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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战国五大公知 > 第17章 逍遥庄周(4)

第17章 逍遥庄周(4)

第一,把骷髅复活,在原文里仅只是一个设想,小说里却当真实行了。

第二,这段文字里,庄子有意降低了自己的水准,发出一通稷下学士式的夸夸其谈,然后才借骷髅之口说出了自己的真意。鲁迅不容他这么扮猪吃老虎,小说里的庄子虽然滑稽,嘴里的议论,却是《齐物论》里的­精­义。

第三,不论怎么说,原来骷髅和庄子之间的辩难,总还是两个知识分子之间的对话。小说里,死而复生的这位杨家庄的杨大,却并不是读书人。

把知识分子(尤其是哲学家)置诸日常生活的场景之中,超卓的思考水准和拙劣的处世能力之间存在的强烈反差,常能产生强烈的喜剧效果。此种桥段,往往既为阅读者所乐见,复为写作者所擅长。平庸如《封神演义》的作者,写起姜子牙受老婆的气来,也多了些风趣,何况鲁迅这样了不起的小说家?这自然是令人忍俊不禁的一段。

比照鲁迅的其他小说,且套那个被说滥了的“孤独者/庸众二元对立模式”罢,似乎也套得上。这复活的汉子,已经身在五百年后,却仍然“尸祝往时”,拒不承认早已改朝换代,可谓昧于天下大势,又“专管自己的衣服,真是一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自然也是“庸众”或“看客”中的一员。庄子对这汉子摆事实讲道理,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又何尝不是一位“清醒的孤独者”?

于是,问题来了。

鲁迅写愚民,是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而写孤独者,又历来“笔锋常带感情”。何以这一回,《起死》里的汉子似乎只见其可怜可笑而未见其可恨,鲁迅并未给他“顺手一枪”;而对庄子的狼狈处境,鲁迅不说有几分幸灾乐祸,至少也绝不同情。

《起死》写于一九三五年十二月。这一年,鲁迅写了七篇《论“文人相轻”》,另外还有一系列的文章,极论为文做人,非有“是非”不可。如:

昔之名人说“恕”字诀——但他们说,对于不知恕道的人,是不恕的;——今之名人说“忍”字诀,春天的论客以“文人相轻”混淆黑白,秋天的论客以“凡骂人的与被骂的一股脑儿变为丑角”抹杀是非。冷冰冰­阴­森森的平安的古冢中,怎么会有生人气?①

不用说,鲁迅的论敌们,为了说明争论之无谓,是热爱引用庄子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或者,这便是鲁迅写《起死》的一个重要动因。一团和气则无生人气,那便从《庄子》里拿过一个死人来。看看用生死齐一的高论面对现实,是怎么一个结果。

不论是读鲁迅的作品还是传记,都很容易得出这样一个印象:在他身上极少有所谓的“文人气”。重实­干­而恶“高论”,大概也算少文人气的表现之一。《故事新编》中关涉先秦诸子的三篇。《起死》写庄子,固然多是挖苦,《出关》中对老子的态度也是戏谑为主。唯独《非攻》里的墨子,几乎可以说是鲁迅笔下最正面的形象。

大概,诸子中唯独老庄最多高论,而墨子却是实­干­家。鲁迅笔下的孤独者,如夏瑜,如吕纬甫,如魏连殳,结局或以死亡,或以消沉。然而,他们都曾经是行动者。即使后来外表上不得不泯然众人,内心仍有极强烈的痛苦。这痛苦,便是鲁迅与他们的同情所在。

至于像庄子这样从根本上就拒绝行动的孤独者,鲁迅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说鲁迅不喜庄子,当然大谬不然。《汉文学史纲要》里的评价极高:

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

这自然是显证。另外,鲁迅推崇魏晋,对嵇康尤其还有些偏爱。而论魏晋时代,总不可能扣除掉庄子的影响。

问题恰恰在于,庄子的影响实在太复杂。《庄子》各篇,始终保持着一种对社会看似不认真的态度。不过是因为别有关注而不认真,还是其实很认真,因为激愤太深而显得不认真,或是觉得调戏一切正常的价值,更方便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则难说得很——后来者愿意选择怎么接受,就更难说。

前面说到,滑稽可以是真话的保护­色­,但不应该忽视了滑稽也可以是谎言的兴奋剂。如秦晖先生有一段着名的议论:

苟且而出于无奈,亦不足责。但庄周的苟且却不是自承无奈,而是把它奉为崇高境界。在这种境界中,真伪、有无、是非、善恶都可以不分,或者说都不可分……我国传统时代的一大弊病是言行不一,儒家的那一套仁义道德只说不做,法家那一套关于“法、术、势”的厚黑学只做不说,所谓“儒表法里”是也。而道家的上述诡辩论则为本来难以相容的“儒表”与“法里”提供了关键­性­的粘合剂,为逻辑上摩擦剧烈的王道之表与霸道之里加注了有效的润滑油。①

当然不能说《庄子》全书都是这个调子,但《庄子》中确实有这个调子,后世热爱庄子的人,也有不少正是持这个调子。

比如东汉的马融。《庄子》秦汉时很被冷落,是马融把《庄子》从断烂的竹简堆里翻出来,重新给炒热了。但现实生活中,马融是这样运用《庄子》的:

(马)融既饥困,乃悔而叹息,谓其友人曰:“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所以然者,生贵于天下也。今以曲俗咫尺之羞,灭无赀之躯,殆非老庄所谓也。”(《后汉书·马融传》)

这里的“老庄所谓”,不过是把贪生怕死理论化而已。

再如西晋的郭象。我们今天读的《庄子》,都是由郭象的注本派生出来的(更早的《庄子》是什么样,已经无从知道)。但这个郭象注,却始终被抄袭的公案纠缠着。当然,这是个争论极多的问题。不过,对郭象最善意的评价,也不过是说他对向秀的注有所发展,不能纯以抄袭视之。大概,他也是在实践“齐物论”,抄不抄都是一回事吧。

《起死》的后半部分大有深意。旁的孤独者面对庸众,往往是彻底的无奈和绝望。这位小说中的庄子,却只是一时的狼狈。很快,他便有了对策——“一面支撑着,一面赶紧从道袍的袖子里摸出警笛来,狂吹了三声。”

巡士闻声而来,和庄子套起了近乎,因为他们的“局长也是一位隐士,带便兼办一点差使,很爱读您老的文章”。听说庄子此行是要去见楚王的,那敬意就更了不得,于是汉子被吓得退走到乱蓬里,借助官府的权力,庄子轻轻松松地脱了身。

还是鲁迅的话:“登仕,是噉饭之道,归隐,也是噉饭之道。”①隐与官,原是一伙的。..<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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