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云苎足足昏睡了两天。
尽管明白在她身旁一直有人默默在照料着她,尽管那抚在她身上的动作那般细心、温柔,但她就是不想睁眼,甚至包参将手持五百里加急冲入她房中,她换上戎装,率军纵马出城之时,都不曾正眼望向身旁人一眼。
长达四个月的急速南行与征战,让云苎的小脸整个瘦削了一圈,尽管心中极想早日回到女儿国,但最终,她还是领军先行来到了希孤城——
因为她决不愿因为自己的个人因素,而让这群同样奔波了四个月的协和部队军士受累!
但她是将军,她的一切作为都必须以这群下属的福祉与最高利益为依归,所以,她还是来了。
但云苎怎么也想不到,这回希孤城迎接她们的,竟是一道紧闭的城门!
“什么?没有悬挂我们的旗?”
围在临时的将军帐中,所有人全难以置信地怒视着前来通报消息的小八。
“不只没有悬挂我们的旗,希孤城还说他们不打算开城门。”
是的,不是“无法”开城门,而是“不打算”开城门。
“他们竟然敢将我们挡在城外?”
“鞠滕郗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怎么?翅膀硬了,打算翻脸不认人了是吗?”
“这帮孙子,上回把我们骂得那样难听,我们一句话都没说,所以就真把我们当成一群没脾气的软脚蟹了是吗?”
听着充斥在将军帐中那掺杂着新仇旧恨的所有愤怒,云苎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语,而满是黑晕的眼底也罩着一层寒霜,以及一抹疑惑。
他,真的这么做了?
尽管一直以来她都不太明白鞠滕郗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就算他真做出这样的事,她也不该太惊讶,但为何选在这时?
这几个月里,希孤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究竟是为了什么人,抑或是为了什么她尚且不明的原由,竟让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如此大刀阔斧的与她做切割,让事情完全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而他,找来的帮手又会是谁?
“城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小八。”沉吟了许久许久后,云苎终于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后,淡淡问道。
“不明。”
“他在城里吗?”云苎又问,而平放在座椅扶手上的白皙小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不明。”
“知道了,先让大伙儿暂驻城外,喘口气后,明日再议。”由座椅站起身,云苎转过身,迳自向内帐走去。
因为她累了,真的累了,马不停蹄的征战,让她身累,而希孤城与鞠滕郗的一切,让她心累……
“将军!”可未待云苎走入内帐,几名斥候却一起冲入帐中,“有人来袭!”
“谁家的?”定住脚步,云苎眯起眼冷声问道。
“司马家。”
司马家?
好家伙,找来的竟是她的宿敌,在每回各国协和任务中总与她不对盘,并且自加入协和任务以来,一心只志在勒索、利益,而非协和的司马家。
也好,她早想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只是一直苦无机会罢了。
“城里有什么动静?”依然背对着众人,云苎又问,可她的背影却恍若扛了千斤巨石般的僵硬。
“报告将军,城墙上……好像有人准备升起司马家旗……但另一伙人,在劝、在降。”
准备升司马家旗?有人劝降?
是吗?看样子有人打算就此甩开她,并对她的存在彻底视而不见了,可有人,还是不愿……
但她能让她帐中、旗下的协和部队的军士们,在如此盛怒又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披甲上阵,与同为他邦协和一员的司马家公开,且正面的交战吗?
而她又能违背自己的承诺,狠下心放下那些或许为数不多,却依然想相信她、依赖她的希孤城民吗……
静静坐回座椅,云苎用手撑着下颏,眼眸望着将军帐一角,在众人安静等待的急促呼吸声中,沉吟了许久许久后,头抬也没抬地淡淡唤道:“包大姐。”
“三姑娘。”
听到云苎的话声后,包参将静静由众人中走出,然后走至她的身旁,轻蹲下身,依女儿国的仪礼与称谓轻吻着她的颊。
“若我说……我想率苎家军迎战,你会说我糊涂、任性吗?”
“若以协和部队包参将的立场,自是糊涂、任性透顶。”将身上带有协和部队标识的盔甲褪下后,包参将的眼眸是那样温柔、清明,以及执着,“但我现在既然是苎家军的包大姐,我们爱怎么打,想什么时候打,就用力打下去!”
是的,包参将知道云苎在挣扎、在矛盾,否则向来决断干脆的她,不会在思量了这么长的时间后,用这样的语气发出这样的询问。
但包参将更明白的是,一直以来,协和将军的每一场战役,从来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权,更不为她自己——
但苎家军,只为她们的三姑娘而战!
“传令下去,苎家军正面迎击!”
发令的嗓音,那样响亮,云苎的脸上,漾起了一抹许久不见的傲气,而眼中,有的是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变的坚定与执着。
是的,正面迎击,以她苎家军的名义!
无论希孤城今日为何不打算开启城门,无论希孤城究竟有多少人打算不仁,但她却永远不可违背自己的承诺而对他们不义!
若今日,希孤城以自己的身份御敌,她绝不会Сhā手干预,但今日的希孤城,还没有准备好。
寒风之中,一支身穿“苎”字战袍的女子军团缓缓向天禧草原走去,而她们身后的其余将士则自动站在自己该站的地方,如盘石般动也不动地含泪目送着她们远去——
“协和部队众将士祝三姑娘与苎家军凯旋归来!”
“睁大眼给我好好看!”云苎迎风回首,风中的笑容是那样的炫目与勇敢,“看我女儿国的女儿家如何给那帮孙子一个痛快!”
早明白那撮人一定会有动作,但他的安排,终究还是不够周详、缜密,而那幕后黑手的作法也着实太阴险、狡诈了!
但若云苎像以往一样给他一封归信,他绝不会在那时离开,绝不会!
然而,追根究底,最不该的,还是他自己。
小人之所以为小人,正由为其行事手段之丧良、悖德,而他,早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更何况,如果当初他能把话说清楚,语气和缓些、态度温和些,或许云苎也不会在离去后再无一封书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他当初实在是急了,急着她的受委屈,急着她被城民们误会,急着她一人在天禧草原狂奔,急着她苍白的下脸,急着她受伤的眼眸……
但这全不是理由,所以鞠滕郗知道,无论受到怎么样的斥责与辱骂,他都会咬牙吞下,而这,不仅为了希孤城,更为了云苎!
策马狂奔在天禧草原前的黄土地上,鞠滕郗知道自己必须再快,更快,因为无论如何不愿意,一切,还是发生了,在他最措手不及的时刻。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带着与城民间未解误会与错误讯息离去,疲惫归来时还被挡于一直受其保护,却翻脸不认人的希孤城城门前的她,最终,竟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来接受希孤城对她的背弃——
狂风乱沙之中,她率领着她的苎家军,用以一敌十的气势冲锋沙场,而协和部队虽没有参战,却密不透风地将背弃他们的希孤城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有钻越雷池一步的机会!
这样的胸怀与气度,着实太不容易了,这样的女子,如何能不让人又怜又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