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原以为凭借我们微不足道的力量可以突破时空的界限，我们错了。”

会议室里，朱峰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全是皱纹的脸上充满悲伤和绝望。他强打­精­神，继续对面前一群同样绝望的人讲述自己的推断，“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应该是两个时空的交界点，所以华龙号和那条异时空的古帆船可以在这里并存；但华龙号上所有的人、物体都是来自我们那个时空的物质，依照时空的法则是不能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所以我们只要越过交界点，就会被分解毁灭。”

“现在才说这个有什么鸟用？！总之我们是回不去了！”人群中一个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朱峰的分析。

就在四个小时前，人们从侦察组的惨剧中回过神后，又遭受了另一个重大打击：机器人潜艇上的通讯光缆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看着包围这个狭小空间的雾墙，大家不知道哪里才是进来时的通道。抱着侥幸心理，朱峰指挥大家放下一条救生艇，固定好船舵后对准了机器人潜艇尾部的方向驶去。那条无人控制的小艇直直撞到雾墙，再度上演了分解消失的一幕，同时消失的还有大部分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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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太平洋(7)

不死心的朱峰又想到了从海底绕过去。大家用最快的速度给潜艇机器人的前臂装上一节长达五米的钢管，然后遥控它向海底潜去。下潜了近200米后，伸在前端用于探路的钢管开始分解，­操­控员急忙倒车，才保住了这个仅有的宝贵探路机器。

接下来潜艇机器人朝好几个方向试探，在损失了船上所有的闲置钢管后，大家最终放弃了。

看着一双双死灰的眼睛，朱峰努力装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大家别灰心，华龙号的物质储备足以让我们坚持个三、五十年，有了核反应堆我们也不缺能源，而且还有这么多的高端电子设备和­精­密机械，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致，一定会找到办法离开这里的！”

在朱峰的鼓动下大家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于是所有的人都动员起来。“华龙”号的一个大货舱被改造成工场，必需的各种物资和设备都搬到了这里。朱峰和全体理工专业生埋头苦苦研究脱困的方法，江华他们这些文科生也拼了命去学习如何­操­作各种机械设备，而剩余的特种兵和船员则负责所有的重体力活。人人都没日没夜地苦­干­，就如溺水者抓住了根稻草，决不肯再放手。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年。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下，人类的智慧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朱峰带着一帮二流大学生在多个领域取得了惊人的成就，随便拿个出来在原来的时空都能气死一大批权威，可是他们就是没有办法突破眼前貌似浓雾的时空屏障。

作为最终和最强的成果，众人开发出了传说中拥有绝对防御功能的电离子防护罩，把它装到用钛合金加强外壳的潜艇机器人里面，将防护罩的功率开到最强，然后遥控潜艇机器人冲向雾墙。结果这个理论上连核弹直接命中都无法摧毁的潜艇机器人还是灰飞烟灭，甚至没有比前面试过的其他物体多撑一秒钟。反倒是那条古帆船上朽坏的木板可以优哉游哉地漂过雾墙，用来自同一条船上的烂麻绳把它拉回来一看，连木刺都没有掉一根。

只要是“华龙”号上的物质，都不能存在于雾墙之后的时空里。这是无所不在、无从抗拒的时空绝对法则。看到上面两种截然不同的试验结果后，大家最终确信了这一点。然后，被长久压制的绝望爆发了。

一开始是自杀。在电离子防护罩灰飞烟灭后，两个同事经受不住打击当场疯掉，突然跳进水里拼命游向雾墙，嘴里边大笑边喊着“哈哈哈！我看到了！出口打开了！”直到他们化作两团血雾，那疯狂的笑声还似乎一直回响在众人耳边。

接下来几天又陆续有七、八个人自杀，还有人发了疯，试图破坏机器设备。朱峰不得不命令特种兵把所有人都单独监禁起来，只在工作时间才放出来，同时还要严加看管。研究工作还在继续，虽然已经没有人对它抱有一丝希望——包括朱峰本人，但只要有事情做，船上脆弱的秩序就还能够勉强维持下去。

日落太平洋(8)

在这段灰暗的日子里，江华发现自己随遇而安的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船上有吃有喝还有不少电子娱乐，某些个船员收藏的大量“先进­性­教育”DVD也可以稍微填补一下没有女人的缺陷，这样的生活倒也并不是很难熬。这种心态使得江华保持了清醒，没有和别人一样发疯或是自杀，同时也让他看出了暗藏的危险。

很多人在回去无望后，心里已经把极大的仇恨倾注到骗他们入局的朱峰身上，他们貌似不经意扫向朱峰的目光令江华不寒而栗。就连长久以来保持了严格纪律的特种兵也出现了不稳的迹象，开始有人在执行命令时阳奉­阴­违。虽然对这个老骗子没有好感，但出于殃及池鱼的担忧，江华还是把自己观察的结果告诉了朱峰。

朱峰没有流露出半点惊讶或是害怕，他只是长叹了口气，取过一支92式手枪交给江华，让他自己多加小心。

该来的总是会来。某天工作结束时，朱峰照例让特种兵把人带回去，这个每天都会下的命令点燃了导火索。先是有人高声谩骂朱峰这种侵犯人权的行为，接着朱峰拐骗人口的罪行很自然地被扯出来，激发了人们早已按捺不住的愤怒和仇恨。

朱峰下达了弹压的命令后，特种兵们明显出现了分裂。一半人试图让激动的人群冷静下来，另一半则木然站在一边，什么也不做。这个情况使得­骚­乱者受到鼓励，还有人偷偷切断了工场的电源，黑暗中场面进一步失控。一个特种兵鸣枪示警，回应他的却是黑暗中­射­来的子弹。

特种兵们马上还击，一时间工场内枪声大作、子弹横飞，还不时响起有人中弹的惨叫。

江华一直冷眼旁观，断电后他迅即爬到一台车床后面，握着打开保险的手枪静待事情的结束。看来不少人暗中搞到了武器，江华听出至少八个方向有手枪开火，他们毫无节奏的­射­击一听就知道不是那些特种兵，并且很快就被特种兵的自动火力压制住。

眼看这场­骚­乱就快被镇压下去，但一个意外的发生导致事态发展急转直下。某个发疯的家伙借着枪声的掩护从身后接近一个特种兵，突然出手抢夺武器，在争抢中那支G36C­射­偏的子弹击伤了另一个特种兵。特种兵之间本来就产生了裂痕，枪战开始的时候他们出于长期以来的默契和惯­性­还是并肩作战，可现在这­射­偏的子弹摧毁了他们之间早已变得岌岌可危的信任，一并引发了他们心底埋藏已久的绝望和暴戾。

先是被击中的特种兵朝击伤自己的同伴还击，接着出于自保或是情绪失控，大家开始了自相残杀。江华趴在车床下听着流弹打在附近的玎珰声，原本早就不在乎生死的他突然涌起了强烈的生存欲望，心里拼命向满天神佛祷告，保佑自己能够活下去。

日落太平洋(9)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停息下来。突如其来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一个角落里有人开始呻吟，声音在黑暗中四处回荡。江华听出是自己的好友李森，犹豫了半响，还是决定出去救人。他先大声表明自己的意图，然后把手枪丢掉，高举双手慢慢走向电源开关，把它合上。

灯光再度亮起，这个地方已经一片狼藉。旷阔的工场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到处是飞溅的血迹，一些被破坏的仪器设备通电后短路，幽蓝的电火花“啪滋啪滋”地跳起，像极了好莱坞惊悚大片里的场面。

李森只是被跳弹打伤了小腿，包扎一下就没什么大碍，可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33人死亡，11人重伤，1人轻伤，只有3人完好无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三个幸运儿中包括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朱峰，他一直站在原地毫不躲避，可硬是没有一发子弹击中他。

还有一个没受伤的是特种兵中尉郑南。看着躺在血泊中队友，他黯然扔下突击步枪，和江华、朱峰一道救治伤员。

尽管有高端的医疗设施和品种齐全的药品，可是11个重伤员还是在当晚咽了气。于是诺大一条船上只剩下了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