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其自然吧,这种事只有自己才清楚。”娘笑了笑,不再多问。
“倘若十八一直不清楚呢?那该怎么办?”
“那便表示十八就只能是皇上的大纳言。”
只能是皇上的大纳言?她岂真只愿当皇上的大纳言?
望着他血色淡薄的唇,她纠结的心终是管不住盈眶的泪。
原来,她至今才明白,她是如此地喜欢着他。
原来,若只是大纳言,不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而彻夜无眠,不会为了他的一个笑而开心不已,不会为了他的一句“十八”而脸红心跳,更不会为了他的一个侍寝而闷闷不乐。
爷爷说得对,她一直在逃避。
逃避察觉对他的心意,逃避知晓他是否也对她动情,逃避他的拒绝,亦逃避破坏两人此时的关系。
她,好自私。
自私地只想永远这么守在他身边而不改变。
颤颤地,她伸手向他,轻柔地、不敢施力地贴上他渗血的布巾上。
泪,终究止不住地扑簌簌而下。
她,鲜少流泪,但每回流泪却都是为了他一人。
当她的第一滴泪落在缠起的布巾上时,她的手已让人紧紧握住。
瞧清了眼前之人,瞧清了她长睫上沾着的泪,那突然刺进心中的疼竟比他的伤还痛。
“十……”甫唤出口的思念让皇甫皇惊觉地顿下口,硬是将“八”这个字隐去。“出去。”没有询问,也毫不迟疑,他说出口的话如同刀子般割人。
“不要。”他板起脸庞的淡漠语气吓得了别人,却吓不走她。
“自认受朕倚重的大纳言,已胆敢放肆地无视于朕的命令?”他明明交代过,别让她知晓,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她察觉,怎么……
“待皇上康复,皇上要怎么罚臣都行。”她的口气坚决,毫不妥协。
这高傲的男人总是一再拒绝让她瞧见他的脆弱。她清楚他不愿她担心的心意,但他却不明白她所要的是与他祸福与共,而非被细心呵护。
“皮肉之伤,不劳大纳言费心。”他敛下眸避开她带泪的水眸,不让自己心软。
“只是皮肉之伤岂会让皇上下不了床?”万十八已有些恼了。
“谁说朕下不了床,朕……”皇上欲撑身而起,不是逞强,而是不愿她担心。
“皇上是成熟的大人,怎会如同小孩一般胡闹?”他甫动的身躯已让心急的她按住了双肩,不让他乱动。“这便是皇上想要的?每日勉强起身、勉强走动、勉强上朝,而后让伤势加重?”
“大纳言如此放肆的口气可是对朕说?”
“对皇上谏言乃臣之责。”万十八眨了眨眼,隐去眼底水气。“而忠言总是逆耳。”
身为大纳言,她当然明白皇上坚持上朝的用意,也明白为了不引起臣民的恐慌非得如此隐瞒不可。
但,她就是舍不得啊。
抬眸望着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难得如此失礼、难得如此焦急的大纳言,他的心暖了又暖。
暖了的心再也说不出冷情赶人的话,而她略显红肿的眼与那滴湿胸膛上的泪,竟化成火苗般在他身上恣意蔓延。
不曾见过她的泪的他,心陷落得更深了。
这,便是他所担心的。
担心受伤的自己变得软弱,变得需要依靠,变得不顾她的安危强留她于身边,让她再也无法自这残酷的杀戮中逃开。
这,又岂是他所想望?
若为她好,若为她着想,他不该让她留下,不该让她一步步贴近他而无力反抗。
她是他唯一的弱点,他唯一想守护的弱点,会让有心人士利用威胁的弱点,而他必须狠下心才行。
“堂玄、堂红。”皇上的声音冷下几分,强迫自己敛下的眸不再瞧她一眼。
“皇上。”堂玄、堂红同时进门,诧异地见着了以奇怪之姿压在皇上身上的大纳言。
“堂红带大纳言回房休息。”皇上冷冷开口。“堂玄在外头好好守着,不许再让任何人擅闯,就算是大纳言也一样。”
“皇上?”皇上的命令让万十八的心痛了一下。
“怎么?没听见朕的命令?”他搁置于腿旁的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不让自己伸手扶上她那隐隐发颤的身子。
“皇上,让臣留下来照顾皇上,臣不放心。”万十八央求着,紧咬的唇渗出斑斑血迹。
“不放心什么?”她唇上的血令皇上怒气陡升,气她,也气自己。“朕自有兰美人伺候。”气恼的他说了气话。
啊!万十八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掩下那到口的痛呼,也掩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嫉妒话语。
不要!不要兰美人!
她不想让兰美人待在皇上身边,她不要兰美人碰着皇上的身,可是……
可是,那却是兰美人的职责所在,而她,踰越了。
低下头,她掩藏起苍白容颜,退离了床,退离了皇上身边。
头一回,她讨厌起自己大纳言的身分,而羡慕着兰美人;头一回,她察觉了不能待在皇上身边的痛苦。
“为何如此喜欢当大纳言?”接任大纳言之前,爹爹曾这么问过她。
“为了能待在皇上身边,替皇上做事。”她答得理所当然,毫不犹豫。
如今思及,她方了悟,替皇上做事只是她冠冕堂皇的理由,能待在皇上身边才是她心之所向。
可如今……可如今她才明白,真正能待在皇上身边的,并非“大纳言”啊。
心一痛,万十八不稳地朝后退了一步,失去血色的容颜,我见犹怜。
颤颤地朝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至她的背脊抵上寝宫大门,直至皇上看不清她脸上的凄恻,直至她哽咽的声音被她辛苦隐藏起。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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