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葱佳气古幽州,隔世重来泪不收。
桃观已非前度树,藁街繁荣最高楼。
名园北监仍多士,老父东城有独忧。
惆怅念年眠食地,一春残梦上心头。
正是在这样一种恶劣的政治、经济条件之下,当傅斯年拼尽全力与孔宋集团搏斗拼杀时,陈寅恪明确表示支持并为孔宋最终倒台而称快。
此时目盲畏寒,身体多病的陈寅恪一家,再度面临穷困潦倒,朝不保夕的境地。时在北大任教的季羡林前去探望,悲不自胜,当天即向胡适作了禀报。名满天下的胡氏对学界确有成就的知识分子,总体上还保留着尊重、爱护、同情之心,当年王国维到清华国学研究院任教,胡曾出过力气。胡氏这种行为无论于公于私,都为时人和后学称道。陈寅恪早年的《王观堂先生挽词》诗作"鲁连黄鹞绩溪胡,独为神州惜大儒。学院遂闻传绝业,园林差喜适幽居"即颂其事。胡适是安徽绩溪人,诗中的"绩溪胡"自然是指胡适。正由于胡氏对神州大儒王国维的爱惜尊崇,加之陈寅恪的诗作问世,胡适荐王国维进清华的故事遂成为后人常言不衰的一段佳话。
对于1947年的胡适而言,沉湖的王大儒早已驾鹤西行,已无需他于滚滚红尘中给予什么关照和爱惜了,只是尚活在神州大地的另一位大儒陈寅恪,却急需他这个身居北大校长高位的绩溪才子加学界领袖怜惜一把。而从以往的交谊看,胡、陈两家亲属在台湾驻守时,曾有过一段因缘际会。尽管胡适暴得大名之后在政学两界树敌不少,特别是北大浙江派对其多有恶言,但陈、胡之间的友谊却一直保持下来,否则当年在重庆选举中研院院长时,陈寅恪不会公开放言"本人不远千里来重庆,只为了投胡先生一票"。这种明显带有向其他窥视者挑战意味的话语,若不是二者心心相印,彼此尊敬,以陈寅恪的性格和为人处世态度,他是不会公开作如是说的。陈寅恪尝言,自己在历次中研院评议会上"是绝不发议论的"。若此说当真,重庆选举当是个异数,由此可见胡氏在他心目中举足轻重的位置和分量。当然,胡适也不是糊涂虫一个,或者作为投桃报李,或者处于内心的真挚感情,若有机会乃会知恩并设法报答。此前陈寅恪赴英就医,抵伦敦后,由著名眼科专家Sir Steward Duke-Elder负责诊治,第一次手术后有进步,但眼睛吸收光线尚无好转,仍模糊;第二次手术想粘上脱离之部分,失败。但总的比出国时好,医告勿须再施手术。此时的陈寅恪尚存最后一线奢望,遂请在国外访学的熊式一教授,把英伦医生的诊断书寄给时在美国的老朋友胡适请求援助。胡托人将诊断书送往哥伦比亚眼科学院咨询,对方告之亦无良策,无法手术,胡适"很觉悲哀",徒叹奈何。百忙中只好托在美访学的全汉昇带了一千美金给陈,以示关照。1946年4月16日,胡适在日记中写道:"寅恪遗传甚厚,读书甚细心,工力甚精,为我国史学界一大重镇,今两目都废,真是学术界一大损失。"
陈寅恪携家重返清华园,胡适多次前来拜望自是不在话下,只是随着国民政府即将崩盘,北大学潮汹涌,面临即将再度散板儿的混乱局面,夹在其间的胡适上下奔波,已是心力交瘁,焦头烂额,无力他顾。而清华与北大如同两家人过日子,各有难言之隐和不便与人道处。作为北大校长,自然不便经常往清华教授家中奔跑,因而陈家的具体生活情形就渐渐淡出他的视线,直到季羡林向其禀报,胡氏才觉得该做点什么了。他驱车出城直奔陈宅,欲把自己在美出任大使与在各大学演讲所得数目可观的美元赠予,以助陈渡过难关,不料此举被陈寅恪拒绝。在无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双方相商,陈寅恪以卖掉自己藏书的代价换取胡氏手中的美元,用以买煤取暖,买米做饭,度过严冬。协议达成后,胡便派季羡林乘坐自己的轿车--也是北大唯一的一辆校长专用车,赴陈宅提书。据季羡林回忆:"我到清华陈先生家装了一车西文关于佛教和中亚古代语言的极为珍贵的书。陈先生只收二千美元。这个数目在当时虽不算少,然而同书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一批书中,仅一部《圣彼得堡梵德大词典》市价就远远超过这个数目了。这一批书实际上带有捐赠的性质。而寅恪师于金钱的一介不取的狷介性格,由此可见一斑了。"【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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