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洪亮的钟声打破了暗夜的寂静。李水瓢与九叔公站起来,走出仓房,用手电筒向村子里一照,村子里白茫茫的,全是水。
“不好,丹江水进村了!”李水瓢对九叔公说。
九叔公道:“赶快向毕工作员汇报!
“毕工作员,快醒醒,丹江水进村了!”
李水瓢摇着国宝,大声地喊。毕国宝正做美梦呢。他听到李水瓢的喊声,一咕碌爬起来,抓起手电筒,冲到了麦场上。
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狗叫声、蹚水声、喊救声交织在一起。马灯、火把、手电筒都亮了起来,在黑夜里闪烁着。
国宝说:“昨晚人都撵走了,咋还有这么多人在村里?”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呀。”李水瓢对国宝说。
东南边地势低,水位深,人不容易逃出来。三个人打着手电筒,帮助社员们背小孩,背老人。
第一趟上来。毕国宝便让九叔公点点人数。九叔公站在黑地里,按照从东到西的顺序,大声地点各户的名字。九叔公点过名,单单缺李丹花一家人。
杠子爷说:“我从村子出来的时候,看到顺阳与丹花一起抬着一个柜子往西边走,没有见到他妈和孩子!”
毕国宝一听,便着了急。他知道,丹花一家一定遇到什么难事儿。他大声说:“乡亲们,咱们都站在这里,不要回村。家中的东西明天再想办法。任何东西都没有人的生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现在,共产党员、队委会干部跟我一起回村救人!”
毕国宝在前面走,后面是李水瓢、九叔公、白家福。一行四人急急地往村子的东南边赶。
九叔公毕竟年龄大了,跟不上。他几次倒在了水里,浑身湿漉漉的。
毕国宝手握手电筒,奋不顾身地往前冲。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把李丹花一家救出来。虽然丹花嫁给了白顺阳,但是在他心里,她永远是他心中最纯洁最美丽的女神。但在这一刻,毕国宝想的已不是这些,他想的是他们一家也是白家庄的社员。党组织把白家庄的拆迁重任交给自己,就决不允许发生死伤事件。想到这里,毕国宝跑得更快了,很快把大家落到了后面。
毕国宝一直跑到李丹花家门口,也没有碰到李丹花与白顺阳。原来,李丹花与白顺阳从西北方向出的村,毕国宝是从西南方向进的村,走了个两叉儿。毕国宝到了李丹花的家门口,就听到王凤菊的尖叫声。
毕国宝大声地喊道:“不要慌,我来救你!”
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小院,堂屋、厢房、楼门。国宝走进院子,水已经淹到人的胸部上了。毕国宝扑到水里,往院子里游去。
其实,丹花与顺阳抬着小黑柜子走后,王凤菊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她抱着孙女雪莲,上了自己家的木楼。她想,大水也许会很快退去的。木楼高,水不会淹上来。可是,当她登上木楼后,就后悔了。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木楼年久失修,被水一泡,就摇摇欲坠。王凤菊几次想从木楼上下来。可是,由于水太深,没法儿出门。她听到毕国宝的声音,心里稍微镇定了一些。她大声道:“毕工作员,我在这里!”
毕国宝游进木楼,找到了王凤菊。他用手电照了照。王凤菊的衣扣掉了,敞着怀,胸脯亮堂堂的,耀人的眼。
毕国宝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衬衫,用手把水拧了拧,披在了王凤菊的身上。白衬衫虽然湿了,但是,能够遮丑。他说:“阿姨,咱们快赶快离开这儿,这里危险!”
王凤菊说:“可是,水太深,孩子抱不出去!”
毕国宝用手电往下照了照,发现下面有一个大木盆。他走下来,抓到了大木盆,大声说:“把孩子递给我!”
毕国宝接过孩子,放在了木盆里。他又把王凤菊拉下来。水太深,已经能够把人淹着。毕国宝一手推着木盆,一手抱着王凤菊,双脚踩着水,奋力往门外走。
毕国宝与王凤菊刚出堂屋门,木楼“轰隆”一声,塌了。
王凤菊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推到了高处。她的脚已经能够够着了地。可是,当她回过头来看毕国宝和那只大木盆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凤菊慌了。她大声地哭喊道:“毕工作员——,雪莲——, 快来人啊,救——命——啦——”
李水瓢、九叔公、白家福赶到丹花家门口的时候,丹花与白顺阳也已经返回来了。王凤菊大声地哭喊道:“快救救毕工作员,快救雪莲!”
李丹花顿时腿软了,刚出生两个月的粉嘟嘟的女儿没有了,而为了救女儿,毕国宝也没有了。她像疯了一样,扑进了水里。她一边用力往院子里游,一边大声地喊:“国宝——,国宝——”
白顺阳、白家富一见,急忙跟了进去。三个人在院子里搜索了好一阵子,根本没有毕国宝的影子。
丹花被白顺阳抱出水面,站在断墙上,低声地哭泣着。她的手在颤抖,身在颤抖,心在颤抖,她感觉到世界整个变成了冰凉凉的。猛然间,李丹花的心头涌起了毕国宝曾经写给她的那首情诗:
假若你是小鸟\/我愿做一棵树\/为你提供一块休憩之地\/假如你是一朵云\/我愿做风\/伴你走遍天涯海角\/假若你是一朵花\/我愿做春雨\/轻轻地把你滋润\/有一位男孩儿\/愿跟你一同走进共产主义。
这首诗,丹花不知读了多少遍,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虽然,她没有嫁给国宝,但是,她知道国宝不会责怪她,她知道国宝会一直守在她身边。即使国宝找个媳妇结了婚,在他的心里,谁都不能取代她的位置。现在,毕国宝走了。他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自己的爱情,同时,还带走了她的女儿,她感觉到了绝望。
毕国宝的尸体最终没有找到。白家庄人决定为毕国宝建一座衣冠冢,以此来纪念这位移民干部。丹花把遗物整理好,几位小伙子抬着一口棺材来到了麦场上。这是九叔公的老棺材,用土漆漆得鲜红鲜红的。不过,在丹江两岸,棺材不叫棺材,叫寿木。年龄大一点的人,子孙们都要给准备一副寿木。寿木做好后,放在堂屋里。每年夏天,家人都要搬出来,用土漆漆一遍。九叔公这副寿木已经30多年了,纯柏木的,漆了30多遍,装上水也不会漏一滴。现在,为了毕国宝,九叔公把它献了出来。
可是,在毕国宝究竟应该安葬到哪里这个问题上,白家庄人的意见产生了分歧。九叔公主张把毕国宝葬到白家庄的祖坟里,杠子爷不同意。
杠子爷说:“毕工作员是咱们白家庄人的大恩人。但是,他不是白氏后人。咱们白氏宗祠第三条第二款规定,非白氏之人,死后不能埋进祖坟!”
九叔公说:“按照白氏宗祠的规矩,毕工作员是不能埋进白家庄的祖坟里。但是,毕工作员是一个例外。他是为救咱们白家庄人牺牲的,咱们应该用白家庄最高礼仪也对待英雄,对待恩人!”
在九叔公的坚持下,白家庄人同意了九叔公的意见。九叔公选了一个吉日,白家庄人把毕国宝的灵柩送往白家庄的祖坟。
事情过去几天后,丹花才想起了那只带在女儿衣兜里的玉镯子。那玉镯是白顺阳与李丹花的定亲物。下午,女儿雪莲哭闹,婆婆说是中了邪。玉能辟邪。丹花便拿出玉镯装在了女儿的红兜兜里。现在,那只带在女儿身上的玉镯子是否在婆婆那里?丹花不能问,也不敢问,她怕婆婆承受不住自责,她怕丈夫承受不了失去爱女的痛苦。
这是一个谜。这个谜永远装在了丹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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