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在移民搬迁的同时,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风暴也正卷席着丹江两岸,震撼着白家庄。
这一年,毕国宝当了丹阳镇党委书记。毕国宝一上任,就派人去叫李丹花。李丹花来到毕国宝办公室,毕国宝就开门见山地说:“丹花,我这次让你来,是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要问你,你要给我说实话!”
李丹花说:“反正,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怕啥?你说吧,我一定给你说实话!”
毕国宝说:“有人到县革委会告发你,说你把生产队的地分给每家每户做自留地。还有,说你们生产队办了一个大型养猪场。我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农民能够填饱肚子。可是,丹花呀,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叫你来,就是让你迅速关闭猪场,收回自留地,以防被红卫兵拿到把柄。”
李丹花知道,毕国宝这是在关心她。她点了点头,问:“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毕国宝脸色凝重地说:“没有!这次风暴很厉害,你要好自为之!”
李丹花知道毕国宝的意思。毕国宝这是在保护她,关心她。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她回到白家庄,立即采取措施,关闭了猪场,收回了自留地。
自留地和养猪场事件后,杠子爷又疯了。家家户户又过上了缺衣少粮的生活。李丹花对这种斗来斗去的政治运动毫无兴趣,她只想让白家庄人吃饱饭。猪场的关闭,杠子爷的疯癫,让丹花伤透了心。一连几个月,丹花都是闷闷不乐的。
这天,儿子云飞缠着丹花要吃馍馍。丹花心烦,就把云飞按在自己的腿上,照着ρi股揍了一顿。丹花一打云飞,云飞便哭。云飞一哭,婆婆王凤菊便心疼了。
王凤菊大声吼道:“你有啥气,咋能往孩子身上发?他只有3岁,他懂啥?”
丹花正在气头上,大声对婆婆道:“这都是你娇生惯养的,吃馍馍,吃馍馍,今年生产队就分了那么一点粮食,再不想办法,就要饿饭了!”
婆婆道:“你不知道疼孩子,还不许我疼?我就是讨饭,也要给我孙子讨一块儿馍馍来!”
婆媳俩一吵开,便收不住场。婆婆气得抱着孙子大哭。
这时候,白顺阳回来了。白顺阳带回来一条大草鱼,还活着。白云飞见到大草鱼,便从奶奶的怀里挣出来,与那条大草鱼玩去了。王凤菊看到孙子高兴,自己便也笑了。丹花看着这奶孙俩,无奈地摇了摇头。
吃过饭,洗了脚,李丹花与白顺阳上了床。像往常一样,顺阳用手从丹花的下面开始抚摸,当摸到胸部的时候,就不再滑动而是开始揉搓。在这关键的时候,丹花把白顺阳的手打了下来。顺阳以为丹花还在为下午的事儿生气,便劝丹花。丹花烦的不是下午与婆婆吵嘴儿的事儿,而是生产队的事儿。她便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丹花说:“杠子爷已经疯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疯,全庄人都会疯。即使不疯,也会被饿死。”
白顺阳想了想,便抱着丹花,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子。
丹花一听,说:“不行不行,要是让红卫兵知道,那不把我打成反革命?”
白顺阳说:“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太实!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咱们这里山高皇帝远,你不说,我不说,全庄人都不说,谁知道?这种事儿不像是养猪场,招人显眼的。”
白顺阳这么一说,丹花便决定冒死搏一下。阶级斗争不能填饱肚子。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让白家庄人吃饱饭。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丹花想,即使自己被打为反革命,那也是值得的。
第二天,丹花召开了白家庄生产队的队委扩大会议。这是一个庄严的会议。白家庄的大队干部们经过反复的讨论,最后形成了一个近乎胆大包天的决议:他们决定背着公社,把生产队的所有土地偷偷地承包给各家各户,正像几年后安徽小岗人所做的那样。
但与小岗人不同的是,白家庄的队社员们并没有在决议书上按手印,而是采取了一种近乎愚昧但却更具约束力的措施:对天盟誓。
这天深夜。皓月当空,万簌俱寂。白家庄四十五个当家男人,一个个双膝脆地,向着苍天盟誓。面对着苍天和大地,这些男人们齐声发出毒誓:如果有谁外泄机密,必遭天打雷击!
庄严的盟誓仪式结束之后,白家庄的当家男人们各自回到各自家里,心潮澎湃,彻夜难眠,家家户户的煤油灯一直亮到了天明。
白家庄人怀着一种胆怯而又兴奋的心情,偷偷地瓜分了生产队的全部土地。
从此以后,白家庄人起早贪黑在田里劳作的情景可想而知。到了农忙季节,不用队长李丹花再敲钟,白家庄的大人小孩都会涌进田野疯狂地劳作。这是1978年。这种情景,在5年后才在而在中国其他许多乡村出现。
这种胆大包天的尝试在次年夏季就初见成效。这个夏天,白家庄人平生头一次为粮囤儿太小而大发其愁。而最让他们发愁的是一些远方亲戚或外村人来访,因为这种时候他们不得不装穷叫苦,而且不得不放弃白蒸馍和捞面条,而端出一碗红薯或黑蒸馍。接下来,他们便会生尽千方百计把远方亲戚或外人们打发走,因为这些人一走,他们就可以放开肚皮,吃上白蒸馍和捞面条了。
这是一种秘密的快乐。这种秘密的快乐既幸福又难受,以至于连杠子爷也发起了牢骚:“唉唉,这是啥年月呀,你看咱老百姓种自己的庄稼也跟做贼一样!”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杠子爷已经不疯了。因为白家庄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责任田,杠子爷看见人们天天都往自家的地里跑,竟然奇迹般地不疯了。
已经不疯了的杠子爷高兴得很,见了谁就“嘿嘿”直笑。有一次,白顺阳见了他,劝他说:“杠子爷,你可不敢笑,要是你笑疯了,把咱们庄分地的事说出去可咋办啊?”
杠子爷又抬起了杠,道:“说出去又咋着?咱种公家的地,吃饱了肚子又没少缴公粮,上边就是知道了,也枪崩不了咱!”
白顺阳扬扬手,生气地说:“那中,你既是不怕挨枪子儿,那你就到上边告密去吧!”
杠子爷忽然又“嘿嘿”地笑了。他说:“去球吧。你娃子以为我是真疯子?我那都是装的,你懂吗?我告啥密?我要是去告密,我老杠子不真成疯子了?”
白顺阳忽然严肃起来,不无忧虑地长叹一声:“唉,只怕日久生变呐!纸终究也包不住火。咱白家庄这种干法儿,一旦让谁给说出去可不得了!到那时,大家再受穷倒也没啥,怕只怕我老婆吃罪不起,她毕竟是领头人啊!”
杠子爷也忧虑起来:“顺娃子,那你说咋办?”
白顺阳说:“要是见到外人来咱们庄,特别是公社干部来,你还要装疯,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来!”
杠子爷一听,拍着胸部说:“只要不收我的地,别说让我装疯子,就是让我装孙子我也愿意!”
白顺阳见杠子爷这么说,就笑了。他拍了拍杠子爷的肩膀,说:“不让你装孙子,你装疯子就行!你要是成了别人的孙子,我不就成了别人的重孙子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