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王宝生,脸上泪水枞横,表情痛苦万分……
许久,几个人才从震耳欲聋的枪声里走出来,一个个神情恍惚,沉默无语。
王宝生:他就这么死了,他是谁,长得啥模样,俺什么都不知道……
王燕:哥,你别难过了,我这是头一次听你提这件事,别怪我……
王宝生:哥没怪你啊,我怪你干啥?要怪的人是咱们的娘!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就瞒着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找一找害死我爹的那个人……
英伦:为啥没找?
王宝生:不知道,也许我不该当着你们的面指责老人,但是,他们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那时我才一岁多点,他们怎么忍心……
王宝生说不下去了,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王燕:这么说来,我爹他也有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英伦:这一切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宝生:一半是听村里老辈人说的,另一外是我自己根据事情的发展做的假设。
英伦:那究竟是谁杀害了你父亲,你知道吗?
王宝生:不,根据我的推断,那个人不是要故意杀死我父亲,那天风雪很大,他一定是看花了眼,把我父亲当成野兽给枪杀了……他其实也一直在为这件事懊悔,自责了差不多一辈子……
王燕:哥,这么说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王宝生;嗯……我也是最近才刚刚知道的……
王燕:那你赶紧去公安局报案啊,即便当时他是误伤,可杀了人,终究是要偿命的……何况,他当时又没去自首……
英伦:没错,听你的意思,好像他杀人之后非但没积极展开救人行动,可能还找了一个隐蔽之处把你父亲就地掩埋了,这就更可气了。杀人灭尸,罪加一等!宝生,你听我的,事不宜迟,你必须马上报案。据我所知,我国的刑事案件诉讼时效是二十年,如果二十年以后认为必须追诉的,须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
王燕:呀,那咱这不是早过了诉讼期了吗?哥你得赶紧着呀……
王宝生苦笑了一下。
“燕儿,实话告诉你吧,哥不想报案了。”
王燕:为啥不报案?你苦苦等了二十多年,不就是想亲眼看见杀人犯认罪伏法,还你爹一个公道吗?怎么事到临头你又不报案了,真不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
英伦:就是,难道你就眼看着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王燕:你这样做也对不起你冤死的爹啊……
王宝生:你们都别说了!不是我不想给我爹报仇,而是我不能报案,如果我报案,牵累的人可就太多了……算了,我以后逢年过节多给我爹送点纸钱,也许他会原谅我的……
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灯光昏暗的饭店……
冬夜,苏里家的茅坯房。
“啊”苏里失声叫道。
九娘:喂,你咋的了?
苏里:没事,做了个梦,你睡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1)
因小说作了一些改动,部分章节可能有些变化,望读友见谅。
雪后初晴,老林子里白茫茫一片。
踏着厚厚的积雪,苏里照例在树林草甸子里巡查。
一辆黑色桑塔纳路过老林子,靠边停车。
王宝生从车里钻出来,仰头看了看老林子,一跃跳过路边的道沟,朝林子的纵深走去。
渐渐地,他追上了前面的苏里,大声喊道:
“苏老伯!”
苏里一回头:“你是?”
王宝生:“我是英子的同学啊。”
苏里:“喔,你是她同学啊。你找英子吗?”
王宝生:“不是,我找你。”
苏里眯起眼来:“俺怎么看你眼熟啊……喔,想起来了,你不是二道弯木匠的儿子吗?”
王宝生道:“大伯好眼力,没错,我是王凤香的大儿子,我叫王宝生。”
苏里点头:“知道了,俺知道你叫王宝生,俺还知道你小名叫小生子。听说你开了一个家具厂,怎么样,生意好做吗?”
王宝生“还凑和,手底下有十来号工人,一年挣个十几万玩似的。”
苏里:“那就好,那就好。”
王宝生:“不问问我找你干啥?”
苏里:“干啥呀?”
王宝生:苏伯伯,您说这老林子和二十年前相比变化大吗?
苏里:嗯,你看,咱们站着的马路对面原来都是成片的树林,长着杨树,桦树,还有松树,现在这些林子都被伐没了,变成了机耕田。从前八连这地响都被林子包围着,现在是被耕地包围了,你说变化大不大?
王宝生:我们开家具厂的可不希望老林子都被伐没了,那样的话我们就该倒闭了。
苏里:那不能,现在上面已经开始下命令保护老林子了,有一部分还要退耕还林,老林子只能越来越大,树也越长越多。走,陪我转转……
王宝生:好!
俩个人沿着老林子慢慢向西走去……
走了差不多五里路,王宝生开始气喘嘘嘘起来。
“大伯,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
苏里头也不回地说:“快了,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王宝生:“哎……”
又走了能有二里地,眼前的树木逐渐变得高大而又密集,参天的杨树橡木遮天蔽日。
苏里走到一处稍微宽敞点的树趟子里,用手一指两棵万年青松树中间的雪包。
苏里:到了,你看看这个吧。
王宝生:这是什么?
苏里:跪下!
王宝生:这……爹啊!
王宝生“扑嗵”一下跪倒在地,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苏里背过脸去……
王宝生:爹,爹啊,你死的太冤了……
苏里浑身战栗,两腿一软,一ρi股坐倒在地……
王宝生:爹,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来看看你,没给你烧过一分大钱,更没给你上过一柱香,爹,您能原谅我吗?
苏里:小生子,你知道你爹是被谁杀死的吗?
王宝生回过头来,怒目指向苏里。
苏里:杀死你爹的人就在你眼前,来吧,来替你爹报仇吧。
苏里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来,用力Сhā进面前的雪地上,然后看着王宝生微微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王宝生“腾”地站起来,走上前去,飞快地从雪地上拔出那把短刀,向前跨了一大步,用短刀的刀刃抵在苏里的脖子上:
“说,你为什么要杀他”
苏里:孩子,啥也别说了,要杀要剐随你怎么处置都行,能死在你手里,我苏里终于可以解脱了,快动手吧……
王宝生手头一抖,刀锋走偏,苏里的脖子上立马被划出一道伤口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流淌出来,吓得王宝生手上一软,松开了刀柄。
短刀掉到雪地上……
王宝生仰天长啸:天啊,怎么会这样?老天爷,你咋这么不长眼睛啊……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2)
苏里家的茅坯房。
苏里躺在炕头的被窝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嘴里不停地咳嗽着。
应九娘,英伦,苏里娘三个女人围着炕头急得团团转。
九娘:你爹身上滚烫滚烫的,烧得这么厉害,这可咋好?
英伦:我去卫生所叫大夫去!
苏里:英子,别叫大夫,我没事,过一会儿捂出汗来就好了。
苏里娘:英子,别听你爹的,快去叫大夫去!
英伦答应一声,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向外走去。
苏里:英子,回来……
英伦已经走远了。
九娘:叫喊啥呀?有病赶紧治,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吓人捣怪的……
苏里娘:上次咋的了?
九娘:妈,你可不知道,那时你还在俺姐家呢。就你这宝贝儿子劈着劈着木头,突然就摔倒在劈材旁边人事不醒了,要不是她莲花婶抢救的及时,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这大儿子了。
苏里娘:是吗?唉,他从来不得病,一得病就能把人吓死,太邪乎了。
苏里:娘,我没事,你放心,你儿子死不了,就是死了,那也不是得病死的……
九娘:看看,烧迷糊了不是,都开始说胡话了。
苏里娘:你啊,让俺省两天心吧。
正说着,英伦领着连队的女卫生员小赵匆匆走进屋来。
小赵给苏里量了体温。
“呀,烧的这么厉害,都快四十度了。不行,我得马上给你打一针退烧药。”
小赵给苏里打完针,观察了一会儿,又给苏里留了点口服药。
“我给老苏开点药让他先吃着,如果症状不见好转,你们一定尽快通知我,实在不行就只能去场部医院了,别耽误事。”
英伦:知道了,谢谢你啊赵大夫。
小赵:那我先走了,记着多给他喝点开水。
送走了卫生员,苏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病状好多了……
王宝生的家具厂里。
几名工人正在往电锯台上搬一方木头。
王宝生和刘立本在旁边看着。
刘立本:慢着点啊,小心……
王宝生:咋的爹,心疼了?
刘立本:心疼啥?唉,本来这方楠木是俺给自己到死那天预备的,既然你爹找到了,就先给他用吧,都是亲兄弟,一家人,谁用不是用呢。
王宝生:爹,您放心,等到您老那天,俺保证用比这还好的杉木给您做一个……
刘立本:啥都行啊,就是别用杨木的,杨木爱烂,又爱招蚂蚁。檀木好啊,可是太贵了,咱享用不起,就是用得起咱也不用,那玩意太扎眼,让别人看了好像咱家多有钱似得,容易招贼哩……
王宝生:扎眼好啊,我就是不怕扎别人眼。爹,说好了,等您老那天,我偏就用檀木给您做一个,爱咋咋的!
刘立本:嘿嘿,感情!那玩意多好啊,躺在里面就两个字:舒坦!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3)
苏里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慢慢走进莲花家的院门。
正在院里劈木头的黄小军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苏里,弯腰接着劈木头。
苏里问:你娘在家吗?
小军答:不在!
苏里又问:她干啥去了?
小军烦了:不知道!
苏里起急:嘿,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
小军白了他一眼:你以后少上俺家来听见没有?
苏里先硬后软:你……你倒是说说,俺为啥不能来?
小军:为啥你自己心里明白。
苏里:你大了呵,翅膀硬了呵,开始在意别人的闲话了呵……
小军:呵呵啥呀?烦人!
苏里:小兔崽子,你说烦谁?
小军跳起来:烦你!咋了?
苏里急了,低头四下找东西,一眼看见屋门口戳着一根烧火棍和一把笤帚,他拎起烧火棍用手掂了掂又扔了,抓起那把笤帚来追着小军打……
小军满院子跑着,还嘻嘻哈哈地回头冲苏里乐。
“嘿嘿,打不着,气死你这老东西……来呀,追呀……嘻嘻,哈哈……”
苏里: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往哪跑你……
正在这时,院门一开,身穿毛领黑绒大衣的莲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盒点心和两瓶酒。一见院里鸡飞狗跳,那爷俩正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嘿,你们爷俩这是干啥呢?小军,你给我站住!”
小军:娘,你回来了?
苏里:你可回来了……唉呀娘啊,累死我了,你养的好儿子……你就惯着他吧……
莲花:我儿子咋的了?又高又英俊,多好啊……
苏里:好个屁,成天不好好学习,将来有你着急的时候!快,进屋给俺倒杯水喝……
莲花:咋的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苏里: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莲花:那还站着干啥,快进屋吧。
苏里瞪了小军一眼:敢撵我走,哼,小兔崽子,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进了屋,莲花脱去大衣,给苏里倒了杯热水。
“你骂他是小兔崽子,你是啥?老兔……呵呵,算了算了,不说了,不好听。”
苏里叹气:唉,都是我儿女,你说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你看人家英子……
莲花脸色变了,苏里赶紧打住。
莲花轻轻一笑:英子是不错,给你老苏家挣脸了。俺家小军也不孬啊,这么高的大小伙子往那一站,甭说别的,光使眼看着这心里就舒坦,呵呵,真是啊,美啊……
苏里:你活的倒挺滋润……
莲花:有啥想不开的,人啊,我早算看透了,轰轰烈烈是一种活法儿,平平淡淡也是一种活法儿,人不能和命争。你家英子从小看到大,这孩子就是读书的命,离了书本她一天都活不了。小军正好相反,你如果让他看一天书,他非变成傻子不可。
苏里:看你说的,人家都是越念书越聪明,哪有越念越傻的?
莲花:你不信是不?
苏里:回头让他姐教教他,俺就不信他会变成傻子。
莲花:那是你的事。反正俺早想好了,等小军大了就让他接我班,回头俺再托托人把他弄到什么电业所啊物资处这些好一点的单位去,反正不让他下大地就是了。
苏里:你想的倒远,等你退休还不早何呢。
莲花:早啥,我今年都四十一了,顶多再干两年我就办病退。唉,干够了,也该踏踏实实在家歇着了。
苏里:莲花……
莲花:嗯?
苏里:没事,和你这样唠磕感觉真……真挺好的。
莲花:你没啥事吧?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咋的了?和嫂子闹别扭了?
苏里:和她闹啥别扭,没有,俺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莲花:哦,没是你就来呗。
苏里:往后我可能就来不了了……
莲花:为啥?
苏里:这个……哦,你儿子大了,他怕别人说咱俩的闲话。
莲花:哟,这孩子,是大了呵。没事,你别管他,该来你还来,这么些年了,我都不怕你怕啥?再说,咱们也没怎么着啊……
苏里:就是,实在不行你就接长不短的过去看看我,还有俺娘和你嫂子,多陪她们说说话……
莲花:这还用你安排,俺去你家次数还少啊。对了,一会你走的时候把这点心和酒都拿走,俺家的柜子里都满了,可没地儿再放这些玩意。
苏里:行,那没旁的事俺这就走了。对了,看好小军,别让他跟那帮野孩子学坏了,勤说着他点也是为他好,听到没?
莲花:听见了,瞧你这磨叨劲的,跟赶着要上火车似的……
苏里:呵呵,俺这不是不放心么,半大小子正是学好学坏的时候,你就辛苦点吧。
莲花:快走吧你,烦人劲儿的,嗯!
莲花挥起小拳头在苏里的后背上用力捶了一下……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4)
晚上,苏里拿了凳子坐在炉子边擦拭那杆老山炮边说:
“快过年了,明天俺要去林子里弄点野味回家过年。”
祖孙三辈女人正坐在热炕头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电视。
九娘:你感冒还没好利索去啥老林子啊?不许去!
苏里:瞎操心,快看你的电视吧。
电视里放着的是侯宝林的相声段子北京话:
甲 现在人都学北京话。
乙 是啊。
甲 现在学北京话正确。
乙 哎。
甲 因为什么?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北京音为标准的普通话。
乙 那倒是啊。
甲 像北京土话这路话不行啊。
乙 啊。
甲 这两个人“你们二位怎么论啊?”
乙 哦,怎么论?
甲 怎么论。
乙 嗯。
甲 这东西我买一个多少钱:“论斤多少钱?”这个“论”字儿我找不着。后来我一研究是“论”字。
乙 哦,“论”!
甲 论,论斤要,或者“你们二位怎么论”?是弟兄啊,还是叔伯,怎么论。
乙 哦,是是。
甲 是不是?
乙 嗯。
甲 过去也有过,说让人都学国语,叫什么?叫国语啊。
乙 啊,国语。
甲 国语。就没推开。有很多人,提倡学国语,那国语说得不是味儿啊。
乙 国语。
甲 过去那个电影里,不是净说国语吗?
乙 哦。
甲 一说话这味儿:“好喽好喽,我已经知道你的心里,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你啊!”
乙 这就叫国语啊。
甲 哎。“是的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好喽好喽,我们俩一道走好喽!”就这味儿。他们也拿这个当作北京话。
炕上的祖孙三代被逗乐的前仰后合……
苏里端着一盆热水走到正看电视的娘仨儿前。
“娘,你泡脚吧。”
苏里娘:“泡啥脚哦,俺又没干啥活儿。”
应九娘就乐:“娘,他叫你泡你就泡,你儿子孝敬您呢。”
苏里娘挪着身子过去,把脚放进热水里。
苏里蹲在地上缓缓地揉捏着娘的双脚……
“娘,前几年你在俺姐家过得还好不?”
苏里娘:“说实话,你姐和你姐夫对俺挺好的,啥活都不让俺干,有啥好吃的也都先紧着俺,可不知咋地,俺在县城就是呆不惯,还是喜欢咱家的热炕头。”
苏里点头:“嗯,那以后就让你儿媳妇把炕给你烧热乎点……”
应九娘:“用你嘱咐,俺啥时让娘睡过凉炕?”
苏里:“英子,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吧?”
苏英伦:“明年七月份。”
苏里:“你是准备留在省城还是回农场来?”
苏里娘:“当然是留在省城好啊,英子,咱老苏家从来没出过大学生,你可千万别……”
苏里:“娘,听英子是啥意思。”
英伦:“我,我还没想好呢……”
老林子里。
苏里独自一人涉雪前行。
一只梅花鹿出现在眼前,灵动的身子往前一跃,消失在树林里……
两只山鸡咕咕叫着,在雪地上互相用嘴亲昵地捋着对方身上五彩斑斓的羽毛……
苏里停下脚步看了它们一会儿,继续前行。
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
苏里终于走到了那有两棵万年青松树夹着的雪包前面。
他默默无语地在那座雪包前矗立了很久很久,弯下腰去,伸手从雪包上抓起一把雪来紧紧攥在手里……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5)
雪越下越大,苏里端坐在雪包的对面,一边拿眼盯看着它,一边慢慢脱去右脚上那只咧着嘴乐的棉乌拉鞋,然后又脱掉脚上漏洞的棉毡袜,把手里握着的老山炮顺到腿下,枪口对准自己的前胸,用大母脚趾头勾住了猎枪的板机……
“兄弟,俺陪你来了……”
语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苏里的身子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往后一仰,但他并没有倒下去,上身还是直挺挺地立着……
大片的雪花飘落到苏里身上,很快,端坐在雪地上的苏里就变成了一个满身披白的雪人……
苏里家的茅坯房。
帮娘收拾完碗筷,英伦开始看功课,奶奶自然又盘腿坐在炕头缝衣服。
英伦想奶奶也是怪人,一天不知哪来那么多的针线活做,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让她缝缝补补,她又能干什么呢?
英伦看了会儿书,再一回头看奶奶,英伦怔住了。
只见老太太哪里是在做针线活,手里拿着针,眼却微闭着,低着头,身子一抖一抖的,分明是睡着了。
奶奶,英伦心里喊了一声,不觉泪水浸满了眼。
她又不敢哭出声怕惊了老太太,只能呆呆地望着奶奶微抖的身子,呆呆地落泪……
莲花和儿子小军正在吃晚饭。
院门一响,苏英伦披着满身雪花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屋里。
莲花赶紧起身:哟,英子,你咋来了?
英伦拍着身上的雪花说:莲花婶,俺爹没来这儿呀?
莲花:没啊,咋了?他没回家?
英伦:可不是嘛,天都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呢?
莲花:没事,他又不是孩子,丢不了。还没吃饭吧,正好俺今天做鱼了,就在这儿吃吧。
英伦连忙摆手:不了,莲花婶,你不知道,我爸这两天身体不行,感冒还没好利索呢。他一大早就走了,到现在也没见个人影儿,你说俺能不掂记吗?我妈急得都快不行了……
莲花:瞧你们,咋这样呢,一天离开你爹都不行,走,俺领你去屯子里找找,我就不信他还能飞上天去。走!
英伦:小军,你去不去?
小军:不去,关我啥事!
莲花: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英子,他不去拉倒,咱们走!
屯子里。莲花领着英子找了东家找西家,就是不见苏里的影儿。
这下莲花可是真急了,走路都开始嗑嗑绊绊的。
英伦:婶,你慢点走啊。
莲花:怪了,他能去哪呢?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6)
苏里家的院落里。
苏里娘站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着……
连队部门口,九娘哭天抹泪地向新上任的胡连长和薛指导员说着什么。
莲花和英伦急急忙忙从屯子里走过来。
人越聚越多。
孙就业来了,二柱子来了,满囤俩口子,矮胖子李排长,大刚,桂芳都来了。
还有农工排,农机排的姑娘小伙子们也都闻讯赶来。
几名年纪大一点的妇女在一旁相劝着九娘。
胡连长:大伙都别说话了,天马上就要黑了,雪也越下越大,快,大家几人一组,赶紧分头去找啊!
王宝生的家具厂里。
一口崭新的杉木棺材横放在家具厂宽敞的操作间里。
王宝生满怀深情地用手抚摸着棺材板子,转过身来对手下的工人下达命令:
“今天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早晨天一亮咱们就出发!对了,所有的车都给我加满油!”
等工人们都走了之后,王宝生拿起大哥大给马小勇打电话:
“小勇,我这都安排好了,你那里的车没问题吧?……嗯,好,那你明天和周浩早点到,咱们天一亮就走……”
苏里家的茅坯房。出去找苏里的人一拨一拨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
大家一个个神情沮丧,筋疲力尽,累得连走道的力气都没有了。
胡连长和薛指导员在院子外面小声商量了一会儿,悄悄地把人都撤了,只留下胡连长,孙就业和几名妇女在苏里家帮忙照看苏里的家人。
屋里,土炕上。
九娘和莲花一左一右陪着苏里娘,英伦哭得眼睛都红了,使劲拽着手里的花手绢,小军在英伦旁边的小扳凳上坐着,也眼泪汪汪的……
莲花呆怔着眼睛,回忆着那天的情景:
苏里:莲花……
莲花:嗯?
苏里:没事,和你这样唠磕感觉真……真挺好的。
莲花:你没啥事吧?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咋的了?和嫂子闹别扭了?
苏里:和她闹啥别扭,没闹。俺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莲花:哦,没事你就过来呗。
苏里:往后我可能就来不了了……
莲花:为啥?
苏里:这个……哦,儿子大了,他怕别人说咱俩的闲话。
莲花:哟,这孩子,是大了呵。没事,你别管他,该来你还来,这么些年了,我都不怕你怕啥?再说,咱们也没怎么着啊……
苏里:就是,实在不行你就接长不短的过去看看我,还有俺娘和你嫂子,多陪她们说说话……
莲花:这还用你安排,俺去你家次数还少啊。对了,一会你走的时候把这点心和酒都拿走,俺家的柜子里都满了,可没地儿再放这些玩意。
苏里:行,那没旁的事俺这就走了。对了,看好小军,别让他跟那帮野孩子学坏了,勤说着他点也是为他好,听到没?
莲花:听见了,瞧你这磨叨劲的,跟赶着要上火车似的……
苏里:呵呵,俺这不是不放心么,半大小子正是学好学坏的时候,你就辛苦点吧。
莲花:快走吧你,烦人劲儿的,嗯!
莲花挥起小拳头在苏里的后背上用力捶了一下……
想到这儿,莲花一激灵,从炕上站了起来,见大伙都看她,莲花张了张嘴,又坐下了。
九娘就问:你咋了?
莲花回:没事,俺心里闹得慌,过一会儿就好了。嫂子……
九娘:嗯?
莲花:算了,没啥事……
九娘回身抓住婆婆的手:妈,您睡一会儿吧,等天亮还早着呢。
苏里娘:俺不困,呜呜……
九娘难过地:妈你别哭啊,他肯定会没事的,说不定天一亮人就回来了呢……
清晨,天刚蒙蒙亮,两辆黑色卧车,一辆绿吉普车,两辆1041小货车。
五辆车都打着双闪,缓缓行驶在通往老林子的雪道上。
又走了一会儿,最前面的那辆桑塔纳靠边停下来,紧跟在后面的四辆车也都站住了。
一身黑衣服,袖子上戴着孝字的王宝生从桑塔纳车里走下来,和后面同样穿黑衣戴孝字的几个朋友碰了个头。
几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王宝生走到那两辆货车跟前。
十几名工人这时也都从一辆货车上跳下来,大家围拢到另一辆拉着楠木棺材的货车周围。
王宝生说:“都准备好了吗?”
众人:“准备好了!”
王宝生:“好,开始吧。”
一声令下,十几名工人立刻动手,有人卸开货车槽帮,有人翻身跳上货车……
很快,厚重的楠木棺材被抬下来了,王宝生和马晓勇上去替换下前面的两名工人,和后面的六个工人一起扛着棺材往老林子里走去……
剩下王宝生的几个好朋友和七八名工人手里拿着铁锹镐头紧随其后…… txt小说上传分享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7)
八连队部门口。
就像当年挖土方一样,百十来号男男女女扛着铁锹镐头正在听薛指导员讲话,身边站着刚到三分场上任不久的郑场长,胡连长和几名武警部队的领导。
薛指导员:同志们,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咱们的老护林员苏里同志昨天突然失踪,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24个小时,人还是没找到。没别的,我们今天只能继续出去找人,直到找到苏里同志为止。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这给我们的搜寻工作带来很大困难,大家在出去找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少要三个人一组,千万别单独行动。另外,分场的郑场长和驻劳教所的武警官兵也来到我们八连帮助组织找人,我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一定能把苏里同志找回来!出发!
操场上的两台轮式拖拉机“突突突”地发动了,两辆吉普车也相继打着了火,四辆马车的车老板把鞭子甩得“啪啪”山响……
孙就业:驾!驾!
大家冒着寒风,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老林子里,抬着棺材的队伍渐渐接近目标。
马晓勇突然说:“宝生你看,前面怎么有两个雪包啊?哪个是你爹的啊?”
王宝生抬眼一看,吓了一大跳。
可不是么,矗立着两棵万年青松树的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雪包。
王宝生纳闷地自言自语:咦,咋回事?
因为肩膀上扛着棺材,他不得不梗着脖子往前看。
“停,停,先停下来!” 王宝生喊道。
在距离雪包十几米远的地方,抬棺木的队伍停下来了。
空寂的老林子里,大伙楞楞地瞅着前面空地上两个形状怪异的雪包,谁也没说话……
从侧面看,那个大一点的雪包堆砌的形状就像一只趴卧在地上的老虎,前身半转,虎背上堆着沉重的积雪,腹部起伏着,甚至还有一只翘起的尾巴……
另外一个和它正对着的小雪包
大伙你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往前迈一步。
王宝生:放下放下,先把棺材放下。
八个抬棺材的人伸手托住棺材角,双臂一用力,把棺材从肩膀上卸下来,轻轻搁到了雪地上……
老林子道边,两辆吉普车飞快地驶来,司机发现前面雪道上并排停靠着五辆汽车,他急忙踩住刹车踏板……
郑场长胡连长薛指导员等众人纷纷从两辆吉普车里走出来,围着道边的几辆汽车看了一圈……
郑巍国:走,进林子里去看看!
大家沿着雪地上杂乱的脚印跟了过去……
老林子里。
“你们都站在原地别动,我过去看看。”
说着,王宝生使手拍了拍身上落着的碎雪片,脚步轻缓地向两个雪包走了过去……
马晓勇周浩等人紧张地注视着王宝生的一举一动……
大家眼见着王宝生慢慢靠近了那个貌似虎状的大雪包前,弯下腰去看……
突然,王宝生大叫一声:
“啊!?妈呀……”
就见王宝生吓得ρi股往后一坐,整个人一下摔倒在了雪地上,跟着他连滚带爬地大声喊……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8)
“救命啊,妈呀,快来人哪……”
马晓勇等人稍一楞神,接着赶紧“呼啦”一下,全举着家伙跑了过去……
转眼之间,王宝生被大伙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给保护了起来,最外面的工人拿着铁锹镐头,做出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马晓勇蹲下去拉王宝生……
“宝生,你咋的了?”
王宝生头拱进雪地里,双手抱着脑袋没命地哭喊。
“鬼,鬼!”
这时,有胆大一点的工人举着镐头走近那个大雪包,也学着王宝生的样子弯下腰去看……
工人甲:俺的娘啊……
他也吓得一ρi股坐到了雪地上……
周浩丢下地上趴着的王宝生,分开众人……
周浩:“我就不信,啥玩意啊,一个个吓成这样……”
等他走到卧着的老虎跟前,弯下腰去仔细对着老虎的两只眼睛一看……
“啊?”
周浩也吓得“噔噔噔”接连倒退出去好几步,虽然没跌坐在地上,却也惊得魂飞天外,脸色煞白……
身后传来王宝生的哭声:
“苏老伯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呜呜……”
身边的马晓勇闻言,一把抓下了头上的棉帽子……
这时,人们才知道,那貌似卧虎形状的大雪包里埋着的竟然是一个人,一个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胡子的男人……
大家并排站在大雪包前面,呆呆地望着雪包里面透出来的一双死不冥目的大眼睛,因为时间过久,那双眼睛早已冻成了霜白色……
于此同时,从吉普车上下来的郑巍国胡连长薛指导员等人沿着脚印也都赶到了两座雪包跟前。
大家一看雪包里埋着的人,无不悲痛万分,同时又显得惊讶和不理解……
郑巍国伸手在貌似老虎尾巴的地方使手一抓,拎出来一把粘着血的老山炮……
王宝生“扑嗵”一下跪倒在那座不显眼的小雪堆前面,抽抽嗒嗒地掉眼泪……
王宝生:“爹呀,孩儿不孝,您老再耐心等一天,明个儿一早,儿子一定会早早地过来,到时候,再把您老人家接回家去。原谅我吧,爹……”
突然,老林子里传来一声惨叫:“啊?鬼,鬼啊……”
大家定睛一看,只见农工排长二柱子把手里的铁锹往空中一抛,“突”地仰面跌倒在雪地上,浑身抽搐,跟着口吐白沫,人事不醒……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突兀,异常恐怖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老林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9)
苏里家的茅坯房。
几名留下来负责照看苏里家人的妇女突然骚动起来。
大刚媳妇桂芳大叫道:“大家快出来看哪,他们回来了!”
闻听此言,屋里屋外的人们纷纷小跑着出了院门,小军第一个冲了出去,奔向大道……
大刚媳妇桂芳紧着说:“看见没,西南边的大道上走来了好多人哩……”
大马哈媳妇赵翠娥手搭凉棚:“呀,还来了好些车呢,八成是找到人了……”
莲花和英伦手拉手迎着雪道上的队伍跑了过去……
九娘搀扶着婆婆在门口翘首远望……
莲花和英伦跑着跑着,猛地站住了……
她们看清了迎头走过来的队伍的最前面,大家的肩膀上扛着的分明是一口崭新的木棺材,小军跟在棺材旁边,不停地抹眼泪……
莲花惊骇地张大了嘴巴,使劲摇着头,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英伦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用手捂着嘴,使劲捂着,但捂不住,哭声还是顽强地从她的手指缝里钻了出来……
院门口,九娘使劲拽着婆婆的手,望着雪道上的队伍一点点走近……
快走到下坡的时候,九娘突然感觉那支队伍有点看不清了,开始左右摇摆起来,就像她小时候在庙会上看到的那些花会秧歌里的杠官儿……
几个人肩头上抬着一根两丈多长五六寸粗的木杠,木杠的中间部位骑坐着一个人,脸上挂着黑黑的胡须,穿着宽大的衣服,行进时木杠随着抬杠人的脚步总是一起一伏,他就顺着木杠的一起一伏随身跳跃。
据说杠官要是在表演时遇上有人问话或是喊冤,就得凭公回答,或是依法评断,要没有点真才实学,是不敢应这份活计呢……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1)
总场医院,外科病房里。
赵翠娥躺在病床上正在挂点滴。
床沿上坐着孙就业,眼不眨地盯着输液瓶。
赵翠娥道:“你总盯它干啥?俺自己看着呢。”
孙就业说:“快完了,你再睡一会儿。”
临床的女病号见了,说:“他婶子,看你们家老伴对你可真是上心,你真有福气哩。”
赵翠娥一笑:“嗯,俺家老伴对俺是没的说,就好像他前世欠俺点啥似的……”
孙就业低头不语。
赵翠娥叹口气:“唉,你说俺这病到底是咋回事呢?在医院好好的,一回到家里就犯,真是邪性,愁死我了。”
临床女病号接话道:“俺也是,一瞅见穿白大褂的大夫护士这心里就觉得有底,病就能好一大半,说来归去还是怕死啊……”
赵翠娥说:“死俺倒不怕,也比这样拖累人强。”
孙就业埋怨道:“看你说的这叫啥话……”
几个人正聊着,房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一个身穿白大褂,眉目清秀的女护士。
赵翠娥一见来人,乐了:“哟,依依来了,快坐婶边上来!”
孙就业赶紧站起让座。
杨依依笑着说:“叔,您坐吧。这会儿没什么事,我来看看婶子。”
赵翠娥:“依依,过来坐呀。”
杨依依只得坐过去,赵翠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
“穿这么少,瞧冻着。”
杨依依:不冷,都习惯了。
赵翠娥:老伴,快把昨天晓勇带的香蕉拿过来给孩子……
杨依依:叔,您快别忙了,我不爱吃零嘴……
赵翠娥接过孙就业递过来的香蕉,扒开一只硬塞到杨依依手里。
“吃吧,你这么瘦,快赶上林黛玉了……”
杨依依:“婶,感觉好点没?”
赵翠娥点头:“嗯,好多了……”
正说着,房门又打开,一身警服的马晓勇肩上披挂着雪花走了进来。
孙就业赶紧迎上去:“你来了……”
马晓勇抬头看了孙就业一眼:“嗯。”
直奔赵翠娥。
“娘,感觉好点没?”
赵翠娥:“好了,没事了。这孩子,没看见依依在这啊,咋不说打个招呼?”
杨依依站起来:“小马哥……”
马晓勇:“俺娘住院,麻烦你了……”
杨依依:“没有啊,我就是有空过来瞅一眼,又帮不上什么忙……”
赵翠娥:“你能常来看看就是帮婶大忙了。刚才俺还和你叔说呢,这一年尽往医院跑,可是拖累人呢……”
马晓勇:“娘,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谈不上拖累谁。再说了,如果谁怕拖累可以不管啊,哪个又没强求他……”
赵翠娥:“晓勇……你,你咋没上班?”
马晓勇:“这不上着班呢嘛,我们单位就那么回事,点个卯就得。”
杨依依羡慕道:“还是你们坐机关的自由啊。”
马晓勇:“嗨,瞎凑合干呗。对了,听说你们医院的陈院长也要走?他也不符合归队条件啊?”
杨依依:“人家有关系呗。”
马晓勇:“我还听说他们家的二公子正在四处选美,也不瞧瞧他自己那副德行……”
杨依依脸一红,低下头去。
“婶,你躺着吧,我先走了,一会儿过来给您拔液。”
“嗯,好,去吧。别耽误了工作。”赵翠娥说。
见女护士走远,临床女病号道:“他婶子,你不是说一回家就犯病么?俺看你娶个当护士的儿媳妇正好!”
赵翠娥看了儿子一眼说:“说的是哩,可现在的年青人谁知道他们心里咋想的……”
临床女病号:“先不说他们,你自个是不是看中刚来那丫头了?”
赵翠娥:“嗯哪,不瞒你说,俺早就相中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缘分。”
马晓勇:“只有娘没想到的,没有儿子做不到的。只要娘好好活着,儿子什么都满足你。放心吧,这当护士的儿媳妇你娶定了。”
赵翠娥惊喜道:“是么?那多暂哪?娘可是等不及了,娘要抱孙子!”
马晓勇说:“很快。娘,没啥事我得走了,还要去看看王宝生。”
赵翠娥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小勇,你说的这当护士的儿媳妇可是依依?除了她,别人娘可是不要。”
马晓勇笑而不答。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2)
总场派出所。
王宝生坐在椅子里一口一口地吸着香烟。
对面桌子后面坐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
男警察:那个护林员确实是自杀,这一点已经非常明确了。我们之所以接二连三地找你来,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倒好,一问三不知。
王宝生:我没什么好说的。
男警察:你不说也行,但我们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
王宝生:啥事?
男警察:通过我们这段时间的调查走访,了解了一些情况。你父亲二十多年前突然失踪,这可能跟那个护林员苏里的自杀有关。
王宝生不语。
男警察接着说:我查了一下卷宗,当年你父亲失踪后,你的母亲并没有向当地派出所报案。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似乎早已把这件事忘记了。
王宝生:是啊,时间太久远了……
男警察:但有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忘记……二十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一个年轻人背着猎枪顶风冒雪行走在老林子里,也许是飘舞的雪花迷住了他的双眼,他竟然把一个过路人当成野兽给枪杀了……
王宝生:别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男警察:这么说你是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王宝生: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男警察:最近是指什么时候?是在那个护林员死之前还是之后?
王宝生:你这样问有意思吗?
男警察:怎么说呢,姑且不论我们是干这行的,单说这老林子里平白无故多出俩坟头,而且又都死得这么蹊跷,你说我们再不过问,老百姓怎么看?
“没功夫跟你们闲磨牙,我厂子里还有好多事等我去处理呢。”
说着,王宝生站起来要走。
男警察:你坐下!
王宝生:咋着?不是小六子,你啥意思啊?你还想拘我不成?
男警察:叫啥小六子啊,我这是在和你谈话呢,别稀了马乎的!
王宝生:操,你跟周浩和我在馆子里喝马尿的时候咋不这么客气啊?
男警察:那是两码事,你别弄混了派出所和酒馆的地理位置……
王宝生:你说啥也没用,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管不着!
女警察一拍桌子:你给我坐下!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3)
马晓勇和周浩站在派出所门前的雪地里正交谈着。
周浩说:没啥事,就是所里想找他谈谈,一会就让他回去。
马晓勇:这事对英伦打击太大了。
周浩:是啊,谁能想到他会选择这种死法,没有超凡的勇气是断不敢那么做的。
马晓勇:宝生也够闹心的,你说他哪天去给他爹托棺不好,事偏都赶一块去了。
周浩:要说最为难的人就是王燕了,两头不落忍。
马晓勇:可不是么,她在家整天急得跟疯了似的,想去陪英伦吧又怕她有想法,唉,难
啊。
周浩:咋地,心疼了?
马晓勇:呵呵……对了,今天我去医院正好碰上杨依依在我娘病房里……
周浩:哦,她还好吧?
马晓勇:不好,听说他们陈院长的二公子正千方百计想把依依弄到手呢,你小子可要赶紧采取行动啊。
周浩:咳,咱俩的事都不急,真正上火的是里面那位王老板。
说着,俩人凑近窗户往屋里看……
屋里,王宝生托着个大哥大急赤白脸地正嚷嚷:
“啥木料不够啊?那赶紧给我拉去呀……啥?钱不够,不够就先赊账,就说我说的,给他打个欠条,回头明天我再把钱给他送过去,嗯,好!”
说完,转身冲男警察:“我说你们有完没完?我这忙着呢……”
“你这不都安排好了嘛,”男警察一指对面的椅子:“来,坐下,我们接着谈……”
王宝生ρi股刚一落座,就听嘎巴一声,椅子腿劈了。
男警察:“看啥看?你做的?”
王宝生:“我还没坐呢?”
男警察:“我说是你们家具厂做的!什么破玩意啊……”
王宝生一愣:“不会吧,我们厂能出这伪劣产品?我看看……操,还真是。不好意思,回头我让他们给你们换一把新的来……”
刚说到这儿,手里的大哥大又响了。
王宝生:“喂,哦,是燕儿啊,没事,我正谈生意呢,一会就回去。啥?你想去看她?嗯,那你过来吧……”
说着,王宝生走到窗户边上往外撇了一眼。
“那俩家伙都在这呢,你过来让他们陪你去。啥?上哪找我?派出所啊……啊?对啊,我这不正跟派出所的领导谈做家具的事嘛……”
闻听此言,桌子后边的俩警察差点笑出声来。
除了在苏里下葬那天来过一回,王岩这次已经是第二趟来看望应九娘和苏里娘了。
面对处于极度悲哀中的苏里家人,王岩所能做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尽可能多地抽空常来看看他们。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就像当年他被收容在劳教大队,尽管他这个人生性刚强,可是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你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走出牢笼,重新获得自由。如果没有苏里和九娘接常不短的去看望他,给他打气,他的精神还真就彻底跨了。人在某种绝望的关键时刻,光凭毅力和信念似乎还远远不够,你必须让他看到听到或者感触到哪怕仅仅是一丁点坚持的理由,他都可以顽强地活下去。
让王岩略感意外的是九娘。
从两次和应九娘不多的聊天中王岩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九娘除了悲伤之外,从她身上体现更多的是坚强和力量。而且,她似乎对苏里的死早就有所预感。
苏里是自杀身亡。
这对所有认识他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谜。
最为震惊和无法理解的要算苏里的女儿苏英伦了。
本来是高高兴兴回家度寒假的英伦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开枪自杀,一点不吝惜她这个可爱而又孝顺的大学生女儿也就算了,母亲呢?奶奶呢?这些至亲至爱的亲人你怎么也都不要了?是什么能让你痛下狠心,横刀断爱?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爹啊,你太绝情了!
爹啊,你可把女儿的心都哭碎了……
“爹死的不明不白,俺要去派出所报案!”这是英伦的第一个反应。
“不,孩子,你爹死的明明白白。可惜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如若不然,他一定会给你留下点啥的……”母亲的话让她连告状的心思都没有了。
“那你说俺爹为啥要那样做?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咋回事?”九娘愣住了,她能把以前发生的事情告诉女儿么?可不以实相告,英伦这一关怕是至死也过不去了。“孩子,你爹他有罪啊……”丈夫下葬后的第三天,避着婆婆,九娘把苏里二十年前枪杀路人的事说给了英伦。
苏英伦听完,惊得目瞪口呆。
“孩子,你咋的了?”见女儿不说话,吓得九娘赶紧又是拍她的脸蛋又要把手伸过去准备掐她的仁中。
英伦挡住娘的手,说了一句:“娘,我没事。”
说完,她独自一人走出小屋,跑到房后没人的地方对着白天雪地大哭起来……
王岩就是在这时候来的,他让开吉普车的司机坐在车里等着,一个人扛着半扇猪肉掀开棉门帘进了九娘家……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4)
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速度缓慢地行驶在总场通往八连的雪道上。
除了开车的王宝生外,车里还坐着马晓勇,王燕,周浩。
四个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满天飞舞的雪花。
“快过年了,我也没什么可买的,这是一千块钱,你拿着给大娘和孩子买点吃喝吧。”临走之前,王岩把一个信封放到炕桌上。
一千块钱,这在现在看来不算什么,可在八十年代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九娘吓了一跳。
“王连长,你这是干啥呀?俺不缺钱。英子他爸走的时候别的没给俺留下啥,倒是在柜子里给俺藏了几千块钱。这钱俺咋着也不能收,你的心意俺领了,你快收回去吧啊。”
九娘说着,把信封塞进王岩身上的棉衣兜里。
苏里娘也说:“是啊孩子,你已经帮了俺们不少忙,咋还能叫你破费呢。”
王岩执意把钱又掏出来放回到炕桌上,神情凝重地说:“弟妹你听我说,我这钱可不是给你的,我跟老苏认识一回,别说他不在了,就是他还活着,这钱我该给还是要给。大娘年纪大了,就算过年我给大娘的压岁钱吧,祝老人生活幸福,健康长寿!”
话说到这份上,九娘见实在推辞不得,也就只好含着眼泪收下了。
“那啥,过年你回家不?”九娘小声问了一句。
“不回了!”王岩爽声道,“农场就是我的家!”
“那你过来吧……”九娘说。
“是啊,王同志,你来家过年吧,大娘给你包饺子吃!”苏里娘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好啊,大娘,到时候我只定来吃您老包的饺子!”王岩附和着老人的话说,感觉苏里一家人因他的到来心情敞亮了许多,他觉得不枉此行。“好了,我该走了。对了,英子呢?”
正说到英伦,英伦就进屋来了。
刚才在大雪地里哭过一回,英伦感觉憋闷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娘的话很自然地让她联想到了王宝生在饭店里给他们讲的那个关于他父亲死因的故事。没什么可推敲斟酌的了,当年那个误杀王宝生父亲的人就是自己的爹。想着当时她还劝说王宝生:那你赶紧去公安局报案啊,即便当时他是误伤,可杀了人,终究是要偿命的……何况,他当时又没去自首……难道你就眼看着犯罪分子逍遥法外?想到这,英伦也不晓得自己心里是个啥滋味。她又想起当时王宝生似乎说过他不是不想给他爹报仇,而是他不能报案,如果他报案,牵累的人可就太多了……如此说来,宝生心里是清楚谁误杀了他爹的,如果换成别人,他也许不会顾忌那么多,偏这人是她苏英伦的爹,这才是叫王宝生为难的地方。但为什么爹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非要等他过寒假的女儿回来这一天来了断自己?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还是突然遇到什么变故让他连过年的愿望都没有,等不及了似的,急匆匆踏上了不归路?难道会有人逼他那么做吗?爹啊,你干啥要走得那么早?或者说,爹啊,你其实完全用不着选择这种方式来了断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没有人追究,你就闷声不响地活着呗,干啥要和自己过不去,难道非得一命还一命么?要知道人经历啥磨难都不怕,唯独这死,人死是不能复活的啊!你死了,我就再也没有爹了,没有爹疼,没有爹爱,女儿这一生可咋过啊?这一刻,英伦的心里甚至产生了这样自私的想法。但终归是弄清楚了爹的死因,她心里不再糊里糊涂的了,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奶奶和娘一天比一天年岁大了,这个家总得有人站出来撑着吧。想到这,英伦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回转身往家走。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5)
走到房前的时候,她抬头看见院门口的雪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满身披白的吉普车。英伦一惊,难道是宝生和王燕他们来看她了?自从爹出事以后,有不少从前的校友和同学陆陆续续来看过她,但本该陪伴在她身边的好朋友王燕却始终没有露面。很明显,她在顾忌什么。王燕和宝生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妹,两个人平时打是打,闹是闹,但他们的关系处得相当好,比亲兄妹还亲。宝生处处让着王燕,王燕也拿宝生既当兄长又当朋友一样看待,有什么话不跟娘说也得找她哥唠叨几句。不像她和小军,她这个亲弟弟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如果不是莲花婶狠拽着,那天下葬的时候他兴许连头都不会磕一个,活活把人气死。
真见了王燕和宝生说什么好呢?诚恳地向他们道歉?爹的死难道不是最好的道歉么?苟且生活了二十多年,爹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看见了那辆停在门口的吉普车,苏英伦终于对爹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点理解。
等进了屋一看,来人不是王家兄妹,而是一位五十上下岁,穿着一身警服的老干部。
“王伯伯,您来了。”
王岩在苏里下葬那天忙前忙后,英伦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刻。她感觉这个人和爹的关系不一般,所以见了面后,英伦礼貌地叫着。
“我来一会了,正要走呢。”王岩看英伦的目光很慈祥,他没有孩子,出于对苏里夫妇的感情,他不由得私下里将英伦视为了自己的女儿。
“都十一点多了,您吃了中午饭再走吧,我这就去做。”英伦麻利地挽着袖子就要张罗做饭。
“别,英子,我一会还有事要办呢。”王岩站起来穿好军大衣,对炕上坐着的苏里娘说:“大娘,我先走了,您老多注意点身体,过一阵子我再来看您老啊!”
“那你慢点,路上滑……”送王岩来到门外,九娘嘱咐道。
“知道了,别送了,都回吧。”王岩临上车之前把英伦叫到一旁说:“英子,照顾好你娘她们啊,有事儿就来场部找我。”
“嗯,知道了。”英伦点头答应着,见吉普车走远了,她挽住娘的胳膊说:“娘,我想好了,毕业后就把你和奶奶接走……”
九娘听了就是一愣:“你不是说念完大学打算回农场么?”
“我改主意了,我准备在市里找份工作,等我安排好了就回来接你们,我们一定要离开这!”英伦说得很坚决。
“再说吧。”九娘抬起手来替女儿把头上的雪花抖掉。“娘还真舍不得这个家哩。”
桑塔纳轿车在雪道上不急不缓地行驶着,前面不远就是八连地界了。
王宝生突然踩了一脚刹车,桑塔纳停在了路边。
“咋地了宝生?”马晓勇问。
“我不想去了。”王宝生手搭在方向盘上,低头不知在想啥。
“你不去我们来干啥啊?”副座上的周浩急了,“你早说啊,这大雪天的你溜我们玩哪?”
“那好,我把你们送到英子家门口,然后你们进去把英子叫出来,我在车里等着。”王宝生重新挂上档说。
“然后呢?”周浩问。
“然后去场部找个饭店坐坐。”
“这还差不多。”周浩把身子往后一仰。“开路开路!”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6)
桑塔纳又开出去有半里多地,右拐驶离大道。这时,一个身穿一件蓝布破棉袄,外表邋遢,手里拎着一把铁锹的中年男子出现大家的视野里。
“咦,那不是你们连的二柱子么,听说他从苏老伯死了以后精神不太好,咋弄的啊?”宝生隔着车窗问。
“谁知道咋回事,没准中邪了。”马晓勇叹了口气,“唉,被媳妇甩了,现在自己又得了精神病,这种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风雪里,昔日的农工排排长二柱子挥起手中的铁锹,面目狰狞地朝一棵大杨树干狠砸过去……
王燕见状,身体本能地贴向旁边的马晓勇。马晓勇把手放到王燕的膝盖上,轻轻压了一下。
“你们连尽出怪事,哪天得请个风水先生看看。”王燕道。
“请啥风水先生啊,我们连有大仙的。”马晓勇笑着说。
“谁啊?”王燕来了兴致。
“你真不知道啊?”周浩回过头来接话道,“燕儿,你也太孤陋寡闻了。他们连的张莲花那可是咱们林河农场赫赫有名的镇元大仙啊,道术精深,不单能治疑难杂症,还能降妖除怪呢,连观世音菩萨也得让她三分。”
“真的假的呀?八连还有这能人?”王燕不信。
“是真的,莲花婶确实有道行。”马晓勇认真地说,“
“那她为啥不把刚才路上遇见那疯子的病也给治好了?”王燕不以为然道。
“就刚才那位……” 马晓勇一脸神秘。“用莲花婶的话说,人家也是一仙呢,不可妄动!”
“哈哈哈,你们可真够迷信的,就他那模样也能算仙?”王燕乐喷了。“如果真那样,精神病院岂不成了蟠桃宴?嗳哟,快别说了,笑得我肚子疼……”
“爱信不信。呀,大仙冲过来了!”马晓勇一乍唬,吓得王燕一猛子扎到他怀里。
几个人哈哈大笑……
这年五月的一天,有打猪草的孩子在阿伦河的河道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尽管尸体已经被水浸泡的浮肿发白,人脸也都脱了相,但闻讯赶来的大人们还是马上认出了这个下身穿着半截黑皮衩的男人正是农机排的拖拉机手高满囤。
“皮衩裤被水灌包了,唉,可惜边上没人帮他……”大家忙着把满囤身上的皮衩卸去,连同后找到的捕捞网和半瓶烧酒放到一起。
人们一边擦着满囤身上的淤泥,一边等满囤媳妇领着四个儿女跪哭够了,这时总场派出所民警周浩等人也驱车赶到了河边。
通过认真细致的检查,派出所给出的结论和大家的看法差不多,高满囤在下河捕鱼的时候不小心皮衩进水,是自己溺水而亡。
大马哈马庆林,护林员苏里,拖拉机手高满囤,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几名正当年的汉子相继离开了人世,而且又都是不药而亡,按当地说法就是横死。再加上恶病缠身的二柱子,八连人个个人心惶惶。人们出门做事开始变得格外小心起来,生怕再有什么差子出现。
高满囤死了的那天晚上,整个八连家属院显得异常宁静,连平时鸡飞狗吠的声音都没了。
杨大刚出车回来的晚,半道上正遇见来迎自己的媳妇*,俩人相跟着快步穿过各家紧闭的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7)
进家关上院门,大刚使手在*翘翘的ρi股上捏了一把,被桂芳狠打了一下。
“依依,你爸回来了!”喊完这句,她回头瞪了大刚一眼,吓得大刚赶紧停住了脚步。
“咦,她今天咋回来了?”
“废话,咱连出了那么大事,你闺女能不惦记你?”
“养闺女就是好啊!”大刚美滋滋地叫着,“依依,依依!”
“爸,你回来了!”穿着一套米黄|色运动衣裤的杨依依从屋里袅袅婷婷地走出来。
“闺女,你咋回来的?”大刚一见女儿就高兴,尤其是在今天。
“周浩送我回来的。爸,以后没事你早点回家,等得人心急劲的……”依依忽闪着两只毛绒绒的大眼睛说。这孩子长得瘦高,皮肤雪白,因为从小就没了妈,是大刚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初中毕业那年她才十五岁,正好县城护士学校招生,她就报名了。三年后,依依护校毕业,虽说拿的是中专文凭,但也属于国家干部,如今她十九岁,对父亲的依懒非但没减少,反倒一天比一天多了。
桂芳知道这对父女情深,她待依依就跟自己亲生的一样。
“行了,都到齐了,咱们吃饭!”桂芳进屋又是一阵张罗,把冷了的饭菜重新热了一遍。
“刚才你说是周浩开车送你回来的?”吃饭的时候,大刚问。
“嗯,他正好要到咱连来,路上碰见的。”依依红着脸说。
“哦,不是特意送你啊,嗨,我还以为……”大刚大咧咧道。
“她爸,你想啥哪?咱依依才多大啊?”桂芳给依依碗里夹了块肉说。“再说就咱依依这模样这身段想找啥人找不到啊?我看派出所不是啥好工作,整天跟坏人打交道,太危险。”
“哎呀,你们都跟着瞎操啥心哪?”依依把碗一端,站起来急得直跺脚。
“哈哈哈,好,我们不急了,你自己的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大刚笑道,喝了口酒。
三个人正吃着饭,机务排矮胖子李排长的女儿李敏风风火火地推开院门进来。她现在是六连的卫生员。
“哎呀,太好了,依依你还真在家!”。隔着窗户就听见李敏大着嗓门喊。
“姐,咋地了?看把你急成这样……”杨依依放下手里的碗,过去紧着给比自己大三岁的李敏擦额头上的汗水。都是一个连队从小玩闹大的,她们的关系情同姐妹。
“叔,耽误你们吃饭了。”李敏一脸歉意。“是这么回事,孙叔刚才去我家找我说翠娥婶又犯病了,我知道她还是那老毛病,寻思到她家给她输瓶血栓通,就别老往医院跑了。没想到翠娥婶胳膊上的肉长得太瓷实了,我扎了两针都没找着血管……实在没辙了,我只好到这来碰运气。依依,快跟我走吧,老孙头那家伙急得,要不是晓勇拦着,他差点没拿笤帚疙瘩抡我……”
“爸,那我先跟敏姐去了啊!”杨依依急忙用冷水潄了潄口,洗净双手把毛巾往绳上一挂,“走!”
见女儿和李敏走了,杨大刚摇头苦笑道:“得,又没吃上团圆饭。这个孙就业啊,跟八辈子没娶过媳妇似的,就他那精瘦溜秋的小身板……”说着,挪身到桂芳边上,搂着她的削肩膀,“去,把院门关上。”
“你干啥?”*推了他一把,“别闹,你闺女一会就回来了……”
“回来怕啥?她爹这是乐一天少一天了,她看见了又能咋的……”
“我看你是喝醉了!”*刚要挪窝,被大刚双手一用力按倒在了土炕上。“咯咯,你干啥呀?”桂芳就叫,双腿胡乱蹬踹着,自己个倒把鞋踹掉了,抱着大刚的腰厥起两瓣翘翘的ρi股肉扭来扭去……
自从在场院的麻袋堆上被大马哈上过之后,桂芳感觉自己的情yu变得特别强大,在二柱子满足不了她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杨大刚。大刚没有辜负她,俩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既使现在他们也都五十岁的人了,俩个人在这方面的需求还是没多大变化,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不忘互相*。
空气中,依依呼呼的喘息声她都能听见,这让她既兴奋又不安。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8)
苏里家的茅坯房。
转眼之间,苏里走有半年了,英子也再有一个月就大学毕业了,应九娘每天都是掐着指头在过活。
没有男人的日子是多么的单调和落魄啊。
苏里走了以后,婆婆的身子骨日渐憔悴,不是嫌九娘做的饭菜不好,而是俩个人根本就没心思吃。其间,大姑姐回来过两趟,抢着要把娘接走,可老太太死活不愿意去,看来是要住到她老了的那一天了。九娘倒乐得身边有个老人在,俩人多少是个伴,如果婆婆真被接走,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在这孤伶伶的茅坯房里继续呆下去。
她是二十一岁生下的英子,如今英子刚好是她当年的岁数,42岁的女人说老不老,说小不小,由于苏里十几年来一直宠着她,给她身体打下的基础好,不差吃穿,她看上去比实纪年龄要小几岁。
同往常一样,农忙时,九娘还在农工排干临时工,排长由二柱子换成了莲花的哥哥。莲花哥长贵是一个出了名的老实人,老实的甚至有点窝囊,但他干活绝对是把好手,春播秋收,同样一亩地他能比别人多打几十斤粮食,对手底下的人尤其是九娘也特别照顾。农场的土地改革和农村的土地承包又不一样,这种大面积的耕种要考虑到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还改不了那么快,所以农场下面各各连队的编制基本没太大变化,活也都是那些,按部就班地走。
这天下午在地里锄草的时候听人说河边上出了大事,一打听是高满囤淹死了。大家就都心急火燎地赶去河边。满囤媳妇是从场院直接被人拽走的,懵懵瞪瞪赶到河边一看就哭死过去了,大伙好说歹说算把这一家子劝消停了,满囤媳妇由九娘等几个妇女搀回了家。
等九娘安顿好了那边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一进院门,堂屋的灯通亮着,一阵喷香的炒肉味从半敞的房门里飘出来,九娘隔着门和哈气往里仔细一看,心头不由一热。
只见灶台边上,王岩腰上系着一块蓝围裙,正忙着倒油炒菜。苏里娘拿着个小马扎坐在灶坑边上往里送柴禾,两个人又说又笑,想必王岩已经来过多时了。
九娘走到王岩身后,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哟,你回来了!”王岩急忙回头,看见九娘,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快洗洗,准备吃饭!”说着,把一盘木须肉炒好了,端进里屋往炕桌上一放。“大娘,怎么样,俺的手艺还中吧。”
“好啊,炒得不错,这几个菜做得颜色多好啊,看着就香……”苏里娘乐得合不拢嘴,紧着找出几只酒盅来用水涮洗干净,然后拎起桌上的酒瓶子就要给王岩倒酒,慌得王岩赶紧接过酒瓶,给苏里娘先倒了半小杯白酒。“大娘,快坐炕上吧。”
“嗯,好!王岩啊,你给英子妈也倒上点吧。”等三人围着饭桌都坐好了,苏里娘指点着九娘面前的酒盅说。
“娘,俺就算了,我又不会喝酒……”九娘推说道。
“喝吧,少喝点酒解乏。”王岩说,给九娘也倒了小半杯。“快下班的时候我听说你们连有人出事了,我不放心,就骑着自行车赶来了。”
“啥,你骑车来的?这大老远的,累坏了吧……”九娘心下纳闷,刚才可能天太黑了,她进院愣没看见院里还有辆自行车呢。
“不累,我平时也老骑车下去锻炼。那个高满囤今年多大啊?”
“五十整吧……”九娘低头道。
“咱屯这几年是咋的了?唉,老天爷咋偏和俺们过不去哦。”苏里娘用衣角擦了把脸说,“王岩哪,你往后有空常来着点,大娘啊就喜欢吃你炒的菜,听见没?”
“知道了,只要大娘喜欢,我一定常来给您掌勺。”王岩笑着说,看了九娘一眼。
应九娘喝了点酒,脸色绯红,人看上去俏丽而又带着几分妩媚。
《雪花那个飘》第十二章(9)
勒好皮筋,仔细端详查找好赵翠娥肥手背上几道浅浅的蓝色血管,只一针下去,杨依依就扎准了。
“好,婶,你松手吧。”杨依依直起腰身,调整着输液管上的点滴速度。
李敏大大地松了口气:“还是依依的技术好啊,不愧是大医院的护士。”
“你要是去我们病房干上一段时间也一样行的,每天要扎几十号病人呢。”依依笑说,“婶,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都挺舒服的。对了,小敏,忙了半天,你还没吃饭吧,快让你叔给你做……”躺在炕头上的赵翠娥急着叫孙就业过来。
“婶,不用,我家都已经做好了,我这就回去吃。先让依依在这盯一会,我快去快回!”李敏忙着往外走。
“姐,你消停吃吧,不用来了,反正我也没事,就等着给婶拔完液再走。”杨依依追出门外说。
“那好吧,你在这比我强,那我就不来了啊。”
“别来了。”
送走李敏,杨依依坐到炕沿上陪赵翠娥唠嗑。
孙就业把洗好的几个苹果端过来给依依和赵翠娥一人发了一个。
“晓勇呢?”赵翠娥吃着苹果问。
“在东屋他自己的房子里看书呢。”孙就业轻声道。
“依依,你过去找你晓勇哥说会话吧,这有你叔看着呢。”赵翠娥心里只记住儿子说过,非要娶一个当护士的儿媳妇不可,而且这个人最好就是眼前的杨依依。
“翠娥婶……”依依面露难色。
“去啊,俺家小勇刚才还说你呢。”赵翠娥豁出去了,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的病。
“说我啥?”依依轻启芳唇,细长的手指在苹果上划着圈圈。
“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当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赵翠娥挣扎着坐起来,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依依的双手。
“是么?”依依抿嘴窃笑,“嘿哟,翠娥婶,你怎么也跟我爸似的,整天为这事瞎着急。人家小勇哥早就有女朋友了,长得可比我强多了,还是穿警服的女干部呢。”
“啥?小勇有了?”赵翠娥不相信地用力摇晃着依依的胳膊。
“婶,你晃也没用,他就是有了,那女的是场部中学的体育老师,体格健美着呢……”
“不要不要!啥健美不健美的,俺不同意!这孩子,咋还拿话糊弄他妈呢?”赵翠娥伤心啊,真是儿大不由娘啊。“依依呀,那你处对象没呢?”
“我?婶,我才多大呀,工作还忙不过来呢,处啥对象啊。”依依面红耳赤,用手把输液管往里放了放。“婶,我出去透透风,让我叔看一会。”
“好,好,去吧,我自己看着一样。”赵翠娥摆手说,到底还是不死心。
“叔,你去陪陪婶吧。”出了正房门,依依对蹲在院里抽烟的孙就业说。
“嗯,好,我这就去!”孙就业掐灭手里的烟头,弓着腰进屋了。
大马哈生前置的房子是八连最大最豁亮的,正房五间,厢房两间,院子里栽着两棵沙果树。马晓勇在场部生产科住宿舍楼,每个周末回家住两天,正房里有一个里外套间是他的,屋子里没有火炕,架着一张双人床,房子平时锁着门。自跟了赵翠娥,孙就业一次也没进马晓勇的房间去过。
“依依,过来!”
杨依依正背着两手围着果树转,忽听旁边一个屋里有人叫她。
依依信步度到那间房门口敲了一下,没等里面回答,她推开房门一个旱地拔葱蹦了进去……
“嘿嘿,小马哥,你干啥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雪花那个飘》第十三章(1)
北方的6月,夜风还是凉的,在院子里站久了,王岩感觉对面的女人身上有点微微的寒战,他双手握紧自行车把,仰头望了望满天繁星,鼓足勇气说:
“九娘,你如果愿意,我会常来看你的……”
九娘憋了半天说:“从过年到现在,你一次也没来过,我愿意有啥用……”
身上打着寒战的女人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她能这样说,很难也很无奈。
“我知道了,你放心,等英子一回来,我就把话跟她挑明。”王岩决心已下,娶了面前的女人,和她一起共同走完人生的后半截路。
“不是,你想哪去了?”九娘突然心烦意乱起来,挥挥手道:“你快走吧,一会天更晚了。”
“这……”王岩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自找台阶地嘿嘿一笑:“那我就先走了啊。”
“哎,你到底能行不?”九娘不放心地抓住车把问。“要不去队部对付一宿吧,那老有人。”
“不用了,这大月亮天的,路上清静,骑起来那才叫痛快!你回吧,锁好院门!”
说着话,王岩腿一扬,跨上自行车蹬上就奔了大道而去。
九娘望着月色下王岩渐行渐远的轮廓,掩面而泣。
大刚媳妇*趴在大刚腿上睡了一小觉,醒来一看墙上的挂钟:九点十分。
伸手一摸,大刚不在了,她是一直抱着枕头在睡。
“大刚!咦,人呢?”桂芳叫道,从炕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纷乱的衣服,拖拉着鞋走出房门。
院子里,机务排矮胖子排长正和大刚站在一起抽烟唠嗑。见桂芳走出来,李排长把烟一掐说:
“进屋吧,你媳妇出来了。”
“那就这样,你也早点回去睡吧。”大刚披着衣服送李排长出院门,回来把门一带:“依依咋还没回来?”
“谁说不是呢,要不我去大马哈家看看?”
“不用了,等等再说。”大刚往地上吐了口痰,转身进屋。
桂芳跟进去问:“李胖子来干啥?”
“没事,商量明天给高满囤出殡的事。”
“哦。”桂芳应着,拉上窗帘。
马晓勇屋里也挂着两个落地窗帘,里外间一个窗户上一个,屋里的家具沙发都是王宝生送给他的,全是从参展台上撤下来的非卖品,样式自然不俗。
此时,马晓勇正在屋里给杨依依放录像带看。
八十年代,录像机刚刚进入中国,属新生事物,年轻人对此高科技产物怀有的兴趣就跟现在人迷恋电脑一样。
杨依依从外面蹦进马晓勇的房间一看,这位小马哥正坐在宽背沙发里跷着二郎腿对着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看录像。