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山东六国的形势是魏国早已衰落,齐国刚刚经历浩劫,楚国被秦国打得不敢作声,燕国、韩国太弱小,分量不够。只有赵国看来尚堪与秦一战,不过赵国能力有限,很明显没有真正向秦叫板的本钱。
抗秦似乎已经没多少希望,所以改造秦国,就显得尤其迫切。
秦是公认的虎狼之国,这样与虎谋皮,风萧萧兮渭水寒,荀老师或许也做过一去不复还的心理准备;关中是儒生从未涉足的土地,打破传统,荀老师在儒家同门那里大概也面临了不小的压力。
但我们无法知道更多。荀子入秦这件事,史学家完全没有关注。荀老师自己,也只作了最简单的记录。
从情理上说,荀老师应该是先见的范雎。范雎是魏国人,与荀老师算小同乡。范雎问荀老师,在秦国见到了什么。荀老师称道了秦国的功业,认为秦的威势已经超过了汤武,疆域比舜禹更为广大。然后说:秦国有优越的地理条件,有淳朴而敬畏官员的人民,有严肃认真而恭敬勤勉的办事人员,有公私分开、各尽其职的官员;还有一个廉洁有效率的政府。据世俗意义来说,秦国已经接近一个完美的国家,当然,还不能以王道的标准来衡量。
这番评价,更是后来荀老师挨骂的一个重要理由。
我们无法判断,荀老师这样说是欲抑先扬,想给对方一个好印象,以期进一步的交谈,还是确实发自内心。如果是后者,也绝不奇怪,游历了那么多腐败、奢华、淫靡、自以为是而暮气沉沉的文明国家,陡然进入一个看来朴素落后但有昂然气象的环境,感受到一种被红星照耀的炫惑,那是很自然的感觉。
荀老师又说,秦国最大的缺憾,就是还没有儒生。
《强国》篇里没有记录范雎怎样回应荀老师,但他大概是把这个意见转告给了秦王。所以秦昭襄王见到荀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
儒无益于人之国。
于是荀老师就详谈了儒生可以有什么用。
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埶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馁,必不以邪道为贪。无置锥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义。呜呼而莫之能应,然而通乎财万物、养百姓之经纪。埶在人上则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则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虽隐於穷阎漏屋,人莫不贵之,道诚存也。……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之为人下如是矣。(《儒效》)
大意无非是,儒生当臣子特别敬业,儒生的人生目标就是让自己的君主变得更尊贵。君主给他点权,他是合格的官员;君主把他丢一边,他就是恭顺的百姓,而且会带动其他人也当顺民。不管混得有多惨,当顺民这个原则,他是不会违背的。
这番话读下来可真使人憋屈。同样是大儒,梁惠王跟孟子谈“利”,孟老师说谈什么利,谈谈仁义嘛!那秦昭襄王跟你荀老师谈“益”,你自然也该说,谈什么益,谈谈礼义嘛!
结果你啰里啰嗦表白了这么一大堆,形容出来的都是些多么恭顺的人啊,对比孟老师在君主面前的浩然之气,这些儒生散发出来的味道,像尾气。
所以后世的志士仁人,读书至此,简直忍不住要拍案而起。如谭嗣同就大骂:
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仁学》)
但至少从这次对话看,当时的大盗也并不待见乡愿。
秦王对荀老师的言论评价了一个字:“善。”
我觉得这不见得是好话,类似洋人说ok,意思可能不过是,好了,到此为止吧。.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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