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郎白驹啊。”老金回过头来,看着这位年轻人,他面前这个文弱青年前段时间给《清川报》投稿较多,内容很有些杂,兼隐晦,但有些文章很有深度,有些文章又浅白得厉害,因此对他印象较深,也用了好几篇稿子,这个小伙子很有礼,到清川报编辑室来过四、五次,每次都讨教着写诗作文的话题。
“金老师,您这边请,我有些文学上的事还要向你请教”。郎白驹很恭敬地说。
“莫恁个客气,茶馆里面莫要拘束,随便点,我不过是位书匠,你叫我老金就是,有啥子事,你说就行。”老金很随和。
郎白驹把老金请到了东边墙下的石凳子上坐了,去包里把自己的手稿掏了出来,整整齐齐一大摞,送到老金眼下请他批评,老金拿起稿子,读了几篇,有书评有随感,内容很是驳杂,有些是自己也搞不大懂的,《左岸的光影》、《迷途于意识流的庄园》……一时也不好评价,便说,“看起来你读书很多,也读得杂,像这样认真读书的人不多啊,原来在哪里做事啊?”
郎白驹说,“金老师,不瞒您说,我现在没得工作,才从北京回来,在那里待了三年……唉!那时我真是太幼稚,怀着一腔的文学梦,到北京去寻找大作家和教授,带着自己的诗作到北京,在朝阳区的平房住下,白天在北京的大学里转悠,晚上在灯下写诗,想着去大学里偷偷听他们讲课。”他带着几分懊悔地说,“说来只在北师大礼堂外看到陈忠实,才从车上下来就被校上的接走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呆了两个月,盘缠就花光了,唉!”他突然沉默了下来,把头低了下来,然后望向远方。
老金对这位年青人有了兴趣,他把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等待这位书生样的年青人把他的生涯讲下去。郎白驹似在望远,又似在回想往事,良久,把头转过来,“金老师,说来……说来惭愧,真是刻骨铭心啊,我那时一点出路都没有,你也许不相信,……我得吃饭啊……那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什么人我都见过,好在北京是古都,文化积淀重,还是好人多……”郎白驹吞吞吐吐地说话,老金夹着烟,烟灰似凝固了,他听不懂,也不问。
似乎是外表邋遢、天性仁厚的老金容易产生信任感,郎白驹慢慢讲自己的往事,“我流落到了五元店,金老师你知道五元店么?我真是绝望,这个时候,我从报上看到江阳市的女书记到北京访问,还到北师大看望了江阳市出去的作家,我见过她的相片,人很是和善,想着是故乡人,心里就激动了起来,当天晚上我在灯下给她写了一封长信,像是对亲人述说,讲我在北京痛苦生活,大约一周以后,我就收到了她的回信,她在信中鼓励我,说家乡一样的有文学园地,有文学大家,只要勤奋,在哪里都能成为优秀作家,她鼓励我回到江阳,继续写诗的事业。读了她的回信,我内心非常振奋,我在北京火车站去做了半个月的搬运工,挣了回乡的钱,就回到了清川城了。”
一席话勾起了老金的心事,一时间像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麻辣一齐涌上心头,他年青时候,也是与北岛、顾城、舒婷同时写诗,到处跑,会诗友,谈起诗来兴致高涨,恨不得马上铺上纸,提起笔,把一管热情全注在纸上,写通宵是常有的事,不消说诗人,便是全民也写诗读诗,热情像当下炒股一般高,不两年,像水泡一般,那里还有诗的影儿?他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啊,你要面对现实,哪个写诗的没有改行?不改就得挨饿,或者像食指一样住进精神病院,像海子一样卧轨而亡,诗的黄金时代已经过了,你得忙自己的出路哇。”
“是啊,我也是依靠父母接济,我的母亲……”郎白驹双眉紧锁,心事重重。
“老金,你看我搞到刨财没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了起来,老金回头,原来是席佩玮,开古董店的老板,大大有名,在步行街角上开了一个面积达四百多平方的古玩铺子,是于坤剑的连襟,连续两届县政协委员。他一脸的络腮胡刮得铁青,显是修了面来,头发也是齐整发亮,穿对襟丝绸衣服,挽起的袖子雪白,脚穿北京老布鞋,那鞋梆子都是白的,只见他左臂夹着一卷宣纸,右手提着老式布包,走到跟前,先掏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两支,递一支给老金,老金把烟夹在耳朵上,回头来看席佩玮搞到的新玩意儿。
郎白驹坐在边上,看两个十分熟稔,兴味盎然,无奈收起了他的东西,恭敬地向老金打招呼准备走了。老金说:“多写,多读,有空到报社来找我,我有时也在这茶馆的,你尽管来,不要消沉,能帮你的我会想办法。”待郎白驹瘦削的背影去远了以后,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走好多的弯路哦。可怜,可怜。”
席佩玮把他的包打开,轻手轻脚地把几张旧宣纸拿了出来,“你来看,一尺,鸣禽,是哪个画的,关老夫子,这张,二尺,李老夫子的,画的山溪,这里,这里,还有几张没认倒名字,这里,吴大教授的信笺,上面是他的亲笔!”
“呀!你哪里收来的这些个宝贝?花了好多钱搞到手的?”老金推了他的近视眼,把眼睛凑到纸面上,挨个儿挨个儿地看。
“说齐天,道齐地,就是没要一文钱,所以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了。那天,江阳大学的老挑打来电话,就是齐教授过去了,他的儿女在清家里的废字画,缺了角的,旧的,小纸张,还有一大摞的线装书,凡是老年人的旧东西都不要,那齐教授家里我去过,到了他家,地下一堆旧纸,那才是宝哦,他儿子识不到货,让我自己找去,我手一下去,就是吴大教授的这封信。”席佩玮说得高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比划起来。“这封信,江阳那边道上的过来看了,开了这个数,”他伸出了三个指头,比给老金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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