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来到世间,它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鲜血和肮脏的东西。”坐在接应的小轿车里,李永唐挥动着手中未点燃的香烟,对身边的林绍利谆谆教导,后者自从脱离战斗后就一直有些神情恍惚,“这句话出自于《资本论》,德国人卡尔•马克思为我们深刻揭示了资本的原罪。但我们这位可敬的伟人没有发现,他这段描述与婴儿出生是多么的相像。一个婴儿被接生出来,他的身上不也是沾满母亲的鲜血和羊水吗?也许基督教的人类原罪论就是源自于此。”
“那么我们该怎么对待罪孽深重的它们?伟人说:消灭资本。神父们说:忏悔罪恶,献出金币,乞求救赎。林绍利下士,你会挑选哪一种?”李永唐瞥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年轻狙击手,用打火机点燃手中的香烟。
“……我不知道,长官。或许,第二种会比较好吧?”林绍利迟疑地回答。
开车的张克林和坐在前排的叶亚炳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李永唐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声音有些低沉:“就一般而言,下士你的选择是对的。为了筹集我们复兴民族的资本,我们刚才两手都沾满了鲜血。这其中有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还有女儿的父亲,他们本不该这样死去,是我们无情地剥夺了他们的生命。这是我们这些人不可饶恕的原罪,也是我们复兴大业的原罪。”
日落太平洋(65)
“可是让我来选择的话,我决不忏悔,也决不乞求救赎。”李永唐突然觉得很气闷,把车窗稍稍摇下一条缝,寒冷的风让他精神一振。“万物诞生,必有其意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浑身血污,也许还赔上了母亲的性命,但他的亲人决不会因此把他丢弃,他们只会把他清洗干净,给他最真心的祝福,全心全力地保护他,抚育他成长,然后由他来实现他生命的意义。我们的事业也是一样。我也会用自己的一切来推动、捍卫我们的事业,不惜一切代价,更不会在乎什么狗屁原罪。像刚才的行动,如果上天让我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开枪的,因为这是我不能逃避的使命。下士,这同样也是你的使命,我说的对吗?”
汽车里一片沉默。半晌,一直郁郁寡欢的狙击手握紧了双拳,他的目光再度变得坚定:“是的!长官!”
李永唐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十个队员是他将来重要的骨干力量,他不希望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
汽车已经开到蒙特利尔市南区一条偏僻荒凉的小街,离开交战地域已经很远。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张克林放慢了车速。只要再开出两个路口就可以上到通往美国的公路,而一路上根本见不到警察设卡排查,看来他们已经被完全打懵了。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张克林习惯性地走神分析情况,他想得太多,以致忽略了前方小巷口突然冲出来的一个人影。
等他反应过来时急忙踩刹车,慌乱中却踩错了油门,福特轿车陡然加速,把那个不幸的人撞出5米远。
“倒霉!”张克林几乎是立刻踩回正确的踏板,在轿车撞上一根路灯灯柱之前刹住了车。车里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探头去看,那个被撞的男人倒在冰冷的路面,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长官,现在该怎么办?”和所有第一次出交通事故的司机一样,一向心思缜密的张克林也有些不知所措。李永唐四处张望一下,街上除了那个倒霉蛋外再无别人。他转过头来,正要告诉张克林有一种解决办法叫做“交通肇事逃逸”,却听到了一声少女的惊呼。
“爸爸!”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那个巷子口跑到那个倒霉蛋身边,边叫边推搡着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爸爸!你醒醒啊!你千万不要吓我啊!”
少女徒劳地摇晃着自己的父亲时,这边张克林也清醒过来。车上还藏着好几支长枪,加上四人的肤色,是绝对不适宜到警察局去解决交通事故纠纷的。他迅速打着发动机,想偷偷倒车溜走,不料那少女的听力很灵敏,动作也很快,马上跑过来拦住车尾。
“混蛋!杀人凶手!你们别想跑!快赔我的爸爸!”少女的双手用力拍打着车身,愤怒的喊声在冷清的小街上回荡着。
日落太平洋(66)
李永唐注意到附近的几栋房子似乎有些动静,万一有人出来看到就更不妙了。必须马上解决。他推开车门,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小姐,我很抱歉——”
少女不等他说完,扑到他身前用尽力气拉扯他的衣襟,还一边拍打他的胸膛一边哭骂:“你们这些可恨的凶手!要是我爸爸死了,上帝会让你们下地狱的!我要报警——咦?是你?!”
听到少女惊讶的轻呼,李永唐心头一紧,立刻仔细辨认她的脸,很快认出了昨天晚上那位“卖身救母”、只穿着一件亵衣逃跑的可怜少女。没错,虽然她换了身朴素衣服,又束起长发,打扮得像一个邻家小姑娘,可是她的脸蛋、身材、发色,都证明她就是昨晚李永唐为之付出300美元的那个女孩。
刚才的剧烈撕打扯开了李永唐的大衣,胆怯的少女低头避开李永唐的视线,一下看到了他脖子上有几处白色的异样皮肤,还有他怀里的肋部枪套。李永唐顺著她的目光低头一看,顿时暗叫不好,身体一下僵硬起来。
少女敏锐地发现情况不对,二话不说转身就想逃跑。可是李永唐的反应比她更快,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毫不理会她的喊叫撕打一把塞进汽车里,大声命令张克林马上开车。
等到离开蒙特利尔足有5英里,车里的四个“华夏之龙”成员才放松了心情。李永唐打量一下被夹在他和林绍利中间的少女,发现她也正瞪着一双碧蓝的眼珠毫不胆怯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
“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芳名吗?”
“艾琳娜•法尔里,你可以叫我艾琳,”少女也微笑着回答,那神情似乎是在舞会上应付爱慕者的追求,丝毫没有刚才被绑走时的惊慌。
“这个是你的真实姓名吗?”李永唐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很想知道她下面会有怎样的表现,“请原谅我这么问,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的亲人只有一位相依为命的母亲,但刚才我们的汽车却有幸撞上了你的父亲——啊,对了,我想你的‘父亲’就是昨晚那位自称是劳拉夫人雇员的先生吧?请别否认,虽然我没看到他的脸,但我可是牢牢记住了他的身材。”
“是的,先生你的记忆力很不错。”少女艾琳娜坦然承认。艾琳娜•法尔里确实是她的真实姓名,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姓法尔里,因为这个姓是蒙特利尔“紫荆花”孤儿院的前院长嬷嬷告诉她的。
据好心的院长嬷嬷说,艾琳娜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在孤儿院门口被发现的,当时她缩在一个包裹里,旁边只有一张纸,潦草地写着“1915年7月12日,法尔里”。至于艾琳娜这个名字则是院长嬷嬷的功劳,于是这个被人遗弃的小孤女就被人叫做艾琳娜•法尔里。
日落太平洋(67)
小艾琳娜很早就显现出极其聪明的天赋。在孤儿院里,无论教什么她都是一学即会,深受院长嬷嬷的宠爱。那是一段快乐时光,有时候艾琳娜甚至觉得做个孤儿也没什么不好,院长嬷嬷给她的爱不输给任何一位母亲。
可是在艾琳娜10岁的时候,善良的院长嬷嬷丢下了她,自己一个人去了遥不可及的天堂。还没等到她从悲伤中摆脱出来,孤儿院又被政府接管,换上了一些整天板着脸、轻蔑地叫他们“小可怜虫”的老女人。再次变得无依无靠的艾琳娜再也没有任何依恋,她在一个深夜跑出了孤儿院,从此蒙特利尔多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流浪女孩。
开始流浪生涯后,艾琳娜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天赋和所学到的各种知识。在别的流浪儿靠着乞讨和小偷小摸勉强维持温饱的时候,艾琳娜已经懂得如何利用自己可爱的脸蛋和别人的同情心,以此来养活自己和实现自己的小小梦想。于是,从外地来蒙特利尔的人们会不时碰到一个不小心打破主人名贵瓷器的可怜女佣,又或者是迫于生计变卖家藏油画的落魄富家小姐,甚至是为了拥有一只小狗而偷母亲首饰变卖的无知女孩……等等诸如此类需要善良的他们慷慨解囊的角色。等到艾琳娜和那个身强体壮但一无所长的壮汉尼尔森•斯特朗合作后,她的节目表里又添上了卖身救母、父亲遭遇车祸等等新的表演项目。
艾琳娜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过去,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遭遇一样,没有任何夸张和修饰,只是在讲到自己吃的苦头时,语气中带着一点淡淡的哀伤。汽车里的四个男人都清楚,这个美丽女孩的生命就在他们——应该说是在李永唐的一念之间,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恐惧或是惊慌失措,这给他们带来了异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