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胜之后的傅斯年于1940年8月14日写给美国的胡适信中列举了自己倒孔的六条理由,谓孔氏"贪赃枉法,有钱愈要钱,纵容其亲党无恶不作,有此人当局,政府决无希望","一旦国家到了更危急的阶段,不定出何岔子"。因而,为"爱昔介公,不容不反对他"。并进一步表示"我一读书人,既不能上阵,则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哉?我于此事,行之至今,自分无惭于前贤典型,大难不在后来参政会中,而在最初之一人批逆鳞也。若说(倒孔)有无效力,诚然可惭,然非绝无影响……至少可以说,他以前是个taboo,无人敢指名,今则成一溺桶,人人加以触物(侮?)耳"。【29】
傅斯年之信可谓妙趣横生,不知胡适看后对骄横跋扈的孔祥熙,突然变成了一个立式皮囊形尿桶有何感想。而此后傅斯年依然是冲锋在前,抓住整个孔氏家族营私舞弊的恶行,穷追猛打,最后搞得"孔尿桶"面临散架崩盘之境地。面对危局,作为"老大"的蒋委员长决定对这个既可恨又可怜还有点离不开的"老二"施以援手,他专门屈尊就驾摆了一桌上等酒席招待傅斯年,在傅氏兴高采烈,宏论大发之际,蒋介石委婉地劝说道:"孟真先生你信任我吗?"
"我绝对信任。"傅斯年乘兴,做出为面前这位"老大"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忠臣良将模样。
蒋氏见状,轻轻咳了一声,道:"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用的人。"言外之意就是你既然信任"老大",也必定要信任"老二",因为"老大"和"老二"是一个血脉相连的整体。
对这个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场景,后来成为汉奸的周作人于1950年著文说道:"老蒋一泡尿撒下去,他的炮就不响了。"【30】但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说,周作人实属胡言乱语之小人,此说不足信也。事实上,老蒋的那泡尿并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与伟力,对傅斯年而言,只不过是一点毛毛雨而已。且傅氏也不是泥巴捏成的尿桶,而是用钢铁铸成的"大炮"。因而,蒋的尿压根就没起作用,傅斯年的钢铁大炮不但响着,且响得干脆利索,有铮铮铁骨之音。其声曰:"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31】
说这话时,傅颇有些激动,脸涨得呈猪肝色,欲作拼命状,在座的陪客无不大惊失色。蒋介石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对方此言虽有些不雅,毕竟是真情的流露,且对自己这个"老大"也还算一片忠心,便出乎众人意料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决定不再顾及那位行将崩裂的尿桶状"老二"了。未久,蒋氏下达手谕,委派财政部长俞鸿钧出面调查孔氏财源的来路问题。众人一看"老大"真要对"老二"施行外科手术,胆气顿生,纷纷拥上前来,借着傅斯年射出"炮弹"的浓烟迷雾,给孔祥熙一顿乱棍飞击。在内外力量的猛烈夹击下,"孔尿桶"终于哗啦一声崩盘散架,倒地不起,头上的顶戴花翎随之泡了黄汤。
傅斯年一炮轰走了大瘟神,举国振奋,奔走相告。"傅大炮"这一名号也随之名动朝野,天下为之敬。
令国人失望的是,因蒋家王朝这座靠山尚未崩塌,虎狼之辈依然视中国为自己的安福之地与逍遥乐园。孔祥熙被打倒之后,蒋介石又通过外科手术式的对接,从自己势力范围内再度扶植了一个宋子文。此前一身兼任行政院长的蒋介石辞职,宋子文于1945年5月继任。
宋家公子上台后,其恶行较之孔祥熙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快搅得天下沸腾,官愤民怨。傅斯年与宋子文二人原本还算友善,宋初上台时,"名声顿起",同大多数国人一样,傅同样对其寄予希望,并在《大公报》发表评论说过宋的好话,认为他和孔祥熙大不同云云。事隔不久,宋之狼尾突露,傅斯年发现这个家伙原来与"孔尿桶"属于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之禽兽,"几乎把抗战的事业弄垮,而财政界的恶风遂为几百年来所未有"【32】。原来国人与自己对宋氏的看法,无非是处于"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罢了,"与其说是宋的人望,毋宁说是对孔的憎恨"。【33】于是,从迷惑中觉醒后的傅斯年,再度抬起他那用特殊材料铸成的大字号炮筒,先是从教育状况糟糕已极,政府只卖文化膏药等方面,来了一番敲山震虎式的轰击,希望宋氏能幡然醒悟,设法补救。傅在《大公报》撰文道:"你的轿车在上海市街上经过时,有没有想到,就在这条路上有多少人因你的经济失策而饿死?"【34】但这位骄奢淫逸的宋公子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采取绝对置之不理的蛮横态度,任整个社会经济腐烂、崩溃下去。傅斯年大怒,开始转动炮口,从黄金政策、工业政策、对外信用、办事作风、中国文化修养和态度五个方面,集中火力对宋子文进行死打猛攻。为揭露宋氏家族的恶行,傅斯年于1947年2月15日至3月1日,连续刊发了三篇火星激溅,威力巨大的战斗檄文,这便是轰动一时的《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宋子文的失败》、《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前两文在《世纪评论》刊出,傅称其内容为"铁幕缝中透出来的事实"。在第一文中,傅斯年痛骂道:"古今中外有一个公例,凡是一个朝代,一个政权,要垮台,并不由于革命的势力,而由于他自己的崩溃。有时是自身的矛盾、分裂,有时是有些人专心致力,加速自蚀运动,唯恐其不乱,如秦朝"指鹿为马"的赵高,明朝的魏忠贤,真好比一个人身体中的寄生虫,加紧繁殖,使这个人的身体迅速死掉。"在历数了宋子文的种种恶行后,傅斯年表示自己"真愤慨极了,一如当年我在参政会要与孔祥熙在法院见面一样,国家吃不消他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该走了,不走一切垮了。当然有人欢迎他或孔祥熙在位,以便政府快垮。"我们是救火的人,不是趁火打劫的人",我们要求他快走。……不然,一切完了!……国人不忍见此罢?便要不再见宋氏盘踞着!"【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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