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先生，您对发生在中国的这场战争怎么看？”

德意志的总理阁下把一份德国外交部转来的资料递给他的私人顾问，有些疲累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虽然他­精­力充沛，但一直以来工作到很晚的习惯让他也开始感到吃不消，因此他开始频频征求科克先生的意见。而后者也没有让他失望，在长刀之夜、英德海军谈判、介入西班牙内战等等重要事务上，都提出了事后被证明是无比睿智的意见。不过这一次，他迟迟没有听到科克先生的答复，不由得有些诧异地张开了眼睛。

弗里德里希拿着那份情报的手在微微颤抖。上面的内容他在昨天就知道了：中日军队在上海展开大规模战斗，中方以两个师的兵力发起进攻，已经包围了上海的日军陆战队。而他所知道的还不仅是这些，他的华人朋友给他发了一封长长的密电，告诉他这将是一场长期的全面战争，而德国应该，而且将会选择符合自己利益的处理方式。

“……毫无疑问，这次战争中德国将会站在日本的一边，因为她已经选择了日本作为她的盟友①——在未来的欧洲战争中，只有日本可以打击英法在亚洲的殖民地，也只有日本海军可以牵制潜力巨大的美国海军。所以，我的朋友，请不要阻止你的总理阁下作出的亲日决定，那个决定是德国利益的必然要求，你的阻止只会让你失去他的信任……如果你因此而对我抱有歉意的话，请尽力保全中德目前正在进行的贸易项目吧……”李永唐的这些话让弗里德里希有些难过。毕竟是这位朋友让他得到了实现理想的机会，如今他朋友的祖国正在受难，而他却只能袖手旁观，这是还不曾彻底堕落为政客的他所难以接受的。

他感觉到领袖目光里的狐疑，连忙收敛了心神，按照预先想好的话说道：“阁下，虽然我不是很懂如何处理国际关系，但目前中日两国都是我们的友好朋友，发生这种悲剧我们首先应该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的调解。当然，我得到的启示表明这种调解是徒劳的，而且您对于往后的取舍已经有了定论；不过德意志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令人尊敬的国家，我想在我们表达出足够的善意之后，中国人是可以理解我们的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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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本人的意思也是想在迫不得已时放弃中国，毕竟那个东方大国实力太弱，不足以担当德国盟友的义务；但科克先生的话他也很赞同，就算中德关系终止，正在执行的易货贸易，尤其是已经答应要给付的军火物资，也不妨如约交给中国人（史实）。

弗里德里希随后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总理府。他已经按照那位华人朋友所说的去做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他无能为力。

而此时上海战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国军两师一旅的部队对日军发起强力攻击，仅在8月14日就夺取了持志大学、五洲公墓、八字桥、宝山桥、沪江大学及其北面黄浦江岸等各处要点，大量杀伤日军，进攻态势良好。日军陆战队一部曾在浦东登陆试图发起反击，但很快就被消灭。但由于上海的日军工事都是用钢筋水泥修筑，还得到了长江、沿海日军战舰的舰炮支援；而国军部队仅配属了一些轻型火炮，缺乏攻坚武器，在取得初步的战果之后就停顿下来。

与此相比，中国的空军部队成为了最耀眼的明星。

会战之初，中国空军经过紧急动员，调集了重轰炸机6架、轻轰炸机36架、驱逐攻击机97架、侦察机51架，共190架的兵力。而日军在上海只有海航的轰炸机80架、战斗攻击机38架、侦察机12架、运输机1架，加上陆航独立飞行第6中队的9架侦察机，一共才有140架，局部的兵力处于下风（史实）。针对这种态势，航空委员会于8月14日凌晨发布了《空军作战命令第2号令》，决定不等所有空军部队集结完毕，利用现能调集的部队先行对上海地区的日军开展攻击。

收到命令的时候，正在杭州笕桥机场整编训练的华侨航空队，却不得不­干­巴巴地看着别人斗志昂扬地起飞，前去轰炸日本人的阵地和军舰。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原本要从新西兰运送过来的飞机因为意外遭到英国人的刁难，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这里。况且他们对于上海的地形状况还不够熟悉，在这种情况只能看着兄弟部队出击，他们只能当作替补。

一些不甘寂寞的华侨飞行员守在机场的电台室里，焦急地听着各机场传回来的战况通报——中国空军的绝大部分飞机都没有安装无线电，在空中只能通过信号枪和手势进行交流，地面的人想知道战果更是要等到出击的飞机返航才行。

“……广德机场的2大队11队在上午九点轰炸了长江的日本舰队，击中一艘中型军舰，还轰炸杨树浦码头登陆日军以及公大纱厂……5大队24中队梁鸿云副队长同时在长江口炸伤一艘日本驱逐舰……2大队轰炸上海市区敌军阵地，战果不明……”电台室主任亲自­操­作电台，把收到的一条条战况通报给挤在房间里的飞行员们。听到各支兄弟部队接连获得战果，这些华侨们欢喜之余更是心痒难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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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华侨航空队的队长张翔和他手下的几个中队长却板着脸，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高兴。没有出击任务的教导总队副总队长兼第4驱逐机大队队长高志航也挤在这里凑热闹，看到那几个华侨军官的凝重脸­色­，他愣了一下。

“副总队长，请别怪我坦白，我军目前的这种打法徒具声势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实效，反而会让我军在后续战斗中陷入被动。”面对高志航的询问，张翔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看法，“空军的首要任务是夺取战区的制空权，然后才能支援地面作战。如今航空委员会的作战命令却只注重对地攻击，而这种攻击没有相应的空地协同体制是收不到良好效果的——我们听到的战况也证实了这一点。现在日本人的航空队毫发无损，而我们的部队却在没有多少效果的对地攻击中消耗力量；一旦日本人后发制人，我们的部队将会遭到严重打击！”

这番话只有那些在因弗卡吉尔训练基地出来的人才能理解，高志航虽然在法国留过学，但他对这种超前的空军作战思维还只是一知半懂而已。他心里未免觉得这些没有经过实战的华侨过于多虑，但下午连续传来的战报似乎一点点地印证着张翔的观点。

“……5大队轰炸日军阵地时遭到7架日机偷袭，梁鸿云副队长不幸空战受伤，被日舰舰炮击落，壮烈殉国……2大队11队轰炸汇山码头，遭地面、舰炮火力反击，多架飞机受伤……9中队轰炸杨树浦时遭日机偷袭，分队长祝冯信中弹，飞机迫降虹桥机场……14中队李传谋座机被击伤，飞返常州时坠地牺牲……”有些发胖的电台室主任声音已经没有上午时的兴奋激动，那一条条不利的战况也使电台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很快，又一条不幸的消息接踵而来。

“……上海88师部队报告，上午我空军误炸大世界，市民伤亡2000余人（以上战况皆为史实）……”

高志航心头剧震，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张翔，发现后者的眼神充满了不甘和悲哀。这位技术高超得连墨索里尼也赞不绝口的东北汉子第一次觉得，空军作战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么简单。

机场跑道响起了发动机“噗噗”的运转声音，大家往那边一看，是两个小时前出击轰炸公大纱厂的中央航校暂编34、35中队回来了。这两个中队的6架霍克II、3架钱斯•沃特V92C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损伤，但飞行员们带回来的消息更糟：他们发现日军准备利用公大纱厂附近的高尔夫球场修筑机场。

“副总队长，看来这是小日本就要过来和我们打招呼了，”张翔略带兴奋地说道，“如果你相信我，请把飞机交给我们华侨航空队，我们会好好招呼那些小日本的！”

对于张翔的请求，高志航不敢也不能作主。因为华侨航空队的队长不仅仅表达了自己参加作战的愿望，还提出了一整套的作战方案：暂时放弃对日军阵地和普通舰船的攻击，组织所有的驱逐攻击机24小时轮流出击——也就是人员休息飞机不休息，彻底封锁日军在台湾的机场；而侦察机带上无线电全力搜索日军的航空母舰，一旦发现目标就出动所有的轰炸机发起攻击，将之击沉。这套方案涉及到南京、上海、杭州等地空军部队的配合，尤其是针对台湾机场的攻击，已经远远超出了高志航的权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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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队长，我会把你的想法向航空委员会报告上去，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高志航个人还是比较赞同这个方案的，不过他对于掌管空军的官僚们是否同意这种冒险感到很不乐观，“在我管的范围内，你们华侨航空队可以和我们4大队轮换使用飞机，上到天上后你们可以自行寻找自己的目标，除了台湾机场之外。”

张翔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一个纯粹的飞行员，他对于不能攻击台湾的机场觉得非常失望。但得到了参战的许可，他还是高兴地马上跑去告诉自己的队员。这些憋了一口气的华侨飞行员们顿时就是一阵高声欢呼——是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一个飞行员眼巴巴看着别人起飞作战、而自己只能呆在地面更让人郁闷的了！刚才不利战况带来的低沉气氛一扫而空，那些在国外习惯了大大咧咧的飞行员们马上为首先参战的名额争抢起来，最后不得不用上了抽签的老规矩。

这些急于求战的华侨们正在抽签，机场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飞行指挥塔楼跑出了一个军官，他边跑边大声喊道：“高队长！钱塘那边的对空警戒哨发现从台湾方向飞过来的敌机！”

高志航没有犹豫，马上朝自己大队的飞行员喊道：“全体都有了！马上登机起飞！”

第4驱逐机大队的队员们纷纷朝自己的座机跑去，地勤也跟过去发动飞机。高志航刚刚跳进自己那架霍克Ⅲ的座舱，眼睛的余光就看到两个身穿华侨航空队制服的人也爬上了刚刚受伤返航的两架霍克Ⅱ。

那两个人正是张翔和他一直配对的搭档黄永明，一个来自新奥尔良的24岁青年。两人选择了两架状况还算良好的霍克Ⅱ，检查一下油量后连声催促那些吃惊的地勤发动飞机，地勤人员下意识地照办了。

随着发动机“吭哧吭哧”的响声，螺旋桨飞快地转动起来，渐渐产生足够的力量把飞机拉向前进。滑跑了几十米的距离后，这些轻盈的双翼飞机一架接着一架离开地面，呼啸着飞上天空。张翔和他的僚机黄永明也尾随第4驱逐机大队的27架霍克Ⅲ升空。他们驾驶的霍克Ⅱ­性­能很是落后，但凭借着在美国和新西兰驾驶这种飞机的丰富经验，他们还是勉强跟上了前面的霍克Ⅲ机群。

在敞开的座舱里，寒风刺激着张翔­祼­露的脸部，但这种极为熟悉的刺激带给他的是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他透过风镜玻璃冷冷打量着机翼下的大地，打量着前方密布的云层，以及这片千百年来曾经是人类禁区的天空，心里默默地念到：我上来了，这里就是我的天空！

在张翔之前，飞行先驱们在自己的双臂绑上羽毛从悬崖跳下，或是坐在椅子上点燃底下的大捆火箭，但他们只是用自己的生命宣告了天空的不可侵犯。等到莱特兄弟依靠发动机、螺旋桨以及一堆金属骨架和蒙布飞上天空之后，这片蓝天再也不是上帝和鸟儿的专有领地，再也不是没有杀戮的祥和之地。人类充分发挥了自己善于毁灭的天­性­，那些简陋丑怪的飞行机器被机枪、炸弹武装起来，由飞行员­操­纵着从空中跨过以往难以逾越的距离，把死亡倾泻到同类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