,假使朝廷先筑起城郭,修起武备一来,那么诸侯将互相猜度,人人自疑,岂不是抱薪救火的政策吗?臣的愚见,我王遍历九州,平治水土,救民涂炭,这种神武与恩德是大多数的诸侯所佩服与感戴的。现在既然生有隔阂,应该召集各方诸侯在某处地方开一个大会,开诚布公,和他们彻底的说一说明白。那么本来没有嫌隙的诸侯可以因此益亲,决不会再受他人之煽惑。

有些误会的诸侯亦可因此解释,不致愈弄愈深。这个方法,未知我王以为何如?”

夏禹听了,点头称善。季宁道:“那些背叛的诸侯,到那时未必肯来。来的必是忠顺之国,于事何补呢?”杜业道:“依我想起来,未见得不来。一则鸾车所到,不免震惊,岂敢再露崛强之态!二则背叛之国,未必皆出本心。三则邻近诸侯,可­阴­饬他们代为疏通,那么不会不来了。来的既多,不来者势成孤立。到那时,就是真心背叛的诸侯恐怕亦不敢不勉强不来。

兵法所谓代交就是此种政策呢。”夏禹听了,又连声称是。

这时计算起来,不服之国以东南两方为多。于是酌定一个适中的地点,是在涂山。又选定日期,分遣使臣,如飞而去,令各方诸侯克期到会。

过了多日,夏禹留伯益、真窥、横革等诸老臣在京留守。

自己带了杜业、季宁、既将、施黯、轻玉、然湛等新进的六人径向涂山而来。这时涂山后的父亲老涂山侯早经去世,现在的涂山侯已是涂山后的侄孙。听见夏禹驾到,竭诚欢迎,自不消说。一面又引导夏禹,看他所预先选定的开会地方。夏禹一看,依山临水,一片大广场,果然好一个所在。”广场之中,朝会之所、宴享之所;广场之外,休息之所、居住之所都已布置得整整齐齐。

夏禹大为诧异,问道:“朕发令通知,计算没有几日,汝能布置得如此,真神妙了”涂山侯道:“臣布置此会场,差不多已有半年多了。”夏禹听了,益发诧异,便问道:“半年之前,汝尚未奉到令文,并且朕亦还没有在此大会诸侯之意,汝何以能预知呢?”涂山侯道:“这是臣老祖宗所教的。”夏禹一听,恍然大悟,忙问:“现在老祖宗供在何处?朕欲前去一拜。”涂山侯固辞不敢。夏禹道:“朕另有道理,汝不必谦辞。

”涂山侯不得已,只能领夏禹到那间供老祖宗的屋里。

夏禹一看,屋中并无别物,只供着那九尾白狐的化像,白发飘拂,潇洒欲仙。夏禹连忙下拜,秉着虔诚,轻轻祷祝。涂山侯在旁回叩,但觉得夏禹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出他所祷祝的是什么话。哪知到了夜间,那九尾白狐果然仍化一老翁来与夏禹晤谈。杜业等在外室窃听,但觉喁喁细语,一字也不能清楚,最后仿佛有两句,叫作“功成尸解,还归九天。”大家听了,亦莫名其妙。

过了几日,各路诸侯陆续到齐。果然不出杜业所料,忠顺者回来,就是那从前宣布不服者亦来,真是不可思议之事。计算起来,足足有一万国,真可谓空前之盛会了。而会场所设席次、住处恰恰足数,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那些诸侯看了,都诧为奇异,而不知全是九尾白狐弄的神通。

到了正式大会的这一日,夏禹穿了法服,手执玄圭,站在当中台上,四方诸侯按着他国士的方向两面分别,齐向夏禹稽首为礼,夏禹在台上亦稽首答礼。礼毕之后,夏禹竭力大声向诸侯说道:“寡人这次召集汝等到此地来开这个大会,为的是汝等诸侯中有许多宣布不服寡人的原故。寡人德薄能鲜,原不足以使汝等诸侯佩服。但是汝等诸侯前此已推戴寡人为天子了,既然推戴寡人,即使寡人有不是之处,亦应该明白恳切的责备、规戒、劝喻,使寡人知过,使寡人改过,方为不错。决不可默尔不言,递加反对,是古人所谓狐埋之而狐搰之也。寡人八年于外,胼手胝足,平治水土,略有微劳,生平所最兢兢自戒的是个骄字。即先帝亦常以此戒寡人,说道:‘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古来盛名之下,有功之下,其实是最难处的。现在众诸侯之不服寡人者,是否以寡人为骄吗?人苦不自知耳,如果寡人有骄傲矜伐之处,汝等诸侯应当面语寡人。其有闻寡人之骄,而不肯当面语寡人者,是教寡人之残道也,是灭天下之教也。所以寡人之所怨恨于人者,莫大于此。请汝等诸侯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寡人不胜盼企之至。”

演说既毕,这时众诸侯听了,纷纷各有陈说。夏禹听到那言之善者,无不再拜领受答谢。过了多时,大会礼节告终,诸侯各退席休息。

到了晚间,夏禹盛设筵席,大享众诸侯。广场之上,列炬几万,照耀如同白昼。再加以时当望后,一轮明月高挂天空,尤觉得上下通明,兴趣百倍。正在觥筹交错之际,忽然大风骤起,四面列炬一齐吹灭。大众顿时喧乱起来,幸喜得明月在天,尚不至于黑暗。耳边又觉得雷声隐隐,而细看天际,又并无纤云,不胜奇异。

陡然之间,只见东方一大队人马从空而来,陆续跟在后面的还是不少。转眼间已到会场,纷纷降下。众人一看,有骑马的,有步行的,有披金甲的,有被铁甲的,有不披甲而用红绡帕袜其首额的。估计起来,足足有千余人之多。最后又有无数甲胄大将,乘着龙蛇车子等纷纷下来。又有几个女子,亦都下来了。这时万国诸侯在月光之下都看得呆了,又惊又奇,又骇又怪。正不知他们是什么东西,是神呢?是妖呢?为祸呢?为福呢?看看那些人的面貌虽不甚清晰,然而似乎丑恶的多。大众至此,默默无声,都用眼来看夏禹。

只见那时夏禹早已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寡人在此大享诸侯,汝等何神?来此何事?”只见最后从空中下降的甲胄大将有四个,先上前向夏禹行礼,并自己报名道:“东海神阿明,西海神祝良,南海神巨乘,北海神禹强,听见说夏王在此朝会诸侯,特来朝见。”夏禹听了,慌忙答礼,说道:“从前治水海外,深承诸位帮忙,未曾报答,今日何敢再当此大礼?请回转吧!”四海之神即鞠躬转身,各驾龙蛇,冲霄而去。

转眼又是四个大将上前向夏禹行礼,并自己报名道:“东海君冯修,西海君勾太丘,南海君祝赤,北海君张里。闻说夏王在此地朝会诸侯,特来朝见。”夏禹又慌忙答礼,说道:“从前治水海外,深荷诸位援助,未曾报答,今日何敢当此大礼?

请回转吧!”四个海君即鞠躬转身,各上车乘,腾空而去。

转眼又是四个女子上前向夏禹行礼,并自己报名道:“东海君夫人朱隐娥,西海君夫人灵素简,南海君夫人翳逸廖,北海君夫人结连翘。闻说夏王在此地大会诸侯,特来朝见。”夏禹亦答礼,说道:“从前治水海外,深蒙诸位夫人扶助,未曾报答,今日何敢再当此大礼?请转身吧!”四海君夫人听了,亦各点首行礼,转身各上云车,昂霄而去。

其余甲胄之土,红绢帕首之卒,亦一队的簇拥着各人的主人纷纷而去。霎时间风声也止了,雷声也寂了,依旧是万帐深沉,月华如泻。四方万国诸侯仿佛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才知道夏禹有这般尊严。虽神祇对于他也如此十分的尊重,因此才倾心归附。就使有不满意者,亦不敢再萌异志。有人疑心世间君主朝会诸侯,与海神无涉,无来朝之必要,或者亦是那九尾白狐去代为运动出来,以震慑诸侯的。但是事无确证,不敢妄断。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大享诸侯,宴饮完毕,诸侯各归帐次。到了次日,夏禹对于各诸侯又重加赏赐,并申明贡法,以后务须按照规则缴纳,毋得延误。众诸侯皆唯唯听命,分道而去。夏禹亦率领群臣国都。刚到中途,忽然都中有急报递来,说道:“皋陶薨逝了。”夏禹听了,不胜伤悼,急急趱行。到都之后,亲往皋陶家中临奠,并慰唁伯益弟兄。过了三日之后,举伯益为相,继皋陶之任。又将皋陶庶子二人各封之以地,一个地方在英,一个地方在六,以奉皋陶之祀。皋陶还有一个儿子,名叫仲甄,才­干­优越,夏禹亦加重用。后来对地在何处,因历史失传,已无可考了。到得这年冬天郊祭之时,夏禹又改荐伯益于天,希望将来可以传位。这亦可见夏禹不私天下之一端,从前诸侯疑心他荐皋陶是虚人情,的确错的。

且说夏禹自涂山大会归来之后,于政治一切绝少革新。而对于臣庶愈觉虚心而谦恭。每月的朔日,多士前来朝见,夏禹必问他们道:“诸大夫以寡人为汰吗?知道寡人有汰侈的行为,而不肯面语寡人者,是教寡人之残道也,灭天下之教也!

故寡人之所怨于人者,莫大于此也!”这两句话是涂山大会时对诸侯演说之词。然而后来每月必说,亦足见夏禹行己虚心,知过必改。

有时夏禹出行,看见耕田之人,相并而立,必定对着他凭轼而致敬,说道:“这是国家根本之人呀。”走过一个十室的小邑,亦必定为它下车致敬,说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何况十室,岂无忠信之士!寡人安敢不致敬吗?”因此之故,各处士人仰慕夏禹的谦德,纷纷前来求见。有的陈说事务,有的指摘过失,络绎不绝。但是夏禹对于这种人,无论何时,随到随见,决不肯使他们有留滞在门口之苦。假使他的话语说得善,很有理由,必对他深深拜谢。因此来见之人越多,夏禹亦越忙。

夏禹的从人代他计算:有一年夏天,夏禹正在栉沐,忽然有士来求见了。他即忙辍沐,握发而出见。见过转来,刚要再沐,又有士来。再握发而出,如是者有三次。又有一天,正在午餐,忽有士来,即忙将口中之饭吐了,就去见他。客去再食,客来又吐饭而出,如是者有七次。有一天见客,跑进跑出,吐哺握发足有七十次,这个亦可见夏禹之勤劳好善,不自满假了。

夏禹在政治闲暇的时候,亦常练习神仙之术。自涂山归来之后,更抽空著了两部书,一部名叫《真灵玄要集》,一部名叫《天官宝书》。这两部书都是讲究神仙之法的。原来夏禹自遇到云华夫人以后,号召百神,所交际的真仙不少,耳濡目染,于仙术早有研究。后来又得到灵宝长生法,时常服习,因而更有冲举之志。这两部书著成之后,适值三载考绩,政治又忙,猝猝未暇。

等到考绩办了,施黯来请示道:“现在九州所贡之金年年积多,作何用处呢?”夏禹想起从前黄帝轩辕氏功成铸鼎,鼎成仙去,现在何妨将这许多金来铸鼎呢?后来一想:“不好,果然如此,又要引起诸侯之责备了。”后来又一想:“我可以变通办法,何在一定要学前人呢?”于是决定主意,遂说道:“朕的意思,拿来铸九个鼎吧。哪一州所贡之金,就拿来铸哪一州的鼎,将哪一州内的山川形势都铸在上面。还有寡人从前治水时所遇到的各种奇怪禽兽神怪等等。寡人和伯益都有图像画出,现在一并铸他在鼎上。将来鼎成之后,设法将图像拓出,昭示九州之百姓,使他们知道哪一种是神,那一种是­奸­。庶几他们跑到山林川泽里面去,不会得遇到不顺的东西,如同魑魅魍魉之类亦决不会得见到,岂非亦是与百姓有益之事吗?”施黯道:“那么这九个鼎重大非凡了。”夏禹道:“是要它重大,愈重大则愈不可迁移,庶几可垂久远。”施黯道:“这样大工程,在何处鼓铸,在都城之内呢?还是在都城之外呢?”夏禹道:“不必限定,由汝自择适宜之地罢了。”施黯领命,向伯益处取了《山海经图》,自去择地经营,悉心摹铸不提。

又过了几月,已是夏禹在位的第五岁。夏禹承帝舜之制,亦定五岁一巡守。这岁是巡守之期,正月下旬动身。凑巧去年一年天气亢旱,四方纷纷告灾。这年立春以后,仍是红日杲杲,一无雨意。夏禹从安邑一路向东行去,看见那田亩龟坼,人民暵­干­之象,不禁非常忧虑。一日,行到析城山东麓,但见一片桑林,有许多百姓正在那里斩伐。夏禹见了大惊,忙问道:“桑林是很有益的,何以去砍它?”百姓道:“去年无雨,直至今日,树已枯了,横竖无用,所以斩伐。”夏禹听了,大为叹息。忽然一转念,仍叫百姓:“不要斩伐,寡人自有道理。”

百姓听了,只好停止。夏禹吩咐从人就在此处住下,斋戒沐浴起来,一面吩咐预备祭品。

三日之后,夏禹就在桑林之旁向空设祭,秉着虔诚,祷求甘雨、哪知诚可格天,不到一时,风起云涌,大雨旋来,足下了三日三夜,四境沾足,方才住点。夏禹此时阻雨不能上道,亦只得留祝三日之后,那些拓桑居然都有了生意,百姓的歌颂仰戴自不消说。后来隔了四百年,商朝之初,天又大旱至七年之久。商汤祷雨,亦在此地。一个桑林,竟有两个圣主祷雨的故事,亦可谓先后辉映了。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在桑林祷雨之后,即便动身,二月中旬到了泰山。

觐过东方诸侯,都是循例之事,无甚可纪。从泰山下来,径向南行,到了云梦大泽之旁、大江之滨,舍车登舟,扬帆前进。

忽然船身颠簸欹侧,舟人不解,叫水手入水一看,原来有两条黄龙夹住了船,正背着走呢。舟中人听见这个消息,都吓得魂不附体,顿时五神无主。只有夏禹是经惯的,神­色­不变,笑笑说道:“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是我的­性­,死是我的命。龙有什么力量?它来做什么呢?我看到这两龙,老实说,不过如两条蝘蜒罢了。”说完之后,但觉船身平稳如常,想来那两条龙已俯首低尾而逝了。众人益佩夏禹的盛德能够胜过妖物。

五月,到了南岳。朝觐礼毕,遂到苍梧之野去省视帝舜的陵墓,低回俯仰,不胜感慨。刚才回车,忽见市上簇拥着一大堆人,夏禹不知何事,忙饬左右前去探问。左右回来报告道:“那边正在杀一个有罪之人呢。”夏禹听了,心中老大不忍,即忙下车,步行过去,直入人从之中,抚着那罪人之背,问道:“你为什么要犯到这种死罪呢?”那罪人知道是夏禹,以为天子怜恤他,亲来抚问,一定有赦免之希望了,便仰面求赦。夏禹又问道:“你究竟犯的什么罪?”那人迟疑一会,说道:“是打死人了。”这时典刑之官亦立在旁边,夏禹便问证据确凿吗,那典刑官道:“确凿之至,一无疑义。”夏禹道:“那么无可有免!”即立着看犯人斩首。

斩首之后,夏禹看着那尸首不禁纷纷泪下。左右之人问道:“这罪人证据确凿,罪应该死,我王又可惜他做什么?”夏禹道:“民之犯法,不是由于失养,就是由于失教。教养两项的权柄­操­之于君主,犯法是犯人的罪;失教失养、而使他们至于犯法是那个之罪呢?古人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就是指此而言。寡人听见古人说,天下有道,民不离幸;天下无道,罪及善人。尧舜之民,人人能以尧舜之心为心,所以犯法者绝少。

现在寡人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所以犯法的人多。今朝这个人的斩首虽则咎由自取,然而推原其始,未必不是寡人害他的,所以不能不伤感他、矜恤他了!”这时四面百姓听了,无不感诵夏禹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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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回 作城郭大会诸侯 铸九鼎海神来朝

第一百五十九回 禹让天下于奇子 分散藏书于各处

且说夏禹自在苍梧下车泣罪之后,转身北上,渐近西岳。

这时适值秋收之际,四野黄云,年歌大有。夏禹见了,非常快乐。一日,到了一处,瞥见水边树下有一个人坐在矶头钓鱼,头戴箬笠,手执鱼竿,黑发修目,气象深洒。树旁站着一只黄犊。夏禹觉得他有点古怪,一路暗想。车子已经过去,夏禹仍旧叫停止,下车步行,想到水边去和那人谈谈。哪知回到水边,那钓鱼人已不知去向。夏禹不胜怅怅,只得上车再行。

过了一会,左右报告:伊国候来迎接。原来此地在伊水之旁,是伊国的境界。夏禹与伊侯相见,寻常慰谢寒喧的话说毕,便问他境内有无隐逸的贤人。伊侯道:“有一个名叫奇子,才德兼优,惜乎是巢、许一流人物,不肯出仕的。”夏禹忙问他的相貌、年龄和职业,据伊侯所说,确像刚才所见的那个钓鱼人。夏禹益发钦慕,便想去访他。伊侯道:“他住在南门外山下,正式去访他,他一定不肯见的。如我王果要见他,只有改易服式,出其不意的前去,或者可以见到。”夏禹答应,立刻改换衣服,伊侯也改换了,屏去从人,君臣两个径向南门而来。

到得山下,只见一带树林里面隐隐露出几间茅屋,伊侯道:“从这里右边过去第三间,就是他的住所。”两人刚转过林,只见一人骑犊肩竿,手中提着鱼篮,刚刚到他门口。伊侯一看,正是奇子,忙指与夏禹。夏禹一看,正是刚才所见之人,不禁大喜。原来奇子刚才钓鱼之后,骑犊向他处购物,从别路而归,故此恰恰与伊侯、夏禹同到。回转头来,看了伊侯、夏禹,便想逃避。伊侯是他素来见过的,夏禹是从前治水之时到此地,亦认识面貌。现在看见他们微服而来,料想一定是又要拉他出去做官,因此便想逃避。

伊侯忙上前扯住道:“圣天子特地下顾,先生如再隐遁,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面说,一面介绍与夏禹。夏禹先上前施礼道:“久仰大名,特来造访,尚乞勿拒为幸。”奇子不得已,亦放下鱼竿,还礼道:“世外之人,辱承枉顾,未免太屈尊了。既如此,请到蜗居中坐坐吧。”于是三人一同进入茅屋之中,分宾主坐下,彼此闲谈。渐渐说到道德政治。奇子所说别有见解,与人不同,夏禹甚为佩服。暗想从前帝尧让巢、许,帝舜让石户之农、善卷、子州支父等,今我遇着这位高贤,何妨效法尧舜,让他一让呢。”想罢,便邀请奇子出山辅佐,且吐出愿以天下相让之意。

奇子笑道:“老实不瞒你圣天子说,官不是人做的,天子尤其不是人做的。即以圣天子而论,从前辅佐帝舜,可谓辛苦极了,凿山川,通河、汉,弄得来头上没有发,股上没有毛,所以舜的让你并不是爱你,是拿了来送你。我生出来是舒服惯的人,决不能学你这样的劳,请你不必再说了吧。”夏禹起先听伊侯说,已知道他是巢、许一流的人,如今听他的话,又说得如此不客气,料想再让也无益,又谈了一会,即便兴辞,在路上与伊侯嗟叹不已。

过了几日,夏禹到了华山,朝觐之礼一切均循旧例。礼毕之后,又向北行。原来施黯铸九鼎,选定的地方是在荆山之下,夏禹因此特地绕道前往视察。只见许多工人技师等正在那里绘图的绘图,造胚的造胚,锤炼的锤炼,设计的设计,非常忙碌。

夏禹向施黯道:“朕闻这种金类有雌有雄,最好选择雄金,铸五个阳鼎;选择雌金,铸四个­阴­鼎。五应阳法,四象­阴­数,方为适宜。至于九州之中何州直属阳,何州宜属­阴­,由汝等自去悉心研究分配,寡人不遥度。”施黯听了,唯唯受命。

夏禹离了荆山,又上龙门,直向恒山而行。朝觐过了,已近残冬,匆匆回都。一日,经过一处山僻之地,茅屋之外有一个土人负暄读书。夏禹过十室之邑,照例是必定下车的,如今又见那人读书,益发钦敬,就下车步行过去一看,原来他所读的是《三坟》。那士人看见夏禹走到,亦起立致敬。夏禹问他姓名,那土人道:“姓东里,名槐。”夏禹和他立谈几句,听他口气,似乎是很有学问的贤者,便问他道:“寡人看汝颇有才识,何以隐居不仕?”东里槐道:“遇到这种时世,做什么官呢?”夏禹听他口气不对,便问他道:“寡人多过失吗?”

东里槐道:“多得很呢。从前尧舜之世象刑以治;现在你改作­肉­刑,残酷不仁,是乱天下之事一也。尧舜之世,民间外户不闭;现在你作城郭以启诈虞,以兴争斗,是乱天下之事二也。

尧舜敬奉鬼神,而不尚神道;现在涂山之会,你号召些神怪来威吓诸侯,是乱天下之事三也。尧舜之世,不亲其子,丹朱、商均早封于外;现在你的儿子启仍在都中,与各大臣交结,­干­预政治,将来难免于争夺,是乱天下之事四也。尧舜贵德,而你独尚功,致使一班新进浮薄之少年遇事生风,以立功为务,是乱天下之事五也。在这种时代,我哪里还肯出来做官呢。”

夏禹听了这一番责备,做声不得,只得敛手谢过,就匆匆上车而归。

回到安邑,次日视朝,便将处士东里槐所责备的五项与群臣说知,并说道:“外间舆论对于寡人如此之不满,寡人看来,终非好气象。”杜业道:“这些议论。臣亦早有所闻。不过这种事实都是气运使然,或者时势所迫,不能不如此,没有方法可以补救,我王何必引以为忧呢?”季宁道:“城郭一项,照那处士所说是乱天下之事。臣看起来,实在是固国卫民的极好方法,弊在一时,利在万世。愚民无知,但顾目前,不识大体,所以有这种非议。请我王宸衷独断,照臣前所建议饬令各处都建筑起来,并且缮修甲兵,以为预备。臣闻古人有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又说:‘天生五材,谁能去兵?’况且现在天下汹汹,既有这种猜疑,难保不有蠢动之诸侯借此以为背叛之端。假使另外没有消弭的善法,而又不急修城郭,急治甲兵,是坐而待亡之道也。”然湛道:“臣意亦是如此。臣闻上古之世,以石为兵,神农氏之时用玉,到得黄帝之时才用铜。我王从前凿伊阙,通龙门,仍是用钢作器具。自从发明了用铁之后,那个锐利远胜铜器万倍。假使用它鼓铸起来,制为兵器,威服三军,天下诸侯那个敢不服呢?”杜业、轻玉等听了,对于两说都非常赞成。夏禹不得已,于是饬令各地修造城郭,缮具甲兵。并且作法三章:一曰强者攻,二曰弱者守,三曰力量相敌则战。这个法令一下,天下诸侯又纷纷怀疑,这亦是夏禹时代不及尧舜的一端。但是夏禹虽然德衰,天下却非常太平,公家有三十年的积蓄,私家亦有九年的积蓄,所以仍不失为隆盛之世。

有一年,天上接连雨金,先后共有三日,人民损伤虽多,而金之所人足以补偿而有余。有一年,天上接连雨稻,先后亦是三日,人民非常获利,究竟是何理由,不得而知。但是在当时的百姓都以为是禹德格天,得到上天的瑞应。夏禹自此之后亦绝少兴作,闲暇之时,不过修习仙术而已。

过了两年,天上忽然发现一种怪象,原来是太白星日间都能看见,一连九日,方才灭没。大家正猜不出它是样是灾,纷纷议论,忽然施黯来报道:“九鼎铸成功了。”夏禹大喜,知道太白昼见是为这个原故,便吩咐将那九个鼎都迁到安邑来。

但是那九鼎非常重大,荆山到安邑路又甚远,中隔大河,迁移不易,足足用了几十万人夫,费了三四月光­阴­方才迁到。夏禹一看,阳鼎五,­阴­鼎四,上面图书都非常­精­妙,遂将施黯及他手下的工人技师优加慰劳赏赐。

从此之后,这九个鼎就算是国家最紧要的重器,大家要想夺天子做的,不说夺天子,只说要问这九鼎的大小轻重,就可知他是要想夺天子位了。后来夏朝为商所灭,九鼎就迁于商朝的都城毫邑。商朝为周所灭,九鼎就迁于周朝的镐京。后来成王在洛阳地方营造新都,又先将九鼎安置在郏鄏地方,其名谓之定鼎。直到战国之末,周朝为秦始皇的父亲昭襄王所攻,取了九鼎,迁之于秦。但是有一个忽然飞人泗水之中,求之不可得。另外还有八个到秦灭之后,究竟如何结果,却无可考。不过这九个鼎居然能传到二千年之久,有一个而且通灵能飞,真可谓神异之物了。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自从九鼎铸成之后,知道自己脱离尘世之期近了,种种的预备打算。过了一年,正是夏禹即位的第八岁,正月初吉,就下了一道命令给万国诸侯,定于某月某日在扬州之苗山大会。命令发出,夏禹自己亦整备行装,叫伯益摄政,和杜业、轻玉、季宁、然湛、施黯等在都留守,将平日所著的《真灵宝要集》、《天官宝书》、《灵宝长生法》等书、又治水时所用的赤碧二珪、伏羲氏所赐的玉尺、轩辕氏的铜镜等等统统带了走。又自以为年届百岁,起居需人伺候,特引古人行役以­妇­人之札,叫帝女亦随侍而行。

到得动身的前一日,叫过真窥、横革、之交、国哀四个人过来吩咐道:“汝等四人随寡人平治水土,历尽勤劳艰辛,现在年纪尽老缮了,好好保养余年,俟寡人归来再见吧。”真窥听了这话,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话中含着什么意思,只得唯唯答应。夏禹回到宫中,又叫过儿子启来吩咐一切,并且赐启一块美玉,名叫延喜之玉。说道:“我向来不贵宝玉的。但是从前捐璧于山的帝尧亦曾经授帝舜以苕华之玉,照这样看来,玉之为物,亦未始不可宝贵,汝其善藏而善守之。”启再拜而受。

夏禹又与涂山后话别,回转头来,看见一个少子站在身边,是平日所钟爱的。因又想起一事,再叫过启来吩咐道:“汝这个小兄弟,我打算给他一个封国,在褒的地方。我明日即须动身,已来不及,将来又恐忘却,汝须代我记着。”启唯唯答应。

到了次日,夏禹起程,宰相伯益率领百官至南门外恭送。

忽见有两人匆匆而来,原来是大章、竖亥二人。夏禹在帝舜未崩时,叫他们去测步大地的,如今方才回来报告。大章所步的是东极至于西极,共总有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五步;坚亥所步的是南极至于北极,共总有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五步,两数相同。所以他们两个同时出去,同时回来。夏禹看了,遂慰劳道:“汝等多年在外,仆仆奔走,辛苦极了,作速去休息吧。”又吩咐伯益对于二人须重加赏赐。伯益听命,和群臣自回朝中不提。

且说夏禹这次出行并非直到扬州,他的心思,是要将他所有的秘书宝物等分藏在各山,以便后世有缘的可以得到。所以他的出门先向西南行,从风陵堆逾过黄河,直到熊耳山,选择了一块地方,叫从人开凿一间石室。夏禹本来有预备好的一个金匮,石室凿好之后,便将他携来各种图书宝物之中拣了几种放在金匮内,就拿到石室之中去藏着。然后又叫从人用土石将石室遮住,隐在里面。到得后来,士人但知道夏禹曾经在此山藏书,究竟所藏何书及藏在何处,均不得而知了。

这时帝女在旁问道:“天下名山有九,熊耳山并非天下名山,藏在此地是什么原故?”夏禹道:“熊耳山是洛水发源之地。洛水最有神灵,当初帝尧授帝舜及帝舜授寡人以天下皆于此水中得到祯祥。又从前寡人治洪水时,亦曾在此水中得到宝书及九畴等等。水中不可藏书,所以藏在此水发源之山中以作纪念。”帝女听了,方始明白。熊耳山藏书之后,夏禹又向王屋山而来。

帝女又问道:“我王本来说要到泰山去行封禅之礼,现在何不一直沿大河之南岸而走呢?”夏禹道:“不然。寡人尚有事未了。当初寡人治水到王屋山时,曾承王屋山清虚真人西城王君传授宝文,是为朕有志学仙之初步。原约功成之日,送还原书,所以现在不能不绕道一往。”过了两日,到了王屋山,访问西城王君,又到非想非非想处天去了。那留下守洞之人已得到西城王君的预告,即领了夏禹入洞。帝女本来是天上神仙,亦得随入,其余之人皆在洞外守候。夏禹等人洞之后,经过小有清虚之天的正殿清虚宫,曲曲弯弯又到了南浮洞室,天生石匮依然尚在。夏禹遂将宝文放人匮中,与帝女辞了守洞之人,循旧路出洞,再向东北行。

一日,到了一山,水石清秀,仿佛仙家之地。夏禹爱其风景,又择了一块地,命左右将山石凿成一洞,将自己所著的一部真经藏在里面。左右的人偷看那书,觉得是刻以紫琳,秘以丹琼,装璜得非常华丽。这个洞,就叫作林屋洞。

夏禹藏过书之后,才直向泰山而来。那时秩宗伯夷和那些属下的礼官都已在此等候了。东方诸侯来参加的亦不少。夏禹遂率同登到顶,将预备好的文字掘坎藏埋。又用土石堆积得甚高,这就是封禅之礼之“封”字。下了绝顶,秩宗就请夏禹到云云山去行排礼。因为从前帝各帝喾、帝舜都是如此,所以早在那边预备好了。夏禹道:“禅礼照例是应该在泰山下举行的。

不过寡人此次各处一走,太迁延了。苗山大会之期已近,再在此举行禅礼,迟留数日,恐怕误期,寡人想禅是祭天,无处不有天,即无处不可以祭,且到苗山再去举行吧。”于是下了泰山,匆匆向南而行。

到了大江之口,上了船舶,扬帆直驶,渐渐已到震泽。从前所牵岝崿山俨然在望。当初是惊涛骇浪,而今已水平如镜,各处沙洲涨积的甚多。回首前尘,匆匆已数十年,不觉感慨系之。一面推篷回望,一面将往事告诉帝女。晚间收帆,泊在包山岛下。从前治水时曾经来过,并且叫地将等探寻地脉过的。

岸边矗立着一个祠庙,庙额“水平王庙”四个大字,原来所祀的就是水平。夏禹看了,叹道:“能御大灾,以死勤事,水平兼而有之,真可以俎豆千秋了。”

这日夜间,众人悉人睡乡。夏禹轻轻向帝女道:“此山下有隧道,分通各州,叫作地脉,是一个极好的所在。寡人有《灵宝方》、《长生法》两种,打算就藏在这个里面,汝看好吗?”

帝女道:“甚好。不过妾想几千年之后,假使有人得到,而不能认识这个文字,恐怕亦是无益的。”夏禹道:“这却难说,安见得那时没有大圣人能认识它呢?”说罢,携了《灵宝方》、《长生法》,拿了赤碧二噉照着,独自一人向|­茓­中而去。过了许久,方才出来,这赤碧二噉自从治水之后,几十年来才第一次用它。那时左右之人个个安睡,除出帝女以外,竟无第三人知道。

后来隔了一千几百年,到周朝春秋之末,吴国的君主阖闾要造宫殿,伐取山石,无意之中在一块无缝之大石中,发现一个大洞,其深不可测。吴王就问群臣:“哪个能够进去探探它的底?”但是没有一个敢答应。有两个冒险进去,走了两日,不能探到洞底,也就回转了。那时凑巧有一个人,姓山名隐居,住在这座包山上,自称龙威丈人。大家都说他是仙人。吴王从前游历包山,曾经遇见他过,此刻忽然想到他,只有他或者能够进去。于是就和灵威丈人商量。龙威丈人果然答应了,就进洞去,足足走了十七日,终究走不到洞底,也只好就回转了。

恰好夏禹所藏的那部紫文金简的《灵宝方》、《长生法》并玉符等都在那路旁,他就顺便拿了出来,献给吴王,做个证据。可是那书上的文字竟没有一个人能认识。后来打听得鲁国孔老夫子是个博物家,就叫人拿了这些书件去问孔子。但是还不肯直说它的来历,扯了一个谎道:“是一个赤雀衔来放在殿上的。

”要想试试孔老夫子的本领。哪知孔老夫子一见就知道了,说道:“这是《灵宝方》、《长生法》,夏禹所服的。夏禹将仙化,封之于名山石画之中,现在竟有赤雀衔来,真是天之所赐了。

”把孔老夫子这么一说,那夜夏禹独自一人私做之事方才揭晓。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在包山下住了一夜,次日,依旧扬帆南驶。哪知事不凑巧,到了浮玉山相近,夏禹所坐的船竟全体破坏,沉溺于水,大家都落在水中。幸喜那时已将近岸,其水不深,恰好落在一块大石上,究竟这船忽然破坏,是否和那周朝时候荆国人作弄昭王的故事有心用胶船来陷害,不得而知。但是那时落水的人个个都有点疑心了。

哪知忽然之间,不知何故那块大石突然浮起水面,仿佛一只大船一般,载着夏禹等一径直到苗山脚下,方才停止。这时大众都诧异之极,有些猜是夏禹运用神力,如那牵岝崿山之故事的。有些说夏禹洪福齐天,有鬼神随时在暗中护助的,议论不一。这只石船到后世犹搁在苗山脚下,到得刘宋文帝元嘉年间,有人在船侧得到铁履一量,想起来当然亦是夏禹从人的遗物。但是那铁履究竟有什么用,不得而知了。闲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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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回 禹让天下于奇子 分散藏书于各处

第一百六十回 禹会诸侯戮防风氏 启为天子灭有扈国

且说夏禹到了苗山之后,那时万国诸侯已到得不少。百姓听见夏禹驾到,亦都来欢迎。到得一处,只见新建筑的宫观不少,都是预备给夏禹住的。但那上面的匾额有的题“尧台”二字,有的题“舜馆”二字,旁边都有铭记,称赞尧舜之功德。

夏禹见了,暗想:“他们来欢迎我,而竭力称赞尧舜,就是表明说我之功德不及尧舜而已。我现在已将出世,何必再与他们争闲气?统统都随他们就是了。”

到了大会将开之前一日,各国诸侯差不多到齐,只差了一个防风氏。那防风氏国离苗山最近,偏偏不来,夏禹心中非常不满。暂且不表示。次日,夏禹大会诸侯,朝觐礼毕,便将平日考察诸侯功德优劣的一张成绩单发表,如某某有功,某某有过,某某平平,某某功过相抵,某某过不掩功,某某功不掩过之类,条分缕析,纤悉不遗,确实允当。众诸侯看了,无不震悚佩服。夏禹对于那有功的加之以奖励,对于有过的加之以训戒,其余或奖戒并施,或奖多戒少。自此之后,那座苗山就改名为会稽山,就是为在此会计诸侯功过的原故。

到了第三日,夏禹又召见各地耆老,询问他们地方的疾苦。

然后又会集各国诸侯,向他们发布两条政纲,一条是叫他们应该普及教育,注重于诗、礼;一条是民间所用之铨衡斗斛等应该注意,使它们齐一。从前帝舜时代,每次巡守,都以此为考察之一种,无如日久顽生,愚民无知,往往任意私造,轻重不等,大小不一,以致欺诈叠生,争讼以起。而在上的人以为这种是小事,不去理会它,实与风俗民情大有关系。以后务须随时审察,使它画一,是亦为政之要道。”众诸侯听了,皆唯唯答应。

夏禹又说道:“寡人在北方听见众诸侯对于寡人的筑城郭。修戈甲之事大不满意,所以时有反侧之谋。但是寡人所以要如此的原故,亦无非为卫国卫民而已。现在与众诸侯约,寡人已有决心尊重众诸侯之意,将已筑成的城郭统统拆去;将浚治的池隍统统平去;将所有的戈甲统统焚去,与尔众诸侯以赤忱相见。但愿尔众诸侯此后对于中央政治亦恪尽臣道,无有猪虞之心。那么天下统一,永无战争,实是万民之福,未知尔众诸侯以为何如?”

众诸侯听了,一齐稽首道:“我王果能如此推心置腹,臣等如还有不服的,那真是叛逆之臣了。”夏禹亦大喜,即命从人将所带来的戈甲一概先焚去。又发命令叫各地已造的城池即行毁去。将造者停工,未造者勿造。众诸侯见了,无不欢欣鼓舞。又过了一日,夏禹叫秩宗伯夷将那预备好的禅礼物件检点齐集,就率领众诸侯在会稽山举行禅礼,以告成功于天。自古以来,禅会稽的只有夏禹一个而已。

又过了两日,刚要散会,忽报防风氏来了。夏禹大怒,叫他入见,责备他不应该后到。那防风氏自恃身体长大,悍然不服。那个大头昂在空中,抗声辩道:“从前你所发的政令都是扰乱天下之法,所以我不愿来。如今你自己已知改过,下令取消,所以我仍来。来与不来,是我的自由;就使我竟不来,你奈何了我呢!”夏禹听了,勃然大怒道:“从前涂山之会,已和众诸侯说明:如果寡人有骄汰不德之处,应该和寡人直说,汝何以不说,倒反在此煽惑诸侯?那是什么理由!现在既已后到,又出言无理,实属不成事体,按照军法,后期者斩。”说罢,回顾左右:“与我拿下斩首!”左右得令,纷纷前来。但禁不起防风氏的大脚一踢,统统都踢倒,有几个竟至踢死。

防风氏指着夏禹大骂道:“你这个文命小子,竟敢来得罪我!我赐死你,看你怎样!”说着,举起大脚竟踢过来。夏禹见左右之人或伤或死,正在没法,忽听见他说又要来踢自己,不觉惶窘之至,口不择言的喝道:“会稽山神何在!”墓地一人从外飞来,刚刚将防风氏的大脚擒祝众人一看,原来是个龙身乌首的怪物,大家知道他是会稽山神了,无不惊怪。防风氏亦大吃一惊,但是右脚已不能动,急忙俯首用拳来打。哪知拳刚伸出,又给会稽山神龙爪抓祝防风氏力虽勇猛,至此已无法可施,然而会稽山神急切竟奈何他不得,两个神人相持许久。夏禹要想叫人去杀他,只见他身在半空之中,寻常之人不过与他的腿膝一样齐,哪里杀得他着呢?然而又没有在他身上千刀乱斩之理,要想推他倒来,无如他力大如虎,急切决推他不倒。展转思维,无法可想,忽然叫道:“有了!”忙令左右赶快用畚锸挑泥,在防风氏身边堆起来,要和他身子一样高,庶几可以施刑。这时观看的百姓甚多,看见夏禹的神力如此之大,大家都来帮忙,七手八脚,顷刻之间,已造成了和堤防一般的一座塘,和防风氏一样高,已可以用刑了。但是戈甲统统焚去,刑人的刀都没有了。凑巧,夏禹身边尚存有一柄宝剑,剑腹上刻有二十八宿之形,剑面上记星辰,剑背上记山水,是夏禹前所亲铸了佩带的,便解下来,付与左右。左右之人拿了剑,爬上堤防,照防风氏的头颈上猛砍过去。防风氏早想争持,无如身躯为会稽山神所绊住,不得动弹。宝剑斩过去,只能厉声号叫,其声忿惨。这时人丛之中亦有两个人惨叫道:“我们不报此仇,誓不做人!”众人听了,无不诧异。正要寻觅,忽听得大声陡起,恍如天崩地塌,仔细一看,原来防风氏已被杀死,身躯倒了下来。众人一看,只见他的长度足足横有九亩之地,血流成渠,腥气四溢,真是异种。

这时会稽山神事务已毕,向夏禹行礼,倏然不见。夏禹就叫人将防风氏尸首埋葬,用了数十人才能扛动。那个头安放在车上,他的眉毛高出在轼的上面,想见其头之高大了。后来到得周朝春秋之时,吴王筑会稽城,发现一骨,其大可以专载一车,莫名其妙,叫人到鲁国问孔夫子。孔夫子告诉他是防风氏之骨,大家方始恍然。后话不提。

且说夏禹杀了防风氏之后,诸侯无不震惧。夏禹向他们解释一番,诸侯陆续散去。夏禹又将他从前在此山上所得的金简玉字之书及赤碧二珪等依旧埋藏在会稽山中。就是那杀防风氏的宝剑,亦选了一座山藏它起来。诸事已毕,夏禹就向帝女说道:“我们可以去了。”帝女点首称是。

到了次日,夏禹忽说有玻午餐之时,胃纳骤减,数口之后,即停箸不食。左右要来撤去,夏禹道:“寡人食余之物,不可以再使他人食之。”当即回顾帝女道:“汝可倾去之,以留一个纪念。”帝女答应,随即将那食余之饭用手撮了,向空中四面撒去。有些落在山中,有些落在泽畔,有些落在江中,左右之人看了,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作用。

哪知到了后来,这落在山中的就变成一种石子,状如鹅鸭之卵,外有壳重叠,中有黄细末如蒲黄,或状如牛簧,糜糜如面,可食。那落于泽畔的变成一种藤类,叶如菝葜,根作块状,有节似菝葜?而­色­赤,味似薯蓣。那落于江中的随潮流至扶海洲上,变成一种筛草,其实食之如大麦。这三种后人统叫它作禹余粮。有一说,夏禹战胜而弃余粮,化而为石,所以叫禹余粮。这一说不知它的出处。查夏禹战争都在未即位之前,那时事功正方兴未艾,不能称为了又战胜而弃余粮,揆之情理,既属暴殄天物,抑且近于骄傲,不合夏禹之为人,故不采龋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自从那日病了之后,日日加重,左右劝进医药,夏禹一定不许。到了晚间,除出帝女之外,并不许有人在他屋中伺候。有一日,夏禹忽然起来沐浴更衣,到得夜间,左右之人觉得夏禹所住的院内光明四彻,且人语声甚杂,不知何故。

然而夏禹吩咐不准进去,亦不敢进内。

到得次日,进内一看,只见夏禹冠服整齐,仰卧榻上,近前细视,已呜呼了。到处寻视帝女,则不知所往,大家非常着急。然而已无可如何,只得饬人星夜往安邑通报。一面由秩宗伯夷预备殡硷,一切悉遵夏禹生前所定的法令:衣裳三领,苇椁四寸,桐棺三寸,此外并无别物。就在会稽山旁择地营葬,亦是夏禹定今:死于山者葬于山,死于陵者葬于陵之意。葬时土地之深穿下七尺,下不及泉,上不通臭,仅仅足以掩棺而已。

又取一块大石,以作下窆之用。现在此石尚在,名叫窆石,石上刻有古隶文,无人能识。

葬毕之后,又在坟旁给夏禹立一个庙,庙中刻像供奉,兼刻一个帝女之像,在旁边侍立,大家都叫她圣姑,到得后世尚在。后来夏禹坟上时有大鸟飞来,给她守护。春天拔草根,秋天除芜秽,年年如此,因此叫这作鸟社。县官禁止百姓,不得妄害此鸟。她祠庙下的祭田又有无数大象来给她耕田,也是年年如此。百姓都说神禹之神到死了都还是神的。山东有一口井,深不见底,就叫禹|­茓­。后人以为禹|­茓­就是禹陵,那是弄错了。

闲话不提。

且说那个夏禹是真个死了吗?不是的。他是尸解。那日夏禹起来沐浴更衣之后,与帝女种种都预备好,到得夜间,更深人静,只见天上降下两条龙来,龙上跨着一个人,亦降下来,向夏禹说道:“某姓范,名成光,是上帝遣来迎接大禹的。上帝因大禹功德圆满,就此请和某同去吧。”这时夏禹所住的院内顿觉光明洞达,如同白昼。夏禹与帝女遂跨上龙背,范成光别跨一龙,相将腾空而起。

夏禹心中一想,以为必定是直上天门了。哪知不然,两龙直向南行,到得一座山上降下。那地方形势甚熟,仿佛是个南海附近之地。夏禹大疑,便问范成光道:“为什么到此地来?

”范成光道:“上帝吩咐如此,说大禹对于尘世还有一件俗务未了,故必须到此一行。”夏禹便问:“是何俗务?”范成光道:“某亦不知。”夏禹更疑,然亦无可如何,只得与帝女降下龙来,各处散步。

凑巧有两个人从身畔走过,那两人看见了夏禹,似乎颇为诧异,很很的注意了一下,然后两个人低头并肩的走了过去,一路窃窃促促,不知作何说话。又不时回转头来望望,目露凶光,蓦地间都拔出利刃,转身飞奔,齐向夏禹扑来,口中并大叫道:“文命小子,不要逃!我们今朝要报仇了,斩你千刀,方泄我恨!”说时迟,那时快,离夏禹已不到飓尺。夏禹此时已是尸解之仙,到也不慌不逃。陡然一阵大风,无数霹雳,两条龙升在空中,如电一般的抢过来,将两个人一爪抓住,两人顿然不能动。

夏禹便问他们道:“我向日与汝等有何仇怨?汝等乃如此恨我?”两人道:“汝是文命吗?是现在的夏王吗?”夏禹应道:“是。”二人听了,益发切齿道:“你这个无道之君,以武力魔术杀我的君主防风氏,我们立志要替君主报仇。今朝巧巧遇着你,又毒龙助你为虐,实在可恶之极。你赶快杀死我们罢!你不杀死我们,你小心,总有一日要死在我们手里。”夏禹听了,就说道:“原来汝等是防风氏的臣子,那日高叫报仇的就是汝等了。臣各为其主,汝等能为君主誓死报仇,真是忠臣,寡人不但不忍杀汝等,且甚敬佩汝等。以后寡人亦将上升于天,决不会再给汝等遇见,不畏汝等之复仇,汝等可好好的归去!”说罢,向两龙举手示意,两龙将爪一放,防风氏二臣顿时恢复了自由,呆立了半晌,眼看见夏禹和一个女子跨上龙背,一个人另跨一条龙,都要飞去,知道此仇今生已不能报,便大叫道:“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死则我活,你活则我死。

如今你既然活着而去,我们宁可死了,做厉鬼来杀你。”说罢,拿起利刃,各向自己的当胸一刺,鲜血直冒,顿然倒在地上死了。

我国千古忠臣,当以这两个人为开始。夏禹这时在龙背之上看到他们如此情形,不禁且敬且惜,不免从龙背上再降下来一看,说道:“可惜不想他们竟都会得自杀的!”范成光道:“假使要他们复活转来,亦甚容易。”夏禹道:“用什么方法呢?”范成光道:“大禹且在此稍等,容某去去就来。”说罢,驾着一条龙向西而去。少顷即转来,手中拿了一把草,给夏禹看道:“这是不死之草,出在鬼方,煎了汤灌下去,人虽已死,可以复活。”夏禹道:“那么从速灌吧。”帝女道:“他们是不愿和你共戴天日的,万一灌醒之后,他们见你在此,依旧寻死,岂不是白救了吗?我看,不如避开为是。”夏禹听了,颇以为然,于是向他处避去。

这里范成光将不死草煎好,给二人灌下。不到多时,果然复活。不过胸前一洞,已直透腹背,与穿胸国人相似了。二人复活之后,范成光细细劝慰他们一番,叫他们不要自杀,跑到海外去,就可以算不同戴天日了。二人颇以为然,后来跑到海外,娶妻生子,后嗣非常蕃衍,渐渐组成一个国家。不过胸前都有一洞,变成种类,便是贯胸国的老祖宗。

自此之后,夏禹俗务尽了,由范成光御着二龙,与帝女直上天门,邀游仙界,不复再出现于人世。我的这部上古神话史也就此告终了。但是神话虽完,事实却没有完,就此止住,未免太没结煞,所以只好再续几句。

且说夏禹之子启,在安邑得到了夏禹的讣音,发丧持服,一切朝廷政事仍归伯益总摄,自不消细说。到得三年之丧毕,伯益避居于阳城,启亦避居于禹始封的夏邑,都是仿照尧舜父子的旧例。但是天下诸侯和百姓却不依照旧例,不到阳城去推戴伯益,都到夏邑来推戴启,说道:“启是吾君的儿子,我们应该奉他为君的。”这其间有没有另外的黑幕,不得而知。据战国时孟夫子的解释,有两种理由:一层是伯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及不来舜禹摄政的年代多,德泽之人人深。

二层是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不像那丹朱、商均的不肖。但是两层理由甚不充足:第一层,伯益佐禹治平水土,历仕三朝,施泽于民,亦不能算不久。第二层,夏启并未做官,能不能承继禹之道,天下诸侯和百姓何从而知之?如说平日已在那里辅佐政治,与诸侯相交结,那么就使没有与伯益争天下之心,亦不免有争天下之嫌了。闲话不提。

且说夏启自从为诸侯百姓推戴之后,他就在夏邑地方即天子位。他和禹既然是父子相继,那定都的问题当然不提及。他的第一项政令,就是大享诸侯于钧台。那时伯益亦邀来参与。

过了几日,诸侯簇拥着他回到安邑,造了一个台,名叫璿台。

又大享诸侯。一年之中,两次大享诸侯,都是前代所无,究竟还是联络手段,还是酬庸大典,就这件事看起来,亦未免使人可疑了。

哪知夏启第二次大享诸侯,正在兴高采烈之际,忽然外面递到一道檄文,夏启一看,原来是有扈国所发的。檄文之意,大致说尧舜以来,都是传贤,现在先王禹早经荐伯益于天。而启竟敢私结党羽,煽乱诸侯,攘夺天下,既违列圣官天下之心,又乖先王荐举伯益之意,不忠不孝,实属罪大恶极,大家应该群起声讨。下面又盛赞伯益的功德,劝众诸侯加以推戴等语。

夏启胸有成算,并不惊怪,便将那檄文传示诸侯,并且说道:“寡人本来避居先王上邑,不敢承此大宝的。承众诸侯暨百姓殷殷推戴,迫不得已,才敢忝颜承绍大统。自问才德不及费侯益远甚,有扈国君的话实属允当。寡人即当就此退居藩服,敬请费侯益统承大宝,以符先王之志。”说罢,就离座作欲出之势。那时众诸侯既已拥戴在前,此刻又正在餍饫他的盛撰,一时哪里翻得过来?都站起来挽留道:“决无此事,决无此事。

此不过有扈国君一人的理想,臣等都不以为然,请我王万勿逊避。即如费侯益今日亦在座,他岂肯僭夺我王的大位呢?”说着,大家的眼睛都注到伯益身上。伯益此时居于嫌疑之地位大下不去,亦只能离席,竭力挽留夏启。一面又竭力自己辞让,表明心迹。相持了许久,夏启方才归座,不再让了。

享罢之后,诸侯纷纷归去。伯益也告了病假,夏启优加存问,礼貌殷挚,将伯益之次子若木封于徐,以示殊异。但是伯益之心终觉不安。次年,就告归,回到他所封的费国去,不再做宰相了。伯益既去,那有扈国亦始终不肯臣服,仿佛与朝廷脱了关系,相持至两年之久。夏启屡次遣人前往疏通,有扈国君终置之不理。夏启深恐日久发生他变,因与杜业等臣下商议起兵征讨,而苦于无名。后来想出一个办法,说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将一个空空洞洞无凭无据的罪名加在他身上。

然后带了六师亲往征伐,直到有扈国的郊外甘的地方。哪知有扈国人拼命拒战,六师之众竟不能抵敌。后来夏启归去,修治兵甲,经营武备,重复再来,才将有扈国打破。那时有扈国君因气忿病卧在床上,夏启率领兵士直人其官中,亲自到床边,将有扈国君击死。所有有扈国君的子孙虽则不遭杀戮,但是都将他们降为牧竖,苦贱不堪。

看官想想,仅仅是个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之罪,何至于要如此之酷毒待他呢?从此看起来,亦是夏启得天下可疑之一端。然而自此之后,再没有诸侯敢与夏启反抗,官天下之局改为家天下就确定不移了。

我。我实。实在记。记。记挂二哥呀!”话未说完,良心发现,顿时将一张脸涨的飞红。

舜见他如此,也不和他认真,便说道:“三弟你来亦好,我这几日忙得很,你有功夫可以代我管理这些臣庶吧。”象听见舜如此说,心中益发不安,如坐针毡,勉强支吾了几旬,就告辞而去。

回到家中,他母亲就问他道:“你来得这般快,莫非那两个女的不肯从你吗?”象道:“怪!怪!不是鬼,定是妖!”

他母亲诧异道:“怎样?怎样?”象道:“我们亲眼看见他埋在井里,哪知他却在床上弹他的琴,岂不是妖魔鬼怪吗?”他母亲听了,亦惊疑不定。两个人再同到井的四周看了一会,亦看不出痕迹,他母亲道:“不要这个人有鬼神保佑,暗中救护吧?我看你还是息了这个念头吧。”象恨恨地说道:“我一定不肯歇,我不弄死他不是人!”当下只有敤首听见了,知道舜并未死,暗暗欢喜……

(下余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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