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
不仅仅是这句询问,白蔹之前的那重重疑惑对于青玄来说都莫名其妙得很,可是,很奇怪的,青玄本想张嘴理直气壮地辩驳自己当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修道之人,非魔非妖亦非神,可薄唇微启,他却突然失语了。
有了白蔹的提示在前,他也很自然地想起了在三生石上得知的那些十世之前的记忆,心中的疑云并不比别人少。似乎,他与千色的缘分便就是从那时开始结下的,十世的不得善终,累积成了这一世的缠绵悱恻。若照白蔹所说,他的一切仅仅是三生石上那所谓不得善终的十世轮回,那么,之前,他到底是什么?
这些,千色恐怕在就注意到了吧,可是却从没有对他透露过一丝一毫,甚至于,她对于任何的意外都是安然若素,毫不以之为奇。若说一个人命途的多舛是天命,那么,一个人的由来总是有渊源的,就算是如斗战胜佛那般是从灵石里孕育出来的,也总能找到那块灵石,寻到源头,可为何他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我……”他一时有些没由来地心慌,讷讷地愣在那里,无言以对,本能地就转头望向千色,那一片迷惘的眸色带着点求助地无措,泄露了出了他此刻的茫然与无法应对:“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是的,他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他从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你是青玄。”千色定定地看着他,出乎意料地主动伸手去拉他的手,很镇静地缓缓挤出了笃定的四个字。
“你是青玄。”彼此眼眸对上,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像是一种蛊惑的魔咒,将这四个字深深地篆刻在他的意识中,那双淡然的眼眸,始终注视着他,不管是每一刻的表情变化,也遑论是每一个细微动作,甚至是那迷惘的双眼微微换了注视的角度,也没有错过分毫。她的手心一如既往地冰凉,可与他温暖的手掌相触时,像是一剂能使人瞬间镇定清醒的药,慌乱的心立刻镇定了些,清醒的意识瞬间回流,一下子便将他的茫然和无措全都抹灭得干干净净。
是呵,十世之前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这些问题于他实在太过遥远了,他何必花费心思去冥思苦想,如此在意?
他需要确定的其实再简单不过——
他是青玄。
此生,他,是只属于千色的青玄,从今往后,生生世世,都是。
紧紧将千色的手裹在掌心中,仿佛牢牢握紧了宿命的细枝末节,青玄这才感觉到了安心与安全,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之时,他那原本忐忑无措的心已经完完全全平静了下来,再望向白蔹时,他镇定自若,神色清明,仿佛方才的迷惘茫然是南柯一梦,就连话也说得从容不迫,淡而低沉,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不仅仅是回应,更是一种自我的确定——
“我是青玄。”
“千色!”白蔹本想借此机会刺激青玄,得到些蛛丝马迹,可千色的言行无疑是不着痕迹地将青玄护得滴水不漏。她为何偏就这般护着这个混小子,连问也不能问?声色俱厉地低喝着她的名讳,他着实动怒了,咬着牙,那些想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在胸口叫嚣着,却不知该要如何发泄,只能极力做着最后的隐忍:“你应该早就已经觉察到他的不对劲之处了,他没有来历,生死簿上也没有名讳,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的力量,绝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怕只怕,他的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不为人知的阴谋——”
“没错,一早我就知道,他身上有太多异于常人之处。”听白蔹越说越激动,千色果断地打断他的话,微微颔首,只有闪动着幽光的眸子与他相对,平静的声音不带任何的压抑,仍旧的平素的语调与表情,可从她唇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动情:“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是我以戮仙剑错手所杀,累得十世不得善终的人,他是我亲自背着上乾元山救回来的孩子。以前,他是我的徒弟,以后,他是我的夫君,他是人也好,魔也好,妖也好,神也好,全都无关紧要。”
白蔹没想到她竟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自然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在他的印象中,千色的话一直不多,往往言简意赅,如此真情流露,实在不像是她!
“无论是身为他的师父还是妻子,无论是谁,若要伤他,都得先过我这关。只要我还在,就会尽力护得他的周全。”她的言语没有什么修饰,字字均是精准无比地戳在点子上,一如风浪骤起海面,吞咽了一切,只余微微起伏的波浪,却仍旧惊心动魄:“在我眼中,他从来都只是青玄。”
末了,她轻轻浅浅地扬起唇角,极淡,却也极坚定地一笑,低低应了最后一句话:“他,从来都只是他。”
那一瞬,别说是白蔹,就连青玄也被她这番言语给震惊得无言以对。
尤其她称他为“孩子”……
孩子,是的,在她的眼中,他即便是再怎么长大,仍旧是一个孩子。她带他回鄢山之时,他不过才十岁,即便早熟,谨慎,可仍旧是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虽然长大了,可是,对她,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一早,她就是以守护的姿势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是她包容他的所有,疼爱,守护,照顾,教导,如今,为何一定要因为男女差异以及面子观念甚至是作祟的男性自尊,去打破这种早已惯常的平衡?
其实,这种相处模式是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甜蜜。
曾经,他误解了这种甜蜜,毫无章法地胡乱任性,如今才发现,当她每一次将他挡在身后时,那单薄的双肩担着的是大爱无声。
恋慕上了这样的一个女子,本就应该做好一些与别人不同的心理准备。就如同喻澜和倨枫那一对,他看着觉得那二人很有些顺眼,免不了有点歆羡,可如今想来,倨枫何尝不是个面皮薄的儿郎,数千年的相伴,他和喻澜彼此之间的付出,互相的磨合,有得必有失。
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有得?
千色的这一番言语莫过于是向白蔹表示,那些所谓的阴谋阳谋,她全都不在乎,她在乎的,不过是青玄这个人罢了。而那所谓尽己所能护得周全,也绝不是一句空话,既然说了,便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你——”知道她言出必行的性子,再加上这么一番言语,白蔹神色免不了有些黯然,可情绪却更是急切而担忧。
“小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一次,如同是铁了心,千色再次果断地打断了白蔹的话,嫣然一笑,云淡风清,仿佛又回到了与白蔹一同在西昆仑上学艺之时。那时,她虽恋慕着风锦,可白蔹却实实在在是她无话不说的知己。“当初你为了我已经受过了一次连累了。”唇边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一直保持着,她心如明镜,第一次坦诚自己对他的歉意:“这种内疚感我背负了太久,而你对我的关切和维护更是我无力回报的恩惠,小师兄,我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话到了最后,她微微阖上眼,似乎是想要掩饰眸中的什么情绪。
“所以——”拖长了尾音,蹙紧了眉头,白蔹是个明白人,自然觉出了她言语中的意思,心弦以难以言喻的方式战栗着,连手指也感到微微的震颤。“所以你就打算要与我划清界限?”
他与她之间,从没有过这么见外的话。而她此时表露出的这种见外,就如同是交代遗言一般,令他心底极不舒服!
千色也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一切。
“你知道么,这一次,不仅仅是我!”被她这软硬不吃的态度给弄得急怒攻心,熊熊火焰直烧到脑门,白蔹沉声开口:“还有半夏,空蓝,木斐,广丹,甚至是一向只爱棋不管闲事的灵砂,就连风锦也——”这样历数着,犀利的目光扫过青玄的脸,白蔹突然觉得那小子看起来有几分让人憎恶和厌弃。以往,他对风锦恨之入骨,是以为风锦对千色始乱终弃,恨到极致之时,真想连神职也不要了,狠狠将之教训一顿。可是,日前,他在父君那里得知了一些本不该他得知的秘密,他突然觉得,风锦有着不曾对人言的无奈之处,未尝不是一个可怜人。而如今,当所有人都在为千色的天劫难度而忧心忡忡之时,千色却在忧心这个不着调的混小子!
真想一拳揍翻他泄愤!
默默听着白蔹的历数,千色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突然开口:“你们都出来吧,不用再躲躲藏藏的。”
此言一出,那一直躲在周围的数人才知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一次,就连白蔹也束手无策,可见千色的固执已经到了极限了,于是这才不情不愿地现了身。
果不其然,白蔹话语中数到的人全都在场,一个不差。只不过,众人皆是一派不苟言笑的表情,甚为严肃,就连平素里惯于嬉皮笑脸耍宝的空蓝和木斐也都板着脸,如丧考妣。
长生宴之后,千色连夜悄悄离开西昆仑,众人只道她是带着青玄回了鄢山,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并不知道昊天从中作梗,指引了一条“明路”与千色。尔后,千色去寻半夏,众人才得知千色身在宁安城,便就从各处赶了过来,也纷纷带来了自己探查出的消息。而这些消息,一条比一条令人心惊肉跳,无一对千色有利。更其实,不久之前的长生宴,他们表面上虽是各顾各的,可私下里却在暗暗接洽,互通有无。
若是细究,南极长生大帝门下的这些弟子,个个都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的行家里手。
只是,当时,风锦和广丹的的确确是被排除在外的。众人对风锦陷害千色一事都有怨言,有的索性对风锦视而不见,有的碍于曾经的情意不得不敷着脸面,而广丹一直和风锦交好,又凡是中规中矩谨守规矩,众人便就以为广丹和风锦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殊不知,那在溶洞里企图抢夺九转真魂丹的神秘人,正是广丹。
那时,广丹也是无意中得了消息,知道风锦带着紫苏寻觅被喻澜盗走的九转真魂丹,所以一路跟踪,寻思着找机会得了那九转真魂丹去。只因,他无意中听到了昊天与长生大帝的争执,才明白,当日师尊收千色为徒之时,就已经知道她过不了这最后飞升的天劫。只是,他抢夺九转真魂丹的目的和千色不同,千色为的是青玄,而他,为的只是千色一个!
那时,他不幸被风锦给认了出来,已经是什么都豁了出去,只想着最终即便是背上罪名也无悔,而风锦说了全然出乎他意料的话,坦言自己来找九转真魂丹,私心里也是为了千色。后来,这事被半夏得知,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向不苟言笑的广丹,竟然是个不露声色的痴情主儿!
“各位师兄师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的祸事,总是避不过的。”千色微笑着打量周围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这些男子,个个英伟不凡,这其中有她曾经痴恋的旧爱,有她深深信赖的各位兄弟,他们无一不是关切着她的安危。往昔的岁月,真挚的情意,她从未曾淡忘。得知他们的深情厚谊,她自然感动,可是,她却不愿再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任何人。
轻轻从青玄的掌中收回手,她拉起衣袖,露出了手背上那缺了皮肉如同干枯树皮一般的伤口,无声的说明了一切。
一见这情景,在场之人除了青玄,自然是大惊之余,脸色骤变!
挖肉补伤,这是瑞兽朱雀独有的本事,而天界仅存的朱雀神祗们,一直都在北极中天最靠近日月星辰的紫微垣中,受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管辖。据南极长生大帝所说,千色本是天界贬谪的朱雀与妖界火鸾混种的一只小雀儿,因着曾有奇遇,体质特殊,所以才能有机缘拜入仙门之下,得以修成仙身。至于那所谓的奇遇是什么奇遇,无人知晓,只知道她即便是为谁挖肉补伤,自己的伤口也会很快愈合,对自身毫无影响,师兄弟里有幸见过的无不目瞪口呆。因着这事不可外传,所以,南极长生大帝坐下弟子一直极力保守这个秘密。
而如今,她手背上这伤口不再愈合,或许本身就是天劫将至的不祥之兆!
若她过不了天劫,仅仅只是被打回原形么?
如今看来,阴谋重重,这一切恐怕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们纵然能救我一次,两次,三次,师尊也说了,这劫难源于我的因,我的业,我终有一日需要直面。”将手缩回衣袖里,千色清冷的眸子水一般无涟无漪,带着云淡风轻的坦然:“再说,当初执意要拜在玉虚宫门下,我便知道这修仙之路不易走,能走到这一步,我已是无憾了。”
知道千色的性子有些怪,众人都不答腔,免得惹她发恼,可心里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寻思着怎么尽己之力助她。
眼前这一众男子是什么脾性,千色又怎么会不知道?知他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便就索性下了最后的猛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今,青玄已是我夫君,若有什么困境,他自会与我斟酌商量,同渡难关,各位师兄师弟不用多操心了。”
话一出口,无疑是祭出了杀手锏。众人之中,风锦、半夏和白蔹是早已知情的,而空蓝、木斐,灵砂等人早已知晓千色与青玄的情意,只是吃惊她竟会有这样的言语,错愕大惊之余,哑口无言,无法回应。而最无法接受这说法的当属广丹,他僵直地站着,脸色惨白,一言不发,蹙紧的眉暴露出了他内心的复杂感触。
青玄原本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了这一席话,突然只觉胸腔里豪气喷涌,上前握紧千色的手,显出了夫妻戮力同心的亲密。
不得不说,这于众人的确是一剂猛药。是呵,再怎么关切,再怎么忧心,再怎么打算为她的安危不竭余力,施以援手,身份也始终是尴尬的师兄师弟罢了,算来,再亲也是外人,哪有她的夫君来得名正言顺?
这身份的认同,无疑是将众人的好意给推拒到了天边,实实在在划清了界限。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就在众人都沉默不语之时,广丹紧紧盯着千色与青玄紧握的手,尔后抬头死盯着青玄,那抿紧的唇缝中终于挤出了言语,重得如有千钧,也隐含着轻蔑与不信任:“就凭他——”
只是,他还没说完,风锦就已经伸出手去,搭上他的肩膀,出声打断他接下来可能不合宜的言语:“既然师妹执意要与我等划清界限,那我们也无需再多说什么。”语毕,那掌心暗暗用力,似乎是要将无声地规劝借由这个动作传达。
广丹不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攥成拳头握得死紧,似乎明白了风锦的意思,正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白蔹与半夏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白蔹脸色极冷,眉间打着死结,那犀利的黑眸里有一把阴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烧,且越烧越旺。沉默地盯了青玄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青玄,方才千色的话,你可都听清了?”
青玄点头:“嗯!”
“要我们将完全她交托给你,也不是不行——”接着那话尾,半夏也随之开口,不动声色的微笑中颇有些算计的意味:“既然你同千色是夫与妻,她为了护得你周全能不惜性命,那么,今日,我要你对在场所有人发誓,他日,若她有难,即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保护她,你能做得到么?”
“千色是我妻,我定会守她护她!”青玄面无惧色,凛然地抬起头面对众人,字字如珠玑,仿佛掷地有声:“——如若不然,以死谢罪!”
“甚好!”半夏极快的再次接过话去,像是怕青玄会反悔似的。转过身去,他冲着周围的众人使了个眼色,再回过头来时,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千色一眼,似乎是有意的,颇为酸溜溜的掷了一句话过去寒碜人:“那我们这些闲人外人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俩卿卿我我了。”
千色垂下眼帘不说话,淡然中带着几许漠然,而青玄却被这话给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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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离去之后,千色便将手从青玄掌中抽出,方才面对众人时那亲昵动情地言语自是没了,就连脸色也恢复成了白蔹出现之前的冷若冰霜。
她径直往前走,明明早前说要回鄢山,可这一步一步却好像没有目的似的,甚至最后又回到了宁安城的街市上。青玄一如既往地跟在她的身后,敏感的觉得自己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味道。
最终,在一个门可罗雀的炒货铺门口,她停了下来。
“姑娘想要买些炒货么?”那卖炒货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脸蛋上微微分布着几颗雀斑,正在同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有说有笑,一见千色停下了脚步,立刻热络地上前来招呼:“我炒的这葵花籽虽然比不上城东素帛姑娘的手艺,不过,应该也不算太差吧……本想拜素帛姑娘为师,学学那独门的手艺,如今素帛姑娘嫁进了宁安王府,以后要想学她炒葵花籽的技艺,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年轻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而千色却望着那粉嘟嘟的小男孩。那年轻妇人觉察到千色的视线后愣了一愣,直觉地往青玄所在的方向看了看,自然没能忽略青玄眼中的在乎,立刻便就会意了过来,忙不迭地改口:“夫人和郎君拌嘴了吧?!”她自来熟地笑着,误会了千色的意思,极利落地转身包了一包炒好的葵花籽,塞到千色手中:“这葵花籽呀,又叫同心籽,送福送子,夫人闲来无事多嗑嗑,不仅能与郎君永结同心,说不定,来年就能一举得男,为你家郎君多添几个胖小子!”
听到这话,千色突然有些尴尬了起来,极难得地两靥微红,捧着那包葵花籽不知说什么好。青玄上前正要付钱,却只见那妇人摇了摇头,极认真地道:“不用钱,我这小店今日才开张的,这算我请两位尝的,若是喜欢,下次就再来。”
“谢谢。”青玄点点头,心想自己竟然忘了千色最喜欢的是葵花籽,从素帛那里得了炒货的手艺,直到如今也没有机会试试,待得回到鄢山去,一定要找个机会大显一下身手,博千色欢心。
捧着那包瓜子出了那冷情的炒货铺,不远处就是月老祠,千色在月老祠门前停住,突然开了口:“或许,我们在一起,的确是太勉强了……”
青玄一听这话,立刻就沉了脸,也顾不得如今是在大街上,疾步上前拜紧紧箍住她的腰,死死抱紧不松手,嘴里不依不饶:“我们在一起太仓促太勉强么?十数年的相处太仓促,比不上你和师叔师伯们数千年的情意?你与我,谁勉强了谁?还是,你觉得我做你的小郎君太勉强,远不如师叔师伯们够格?怎么,你方才你还拿我做挡箭牌,和师叔师伯们划清界限,如今,你就要过河拆桥,把我也赶走了么?”
千色不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静静看着月老祠门口的那块匾,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青玄掰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触她手背上的伤口,带着心疼与不舍:“你不是也说么,我是青玄,是你当初以戮仙剑错手所杀,累得十世不得善终的人,是你亲自背着上乾元山救回来的孩子。以前,我是你的徒弟,以后,我是你的夫君。我刚才在师叔师伯们的面前发了誓,你若执意赶我走,就是逼我现在便在你的面前以死谢罪。”
千色抬起头看他,眼眸定定地,可身子却是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默不作声。好半晌之后,她突然将头埋向他的胸前,紧紧地靠着,将那包葵花籽抱得紧紧的。
“千色。”青玄心中一暖,随即轻轻唤着她的名讳,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性感的沙哑,伸手将她不由揽紧,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就这样一击即毁:“我们回鄢山去吧,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即便是死,也要一起化为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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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P彻底爆发,日更8000……下一章,回鄢山,本章有一个暗示,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没……哈哈,葵花籽,送福送子……
70ˇ流苏坠ˇ
不久前离开鄢山之时,青玄万分沮丧,心如死灰,可而今回来,他如同扭转了乾坤,不仅春风得意,且还怀拥美人,两相较之,无论是心绪还是感触都已是与先前大大不同了。而回到了这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如同随水飘萍,瞬间找到了家的感觉,青玄心中的惬意简直难以言喻。
回来的路上,他从花农那里买了一包转日莲的种子,一回到鄢山,便就迫不及待地沿着鄢山半山腰开垦出了一圈空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转日莲的种子给撒了下去。因着东极的气候与别出不同,雨水充沛,温暖宜人,那些转日莲迅速地便就发了芽。就如同那卖炒货的妇人所说,葵花籽,送福又送子,青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悄悄地有了更深一层的期待。
虽然自从数年前他便和千色一直同房,却实实在在是师徒的单纯关系,一个睡在床上,辗转思服,另一个彻夜不眠,默然抄经。而在宁安王府的那一夜,犹如天雷勾动地火,事后,两人心照不宣,自然也不可能再谨守之前那般的相处之道了。如今,回到了这一方宁静的天地,没了顾忌,彼此水|乳交融,即便是彻夜缠绵也是自然而然。
只是,即便再如何亲密无间,相濡以沫,千色却也绝口不提那早前应允的“成亲”之事。
其实,就两人而言,这亲密缠绵都已经实实在在摆在眼前了,成不成亲并不十分要紧,可青玄总觉得这很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千色她那时当着白蔹、风锦等一干人等的面承认他的夫君身份,果真是存着拿他做挡箭牌的心么?
做挡箭牌也不要紧,做夫君的,本就该为爱妻遮风挡雨,不是么?可是,他就怕她再和他提什么“仓促勉强”之类的话。
所以,成亲是极为必要的,不仅仅是要成亲,还要热热闹闹地成亲,告知天下!他与她固然是师徒相恋,但,那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两情相悦又怎能屈于身份辈分的悬殊?
他本想找个机会主动提这成亲的事,思来想去,总怕不妥,所以,便就留着点心眼儿,故意选在一个细雨纷纷的清晨,于檐下搁了个大木盆,接了满满一盆雨水,一本正经地用石头细细琢磨着一整盆已经初具雏形的玉珠子。
果不其然,千色无意间经过之时,见了他这番举动后便就停下脚步,沉默了好半晌,只静静的看着。本期待她会开口询问他磨珠子的原因,那他便可以顺水推舟,道出意愿,可她偏偏一个字也不问,往往无声无息地便就转身离开,尔后,便就是目不斜视,视而不见。
一连十数日,都是如此。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青玄早摸透了她的性子,倒也不在乎,只是瞅着空闲便琢磨那些珠子,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正磨着最后一颗珠子,可巧她正从他身后经过,他便就故意转过头去,装作是不经意发现她,兴致勃勃地唤住:“千色,你来瞧瞧,这些珠子磨得可算圆润?”他起身抓住她的手,将刚刚磨得圆溜溜的玉珠子搁在她手心里,手掌捧着她的手轻轻摇晃,那通透碧绿的珠子便在她掌心里颤颤地滚动。
这些日子见他磨珠子的举动,她便就忆起自己头上那根金星紫檀簪上的珠子,应该也是他亲手这样一颗一颗磨成的,磨了这么满满一盆珠子,他这又是打算要做什么?
“嗯。”敛下眉目,她看着掌心里的珠子,压抑住内心满溢的疑惑和猜测,微微眯着眼,神色淡漠地低低应了一声,不让他看出她心底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见她如此冷静自持,他便知道,若要达到目的,脸皮不够厚,那是绝不行的。“我上次替你做的那根簪子,你喜欢么?”他故意蹙起眉,伸出手指拨了拨那珠子,使那珠子滚来滚去,而他略嫌粗糙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活脱脱便是一种撩拨。
这实在是明知故问,她若不喜欢,又怎么会一直戴着,都不见取下来?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拽得紧紧的,挣脱不得,唯有勉为其难附和般地敷衍一声:“嗯。”
那捧着她手的双掌合拢,将她的手握在其中,也将那玉珠子一并包裹在其中,带着点令人心悸的暧昧暗示。只不过碍于她手背上那至今未曾愈合的伤口,他的举动很轻,幽眸一敛,轻扬嘴角,不动声色地看她脸上有些心神难定的表情,知道此刻时机成熟,便听似不经意地将自己的意图脱口而出:“我磨了这些珠子,再亲手做一顶凤冠予你成亲时戴,可好?”将脸凑到她的跟前,他深沉的眼眸细细地打量着她些微的局促表情,甚喜欢她这强自镇定的模样。
听到他提“成亲”一事,千色无奈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是个不依不饶的人,这下子也不知又要如何死缠硬磨了,也不知自己一味装聋作哑还能撑多久。
说到成亲,她其实并无什么大意见,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不得不思虑之后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去思量这事。垂着眼,她不去望着他的脸,可心里却悄悄涌过一丝无名的暖流静静划过心底,荡起阵阵涟漪,莫名的情绪充斥着胸腔,只能近乎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昨晚,你只是咬唇,一声也不肯吭,如今,你却一直‘嗯’——”见她此刻的神情与态度,想起昨夜里情到浓时的火热,素缎的被面被她紧紧揪着,仿佛是在她指间骤然开放到极致的花儿一般,带着别样的妍丽,真是韵致不同,各有千秋。他便带点促狭地轻笑着,深沉的眼睛里闪出沉醉的神色,越发地凑近了些,半开玩笑半埋怨地咕咕哝哝:“你是故意的么……”
没别的话可回应,她只好沉默以对,深觉这种撩拨令她有些不自在,耳根子也随之发红了。夜间再怎么荒唐地纠缠,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可这么白日青光的,公然就这么毫不避讳地亲昵起来——
实在是有些不太像话。
不过,好在青玄并没有进一步的放肆言行了,只是轻轻环住她,灼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颈侧环绕:“早前,你应允了要亲手为我缝一件红衣做喜服的,如今,你可是忘了?”
提到了凤冠,又提到了喜服,似乎这“成亲”一事已是再怎么装聋作哑也无法避免的了。千色有些不太自然地勉强笑了一笑,踮起脚,极难得地伸手主动圈住他的脖子,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被他那强有力的心跳震撼着知觉:“那我明日就去买喜锻缝制吧。”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般爽快,青玄多少有点吃惊,可毕竟是喜悦的成分居多,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我同你一起去。”他顺势搂上她的肩,单手攥紧她的手,将她那越显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像是蝶茧,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华丽而斑斓的蝶翼。
“不必了。”她神色平静的淡淡拒绝,感觉他身上的暖意升腾,如同是一泓温泉一般冒着袅袅热气,晕染了她的睫毛,让她感觉双眼一阵难言的湿凉,可开口的话语却是轻描淡写的。见他似乎有些要辩驳反对的意思,她又补充道:“你留下为我做凤冠吧,我虽还未幸戴过,可也知道,这些手艺活儿是不易做的。”
青玄想想也觉得在理,也就不再坚持了。千色虽然没有明说,可他多少也知道,她不愿他下鄢山出东极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犯不着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要逞强任性。再说,他倒知道,要做凤冠不是个简单的事儿,比起当初做金丝檀木簪可要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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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千色便下山去了,青玄乖乖觉觉地坐在桌前,细心地把竹浆做的纸壳子用浆糊粘在一起,一层又一层,足足摞了64层,然后比着尺寸小心翼翼地刻出凤冠的雏形。有了雏形,他又仔仔细细地在上头蒙上一层红缎子,掐条、贴银、点翠……
这活计的确是想着容易做着难,每一个步骤都不简单,他不敢马虎,更不敢闪神,生怕一个不慎便就前功尽弃。
对于这顶要亲手做给千色戴的凤冠,青玄的想法很是独特,他打算将那些玉珠子用丝线穿起来,做成一只又一只形态各异的蝴蝶,用针线一一镶嵌到凤冠上,尔后再用丝线将那一颗又一颗的玉珠子连缀起来,密密地悬作流苏坠子……
总之,他希望尽力将这凤冠给做得精致些,这样,戴在千色的头上,才能衬出她的韵致与绝艳。
只是,正当他在穿珠子时,他敏感地发现,门口似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千色,你回来了——”他本能地扭过头去,打算看看她买回的喜锻,可却是意外地发现,那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根本就不是千色!
来者是南极长生大帝和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袍的陌生男子。
“师尊?!”乍一见到南极长生大帝亲临,青玄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搁下手里的珠子和针线。一时之间,许是他也有些难言的心虚,手里的那把珠子竟是滴滴答答胡乱地洒在桌上,有几颗甚至还散落在地上,弹弹跳跳,一直滚落在南极长生大帝的脚边!
青玄尴尬到了极点!
师尊亲临鄢山,他没有前往山下迎接,本就已是不妥了,如今,竟然被师尊看到他在做凤冠——
好吧,其实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心虚的必要,反正他和千色的事,早晚是要让师尊知道的。师尊支持也好,反对也好,他都会我行我素。只不过,师尊在看到桌上那尚未完成的凤冠时,满眼不可置信的惊讶,尔后,眉头竟是深深地蹙了起来。
青玄突然就有些忐忑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新女婿要见岳父一般,心在胸膛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是揣了只兔子。
那一瞬,青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脸红,但,耳根子发烫倒是确确实实。“千色她下山去——”出于本能地,他正要解释千色的去处,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师尊面前对千色直呼名讳甚为不妥,连忙就改了口,显得有些结结巴巴,嗫嗫嚅嚅,就连措辞也显得欲盖弥彰:“不,师父她老人家下山去——”
他话还没说完,那身着宝蓝色衣袍的陌生男子却是极优雅地鞠了一躬。与南极长生大帝的肃然神情不同,这男子嘴角含着谦恭的微笑,神情从容自若,流水行云一般。
“属下是封神台上专司神籍的云泽。”那男子开口遏阻了他期期艾艾地解释,那轻柔低缓的语调如同一支悠扬的曲调,入耳说不出的舒爽:“请帝君随我前往封神台,待得北辰天枢入主紫微垣,回归神位。”
“帝君?封神台回归神位?”青玄如遭雷击,全身僵硬,极困难地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震撼消息,只觉自己如同是在做一场极为莫名其妙的梦,眼底的惊诧刻出一个模糊地轮廓来。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似乎回神,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询问:“你说的是我?”
那云泽仙君看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南极长生大帝,这才将目光调回青玄身上,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微微颔首。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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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极结界,千色直奔最近的市集而去。
早前在宁安城,她本是选了合心意的喜锻要为青玄裁制喜服,可后来事出突然,离开宁安王府时,倒是将这些小细节给忽略了。
说到成亲,到底是件大事,她也有些惶然,不知是否该将这消息告知师尊。
一直以来,她深陷男女之情的桎梏,无法超脱,无法参悟,在面对师尊时,中免不了羞愧难当。而今,她不思量着如何尽力渡劫悟道,反倒是与青玄有了肌肤之亲的关系,且竟然还打算要成亲——
情之一厄,乃是魔障,情生欲,欲生妄,妄生淫。
她不由思及长生宴前自己谒见师尊时,师尊语重心长的教诲。如今看来,自己的确是不争气的。届时,她该要如何面对师尊的失望才好?
想到这里,她的手已不自觉地交握在了一起,突地就激起一阵心悸,心腑肌肤莫名地激烈撕痛,仿佛要将她活生生熔化为汁,重新铸型。手指轻轻拂在那微凉的红绸喜锻上,寒意撩人的风一波波无声地吹拂过来,侵蚀着她的肌肤,浸透了血肉,直达每一根骨的骨髓深处,寸寸阴寒。她的神色并没有待嫁女子的喜悦,反倒是显得心事重重,甚为黯然。
看来,自己这近万年的修行最终也得不出什么善果,仅仅是徒劳,一无所获。
而此刻,那不速之客却还偏偏要来拔老虎嘴上的毛!
“千色姑娘,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打算买红绸喜锻——”花无言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也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钻了出来,站在千色身后啧啧喟叹,那一年四季握在手中摇摇晃晃的折扇更是带着点令人厌弃的装模作样:“你和那小鬼还真是肆无忌惮,毫不避讳呵!”
千色懒得搭腔,也没心情和他一般见识,只是将抚摩着绸缎的手却是收了回来,不想暴露自己手背上那个至今还未愈合的伤口。
见千色不理会,花无言也不在意,索性上前一步,伸手也去抚摩那红绸的喜锻。他不仅笑得诡异,言语更是放肆:“千色姑娘,不知西昆仑上与九重天上的那一票仙尊神祗可有耳闻你与你那徒弟之间的荒唐事?你们玉虚宫的师尊南极长生大帝定下非同门不可男女双修的规矩,莫不是早就料到你师徒二人会有这一日,有意为你们行方便?”
这话听起来难免有些酸,毕竟,花无言也曾经花费过大力气妄图打动千色的芳心,只不过,因着不自量力,输得一塌糊涂罢了。只是,如今见青玄那一无是处的小鬼竟扒了头筹,怎不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对于这再明显不过的挑衅,千色面无表情地听而不闻,对他更是视而不见,只当他是空气一般。
见这言语刺激不了她,花无言转了转眼珠,把语调拿捏得更酸了:“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群魔乱舞之时声威震慑六界的女上仙,如今为着儿女私情就企图置身事外,也不管这浩浩天地的兴盛存亡了么?”
听他提起了群魔乱舞,又说到浩浩天地的兴盛存亡,千色便直觉地怀疑花无言知道了百魔灯封印失效之事,这才瞥了他一眼:“花无言,你素来不是个热心肠打抱不平的善茬,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直说吧。”
“早前,要不是我暗地里跟着玉曙仙君和那小花妖,只怕也没机会知道这么个消息。千色姑娘当初和风锦联手封印了百魔灯,如今,百魔灯封印失效,千色姑娘竟然还能这般不急不缓不慌不慢,这份气度实在令人佩服!”见千色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花无言这才收了折扇,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废话,终于才道明来意:“小生今日前来,是想卖个人情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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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大家出来撒撒花,给我点动力吧!
你们真的要霸王这么勤奋的我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某则眼泪汪汪,楚楚可怜……
71ˇ夭枭君ˇ
听花无言说此次是来卖人情的,千色将目光调回那布摊的红绸喜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唇里慢慢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字,旋即,深邃无底的眸子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在微烁:“不必劳烦。”
明明入耳的是毫无兴趣的冰冷拒绝,可花无言素来就是个脸皮堪比城墙拐的角儿,对于如此言语,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犹记得当年,千色姑娘不是曾将一个痴儿带入东极去了么?”对拒绝听而不闻,毫不在意,他自顾自地开口,语调悠闲,一下接着一下地将手里的折扇摇得无比优雅,那被微风拂过的发丝微微飘起,衬着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衣,更显出了一丝别样的飘逸:“小生最近意外地发现了一只瘟兽的行踪,而那瘟兽寄居的尸身,和当年千色姑娘带上鄢山去的痴儿,有八分相像呢……”
提到瘟兽,千色第一直觉便是咬伤了青玄的那一只,顿时心中的戒备便就更深了。照理,当初她托宝肃昭成真君好好处理肉肉的尸体,宝肃昭成真君应该也没有怠慢才对,那瘟兽从百魔灯中逃出,为何会偏偏就掘出了肉肉的尸体,寄居其上?
再细细算来,她此次下鄢山事出突然,仅只是为了买红绸喜锻回去做喜服,而花无言的消息为何会这般灵通,偏偏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
怎么看都是早有计划,颇有守株待兔的嫌疑!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这—切让她不得不怀疑,不为人知的阴谋只怕远比她预料的更多!
那一刻,千色似乎已经能够领会花无言的意图了,可她实在太过镇定,波澜不惊,花无言并没有觉察到。“而且,那个叫凝朱的小花妖好像是你的小徒孙吧?”自以为全无破绽的花无言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言语,老神在在地挑眉,狭长的狐狸眼眸有些慵懒的微微眯着:“我发现她前几日——”
听他先前到肉肉,如今又提起凝朱,千色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情,骤然出声打断他,本就漠然的声音更是平添了一缕冰寒:“花无言,你闲事管得太多了。”
“我管的倒的确是一件于己无关的闲事。”啪地一声收起了折扇,花无言见千色油盐不进,立马决定换个法子,便故意啧啧有声地叹息着,眼眸深处闪烁着缕缕幽沉,句句皆是嘲讽:“我不过一时无聊,替那小花妖觉得不值罢了。你们这俩,一个做师父的,一个做师尊的,全都只管自己风流快活,而她拜在你门下,修仙不成,如今,只怕是连性命也要一并丢掉!”
“花无言,既然你说你是专程来卖这个人情给我,何不做得更有诚意些?”对于这种意图明显的指控,千色不以为意,只是斜睨着花无言,眼眸如同锋利的弯钩,阴云般的嘲讽比之花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引诱不成便就恶言相向使出激将法,这般软硬皆施,无所不用其极的——”话到尾处,她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将一切挑明,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
被看穿了心中有鬼,花无言倒也不见丝毫着慌。
“小生自然是很有诚意的,甚至也想过把这人情给做个十足,不过——”接过千色的话尾,他略微顿了顿,大言不惭地往下,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不过,那瘟兽少说也有数千年修为,仅凭小生一人之力实在是难以对付,妄图将诚意更进一步,却堪称有心无力,所以才想着来给姑娘传个消息,以尽绵薄之力。”
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狡辩,倒还显得他是思虑周全,量力而行了。
从花无言这番言语中,千色便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踩了个八九不离十了。由此看来,定然是那瘟兽擒了凝朱去,被花无言给遇上——
只是,凝朱这么一个道行甚浅的小妖,瘟兽擒了她去有何用处?
如果真有其事,那么,这事应该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
这背后,究竟又有什么阴谋?
“是么?”千色心中即便是疑云重重,可却深谙分寸,知道此时还是不露声色相对合宜。所以,对于花无言这近乎是狡辩的言语,千色不怒反笑,只是一针见血地戳中了他的纰漏之处:“为何我觉得你分明你就是故意任凭他擒了凝朱去的?”
“在姑娘面前,小生真是无论如何掩饰都没辙,仍旧是一眼便被看穿了。”见千色笑了,花无言也薄唇微扬,拿出了老油子八面玲珑的本事,颇有些雅痞地索性大大方方承认:“姑娘不是也说么,花无言不是个什么善茬,既然如此,见死不救才应是小生常态,又怎么可能突然良心发现,充起了良善之辈?”
话说到了这地步,千色心知肚明,花无言是有所图谋的,可他却也将嘴管得很严,只怕是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不管他目的何在,她也都不能任由他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凝朱被肉肉抓了去,背后定然有阴谋,而花无言来卖人情,目的也绝不会单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一场各有目的的暗战之中,能做什么角儿,那可是要各凭本事的。
既然他之前嘲讽她与青玄只管自己风流快活,那如今,倒也不如顺势演下去,尔后再看看他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思及至此,她打定了主意,摆出了自己平素里凡是事不关己便视而不见的漠然,极镇定地选定了要买的红绸喜锻,迅速付了银钱。
“劳你费心了。”在转身离开之前,她面目平静,眼底不见一丝一缕的波澜,言简意赅的五个字勉强算是个道谢,尔后,唇中挤出了极轻也极淡然的拒绝:“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造化由天定,这事,我亦无能为力。”
花无言没有料到千色会这般漠然地一拒到底,不仅没有一点好奇心,也对凝朱的死活毫不在乎,甚至最终也不见一点回旋的余地。
以至于千色已经离开了,他还久久地站在原地。
这个女子,以前也是这般,还真是不见一丝一毫的改变。
不,若说她没有改变,却又不尽然,恐怕也只有青玄那个除了牙尖嘴利外一无是处的小鬼,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前一段日子,他尾随青玄那小鬼到了宁安城,一直潜伏在宁安王府附近,却意外发现了很多出乎意料的来者和怪事。
首先,那宁安王世子赵晟竟然能纵御鬼之术,看来应是和那半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在觉察赵晟有谋害他人性命的意图后,他便思及之前曾在半夏手上吃过亏,立刻就去到幽冥司,以有人企图搅乱生死簿为名,向北阴酆都大帝告了一密。本以为能一箭双雕,既得功德,又解旧恨,却不料,那赵晟竟然是北阴酆都大帝的自家人,令他自讨个没趣,灰溜溜地自认倒霉,不敢再寻根究底。尔后,妖界公主喻澜为了她的小情郎去盗了九转真魂丹,风锦师徒追寻而来,他跟踪玉曙和那小花妖得知了百魔灯封印失效的秘密。再后来,半夏,风锦,广丹……如同是玉虚宫的弟子们故意在此集会一般,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一一登场,形形色色的突发事件令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事情复杂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后来,听说千色师徒回了东极,那小花妖凝朱却是无人管顾,失魂落魄地离开宁安城,却被那瘟兽擒了去。这一幕又正巧被他给遇上了,他知道小花妖拜了青玄那个小鬼为师,再加上曾有旧隙,他便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热闹。
本以为那小花妖被擒了去便会被瘟兽一口吞掉,谁知,那瘟兽却只是将那小花妖给拘禁了起来,也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他觉得其中有异,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又思及收服瘟兽乃是一大功德,而自己单枪匹马上阵,难免会吃不必要的亏,便就计上心来,打算一番言语激将,使得千色能与自己联手。
可如今——
叹了一口气,花无言想了又想,终是舍不得放下这难得的蓄积功德的机会。这一次,要是能成功收服这瘟兽,他蓄积了这么久的功德足以使得他名列仙班了。即便到时不招那些神祗仙尊的待见,只在东极做个悠闲的散仙,也好过在弱肉强食的妖界镇日提心吊胆。
这样想着,他转身望向千色离去的方向,却见那红衣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其实,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纠缠着她,并不是因为对她有多么难以割舍的倾慕,实在是因为她当年与风锦联手封印百魔灯一事使得六界震惊,名声如雷贯耳,响彻八荒。妖身修行,能到这样的地步,不可不说,她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传奇。而他,一心修仙,不仅视她为最理想的双修对象,也希望她能将妖身修行飞升的秘诀告知,使得他事半功倍。原本,听说她与风锦是一对金童玉女,他也自知与她双修是无甚可能性的,尔后,乍然听说她与风锦有了隔阂,他便就燃起了希望,只盼自己的死皮赖脸可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怎料想,最终,他的纠缠没能使得她心软,反倒使得她避之唯恐不及,更令他在整个狐妖家族甚至是整个妖界沦为笑柄。
虽说他狐妖公子花无言素来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主儿,可如今没了退路,他便也就只好一门心思修仙到底了。
只是,要那一干自认了不得的仙尊神祗接受一只妖,的确是不那么容易的。
却不知,她当年在神霄派门下修行时,究竟是做过些什么,又是如何在玉虚宫里左右逢源风生水起的?
花无言脑子里乱纷纷的,直到潜伏在那瘟兽藏身的洞|茓附近,才勉强稳住心神,屏住呼吸远远地往那黑魆魆的洞|茓里观望,思索着对策。
那瘟兽正蹲在一块巨石上,明明一副人形,可那双兽一般的眼眸却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令人不寒而栗。而那小花妖像是被折断了右脚的骨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照理,那瘟兽正需要吞噬妖魂,应该将这小花妖一口吞了塞牙缝才对,却为何还要留着她的性命?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带着点诡异!若他猜得没错,这瘟兽应是百魔灯封印失效之后率先逃脱的,被封印了数千年,一旦恢复自由,自是凶狠无比,一旦惹恼了它却又无法脱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若真能收服这瘟兽,那也就姑且算作积德,顺便救那小花妖一命吧……这小花妖,师父不疼,师尊不爱的,与他,何其相像……
正当他一边心有旁骛地怜悯着凝朱,一边冥思苦想着如何收服那瘟兽时,身边极近之处突然有了很轻的响动,花无言警觉地回头一看,乍然惊愕!
来者竟然是他以为已经离去的千色!
“千色姑娘!?”看着来者淡然的表情,他转了转眼珠,突然会意了,便就微微一笑,带点揶揄地反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这事你无能为力么?”
“我的确对这事无能为力,却没说不管这事。”千色对这反问连眉也没有挑一下,眉宇间自有一抹淡然的韵致。尔后,她望向那洞|茓之中的瘟兽,唯有那犀利的眼神可看出她一闪而逝的些微笑意:“花无言,若是不摸清你的底细,我怎么能你确定是不是与那些魔族余孽两相共谋?”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自然,不过——”花无言点点头,似乎也表示赞同,可语气却是颇为无奈:“在千色姑娘眼里,小生的脾性真有如此卑劣么?”
他知道自己素性不良,可是,真至于到了如此完全不被人信任的地步了么?与魔族余孽两相共谋?
他只怕自己的魂魄还填不满一只瘟兽的肚腹!
“卑劣倒是还算不上。”千色顺口应着,淡然地沉声开口,眼角挥洒着不以为然的光芒:“不过,离光明磊落,尚有距离。”
对于这样的回答,花无言唯有无语凝噎。
一番观望之后,千色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
那瘟兽折断了凝朱的腿骨,很明显是为了不让她有机会逃走。而且,看这情势,只怕还有拿凝朱来做饵的打算。只是,这设下香饵的陷阱是用来诱谁上钩的,她却是不知晓。而且,她也自知,现下自己的修为已经远不如往昔,但要收服这瘟兽倒还不成问题。只是,她必须要确保凝朱的安全,所以,不得不有所顾忌。
本着这样的意愿,她与花无言商定,由自己先进入那洞|茓,暂时与那瘟兽缠斗。而花无言则趁机解救凝朱,待得凝朱到了安全之处,她再毫无顾忌地动手收拾那瘟兽。
这个办法自然很有可行性,只是,她却没有料到,这个陷阱是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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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洞|茓,千色便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蹲在巨石之上的瘟兽身上。
那瘟兽寄居的的确是肉肉的尸身,而奇怪的是,眼下,那只瘟兽如同是一尊硬邦邦的尸体一般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用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碜碜地咕噜噜盯着她,令人不觉毛骨悚然。
“师尊!”而凝朱一见千色,顿时如同看见了救星,拼命地朝着千色爬了过来,可那只被折断的腿却使得她爬行的动作如同蚯蚓蠕动一般笨拙。她张嘴大声嘶吼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已是如同破锣一般,只余下嘶哑的断断续续:“师尊,快……救救我……她,她……她说要挖了……我的心!”
千色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凝朱话语中的“她”,只以为这个“她”指的是那只瘟兽。“凝朱,你没事吧?”她蹲下身子,一边提防着那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了一般的瘟兽,一边小心地查看凝朱的伤势。当她看清凝朱腿上的伤非同寻常事,心突然往下狠狠一沉,极其不祥的预感随着上涌的气血一并窜到了头顶上!
那不是普通的外力所造成的伤口,也不是被瘟兽所咬伤的,而是一种非常怪异且难以言喻的伤口。那伤口明明已经皮开肉绽,深得隐隐能看到骨头,可却是不见丝毫的血,仿佛是有什么硬生生地从血肉里往外钻造成的一般。
这伤——!
正当此时,不知是从何处竟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阴恻恻的低笑。“你不就是当年那只封印了百魔灯的小雀儿么?”黑暗之中,那笑声伴着一个尖细高亢的女子声音,在这洞|茓中形成了重重叠叠的回声:“没想到,这小小的花妖如此有用,没诱来当日在树林里被瘟兽咬伤的那名少年,竟然倒把你给诱来了。”
这果然是个陷阱!
千色霎时肃然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陷阱,竟然是想要诱捕青玄?!
幸好,青玄没有同她一起,她便也就没了顾忌,要不然——
不动声色地,她也不去理会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只是静静地查看凝朱腿上的那伤口。就在她的手指碰到那伤口时,奇怪的是,那伤口仿佛能嗅到她的气息一般,开始狠命地汲取着什么无形的东西,那可怖的伤口竟然慢慢地开始愈合了!
看着这一幕,那未曾露面的神秘女子只是啧啧喟叹,仿佛是有什么情势正在他意料中一般,带着点说不清是称赞还是怨毒的意味:“果然是平生那厮……难怪你当年修为尚不足万年,本事倒是如可通天一般无所不能,甚至还能与人联手封印了百魔灯,使我兄长无法脱身,原来是因着承了他的精气——”接着,她略微顿了一顿,发出咯咯咯的媚笑声,尖锐刺耳,伴着自言自语,更令人不寒而栗:“平生,你这厮身为堂堂神界帝君,可倒是比妖魔鬼怪更狡猾千倍万倍,竟然还有如此一计……”
这一瞬,千色全然听清了那未曾露面者的言语,脸色也随之愀然一变:“你是——你是魔尊之一的夭枭君!”
魔界的双尊——娄崧君与夭枭君的逸事,她还是妖身之时,便就有所耳闻。
据说,娄崧君与夭枭君本是兄妹,一直野心勃勃,渴望以血腥屠杀颠覆神界,一统八荒。为了修炼出足以与神界相抗衡的修为,他们兄妹俩竟然合二为一,借助双修之法,将两个身体硬生生合并为一个,魔力百倍大增,几乎无人可挡。
而万年之前,神魔大战,天地变色,六界天翻地覆,最终,幸得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借助日月之力,拉开了上古神器后羿弓,将娄崧君的魂魄自那具躯体中震出,与其他凶狠的妖魔一并强行封印在百魔灯中。幸存的夭枭君带着残兵败卒已是成不了气候,便就回到魔界躲了起来,发誓要狠狠报复。而那一战之后,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听说受了重创,为了维持天地间日月星辰与山川河泊的平衡,便就几乎不再出紫微垣了,以至于后世成仙成神的晚辈,几乎无人能有幸识得他的真面目。
至于三千多年前的群魔乱舞,乃是夭枭君听说北极中天紫微大帝许久不曾现身,策动群魔作乱,妄图破除百魔灯封印,将娄崧君释放的阴谋诡计。只可惜,娄崧君正要破百魔灯而出之时,她与风锦联手重新封印了百魔灯,使得夭枭君的阴谋落了空。
这么数千年,也不知夭枭君躲在何处修行,如今,百魔灯封印即将失效,自己又天劫在即,只怕就算再与风锦联手,也无法再封印住娄崧君了。
而夭枭君言语中提到的“平生”,难道就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名讳么?为何会说自己承了那帝君的精气?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她没有记错,她与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并无交集,素未谋面,就连当初她与风锦为了救玉曙的性命,前往北极紫微垣讨要一瓣暌葳花为玉曙重塑元神,也不曾见到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只是见到了帝君跟前侍奉的神官云泽元君……
此时此刻,千色的脑中匆匆闪过了无数的疑问,却无瑕细想,只是盯着那传出声音的方向。
果不其然,那暗处慢慢地现出了一个影子来。
那是一个极其怪异的躯体。
躯体的左半部分是个轮廓刚毅的男人,眼眸紧闭,而躯体的右半部分却是个妖媚十足的女子,狭长的凤阳微微扬起,乍一看之下,极为可怖,极端诡异!
这,应该就是夭枭君与娄崧君共用的躯体,只不过,如今躯体你的,只有夭枭君的魂魄。
直到夭枭君现了身,那瘟兽才一跃而起,奔到夭枭君的脚下,用那凛冽的兽眼盯着千色和凝朱。
没错,上一次,在树林里施法困住了玉曙和凝朱的,正是夭枭君。当时,若不是那追着瘟兽到了树林附近的少年使得她心神俱乱,坏了她的障眼法,她便可困住玉曙,再拖延一些日子。当时,她躲在暗处静静窥伺,却是怎么也看不穿那少年的来历,只依稀发现那小花妖和那不明来历的少年似乎关系不错。所以,这一次,她指使瘟兽抓了那小花妖来,只是为了诱那少年出现。
不想,没能诱来那不明来历的少年,竟然诱来了这与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关系匪浅的小雀儿,实在是一桩惊喜!
“算你这小雀儿有眼力,竟然认得本魔君。”那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夭枭君娇笑着,将千色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很多遍,这才懒洋洋地开口:“神魔两界,休战万年,这六界实在太平静,太冷清了。只待月圆之期,百魔灯彻底崩毁,我兄长便可恢复自由!届时,定要让六界好好热闹一番。”
“是么?”千色微微瞥了瞥凝朱腿上的伤口,已经是愈合得差不多了。她微微握拳,感觉自己气力越来越不济,却只能强撑着镇定,面无表情地与夭枭君对峙,不让其看出自己的底气不足:“百魔灯既然能被我封印一次,那就必然能被我封印第二次,六界热闹与否,轮不到夭枭君操心。”
“小雀儿,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听罢千色的话,夭枭君笑得越发欢畅。其实,方才千色伸出手去抚触凝朱腿上的伤口,她便就已经看到了千色手上那一直未曾愈合的旧伤。“你身上若不是承了平生那厮的精气,哪有机缘修成仙道,而且,尚不足万年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有那封印百魔灯的本事?如今,平生留在你身上的精气已经所剩无几,你可说是自身难保,竟然还敢夸下这样的海口——”话到了尾处,她不断故意发出“啧啧”的声音,仿佛是在嘲讽千色不自量力。
“我有没有那本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千色稳住心神,不受她的挑衅,知道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太可能,便趁机操起凝朱的身子往外扔去,高声唤着仍旧躲在外面的花无言:“花无言,你赶快带凝朱先走,立刻去东极——”她本能地想让花无言去找青玄,可转念一想,这夭枭君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诱捕青玄。这种情况之下,青玄即便是来了,也帮不上忙,恐怕还会白白送命,便就立刻改口:“不,别去东极,去幽冥司,或者玉虚宫!”
是的,来的是白蔹或者风锦,甚至是别的师兄弟,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若是青玄来了,只怕她反倒是会心神俱乱!
花无言接住凝朱,知道如今能逃得了一个算一个,也没有多收任何废话,只是瞬间便就消失得没影儿了。
“小雀儿,你连觅帮手的处所都弄错了。”夭枭君对一切冷眼旁观,似乎对于千色的举动乐观其成,毫不在意,只是开口慢悠悠地提醒:“你该让那狐妖带着小花妖去紫微垣求助才是!我也才好知晓,你与平生那厮究竟是什么关系……”
到了最后,她略微顿了顿,眼眸中戾芒乍现,仍旧阴鸷地笑着,只是,那笑意中蓦然又多了噬血的残酷,带着冷冽的寒意,透彻骨血地冷:“不过,即便平生真的赶来,大约也只能见到你的尸首了!”
好吧,基本上已经透露出谜底了,我们亲爱的青玄同学的本尊,就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不是魔尊……恭喜各位猜中的同学,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在后文中继续用老方法奉送未删节版本的清蒸河蟹,希望大家会喜欢……已经在63章里留言留Q号的亲,如果没有收到邮件,请耐心等待,因为人数实在太多,而且最近则则家里有至亲去世,则则在处理丧葬事宜,暂时没能给部分亲发送邮件,请原谅。下一章的更新应该是在明天,请大家冒泡支持,则则感激不尽!
72ˇ雀之心ˇ
花无言架着凝朱迅速地逃离了夭枭君匿身的洞|茓。
凝朱一回过神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给千色惹来了极大的麻烦,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自然急得团团转,而花无言表面虽然平静,可心里却也是说不出的自责和痛悔。
如今,千色与夭枭君两相对峙,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他带着救兵赶来。而依照夭枭君睚眦必报的素行,只怕不会让千色有机会活着离开那洞|茓。细究起来,这事,他当初袖手旁观,任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或多或少也要背负一点责任。倘若千色真有个什么万一,那于他不仅是极其折损功德的,只怕,即便他日后真的飞升,玉虚宫的那票仙君们只怕也不会让他过得太舒心。
可是,不袖手旁观又能怎样呢?就算他当初在瘟兽擒住凝朱时就洞悉事态的严重,出手干涉,可那夭枭君计划良久,堪称势在必得,会给他这多管闲事的家伙好果子吃么?
只怕,他也要一并莫名遭殃,落得个下场凄惨……
说来说去,花无言呀花无言,倒还真是如千色姑娘所说的那般,时时处处都在多管于己无关的闲事呀……难道最近真的太闲了么?
思及至此,花无言苦笑不已,深知如今自责于痛悔似乎都全没有必要了,唯一的办法便就是尽快把救兵给搬来!
想起千色交代前往九重狱幽冥司或者西昆仑玉虚宫求助,于他而言,自然首选幽冥司。且不说那地方他曾涉足,与幽冥阴差们也打过数次交道,而幽冥阎君白蔹虽然脾气不太好,可到底不是个背地里使阴招的,倒也得了他几分无端地钦佩。
只可惜,待得花无言焚香念咒请来了幽冥阴差,祈求阴差引路谒见幽冥阎君之时,那阴差只道花无言为了累积功德,又要去做告密一类的事,便就打着哈欠似笑非笑,说北阴酆都大帝与幽冥阎君应了至尊玉皇大帝邀约,前日一道去了九重天赴宴,也不知会几时回来云云。
花无言仿佛遭了个晴天霹雳,心中阴影重重,自知如今是非得上西昆仑了,自然也避不过要与玉虚宫那票仙君们打交道。
掰着指头算算,当初他涎着脸对千色一番纠缠,玉虚宫里那一票身为千色师兄师弟的仙君们,没有一个看他顺眼的,如今,要他厚着脸皮——
也罢!也罢!反正他花无言早就依旧丢脸丢得无脸可丢了!
花无言是修行仙道尚未飞升的妖,去到幽冥司,需要阴差引路,而如今,他乘风驾云带着凝朱这个累赘,已是十分辛苦。而到了昆仑上,却是万万不可能突破仙障上太清幻境去的,只能在昆仑山脚下心急如焚地徘徊,而凝朱更是急得快哭出来了!
而此时,也不知是老天故意作对,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偏就遇上了带着两个仙童下山巡查的紫苏!
一身紫衫的紫苏自从上一次在宁安城被风锦给遣回了玉虚宫,心中一直堵得慌。且不说她在千色和青玄手里吃了大亏,受伤的手至今尚未痊愈,单见风锦当时摆出师父的架势厉色言辞地将她遣回玉虚宫,只为那已经琵琶别抱的所谓“师姑”,她便是有说不出的懊恼,时不时怒火中烧。尔后,待得风锦也回到了玉虚宫,一切似乎是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可她到底眼尖,发现风锦明显地越来越沉默寡言,便自觉看出了些端倪,只以为风锦是在意那千色和青玄的你侬我侬,因情而暗自神伤,心中自然对千色师徒累积了更多的怨气。
如今,她手里恨恨地绞着那根火红的“金蛟鞭”,心里正一团窝火无处发泄,只能时不时咬牙切齿,借此消散满腹的怒意。而她身边的两个小仙童也都是有眼力的,自然也不会挑这时候去触她的霉头,只是互相递了个眼色,乖乖地噤声不语,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凝朱一见紫苏就暗暗叫苦,只懊恼下山来的为何不是玉曙,而是这个蛮不讲理的泼辣货。若来的是玉曙,即便是怕她纠缠,她厚着脸皮说清了一切,玉曙定然也是不会怠慢的。而紫苏这个泼辣女子,向来就与自家师父和师尊有过节,这求救的事太过急切,要是她从中作梗,那就糟了。这样想着,她拉了拉花无言的衣袖,小声地寥寥数语道尽了自己的担忧,示意花无言先找个地儿避开紫苏再说。可花无言却不这么想,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得紫苏与千色之徒之间的恩怨,好不容易见西昆仑上下来了个可以通风报信的,又怎么能一等再等就此错过,便就立刻主动迎了上去。
至少,这紫苏胆子再雷,也应该还不至于枉顾千色的性命吧?
“仙姑有礼了!”打定了主意,他堆起满脸的笑意,总觉得自己那张英俊潇洒的面皮呈现着不自然地扭曲,就连寒暄与作揖也莫名地甚是怪异,似乎已经不像往日的自己了。
凝朱无奈,只好跟在花无言的后头,低垂着头,一副万分局促地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