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腊月二十三号回家，两个人挤了一辆长途客车，颠簸了六个小时，方才到了城口县，下了车。在县城等开往高庙村的班车，下午仅此一班，一路盘山公路，坑坑洼洼，把两人抖得够呛，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高庙乡，说是乡，不过就一个村的样子，只一条街，政府就在街旁，对面就是邮局。

两人下了车，苗勇峰把行李打了捆，用一根竹棍担了，跟在包凤后面，只走了一会儿，便上了山路，转过了几道岗，眼前便豁然开朗，但见群山绵绵，覆盖着白雪，金风指着雪山上的一处说，那便是我们村。苗勇峰看时，暗自叫苦，看一路上路更加陡了，金风手里提着一袋，伸一只手来扶苗勇峰的担子，且停且行，在一处山坳处停下来避风歇息，包凤找塑料袋垫在身下，又从口袋里翻出­干­粮来，喂到苗勇峰嘴里。山风凛冽，包凤忙将苗勇峰衣领扣紧，把围巾将自个儿头裹了，再把手藏在苗勇峰腋下。

一路行来，便到了村口上了，看见几个少年在雪地里玩，鼻涕流出老长，包凤一下就认出了两个孩子：“这不是祝家三娃子，天！都长这么高了。”孩子们却都认不得包凤，都围上来问，包凤从兜里掏出糖果来，说是山梁子包家的，那些孩子们得了糖果，就高喊着“包家来亲戚了！”往梁上跑去。

苗勇峰跟包凤转过一道岗，便看到梁上一位老­妇­人已在那屋前院坝上，包凤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大叫着娘，把包扔地里，便跑过去，那雪地里滑，她一个趔趄，摔在雪地里，却顾不得这么多，爬起来又奔过去，母亲早一路快步过来，顿时抱在一起，母女俩哭在了一处。苗勇峰远远地看了，眼里也一阵热，那左邻右舍的亲戚听了声音，便出来看，认出是包凤时，都欢天喜地地叫唤着，过来看热闹，包凤忙打开包，撒糖，邻居都高兴着跟着上了她家坝子。

母亲拉着包凤的手，往自家院坝去，苗勇峰紧紧跟在后面，却见房子朽坏不堪，那土墙剥落下不少黄土，几根屋梁胡乱地从屋檐下冲出来，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却看出一边是瓦，一边是破毡。

却见那堂屋里黑黝黝的，正中一张四方桌，上面供着一个神龛，右端坐着一位老农，脸瘦小，皱纹似沟壑纵横，头上裹着一方旧头巾，穿着一件破旧的绵袄，手黢黑，握着一根烟杆，抬头看了包凤，眼里便放出­精­光来，复又低了头，一言不发，把火柴来点叶子烟。包凤忙抢上来，叫了一声“爹！”苗勇峰把打火机忙交给包凤，包凤点燃了，给他父亲点烟，老汉不理他，待得火机伸到眼前，他左手猛地一挥，把包凤伸过来的打火机打出老远，右手把烟杆猛摔在桌上，“你也晓得回来？你死在外头嘛，十年了你才想起认你这个爹，老子没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出去。”包凤“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下跪在了老汉面前，泪如雨下，哭诉说：“我哪个时候都挂念着两位老人家啊！”她母亲在旁哭着央告：“他爹，今天是过小年的好日子，说这些晦气话做甚？何苦来着！你平日里哪阵不念叨起她来，今儿凤儿来到了眼前，你又咋个这般­干­­精­火旺的。”那老汉不理老婆子，只骂道：“你倒是出息了，在城里好吃好穿！却不念着你娘老子还有你妹子，这么狠心，又跑回来做啥？我算是白养了你一场，你有本事就莫回来！我的扁担呢？”说着就站起来找扁担，“看你还不走，老子把你打死在这堂屋里！”包凤便哭道：“好！打死在家里，也比死在外面强！”那老汉作势把扁担举了起来，早被苗勇峰一把抓住，说道：“叔叔，打不得，包凤常念叨你两位老人家的冷暖哩，她在城里也没少遭罪哩，你就原谅她吧！”邻居们一涌而上拦住了扁担，一边把扁担往外拖，一边说：“我们从小把包凤瞅大，好一个孝顺闺女，若不是山里穷，一个女孩子家怎会跑这么远受苦，连个投亲靠友的地方也没有。”几个农­妇­都哭了，一番劝慰。一边让包凤给老汉赔礼，老汉听了，顺势把扁担丢了，哭了起来，抬起手掌心来抹泪，重新在方桌前坐了，包凤赔罪之后，左邻右舍忙将她扶起，看她一家重新团圆，已显喜­色­，都趁机贺喜一番，这才退了出去。

看邻居都走了，老汉把泪搌­干­，说道：“儿啊，莫怪老汉这般牯撑，你这一跑，这家还像个家么？你走那阵，你妈天天往村东头崖上跑，望你回来，泪都是流­干­了的，一家人担惊受怕，你妹儿又小，也不知哭过多少回，望你带惜她，我俩个都老了，哪里照顾得过来？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跑这么远，这村里村外哪个不来闲话咱家？”包凤又哭了，要过来赔礼。母亲忙过来扶了，责备说“你这个老东西真是怪物，平时鬼念着，这时又说这些丧气话作甚？闺女回家才是天大的喜事，翻那些老皇历­干­啥，这不是一家团圆了么？”一边把眼来睃苗勇峰，倒把他瞧得不好意思。

包凤这才拉过苗勇峰来，见过父母，苗勇峰忙上前问了好，把挑的一担子礼物拿了出来，特地拿了两条玉溪烟，放在桌上，又把羊皮袄、羽绒服、被子及耳子、腊肠等年货拿了上来，父母俩看苗勇峰相貌端正，像忠厚人，也喜欢，那老汉没说什么，母亲倒是合不拢嘴的高兴，­精­神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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