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当陈辉在马六甲享受那种掌握全局的感觉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晋升为上尉，签发这一道命令的还是他暗地里非常崇拜、甚至还刻意模仿他言行的长官，古拉诺－李财团的总裁、北美华人联合商会实际上的控制者李永唐。

不过这一位可敬的长官现在正心事重重，一脸烦恼的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丝毫没有往常那种从容自信、还稍带点玩世不恭意味的独特风度。他的目光不时越过书桌上那一叠刚刚签过的文书，盯向那一部以他眼光看来已经是老古董的电话。

他在等待电话铃响，然后有人报告他发生了他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但这该死的电话不声不响，让他怀疑是不是被人剪了电话线。压制住这种可笑的念头，李永唐强迫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随手翻阅着需要他看的各种文件，可是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这些纸张上面写着什么，他的脑子里老是想着桌面上那一本台式日历的时间：9月18日，1931年。

日落太平洋(116)

在同一时刻，隔着一个大洋和一条国际日期变更线的中国，时间已经是9月19日。在这个日子的前一天，几十年后稍有点民族情感的中国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九一八事变”。 从1931年7月“万宝山事件”到8月日本军官中村大尉“失踪”事件，关东军有计划地挑起一系列事端；到了9月18日夜里，日军自己制造了“柳条湖事件”，然后借此突然袭击了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和沈阳城，随即在几天内侵占20多座城市及其周围的广大地区……这是中国国耻的开始。

和以前看过的YY小说主角不一样，李永唐一旦决定Сhā手这个时代，他不会假惺惺地表现出对改变历史的抗拒感。在他看来，从一个中国人的角度出发，自己民族的这一段屈辱历史越早改变越好。如果他带着一个机械化集团军和一支现代化航母舰队穿越时空，并且可以像其他主角一样无视后勤补给、工业基础，他早就杀到东京去“四光”“五光”了。可是他没有这个实力，甚至连改变中国各方势力首脑决策的影响力都没有。

早在三个月前，李永唐就通过宋致义，向他的族兄宋子W传达了日本关东军准备在东北动手的信息，希望那位民国中央银行总裁可以跟他的四妹夫、民国总统蒋某人通通气，放张学L回东北做好防备。据他所知道的历史，那位东北少帅一直警惕着有杀父之仇的日本人，多次想回防东北，但都被“攘外必先安内”的蒋总统拒绝。少帅曾经和东北军高层开会决定抗命返回东北，但自立为“广东政府第五集团军总司令”的石友三挑起战火攻击入关的东北军，少帅不得不留下来……

李永唐希望自己的警告能够小小的阻碍一下历史的脚步，即使在收到宋子W“只谈生意不谈政治”的冰冷回复后，他仍然在心底里保持着这一点渺茫的期盼。借着通商的便利，他派遣自己的首席参谋张克林带着十几个人前往奉天，为各地东北军驻军将领通风报信①并且随时把握最新事态发展，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至于转移东北工业设施、军火物资、民生财富，又或者是少帅府里的两亿美元，就连现在民国实力最强的蒋某人都办不到，更不用说他一个海外华商了。

在令人压抑的等待中，电话终于响了起来。李永唐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却没有马上去接。盯着那台“铃铃”作响的电话，他知道，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一时间，他的心里百感交集。悲哀，愤恨，无助，茫然……最后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

是的，“华夏之龙”的最高长官的确感到了如释重负。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发展，北美华人的势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同时也冒出了许多问题，最突出的就是他掌握的这支地下军事力量得到极大扩充后，普遍出现了不知为何而战的迷茫。用来对付黑帮的话，显然太过于大材小用；而用来推翻美国政府，或者在迈阿密搞华人独立，又是拿­鸡­蛋来碰石头。所以好不容易在南洋开辟了战场后，许多人都为一个“海豹”的名额争抢得打破了头，因为在那里才能感觉得到拿起武器的意义。现在，“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相信所有“华夏之龙”的人都知道，今后他们将为何而战。

日落太平洋(117)

既然改变不了历史，那么就好好的利用历史带来的一切吧，不管那是什么。电话还在执著地响着，李永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坚定地拿起了话筒。

与此同时，在纽约的第五大街上，宋小清正心情愉快地逛街。正如所有时代的女孩子一样，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陪着一个身材中等、相貌端正地黄种人青年。

“正夫，真是抱歉，你刚从诺福克回来，没有休息就要陪我逛街，还帮我提了这么多东西，你会不会觉得很累？”看着双手提着好些衣物的田村正夫跟在自己身边，宋小清有些歉然地问道。

在日本，女人只能跟在男人后面走；而一个男人要是帮女人拿东西，那是要被其他男人所不齿的。虽然这是在纽约的大街上，但田村正夫这么做，还是让华人少女很感动。

“小清，我们难得见一次面，只要你高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田村正夫很平和的笑道，但他的话又勾起了宋小清的心事。

是的，算上这一次，这三个多月来她和田村正夫只见了三次面，还不到每月一次。她那个亲如父亲的叔叔铁了心要把她嫁入李家，平时对她管得很严，她每一次约会自己的日本男友都要偷偷摸摸的，这让她很难受。不过这倔强的少女不打算屈服，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这一段感情总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抛开一切烦恼，宋小清和田村正夫在这条繁华的商业大街上逛了三个多小时，等宋小清终于觉得累后，没有一点疲态的田村正夫建议到一家日侨开的日本料理店去吃饭歇息。附近正好有一家宋家的店铺，宋小清独自把逛街的战利品寄放在那里，和田村正夫去到那家在日侨中小有名气的料理店。

店里很多日侨在吃饭，但这里的老板跟田村正夫很熟，很客气地把两人迎到一个装饰得很有日本风格的包间里。点了菜之后，田村正夫说要上洗手间，独自离开了包间。

宋小清等了好一会，田村正夫还是没有回来。她正百无聊赖的欣赏包间里的浮世绘，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很多人整齐的喊声。这时正好女服务生送料理进来，包间门一打开，那一阵阵声浪撞了进来，宋小清听得清清楚楚。

“天皇万岁！陆军万岁！”那是外面的日侨在用日语激动地大声欢呼。

宋小清留意到娇小的女服务生脸上也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就用纯正的日语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这么高兴？”

“尊贵的客人，刚才广播电台发布了消息，我们的陆军在满洲反击了###军的挑衅行为，他们已经攻下了奉天！英勇的陆军还在继续挺进，不用多久就会占领整个满洲！”

这个日本女人越说越激动，没有察觉到她的客人脸­色­变得灰白。

“挺进锦州！登陆山东！占领北###！”外面的日侨已经不满足于为天皇和陆军欢呼，他们大声呼喊着心中的野望，仿佛只要喊出来就会实现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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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太平洋(118)

宋小清只觉得一阵晕眩，她伸手扶住了墙壁才不至于摔倒，脑海里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冒了出来：“相信我，中日这场战争是一定会在几年后打起来的……我们的国家会被日本人侵略，我们的国内同胞会被日本人残杀，这其中也许就有你的亲人……”

“……客人！客人！您没事吧？！要不要看医生？！”女服务生急切的呼喊让宋小清略为清醒过来。

正夫，正夫他在哪里？我要找他，他会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宋小清勉强跟服务生说声“没事”，问清了卫生间的所在，脚步有些踉跄的走去。

料理店的后面通道很多，宋小清心神激荡之下又没有听仔细，她不知不觉地走错了方向，来到一个小房间前。这个房间怎么看也不像是洗手间，她转身离去，身子刚刚转过墙壁拐角，那个小房间的门打开了，她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福田君，这次的情报要尽快送出去！陆军在满洲动手，米国的反应不会很大，但它的海军动向军部还是很关注的！拜托了！”

“田村君请放心，我一定尽快发出去的！田村君这次搞来的列克星敦号航母的资料非常多，海军参谋本部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这次陆军得了手，眼看整个满洲就会成为帝国振兴的基石，我们海军寄托了天皇和国民的重望，将来一定不能输给陆军！……”

田村正夫和料理店的老板福田边走边说，在拐角处往左转，因此没有发现躲在右边杂物堆的宋小清。后者怔怔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串泪珠滚下脸颊。

①实际上东北军早就从各方面知道了关东军的计划，关东军发现自己意图暴露后才加快了行动步伐。当时留守东北的张作相、万福麟都不在沈阳，群龙无首的各地驻军自行做了一些相应的准备，开战后也想全力抵抗，但后来的发展大家都知道了，耻辱啊……

他们既然生于不义，自当死于耻辱。

弗里德里希•施奈德默默念着这句话，原本有些疲累的心又开始恢复了斗志。这句话是在1918年巴黎和会上，当时力主要严惩德国的法国总统彭加勒说的。这些貌似不可一世的胜利者，他们卑劣的内心深处却是无比的恐惧，害怕终有一天伟大的德意志会再度崛起，把他们彻底地埋葬。

是的，会有这么一天的，德意志将把这句话扔还给他的敌人；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了。自己为此所作的一切都将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